“不记得了。”董晓悦毫不迟疑地答道。

阿桃遗憾地“嗯”了一声,又拿手指点了点自己那具老道僵尸:“公子可想与它切磋切磋?”

董晓悦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宸白羽:“但凭主人吩咐。”

僵尸是不能枉顾主人擅自行动的,更不能随意与别的僵尸相斗。

“啊呀!看我这糊涂的......”阿桃拍拍脑袋,“公子容颜举止都与生人无异,我险些忘了......”

她娇声笑着挨近过来,一股混着脂粉和少女体香的酒气扑鼻而来,让董晓悦想起她很喜欢的一款匈牙利皇后香水。

“公子,待明日吴道长醒了,我用那老道士向他换了你来,如何?”阿桃在她耳边悠悠道。

董晓悦一时闹不清她这话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正思忖着如何回答不让人起疑,梁玄揭竿而起:“离那女子远点!”

[啊?]董晓悦不明就里,不过祖宗发话,还是照办的好,她立即挪开了半米。

“再远点,孤讨厌她,”燕王殿下没好气道,“臭,熏得孤脑仁疼。”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梦里的燕王殿下似乎比无咎还难伺候,她转念一想,也难怪,在床上一瘫三年,正常人都瘫成变态了。

“何谓变态?”梁玄很警惕,一听就不像好话。

又来!董小姐觉得心好累。

阿桃却是不屈不挠地再一次凑过来,拿胳膊蹭蹭她:“金公子,你意下如何啊?怎么不说话?”

“孤说了离她远点!”燕王殿下又抗议。

董晓悦突然起了坏心想逗逗他,顺便借机探探那少女底细,便坐着不动,反而对着阿桃一撩眼皮:“倒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道姑娘修为够不够,能不能驭得动在下。”

这神态若是换了个普通人便是轻佻,但由燕王殿下这样的美人做出来,却是风流入骨。

梁玄快被董晓悦气疯了:“你想如何?”

[嘘,别捣乱。]

“......”真是反了天了!

阿桃本来只是半真半假地试探一下,被董晓悦有意无意地一诱导,竟鬼迷心窍:“小女子修为浅薄,不过大道万千,要驭公子,并非只此一途......”

有灵智的无主僵尸是可以自愿和修为不如自己的道人订立契约的,江湖上一直飘着某些道人和僵尸不可说的警世故事,阴阳殊途,传说中的主人公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公子别误会,”阿桃羞赧道,“我并非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癖好,不过如果是公子......”

一个情窦将开未开的小丫头片子,未必懂什么男女之事,只不过梁玄的皮囊实在生得好,又有股天潢贵胄的气度,把她那些同门师兄弟都秒成了渣。

相比之下,是不是人反倒没那么要紧了。一个连自家祖坟都刨的少女,你能指望她有什么节操?

董晓悦大开眼界,幸灾乐祸地感叹:[殿下,您真是太能招蜂引蝶了......]

梁玄不吭声。

[殿下?燕王殿下?您在吗?]

还是没人应答。

[生气了?]

这回玩笑开大了,董晓悦有点心虚:[真生气了?殿下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哼一声好不好?]

燕王殿下连哼都懒得哼。

那边阿桃水汪汪的大眼睛还在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等待她的答复,门外的僵尸阿四突然大吼了一声,随即响起凤冈道长的骂声:“嚎什么嚎!死畜生!”

庙内一人一尸之间的旖旎气氛被这两嗓子吼得荡然无存,董晓悦长舒了一口气,阿桃则是七窍生烟,横眉对着门口的凤道长厉声道:“你倒是小声些!吴道长都叫你吵醒了!”

她早动了杀人劫尸的念头,这时候扯人做幌子倒也不觉得内疚。

凤冈摸了摸头,讪笑着连道对不住,走到火堆旁,用脚踩住雉鸡的翅膀,一手拇指食指夹住雉鸡脖子,刁钻地一拧,那可怜的野禽便一命呜呼了。

他随即又从腰间抽出匕首,熟练地划开道口子,往陶碗里放血,一只碗放满,又换另一只空碗接,最后把那放干血的死鸡朝门外扔去。

门口的僵尸“嗷嗷”叫着朝那只倒霉的野禽扑过去。

随后,凤冈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又凑到鼻端闻了闻,然后笑眯眯地把两碗血分别端给董晓悦和那老道僵尸。

在佛堂里杀生放血,他没有半点不适,甚至还哼起了不知哪里的小调。

血腥气充斥着整个屋子,董晓悦接过碗,正打算硬着头皮喝下去,半晌不说话的燕王殿下突然冷意森然地道:“你倒是喝一口试试!”

“......”

董小姐当即怂了,可两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不喝又说不过去——哪有不渴血的僵尸。

正左右为难,脚边的宸白羽突然诈尸般一跃而起,大叫一声:“我要上茅厕!”无头苍蝇似地撞p在他师叔身上。

董晓悦趁机假装失去平衡,一个趔趄,把整碗血都翻在了衣襟上。

小桃啊呀惊呼一声。

董晓悦道:“抱歉,我去外头清理一下。”

“出了门往西走一里半,有个小湖泊,俄看着水倒还干净,赶紧洗了,放火堆上烘一夜,到明早也干了。”凤冈热心道。

董晓悦谢过他,道一声“失陪”,便走了出去。她正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和梁玄好好商量一下,身上那张化尸符也该换了。

第29章 月光

董晓悦拿了包袱走出佛堂, 只见月朗星稀,夜风徐徐送来山林草木的芬芳,走在山径上十分惬意。

[天气真好。]董晓悦没话找话地和燕王殿下攀谈。

梁玄仍旧对方才的事耿耿于怀, 丁点不想理她。

董小姐自讨没趣, 识相地闭上了嘴。

梁玄本想着,若是这蛮夷神女锲而不舍地与他赔个不是, 他就勉为其难原宥她这一回, 谁知道她就这么干晾着他, 拔了根草茎叼在嘴里, 自顾自地哼起小曲来。

燕王殿下被架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愤愤地想,这蛮夷神女的心大约是铁水浇铸成的,因而凡事都满不在乎、一笑了之。

董晓悦没有读心术,对燕王殿下的心思一无所知,按着凤冈道长指的路,走了十来分钟便找到了那个小胡泊。

静谧的湖水倒映着月光,美得不似人间。

董晓悦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我脱衣服咯]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 她便只好老老脸皮抽开腰带:[您不说话, 我就当您默许咯?]

她边“说”边脱下沾了血的外裳, 低头一看, 里头中衣上也洇到点血,便一起脱了下来,揭了胸口的化尸符, 光着膀子找了块浅滩,将外裳撂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打算先洗中衣。

刚撩起衣服想放进水中漂洗,燕王殿下突然赏脸开了金口:“身上也沾了血。”

董晓悦低头往胸前一看,只见燕王殿下紧实的胸膛在月光下似有莹润微光,哪来半点血迹:[没有啊?]

“怎么没有,孤都闻到腥味了。”梁玄强词夺理。

行吧,跟这祖宗没有道理可讲,董晓悦只好先放下手中的血衣,蹲下来,身体前倾靠近水面,用双手撩起湖水往胸前泼,泼了三四回便哄道:[好了,这下干净了。]

“如此敷衍了事,如何能洗净。”梁玄不满道。

[……]董小姐感到她的耐心快耗尽了。

“如此炎热的天候,行了一天的路,你打算就这么一身脏污地就寝?”

还有完没完了!秋老虎这么厉害,董晓悦何尝不想舒舒服服洗个冷水澡,如果她是一个人,早就扒了衣服扑腾进水里了,可这不是还有个祖宗么!节操还要不要了!

她试图和他讲道理:[庙里那两个人都不是善茬,宸白羽醉成那样,万一出事就不好了,我们得快点赶回去。]

“随他去好了,”燕王殿下无情无义无理取闹,“总而言之,你不能如此怠慢孤的身躯,须得洗净尘垢方能就寝。””

[……]董晓悦拗不过他,那湖水也确实诱人,便把心一横,开始解裤带子,[喏,是殿下您命令我洗的,一会儿冲撞了您的金躯可不能怨我。]

梁玄哼了一声,说得好像没冲撞过似的。

董晓悦品出了其中的讥嘲之意,讪笑着描补:[不知者不罪嘛……]

“孤未曾怪罪于你。”

[多谢殿下宽宏大量了。]

“若是洗得尽心尽力,孤便当你将功赎罪了。”

[……]

湖很浅,董晓悦走到湖心,水面也不过齐腰深,她便曲起膝盖,把上半身也没入湖水。

如此浸泡了三五分钟,梁玄又指示:“只是这么浸着,如何能除去污垢?”

简直像随身带了个领导,不,祖宗,董小姐几乎要揭竿而起:[您说怎么洗吧!]

“自然要用手搓揉一二。”

董晓悦只好这里搓搓那里揉揉,燕王殿下的灵魂虽然事逼,可肉体真的没话说,皮相骨相和肌肉线条都堪称极品,董小姐搓着搓着有些心猿意马,又怕被窥见心思,咬着牙克制着邪念,别提有多酸爽了。

洗了不到十分钟,她觉得自己熬得快油尽灯枯了:[殿下,我都把您搓红了,差不多了吧?]

“……”燕王殿下在道德沦丧和保有节操的岔路口挣扎了一会儿:“最易藏污纳垢之处,你还未曾清洗。”

这是什么操作!

[殿下……]董晓悦狐疑道,[您真是想让我沐浴么?]

该不会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梁玄被她戳中心事,又羞又恼,越发装出凛然不可侵的样子道:“不是为了沐浴洁身又是为哪般?怎么,孤在你眼里如此不堪?”

“岂敢!岂敢!”董晓悦忙不迭地赔不是。

想想也是她小人之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燕王殿下怎么穷都是个王孙贵族,就算没讨老婆,三五个通房小妾总是有的,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宅男,至于稀罕这个么!

梁玄听到她的心声,忍不住辩白:“孤没有……”

话没说完,神女已经开始卖力地将功补过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燕王殿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董小姐尽可能心无旁骛,把自己想象成一名皇室清洁工,职责就是为尊贵的燕王殿下擦洗他的宝枪,她的手法是百分百专业的,态度是公事公办的……

可是实践起来谈何容易!董晓悦搓了十几下,已经带了哭腔:[殿下,差不多了吧?]

梁玄闷闷地嗯了一声,再继续下去他也受不了。

董晓悦如释重负,触电一样收回手。

梁玄平复了许久,战栗的感觉才慢慢消散,头脑恢复清明,他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亟待澄清:“孤不需要补。”

[补什么?]这没有上下文的一句话,董晓悦莫名其妙。

“罢了……”燕王殿下瓮瓮地道,“赶紧洗完衣裳回去,晚了难保宸白羽不会出事。”

[……]我就说!

董晓悦赶紧从石头上拿起血衣,梁玄又道:“先穿上衣裳,别……把孤冻坏了。”

“……”还真小气。

董晓悦担心小师侄,把衣服放进湖水里漂洗了会儿,草草搓揉了两下,便捞起来拧干。

“方才你讲的那个故事……”梁玄欲言又止地问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董晓悦这才想起这一茬:[是我家乡的故事,专门哄小孩子的,殿下为什么问这个?]

“孤听过这个故事。”

[不会那么巧吧,]董晓悦撩起袖子,把拧过的衣裳搭在胳膊上,开始转身往回走,[是一模一样还是有点像啊?]

起风了,几缕轻云飘过来,仿佛给满月蒙了层薄薄的面纱。

“枝干几乎一样,只是言语上有些出入。”

[哎?这不太可能吧……殿下是听谁讲的?]

“一个……宫人。”

该不会是穿越的吧……董晓悦又问:[那她现在在哪儿?]

“死了。”梁玄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个陌生人。

[……]这就把天聊死了,董晓悦尴尬地望望天:[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啊!]

梁玄淡淡道:“孤讨厌月亮。”

“……”您有什么不讨厌的吗!

“你。”

[我怎么了?]

“……不怎么。”就是笨。

[殿下,你们是怎么过中秋的?吃月饼吗?就是一种圆圆的面饼,里面包馅儿。]

“大鄅并无此风俗。”

[一般是果干、坚果之类的馅儿,也有咸的,猪肉牛肉鸡肉……我最喜欢蛋黄莲蓉的,以前我妈单位都会发食堂现做的蛋黄莲蓉月饼,特别特别好吃。]

董晓悦声音有些落寞,话锋一转:[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齁甜齁甜,全是油,吃不完半个就快腻死了,我妈单位每次都发好多,最后总是吃到快吐也吃不完,只好扔掉。]

这峰回路转的,还夹了不少生词,燕王殿下忙着阅读理解,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

[后来吃不到了,回想起来就又觉得好吃了。]

“你的双亲……”

[嗯,]董晓悦知道他知道,[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出车祸没了,他们是来接我放学,我爸下班晚了,车开得有点急,出事的地方离校门口就一条马路,我跟同学跑过去看的时候还不知道那是我爸妈。]

她顿了顿又解释道:[车祸就是……]

“我知道。”梁玄能清楚看到当时的画面,这一定是令她刻骨铭心的一幕。

[哦对,]董晓悦抽了抽鼻子,[不说这些了,你们怎么过中秋的?]

“幼时住在宫里,每年中秋华林苑都会设宴,无非就是丝竹歌舞、饮酒赋诗,没什么特别的,”梁玄轻描淡写道,“后来建了府,就在府中过了。”

[一定很热闹吧?]董晓悦随口问了句,想起某部古装大片中的宫宴场面。

梁玄小时候开智晚,同龄的皇子都能从头到尾诵论语了,他还说不了囫囵话,阂宫上下都暗笑淑妃生了个愚儿。

淑妃平生最是要强,偏偏在子嗣上跌了个大跟头,便时常迁怒于稚子。

每逢年节后宫齐聚一堂,对梁玄来说都意味着一场劫难,事后总有三五日极不好过。

他那时看着痴愚,却渐渐开始记事,四岁那年中秋夜,淑妃在宫宴上受了奚落,多饮了几杯酒,回去便拿孩子出气,将他从被窝里拖出来打了一顿笞杖,然后把只着里衣的他一把推到庭中。

提起中秋佳节,他便想起淑妃手把笞杖站在殿门外的玉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我若是没生你就好了。”

那天夜里,他跪在庭中,望着月亮,开口说出此生第一个字:“冷。”

这是一辈子都无法宣之于口的过往,梁玄便只是嗯了一声:“是挺热闹的。”

董晓悦察觉到他不想说这个,便转移话题:[对了,宸霄说这附近天象异常,有绛气什么的,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观气是另一门术法,宸彦应是不善此道,你我自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殿下懂得真多!殿下真是绝顶聪明!]董小姐的马屁是成吨批发的,挥洒起来毫不吝啬。

梁玄哼了一声,不经意地望了眼天空,只觉天地清霁,圆月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不知道怎么才能从这梦里出去,”董晓悦又转回最困扰她的难题上,“难不成真要去挖梁王墓?”

本来她以为梁玄的魂魄在梁王身上,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他,那挖坟就没什么意义了,振兴门派这种事她可没兴趣。

“走一步看一步吧,急也没用。”燕王殿下一点也不着急,这个梦结束他就得归位了,神女又要去下一个梦里,说不得又冒出个什么无品、无德、无操、无行的,跟她酿酿酱酱不清不楚。

横竖死不了,就让他们等着好了。

董晓悦哪里知道他那么多心机,只佩服燕王殿下沉着冷静,果然是干大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