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远还是不太适应和她这样近距离相对。他的心跳又有些快了,于是不自在地移开眼睛不和她对视。

这在谭铃音看来完全就是心虚的表现。她怒道,“是你!偷换我们的印版,把名字全部改了,是也不是?!”

唐天远嗤笑,“给人定罪之前要拿出证据,你的证据在哪里?”

“我…”谭铃音顿了顿,“你这样狡猾,早就将证据销毁了!”

“就是说没有证据,”唐天远总结,“没有证据就想污蔑人,你污蔑的还是朝廷命官,谭铃音,我看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想吃牢饭不成?”

谭铃音一时有些气短。明知道凶手是他,但拿不出证据一切都是白搭。她很不甘心,“唐飞龙,你等着。”

唐天远笑,“我等什么?等你对我霸王硬上弓?”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谭铃音快要爆发了。

在她爆发之前,唐天远说起另一件事,“我听说,京中有个姓启的老板,买走了你一千本书?”

谭铃音悲愤,“还说不是你干的!”

俩人各说各话,唐天远说道,“那姓启的擅长模仿人的笔迹,他有个兄弟,会刻假印章。”

谭铃音之前的书都有题诗盖印的版本,这回是肯定不能搞这些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别人搞。假的只要足够真,那就是真的了。倘若市面上真的出现“妙妙生亲笔题诗盖印”的《唐飞龙西行记》,那么大家绝对会认为这是来自于妙妙生的挑衅与恶意。到时候大概就不是一两个小团体砸书店这么简单了。

启老板是这唐飞龙派来的,弄不弄假书也会由唐飞龙说了算。

太可怕了,还有这样歹毒的后招儿!

谭铃音的底气荡然无存。她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这会儿也顾不上脸面问题了,连忙绕过书桌,蹲在唐天远身旁,扶着他的腿轻轻摇晃,满眼泪花楚楚可怜,“大人,求放过啊!”

唐天远淡定地端起茶,斯斯文文地喝了一口。

“大人,我以后保证听话,绝不乱写东西。”反正写了也不会有人买了。

唐天远放下茶杯。他笑眯眯地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乖。”

这口气是不咽也得咽了。谭铃音暗暗想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这场风波过去了,她再找机会报仇。

***

古堂书舍被人砸了几天门。本着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原则,谭清辰这些天没开张,只是把大门加固了几次。外头人觉得没意思,也就散了。毕竟大家是要吃饭的,打砸费力气不说,还没人发工钱。

这件事大概就这么过去了,只余坊间还流传着关于大变态妙妙生的各种传说。

谭铃音郁闷了几天便消停了,另一件事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糖糖长牙了!

是糖糖咬她手指的时候她发现的,那种又钝又硬的触感,绝对不是光秃秃的牙龈所能带来的。她掰开糖糖的嘴巴仔细看,发现它牙龈上拱出了小白尖儿。

妈妈咧,不会真的是狮子吧!

谭铃音抱着糖糖跑去退思堂,人未到声先至,“大人大人,糖糖长牙了!”

说完才发现,室内除了县令大人,另有一人。

此人身材魁梧,麦色皮肤,丰颌阔面,浓眉大眼,长得是器宇不凡,不过不知为何,眉头不自觉地轻锁,看起来不像是好相与的。

谭铃音看到陌生人,脚步顿住,不好意思地看向座上的县令大人,“大人,这位是…”

唐天远道,“这位就是朱大聪。”

朱大聪!

谭铃音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寒毛倒竖起来。

唐天远又对朱大聪说道,“这位就是本官的师爷,谭——”

“谭妙妙!”谭铃音抢道,“我叫谭妙妙!”

唐天远早发现谭铃音的反常,此刻也不说破,他让两人都坐了,三人说话。

原来这朱大聪今天是拿着礼物上门道谢,又说自己在县衙附近盘下了一个店铺。他的意思是想先跟官家打点好。

谭铃音以前并未见过朱大聪。她不知道这个朱大聪是不是那个朱大聪,不过至少从长相上看,这个大聪长得不像大葱,也不像什么凶恶之辈。

她试探着问道,“朱公子家中世代经商吗?”

朱大聪答道,“我祖上留了些薄产,并不经商。”

唐天远听了也觉奇怪,“那你为何千里迢迢从济南来到铜陵从商?”

“说来惭愧,我在家中二十多年,一事无成,父亲命我出门游历。我便充作商人,也买也卖,不图争利,只想见些个世面。”

谭铃音心想,那为什么又待在铜陵不走了。她怕他起疑,不敢开口询问。

朱大聪看到她一直看他,他有些心跳加速。说实话,他见过的漂亮女人也不少,但唯有眼前此人,似乎最合眼缘。方才看她第一眼时,他已经砰然心动。

该我的就是我的,朱大聪心想。

唐天远看着两人四目相对,像是大有深意。他很不高兴,觉得自己似乎被无视了,便故意大声咳嗽一声,找一些存在感。

谭铃音没有理会唐天远,她问朱大聪道,“朱公子,你…你可曾娶妻?”

真是岂有此理,哪有见男人第一面就问是否娶妻的。唐天远摇头,对谭铃音这样不够矜持,他一点也不满意。

朱大聪摇头道,“我尚未娶妻,不过,”他直直地看着谭铃音的眼睛,“我克死过三个未婚妻。”

谭铃音心头一跳。

第33章 珊瑚手串

克妻小能手朱大聪的店面开在了县衙的另一侧,与古堂书舍共同形成了拱卫县衙的格局。

衙门口儿天然带着一种威严的压迫感,一般人不会选在附近做生意,现在两个店面增加了不少热闹,给县令大人带来一种紧密联系群众的亲切感。

谭铃音与谭清辰在“跑”与“不跑”之间摇摆不定,艰难抉择着。谭清辰自己什么都不怕,他就怕姐姐有个好歹,不过如果姐姐走了,他也得跟上。

谭铃音还有点侥幸心理,总觉得朱大聪未必会认出他们。

可是今天认不出,明天认不出,后天街坊四邻说漏一句半句,也该认出了。

没办法,跑吧。

不过,总要先跟县令大人道个别。

在离别面前,往日的各种争执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谭铃音决定原谅县令大人。而且,县衙里管吃管住,活儿也不累,她挺舍不得这里的。

还有糖糖,也舍不得。小家伙现在牙也长了,毛也长了,虽然依旧一脸麻子,但无法抵挡它的英俊潇洒。它现在自信得不得了,走路不低头,看到谁都倍儿得意。

自然,最舍不得的是那尚未谋面的金子。

谭铃音抱着糖糖去退思堂找县令大人。糖糖越长越胖,现在抱着已经有些费劲了,它却越来越懒,专喜欢在人怀里猫着。

虽然不喜欢谭铃音,但唐天远必须承认,一个漂亮姑娘,抱着个毛茸茸的干净可爱的小动物,那画面还挺美好的。

嗯,前提是这姑娘别开口。

“大人,我是来向您辞行的。”谭铃音说道。

唐天远愣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毛笔,面无表情地看她,“怎么,本官这里容不下你了?”

谭铃音连忙摇头道,“不是,我那个…我家里有事情。”

唐天远不客气地说道,“你从不提你家里的事,我当你没家呢。”

“大人,您生气了?”

唐天远嗤笑,“本官做什么要生气,你总算要走了,让我眼不见心不烦,我高兴还来不及。”

虽然两人平时的关系也算不上好,但分别时说这样的话,实在不怎么友好。谭铃音心情有些低落,她低着头,一下一下抚摸着糖糖。

唐天远的目光扫过她的手。葱尖儿一样的手指,嫩藕一样的皓腕。这样的腕子,若配上珊瑚串,那就尽善尽美了。

谭铃音低着头,说道,“大人,相识一场,你就不能给我几分面子嘛。”何必说这样绝情的话。

“哦,你想让我帮你?”唐天远问道。

“不是——”

唐天远点头,一副了然的神情,“说吧,你与那朱大聪到底有什么纠葛?”

谭铃音赶忙否认,“什么纠葛,我又不认识他。”

“不想说?我还是直接问朱大聪吧。”说着就让人去请朱大聪。

谭铃音急了,“等一下等一下,我说。我…那个…和他,我们是…仇人,”说着一打响指,“对,仇人。”

唐天远狐疑地看她,“仇人么?你们素未谋面,是怎么结的仇?”

“总之我们是仇人,他若是知道我的身份,一定会把我抓回去关进大牢的。”

“抓回去?你是济南人?”

“我…”谭铃音发现无法反驳,只好泄气地一低头,朝唐天远竖起大拇指,“大人,高!”

唐天远坦然接受了赞美,“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朱大聪在济南很有势力,我得罪了他,就跑了。就这么简单。”

“你是怎么得罪他的?本官想听细节。”

“…我不想说。”

“好吧,”唐天远点点头,安慰她,“你不用担心,本官会给你做主的。”

“没用,他爹是知府。”

“我爹还是首辅呢。”

“…”谭铃音觉得吧,都这个时候了,她又不是没见过唐天远,现在吹这种牛,有意思嘛?

唐天远自知失言。他方才只是不服气,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现在急忙挽救,“我干爹…我与唐天远义结金兰,他爹自然就是我干爹,有什么不对吗?”

谭铃音心想,原来还可以这样攀亲戚,脸皮真厚。

“总之你无须担心。那朱大聪之前若真的想追捕你,你现在不可能站在我面前。今后他想把你怎么样,得先问问本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