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倒影清凌凌显在水中,看着倒是位俊美青年。

可是冰山世子爷比他好看多了呀,唉,赵雍到甘肃赈灾,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白玉茗忽然就没情没绪起来。

“七姑娘,你喜欢江南乡下的悠闲生活么?”钱毅温柔询问。

“不,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白玉茗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她和钱毅一起呆住了。

钱毅回味了许久,方缓缓开口,“七姑娘一点儿也不喜欢?”

“是。”白玉茗轻轻的道。

一阵沉默与静寂。

“打扰了。”不知过了多久,钱毅方深施一礼,彬彬有礼的道。

“哪里。”白玉茗盈盈还礼。

钱毅深深望了她一眼,满心遗撼的转身离去。

姑娘是很美,很合他心意,可这样的美女不愿在江南乡下平平淡淡度过一生,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玉茗也没心思钓鱼了,扔下钓杆溜回房,心中惴惴。

钱毅一定会跟她父亲说的,这下了露馅了…

白熹当晚便让人叫了白玉茗过去,“茗儿,你不想到江南乡下生活么?”

白玉茗一脸笑,绞尽脑汁儿的想借口,“那个,爹爹,他姓钱,这个姓太俗了…”

“还有么?”白熹皱眉。

白玉茗心中更是不安,嘿嘿笑道:“那个,他的名字字音不好,和爹爹的名字字音太像了呀…犯了爹爹的名讳…”

“你个小丫头还有理了。”白熹又好气又好笑。

他面带愁容,“茗儿,为父最近仕途不顺,在朝中接二连三的被人弹劾。也不知是不是为父多想了,这弹劾为父之人,和在驿馆暗害你的人,是不是一路的?”

“爹爹!”白玉茗紧张起来了。

白熹招手命她过来,温和的道:“茗儿,你去京城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五一十告诉爹,一星半点儿也不要瞒着,好么?不知怎地,爹近来常常心惊肉跳的,总感觉咱们白家要出事。”

白熹容颜一向俊雅,可此时的他偏偏老了不少,几根白头发夹在他乌黑头发之间,异常醒目。

白玉茗鼻子一酸,“爹爹,我全部告诉您,一星半点儿也不隐瞒!”虽很是害羞,但还是吞吞吐吐的把她和赵戈的约定说了,“…爹爹,他说只等图罗公主择过驸马,他父王母妃便会来求亲的。”

“世子爷,图罗公主。”白熹喃喃。

他如老僧入定般坐着一动不动,比方才更加显老。

白玉茗做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爹爹,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白熹似从梦中惊醒,“不,茗儿还是个孩子,发乎情止乎礼,在府中静静等着世子爷来提亲,并没做错。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白玉茗心慌。

白熹定下心神仔细想了想,嘴角牵起丝苦笑,“只是,为父莫名感觉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

白玉茗不安,“爹爹,我帮着赵戈查了反王案,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啊?”

白熹沉思,“也不是没有可能。反王势力大,安排驿馆之变,不算难事。”

白玉茗小心翼翼的出主意,“要不我给赵戈写封信,问问他?反王案按理说应该已经破了,可京城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白熹没有反对。

白玉茗生平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给赵戈写了信。她怕赵戈担心,所以着重问了反王案的结果,驿馆之变只在信末好像轻描淡写的提了提。

白熹亲自看过信,差心腹送往京城。但是这心腹到了京城雍王府之后,赵戈已经奉圣命出京赴甘州赈灾去了,见不着人。雍王府的门房奇怪的看着他,“你是哪家的人啊?给我家世子爷什么书信?交给我不行么?”心腹皱眉,“我家老爷和七姑娘说了,一定要见到世子爷本人,亲手交到他手里。”门房大奇,“你到底是哪家的人?”心腹没有隐瞒,“我是白家的人。”门房忙往上报了,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心腹被带入王府,雍王亲自接见。

虽然白熹和白玉茗交待的是必须亲手给赵戈,但赵戈不在京城,雍王又是赵戈的父亲,心腹便恭敬的把书信呈了上去。

雍王看过信,大惊,忙进去和雍王妃商议,“阿澜,这事不对啊。檀儿跟咱们说过,那个姓覃的贪官在外面还养有外室、儿女,檀儿把这外室并外室所生的儿女带到覃某人面前,他便撑不住招供了。同时那密盒也打开了,和覃某人招供的一样,都是庆王。庆王是父皇的幼弟,父皇心存怜悯,且不愿先帝在九泉之下不安,只赐死了庆王的爪牙,却没赐死庆王,只是秘密把他看管起来了。这已经被父皇看管起来的庆王,难道还害得了小山么?”

雍王妃略一思忖,问道:“你在京里呆着闷不闷?”

雍王不知她的用意,“闷啊。不对,有你在身边,我不闷,一点也不闷。”

雍王妃嫣然,“不管闷不闷,总之咱们出去转转吧,光州如何?”

“阿澜你的意思…”雍王又惊又喜。

雍王妃笑着点头。

雍王和雍王妃商议好了,命人给赵戈送了封急信,让赵戈看到信之后立即到光州和父母会合。然后他夫妻二人轻车简从悄悄出京,踏上了去光州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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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熹久经官场,虽然温和斯文,却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虽然还没见到赵戈的回信,他已经做了决定,“茗儿,你五姐姐婚期提前,玉儿我明天便命人送他去山阳书院。”

“爹爹,我会牵连家里么?会牵连您么?”白玉茗心中涌起浓浓的不安。

白熹安抚的拍拍她,“茗儿莫慌。你五姐姐出嫁,玉儿去读书,苹儿也要早早的嫁人,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精挑细选了,至于你…”他目光落在白玉茗可怜巴巴的小脸蛋上,微微叹息,“世子爷既和你有那样的约定,你是没办法嫁给别人了。为父能保下你便罢,若实在保不下你,只有…唉,为父也不忍心,那是下下之策。”

白玉茗一再追问下下之策指的是什么,白熹只是微笑摇头,不肯告诉她。

很快,白玉茗便知道白熹的下下策是什么了。

如睛天霹雳一般,仕途一向平坦的白熹竟在贡品上出了岔子。隆治帝新宠幸的美人龙袖怀了身孕,本是天大的喜事,却因用了光州进贡的锦缎不慎滑胎。经御医会诊,确定锦缎由药水泡过,没有身孕的人穿着是没有妨碍的,有身孕的人穿了却会小产、滑胎。此事发生后,隆治帝大怒,差人锁白熹进京问罪。

知州白熹的府邸被京城来的钦差包围了。

钦差郝大宏胜券在握,如猫戏弄老鼠一般戏弄着白熹,“白熹啊,陛下命本官锁了你和你的家人入京。你儿子出门读书去了,暂且不论,稍后本官自会命人捉他归案。你这三个花朵般的闺女可怎么办?跟着你一起被捕么?”

白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犯官的五女儿已经许配给了贾家,求大人开恩,容许小女投奔夫家。”

郝大人哈哈大笑,“你家都这样了,难道贾家还肯要你的闺女?真是做梦不醒!”

“贾家当然愿意娶!”贾冲带着光州的通判等属官闻讯前来,大声的道。

“还真有这样的傻子。”郝大人面上无光,给了贾冲一个大白眼。

沈氏本已经六神无主了,见危急关头贾冲挺身而出,激动得热泪盈眶,“冲儿,莹儿以后就拜托给你了,白家败了,你多担待…”

“贤婿,贤婿。”白熹握了贾冲的手,感慨万千。

这个时候贾冲愿意娶白玉莹,不让白玉莹跟着入狱,白熹就很感激了。

白玉莹哭哭啼啼的被带过来,和贾冲一起拜了父母,两人就这么结成了夫妻。

“剩下的这两个呢?”郝大人贪婪的目光落在白玉苹、白玉茗身上。

“令德。”白熹叫连令德。

连令德被白玉茗打伤了,留在白府养伤,还没走。

连姨娘和白玉苹一千一万个的不情愿,但事已至此,她们也不想身陷囹圄,只有跟着连令德走了。嫁到连家总比进监狱强,总比死了强。

谁知连令德连连摇手,“我不娶,我不娶!我们连家是奉公守法的好人家,不娶犯官之女!”

白熹气极怒极,嗓子眼儿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混蛋!”贾冲一拳挥过去,连令德被打得疼极了,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白玉茗一脚踩在连令德脸上,“你娶不娶我六姐?敢不娶我六姐,我一脚踩瘪你的鼻子!”

“我娶,我娶还不行么?”连令德不娶白玉苹为的是避祸,可现在他被贾冲、白玉茗一前一后的这么收拾,命都快没了,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郝大人冷眼看着这一幕,一扬脖子又笑了,“很好,六姑娘也有着落了。跟着这姓连的小子走吧,本官成全你们。”

白玉苹哭得肝肠寸断,由连姨娘扶着拜别父母,一步三回头的随连令德走了。

郝大人大手一指,指向如一朵娇花般的白玉茗,那眼神如恶狼见到猎物一般,“白熹,你这个小女儿呢?她有没有夫家?她这个犯官之女想来也没人敢娶了,本官好人做到底,就收了她吧,如何?”

“狗官。”白玉莹、贾冲等人气得直发抖。

“呸,本姑娘宁愿一头撞死!”白玉茗大怒,愤愤的啐了一口。

郝大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纵声大笑,“你不嫁给本官,难道你跟着白熹进监狱不成?你可想好了,白熹说不定便是死罪,到时候你跟着白熹一起死了,花朵般的小姑娘,岂不可惜?”

白熹紧握双拳,竭力遏制住胸中的怒气,“郝大人,这个白玉茗是不嫁人的,但也不能跟着我走。因为,她根本不是我的女儿!”

“什么?”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郝大人大感惊慌,“不是你的女儿?”

白熹的语气异常笃定,“对,她不是我的女儿。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几个月大了,我喜欢她的母亲,便连着这个孩子一起带回家,让她充做白家的七姑娘。但她不是我的骨血,求大人允许犯官这便将她驱逐出白家,以后不管她流落到哪里,都和我白家无关了。”

“爹爹!”白玉茗心乱如麻,哀求的叫道。

“她确实不是白家的孩子。”容姨也站了出来,脸色和白熹一样,没有半分血色,“我认识老爷之前便有了她,她怎会是老爷的骨血?求大人放了她,让她自生自灭吧。”

“容姨。”白玉茗被钦差包围的时候没恐惧,这时却快要崩溃了。

白熹不是她的爹爹,这怎么可能?

“姑娘,你快别这样了。”翠钱心疼得不行,忙凑到她耳边,“老爷是不想把你胡乱嫁了,又不忍心让你跟着他一起被抓走,所以才这么说的啊。”

“对,爹和容姨是为了救我,他们全是为了救我。”白玉茗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这时的白玉茗,在外人看来已有些傻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有光州的众官员在,郝大人也不能做得太过份,况且白玉茗被驱逐出白家,从此以后就是个没身份的野丫头,再也不是官家小姐,郝大人也算完成了“上头”交待的事。

“赶走!”郝大人咬牙下了命令。

眼前这个小姑娘确是天姿国色,令人万分难以割舍。唉,以后再想办法吧,眼下白熹自陈家丑,只能暂时放人了。

“把这个女人给我一起赶走!”白熹看也不看容姨娘,狠下心喝道。

“你赶不走我。你在哪,我便在哪。”容姨眼中连泪花也没有,静静的看着他,“你替我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这时候离开你,我良心上怎么过的去。”

“阿容,你傻啊。”白熹顿足叹息。

“我走投无路之时你救我回家,我没什么报答你的,陪你过完这辈子也就是了。”容姨神色淡漠,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是别人的事。

郝大人发落完白家的女孩儿,命人把白熹、沈氏、容姨等人绑了。

光州的官员含泪相送,“清者自清。咱们光州的贡品是清清白白的,白大人也是清清白白的,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爹爹,容姨,你们不要走…”白玉茗眼见自己的父母要被押走,心如刀割。

一个眼窝深鼻子高的男子大踏步进来,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郝大人面前,傲慢的交待了几句话。郝大人一边听,一边点头哈腰,“是是是,下官一定照办。”

回过身,郝大人翻转面皮,“来人,把这白玉茗一起捉拿了!”

“凭什么?方才不是说放了我七妹么?”贾冲和白玉莹一起叫道。

郝大人一声狞笑,“这个白熹自认家丑,其实是想保全他的亲生骨肉,当本官看不出来么?这个白玉茗要么和她的两个姐姐一样当场嫁人,要么就随本官走,和她的父母一起入狱,没有第三条路!”

“可恶,太不讲理了!”白玉莹气得哭了。

白熹和容姨手拉着手,手心里全是汗,“郝大人为何出尔反尔?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光州的官员们也议论纷纷,“看样子郝大人是非要逼着七姑娘嫁人不可了。也不知他这是为何?”“是啊,白大人已经承认七姑娘不是他亲生的了,七姑娘从此以后也就没有前程了,也不知这郝大人为何硬抓着七姑娘不放?”

郝大人面对众人的责难,哈哈大笑,“诸位莫要不服气,本官是依律办事。这位白七姑娘除非此时此刻嫁了人,否则只有跟本官回去受审了…”

“此事不难。”清清洌洌的四个字,比冰雪更寒冷。

郝大人打了个寒噤。

白玉茗耳中听到这个声音,泪水充盈了双眼,“是冰山,冰山来了…”

泪眼糊模的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恍若乘风而来、谪仙一般的青年,可不正是冰山世子爷赵戈?

“世子爷。”白熹等人见到他,也是热泪盈眶。

“世,世子爷。”郝大人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光州的官员们纷纷跪倒行礼。

“诸位请起。”赵戈优雅的抬手,“本世子今天来迎亲来的,诸位恰巧在场,便给本世子做个见证吧。”

“迎,迎什么亲?”郝大人吓蒙了。

众目睽睽之下,赵戈缓步走向白玉茗,温柔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白七姑娘,本世子的未婚妻。”

“不,这不可能。”郝大人脸上现出惊恐之极的神色,“世子爷,您的婚事并没长辈许可,不作数的…”

“谁说这桩婚事没有长辈许可?”雍王和雍王妃携手而入,分明是一对神仙眷属,“我们这做父王母妃的都同意了。”

“可,可陛下没同意…”郝大人结结巴巴。

是啊,众人也都有这个疑问。

隆治帝可没同意这桩婚事,也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白七姑娘这个身份本身就低微了些,现在白熹又犯了事,白玉茗又不是白熹亲生的…

“陛下不同意,那就私奔呗。”雍王负手一笑,洒脱之极,“檀儿带上他的小媳妇儿,私奔!本王和王妃只有檀儿这一个儿子,檀儿私奔必须得带上爹娘,这是毫无疑问的。”

众人都听傻了,雍王越说越得意,小声向王妃炫耀,“咱们成亲的时候太平淡了,都没这么玩过,得补补这个遗撼,你说对不对?”

赵戈:…

白玉茗如在梦中,“冰山,咱们真私奔呀?”

赵戈握住她软绵绵的手掌,“小白山,跟我私奔吧。”

“对,带上爹娘一起私奔。”雍王兴高采烈。

雍王妃莞尔。

众人全体石化。

第57章 后患

私奔这件事不算稀罕, 也不骇人听闻,可带着爹娘一起私奔,闻所未闻。

雍王爷和世子爷这是认真的么?

“王爷, 您老人家莫开玩笑…”郝大人笑得比哭得更难看。

“呸, 你说谁是老人家?”雍王不高兴了。

“王爷如此青年英俊,竟被称为老人家?”雍王妃亦是不悦。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郝大人吓得语无伦次。

他是个识实务的人, 见雍王和雍王妃生气了, 忙跪下连连磕头, “小的失言, 求王爷恕罪,求王妃恕罪!”

光州的众官员们恍如梦中。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钦差大人,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

这位郝钦差丑态毕露,样子也真够瞧的了。

赵戈握了白玉茗的小手,两人相对傻笑。

“我爹爹和容姨…”白玉茗牵挂爹娘的安危。

“放心,一定不会有事。”赵戈握紧她的小手,柔声安慰。

他走到白熹身边,附耳小声说了几句话, 白熹面色欣慰, “世子爷费心了。”

赵戈深施一礼, “哪里, 大人客气。”

白玉茗满心不安的过来,“爹爹,容姨。”

赵戈纤长手指包住了白玉茗小小的手掌, “容姨,我会对小山好的。”

容姨定定看他许久,低缓的道:“依我的本心,实不愿小山和皇室子弟有什么瓜葛…但事已至此,也罢,你带小山走,远远的离开京城,不要再回去了。”

“容姨。”白玉茗扑到她怀里小声哭泣。

容姨轻抚她的头发,爱怜横溢,“小山,乖孩子,去吧。”

容姨把奶娘和翠钱叫过来,“小山离不开你母女二人,你们跟着小山。”

“我舍不得容姨。”翠钱眼泪汪汪。

“阿容,你和我们一起走。”奶娘拉着容姨不放。

容姨微笑,“不,你们走吧,我要跟着老爷。”

当年她和奶娘养不活小丫、小山两个孩子,眼看着四个人都要饿死了。是白熹带她们回家,抚养小山长大,这份情还没还,容姨怎么可能离白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