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甫身子往下垮了垮,梦呓似地说道:“你究竟见了谁?”

“阿娘的一位故人,”林珩言简意赅地道,“她把当年的事全都告诉我了。当初先帝尚未登基,还是东宫,有一回来林府赴宴,喝醉了酒,指了你的一个妾室侍奉……你事后让她饮了避子汤,数月之后,那妾室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您以为是自己的骨肉,谁知她不满八月即娩下一子……”

他神情冷漠,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您那时候为何不将我杀了?为何要将我养育成人?”

“是她……”林甫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喃喃自语道,“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父亲当初会杀了秦妪灭口么?”林珩冷声道。

当年知道内情的几个下人不是被打杀就是被毒哑了卖到外郡,秦妪是陪着她阿娘嫁进林家的,名义上是主仆,却是她远房表姨,因着这点亲戚关系,没叫林甫赶尽杀绝。

她保住一条命,回了南方家乡,打定了主意把这段阴私带进坟墓里,可好巧不巧,偏偏几个月前有个在京城经商的同乡衣锦还乡,说起长乐长公主与林家二郎订下的亲事。

秦妪挣扎了几日,终于受不住良心的折磨,决定随着同乡进京。

她打定了主意,要是木已成舟,林二郎和长公主已经成婚,那她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结果入了京一打听,长公主的大婚竟然推迟,可见是天意悯人,不愿叫他们乱了伦常!

她立即找到林府门上,找个角落等了一夜,待清早林二郎骑着马去上朝,偷偷将他拦下来,表明了身份,方才知道这些年来林二郎也一直在找她。

第65章 杀机

林珩这些年来之所以一直暗中派人寻找秦妪的下落, 为的是弄清生母真正的死因。自他五六岁开始,他的母亲一年中有大半年被送去南郊小罗山的庄园,与他聚少离多, 虽说名为养病, 可林珩总觉得是父亲刻意把他们母子隔开。

那时他刚开始记事,恍惚记得母亲时常在无人处喃喃自语, 说的都是些他一知半解的怪话, 每次秦妪发现这样的情形都会如临大敌, 连忙用帕子捂住母亲的嘴。

林甫对爱妾的病绝口不提, 林珩逐渐懂事, 觉得母亲患的大约是心病,她的病时好时坏,“病重”的时候便被送去庄园里,“病愈”了再接回来,年复一年,她在庄园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林珩十来岁的时候,几乎一年到头待在庄子里, 只在中秋和元日回来与林家父子团聚。

林珩思念母亲, 可林甫总是以课业为由阻止他经常去探望, 偶尔去一次, 也是由他亲自陪着,母子俩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再后来,林珩入宫伴皇子读书, 更是鲜有机会去小罗山看母亲。

就在他十二岁那年的初春,母亲暴毙了,林珩之所以感到蹊跷,是因为她死前一个月把多年来伺候陪伴她的秦妪送出了京。

他只是怀疑母亲的死另有隐情,谁知自己的身世中还隐藏着这样惊人的秘密。这秘密多年来一直折磨着母亲,直到一场时疫让她获得最终的解脱——讽刺的是,他母亲确乎是病故的。

林珩在得知这些往事的时候,只觉天意弄人。兜兜转转这么些年,他为了一口气反感这桩婚事,与长公主僵持着,虚耗着,却偏偏在他开始动心的时候,被告知他们可能是兄妹。真相揭晓的那一刻,他真希望自己永远蒙在鼓里。

更叫他寒心的是林甫,这个他自小视为父亲的人——他明明知道一切,却一力促成他和长公主的婚事,为什么?他明知道自己可能是先帝的血脉,将他养大只是因为不忍让母亲伤心?还是有别的目的......

林珩阻止自己往深处想,他只知道自己这二十多年的岁月,是一场骗局,一个笑话。

他凝视着父亲,看着他收敛起惊慌的神色,用虚假的笑容把破碎的面具黏好,一张脸又像上了釉一般无懈可击。

“阿珩,”林甫审慎地看了儿子一眼,“难道我们父子多年恩义,比不上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当年你阿娘确实伺候过先帝......”

提起往事,他流露出一些货真价实的怨忿和痛苦:“是为父无能,护不住她......不过你的的确确是林家亲生的骨肉,那避子的药方经名医反复验证,不会出差错,还有高人的卜筮为证。我林甫可以对天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有如日!”

他不惜发毒誓取信于自己,林珩有一瞬间几乎信了,然而他已经不是几岁幼童了,既然他母亲和太子之间确有其事,他未足八月便降世,他和长公主就可能是亲兄妹。时人相信卜筮,他自小读圣人言,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天然有些排斥。

何况只要有些微可能,他就不能娶长公主。

林甫见儿子默然不语,叹了口气:“你既知晓了当年的事,难免对这桩婚事介怀,这是人之常情,阿耶不逼你,待回了京,我去求天子,无论有何后果,都由我一力承担。”

“不敢连累父亲,儿子去向陛下负荆请罪。”

“说什么傻话,又和阿耶见外,”林甫无奈地笑笑,长叹道,“只是阿耶年纪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致仕,往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林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走罢,”林甫拍拍儿子的后背,“他们还在前头等着我们。”

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出外打猎,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不过林珩没有多言,沉默地跟在父亲身后,绕过半个庄园,来到前院,骑上自己的白马,与林甫并二十来个仆从、部曲,往山林里去了。

小罗山庄园附近的几个山头都是林家的产业,苍岭一带山势平缓,草木繁茂,栖息着许多飞禽走兽,是狩猎的好去处。

林家父子骑术高超,坐骑又是大宛进贡的良驹宝马,很快便把侍卫们远远甩在身后。

出了先前那档子事,林珩有些心不在焉,林甫却是兴致勃勃,他极爱打猎,在追逐和杀戮中,他苍老冰冷的血液仿佛再一次年轻和沸腾起来。

今天他似乎特别骁勇善射,没过多久,马后便挂上了几只滴着鲜血的雉鸡和野兔。

林甫拉住缰绳,侧过头,洋洋得意地朝儿子笑道:“二郎,你可要加把劲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一无所获?”

话音刚落,距他们十几步远,一头雄鹿从树后闪出来,只见它犄角高张,身形矫健,十分神气。

林甫一见那头鹿,两眼放出光来:“好漂亮的头鹿!”

雄鹿察觉动静,转身便往林子深处奔去,林甫不急着搭弓射箭,对儿子喊了一声:“跟上!”两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林珩紧随其后。

那雄鹿速度极快地往林子深处钻,林家父子左闪右避,堪堪躲开拦路的树木,追到一片林中空地,那头狡猾的鹿往布满垂葛悬萝的密林里一钻,他们便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

林珩举目四望,满眼深浓的绿色融化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密林深处,部曲们的马蹄声早就听不见了,偶尔能听见小兽从树丛间钻过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除此以外,便是一片寂静。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他听见背后传来开弓的声音。

林珩垂眸看了眼岩石上的苍苔,感到一股潮湿的寒意直往他骨头缝里钻。

他慢慢地转过身,一枚箭镞像毒蛇的信子,正对着他。

“知道你出生时我为什么没直接把你溺死?”林甫晃了晃马缰,笑着讥诮,“因为你阿娘苦苦哀求,以死相逼,我不得不留你一条命。”

“阿娘过身后,您有的是机会杀了我。”林珩提醒他。

林甫收了笑,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嘴角往下垂,法令纹像两道深堑。他扬起下颌,皱着眉扫了儿子一眼,这是他第一次不用费心掩藏自己的嫌恶,两个人都感到莫名的轻松。

“不过后来我发现留着你一条命也不全然是坏事,”林甫突然舒展眉头笑起来,“先帝青睐器重你,公主对你一见倾心,可见血浓于水。”

林珩平静地望着他道:“我未必是先帝的血脉。”

“那又如何?”林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林甫难道还缺一个下贱乐伎生的庶子?你若是乖乖地尚主,把长公主伺候好了,对我们林家还算有点用处,几次三番地忤逆我,如今还要悔婚,让皇帝迁怒于我,迁怒于整个林家,我还会留着你这个孽障?不想娶?那便去死罢!”

不停歇地说出这番话,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心里钝钝地痛了一下,随即感到畅快。他一生汲汲营营,鲜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仅有的一点稀薄的感情都给了林珩的生母,可惜这点感情不足以让他违抗太子,却足以让他耿耿于怀二十多年。

林珩一直感到父亲待他与别的子女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只是隐隐感到不自然。此时他总算明白了,那是极力掩饰的恨。

他没料到林甫会心狠至此——其实料到了,在他坚持来打猎,又刻意甩开侍卫的时候,他早该料到了。

可是林珩不死心,万一他会顾念这些年的情义呢?他愿意试一试,哪怕为了这万一,他有一万的可能会搭上命。

林甫拉弓的手颤抖着,脸颊直哆嗦,一滴汗顺着鬓角滑落下来。

有些事在想象中总是比实际做起来容易,把这孽子骗到林子里,甩开侍卫,找机会杀了他,藏到隐蔽的地方,不等侍卫找到他,野兽就会把他啃食,只要把秦妪灭口,没有人会怀疑他这个痛失爱子的父亲。

可是对着林珩那张年轻的脸,他的手像是黏在了弓弦上,怎么也没法把那支箭射出去。

***

董晓悦带了四个侍女,十来个侍卫,乘着轻车快马,用了不到两个时辰,赶到林家位于小罗山中的庄园,却得知他们不巧晚了一步,林家父子去山中狩猎了,少说也要两三个时辰之后才能回来。

林家下人礼数周全地招待长公主一行人,董晓悦被迎入一处雅致的馆舍,好茶好饭地管待着,她虽然心里莫名急躁,可是林家的猎场一望无际,十几二十个人往林子里一藏,上哪儿去找?

董晓悦只得耐着性子,捧着茶碗,坐在廊下,望着庭前的奇花异草们发呆,时不时揉揉眼睛——这眼皮从早上起就跳个不停,都几个小时了,非但不消停,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就在她和眼皮较劲的时候,有个人猫着身子轻轻推开半掩的院门闪了进来。

侍卫正要发难,董晓悦看清楚来人的脸,惊讶道:“白羽?”

白羽一愣,长公主怎么会认识他?不过这种时候无暇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匆匆行了个礼:“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侍卫搜了他的身,没搜出什么危险的东西,董晓悦便屏退了左右。

下人们一离开,白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殿下救救我家郎君!”

董晓悦大惊:“怎么回事?林珩出什么事了?”

白羽不善言辞,越是焦急越是语无伦次,好容易才把话说清楚。

董晓悦昨天见到林珩就觉得他不太正常,如今听白羽一说,才知道起因是见了个南边来的旧仆,两人具体说了什么,白羽也不甚明了,只知道和林珩的生母脱不了干系。

“小郎君虽然不明说,可他这些年一直寻找那老仆妇的下落,必定是怀疑娘子当年突然过身有什么内情,”白羽找到了长公主这个靠山,总算安心了点,“见了那仆妇后,小郎君的脸都脱色了,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你也别太担心了,”董晓悦安慰他道,“等他回来,我想办法问问他。”

“殿下您有所不知!”白羽一急又结巴起来,“下下......下人们私下里嚼舌根,说娘......娘子死得蹊跷,胡吣什么的都有,万万一小郎君怀疑到郎君身上......奴婢从小侍奉小郎君,说句不不不中听的,奴婢看他的模样,怕他想想想不开......做傻事......”

董晓悦浑身发冷,如果林珩他娘真是他爹弄死的,爷俩在深山老林里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她腾地站起身:“他们平常都在哪一带打猎?赶紧带我去!”

第66章 救美

白羽只知道林家父子往年都是在西南方的山林里打猎, 具体的方位却是不得而知了。

董晓悦找来接待她的林家管事问了问,对方也是一问三不知,她只好带着十多名侍卫, 和白羽一起去林家父子常去的那一带碰运气。

山路崎岖, 情势紧急,当然不能优哉游哉地坐马车, 董晓悦命人牵了一白一黑两匹好马, 把白马给了白羽, 自己跨上黑马, 扬鞭朝着山里飞驰而去。

侍卫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死活想不起来这身娇体弱的长公主殿下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董小姐上过几次马术体验课,不过要说骑术突飞猛进,还是多亏了第一个梦里不堪回首的逃亡经历。

林海莽莽,十几个人散落其中宛如沧海一粟,找起来谈何容易,董晓悦叫侍卫们分头寻找,自己和白羽一组,在遮天蔽日的树木间穿梭, 时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 寻觅林家父子的踪迹。

他们的运气不算太差, 找了约莫半个时辰, 发现一队林家部曲,上前一问,得知林甫和林珩追赶一头鹿, 和他们走散了。

侍卫指了个大致的方向,董晓悦没多说什么,带着白羽沿着马蹄的痕迹追了过去。

越往林子深处走,光线越暗,地上铺满了落叶,马蹄的痕迹也越来越难以分辨。

董晓悦仿佛走进了一头巨兽的肚腹中,心里的不安和焦躁已经变成了恐惧。

林子里找不到明显的路,只有无数交叉的小径,交织成一张细密的蛛网,两人很快就晕头转向了。

就在董晓悦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什么声音随风钻入她的耳朵里,她猛地一拽缰绳停下马,她身后的白羽来不及反应,差点撞在树上。

“殿下您......”

“嘘——”董晓悦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小声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白羽拧着眉微张嘴听了半天,只有风声鸟鸣和远处的流水声,一脸茫然道:“奴婢没听见什么啊......”

董晓悦脸色一白,她分明听见左前方的密林中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起先只是若有似无的一缕,让人误以为是风声,可是那哭声逐渐明晰,音量虽然不大,却像是直接往她耳道里钻。

与此同时,仿佛有一只手掐住她的咽喉,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在前两个梦里都曾经历过命悬一线的时刻,但却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直觉。

一个念头不断膨胀,撑满了她的整个意识:燕王殿下出事了,她自己的存在、这个梦境的存在都岌岌可危。

她感到了一种濒死的恐惧。

董晓悦无暇细想,把缰绳往左边一拽,一夹马腹,循着哭声的方向飞驰而去。

白羽只见眼前衣袂一闪,没等他反应过来,长公主已经隐入了深林中。他赶紧策马跟上,却发现长公主快得如同鬼魅,不过片刻就跟丢了,他下了马,在林间绕着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董晓悦耳边的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悲切,像锥子一样刺破她的鼓膜,她心里只想着快点,再快一点,不断伏低身子,上半身几乎贴在马背上,眼前的景物因为高速运动看不清楚,她只能凭着直觉和名马的灵巧矫健避过障碍。

哭声戛然而止,就在这时候,在她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大部分隐藏在茂密的枝叶背后。

树木太茂密,董晓悦索性翻身下马,扒开枝叶往树丛里钻。

林甫正要把箭射出,冷不丁听到右边的树丛里树叶飒飒地响,手微微一抖,箭已经离弦。

利箭破空,发出“嗖”的一声,林珩没有躲闪,只是闭上了眼睛。

董晓悦刚从枝桠间探出半个身子,就看到一支箭正向着林珩飞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空白的脑海里突然没来由地生出个念头——她可以救他。

就在这时,箭矢突然放慢了速度,不知是急她出了幻觉还是时间真的变慢了。

董晓悦无暇细想,全凭直觉,从腰间揪下她和林二郎的定情玉佩,用尽全力朝着半空中的箭掷过去。

玉佩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白的弧线,竟然歪打正着地打中了箭杆,生生把箭矢打落了下来。

林珩已经作了必死的准备,那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耳边传来“啪”的一声,他睁开眼,玉佩和箭矢已经双双落地。

林甫已经发现了董晓悦,片刻的惊慌失措之后,他稳住心神,迅速盘算着眼下的形势。

他想不通长公主为何正巧出现在这里,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没有听见其他人马的声音,看来只有她一个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叫她发现了,那他只有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他毫不犹豫地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再次瞄准了庶子,这一次他的手很稳,外人的出现反而给了他破釜沉舟的气魄。

“住手!”

“快跑!”

董晓悦和林珩几乎同时喊道。

林珩本来心如死灰,已经没了求生的意愿,谁知她竟然会出现在这僻静的山林里,简直像是从天而降。

他阴冷晦暗的世界被她生生地撕出一条裂缝,阳光潮水一般灌了进来,暖暖地包裹住他。

这世上还有她,他不是孑然一身,虽然他们注定无缘,可她还牵挂着自己。

林珩在一瞬间打定了主意,要活下去,要护住她。

他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身边的树林,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仿佛都是他的一部分,穿林而过的风如同他的呼吸,潺潺的溪流是他的血脉……

他心念一动,平地刮起了狂风,一瞬间黑云蔽日,四处飞砂走石,树叶缝隙间撒下的点点阳光消失了,林子陷入了幽深的黑暗中。

林甫被风沙迷了眼,勉强射出一箭,擦着林珩的发髻飞了过去,没入他背后的树干里。

不等他再次搭弓拉弦,树丛间突然出现一团银白的光芒,整片树林仿佛被白色的光芒点燃。

林甫觑起眼睛,没来得及把白光中间的东西看清,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啸声,那团白光已经化作一头白虎,闪电一般朝他扑去。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只听“嘶拉”一声,胸膛已经被尖利的虎爪划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他应声向后倒去,老虎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上前对着他的头脸又是一爪。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林甫的颈骨“咔”的一声折断了,他两眼翻白,急促地喘了几口,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老虎往林甫的衣服上蹭了蹭爪子上的血,抖了抖毛,转头朝树丛里的董晓悦看了一眼,然后往树丛里一跃,很快消失不见了。

风停了下来,阴云散去,地上又出现了碎金般的点点光斑。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在须臾之间,若不是林甫的尸体上还留着猛兽的抓痕,林珩恐怕会把刚才发生的事当作一场梦。

比起找不着北的林二郎,董晓悦的经验丰富多了,对梦里的超自然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相比之下林甫要杀儿子这事更古怪。

董晓悦走过去捡起玉佩塞进腰带里,对林珩道:“林公子没事吧?”

林珩如梦初醒,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杂草丛生的地面,指尖扒拉出血了都不知道。

董晓悦见他这副模样,很怕他会突然崩溃大哭。

经过刚才那一幕,她已经万分肯定林珩就是燕王殿下了。也不知道看见燕王殿下嚎啕大哭会扣多少金叶子——恐怕不光是金叶子的损失,就凭梁玄那死要面子的德行,说不定直接让她凉了。

好在林珩没哭,只是眼眶微微发红。

“那个,节哀顺变……”董晓悦小心翼翼地碰碰他的肩膀。

林珩像触电一样躲开,轻声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董晓悦像武打片里的侠客一样谦虚道。

林珩不愧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摊上这么大的事,片刻失态之后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董晓悦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两人把林甫的尸体搬到马上,用衣带绑在马背上,然后顺着林间的羊肠小道往林家庄园的方向走。

沉默不语地走了一刻钟左右,董晓悦还是忍不住问道:“林中书为什么要杀你啊?”

林珩抿了抿唇,半晌不吭声,就在董晓悦以为他不想理自己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因为我不是林家血脉。”

也许是压抑太久,林珩一发不可收拾,把心里藏着的秘密倒了个底朝天。

董晓悦听完呆了半晌,这么说她一直在骨科的深渊边摇摇欲坠?这特么什么狗血剧本?还有没有点节操了!

林珩找到人倾诉,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松动了些,也就顾不得董小姐发绿的脸色了。

这对可能是兄妹的男女再无别话,默默地走到半道,总算见到了漫山遍野找他们俩的侍卫。

林甫的尸体上爪痕历历在目,尽管众人都纳闷这片林子里怎么会有老虎,可没人怀疑他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