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荷负在背后的手伸出,提了两个木箱子。

阿殷的目光像是投入一颗石子,慢慢地荡起涟漪。

忽而,她一个跃起,竟是将林荷用力地抱住。

林荷呛了声,嫌弃地道:“我快呼吸不了了。”但眼里却是有笑意。她就晓得,跟子烨一样的姑娘,核雕若都被烧了,该有多伤心。

“喂,你还要不要你的核雕?”能见到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也算是值得了,当作跟当初在大屿山时遇见银环蛇的她扯平了。

姑娘家嘛,还是有害怕的东西才显得可爱。

“要!”

阿殷接过木箱子。

林荷又好奇地道:“小的箱子里也是核雕吧?因为上了锁,我打不开,但摇起来是核雕碰撞的声音。”

阿殷道:“是我祖父送我的核雕,我祖父在世时,每逢我的生辰便送我一个核雕,至今已有十二个。”她又道:“师姐,这回真是多亏你了。”

林荷闻言,盯着阿殷的小木箱子,问:“我能看看么?”

若是旁人,阿殷未必会答应。祖父当年曾经交待过,这十二个核雕不能给别人看。如今见过这核雕的人除了她,便只有阿璇。但林荷如今是这十二个核雕的救命恩人,不一样。

她道:“待事情结束了,我再给你看。”

林荷一想,也道:“好。”

此时,有一道人影疾步而来,待走近了,才发现是江满。阿殷的心情虽然已经平静许多,但现在见到江满,胸腔里仍然止不住地砰砰地用力跳了起来。

…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江满道:“找到姜姑娘时她已昏厥,我送她到了城南的医馆。不过还请殷姑娘放心,我们发现她时,她只有脸颊肿了点,其余并无大碍。”

阿殷彻底松了口气。

她道:“替我多谢子烨。”说着,又吩咐范好核:“马上去城南医馆。”

又是脚步匆匆。

“…江郎!”来者惊慌失措,面色煞白,他顾不上喘气,道:“赶紧去少东家那边!”

眼下上官家正是多事的时候,恨不得一人当成十人来用。

江满道:“我立马过去。”

林荷也道:“我也跟你过去。”

阿殷不再多言。

马车离开上官府,迅速往城南驶去。

驭夫是虎眼,他身边的人是虎拳。范好核得了阿殷的吩咐,回之前住的宅院,通知穆阳侯的暗桩告知穆阳侯,她妹妹找到了。

城南医馆灯火通明。

阿殷赶到时,李郎中正为姜璇诊脉。

榻上的姜璇半边脸颊肿成了包子,上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阿殷从未那么恨过一个人,她视若珍宝的妹妹居然这么陆岚糟蹋了。

她抿住唇角。

待李郎中收回手后,她才开口问:“我妹妹如何了?可有大碍?”

“姐姐…”

阿殷登时飞奔上前,握住姜璇的手,道:“阿璇,我在。”

“姐姐…”

李郎中道:“她送来时便开始发热,一直在喊姐姐。”

冷不防的,榻上昏迷的姜璇睁开了眼。

“姐姐!”

姜璇回握住阿殷的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道:“陆岚说是邓忠指使的,还说有贵人在帮我。”话一说完,她如负释重地松开她的手,又昏厥了过去。

虎眼虎拳一直跟着阿殷。

两人都是从恭城里跟过来的,知道这两姐妹情谊深厚。如今见到姜璇昏迷之际,还心心念念着阿殷的忧虑,堂堂两个男子汉都忍不住鼻子发酸。

李郎中道:“她脉象极其虚弱。”

阿殷半晌才回过神,问:“什么?”

李郎中又重复了一遍。

阿殷问:“为何会脉象虚弱?”她看着阿璇,除了脸肿之外,确实如江满所说那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她翻了翻阿璇的掌心手背,亦没有什么伤痕。

李郎中道:“病因也分多钟,有外因内因等。我虽为郎中,但只能望闻问切,找不出病因便难以对症下药。”

阿殷忽然站起,她道:“虎眼,你留在这里看着阿璇。虎拳你跟我回上官家。”

两人应声。

离开城南医馆后,范好核正好过来。

他道:“大姑娘,陆岚的人半路被截走了,现在在穆阳侯那边。”

陆岚四处张望。

这里是一间耳房,虽然小但是五脏俱全。她眼前有个黑面郎君,她知道是谁。在永平里,她曾经远远地见过,跟着穆阳侯身边的人。

那样的天之骄子,能随身跟着的,都是非富即贵。

她不怕邓忠了。

邓忠欺压她那么久,到头来肯定不知道竟栽在她的手里。

为表忠心,她对言默道:“侯爷想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新主子是得好好巴结,巴结上了,便是人上人。

邓忠暗地里做过的勾当,陆岚略知一二。

毕竟一起生活在同个宅邸里,陆岚又如此心细,不会不给自己找退路。

言默道:“说吧。”

陆岚又说:“我母亲还在永平…”

言默道:“侯爷不会滥杀无辜。”

陆岚听了,心下一喜。此话便是言明了,邓忠活不长了,不会拖累她母亲。得了这个保障,她登时把邓忠的勾当都说了出来,她又说:“永平的宅邸里有个暗房,在邓忠的书房里。”

言默略一抬头,表示明了,转身就要离开。

陆岚喊住他。

“这位郎君,不知侯爷打算如何安排我?”她微微羞涩。

言默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只道:“侯爷自有安排。”

陆岚又道:“有劳郎君了。”

她心花怒放。

穆阳侯若扳倒邓忠,她也算是功臣吧?

第81章

陆岚晓得永平的贵人大多都喜欢知道分寸的人,所以被晾在耳房里,她也不在意。

先前被上官仕信带走时,她还略微有点担心,直到后来见到那位黑面郎君出现后,她才彻底放心了。穆阳侯权势滔天,敢半路截走她,定是有把握的。

今日邓忠肯定有大动作,穆阳侯的心思定都在他那边。

陆岚自个儿倒了茶。

茶是温的。

她心想穆阳侯的仆役虽然对她爱理不理的,但侍候还是周到的。这间耳房看似小,但东西都是极好的。好比现在喝的这杯茶,陆岚知道在永平里能卖到十两银子一斤。

思及此,陆岚更觉要好好抱住穆阳侯这条金腿。

比起邓忠的吝啬,可是要好太多了。

陆岚又想起阿殷,心底此时是一派畅快。她勾搭上上官仕信又如何,比起穆阳侯,上官仕信压根儿不值得一提。进了核学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跟其他十七位核雕技者斗争,拼死拼活还要等到永平的五位核雕师空缺了才能填补上。即便她突出重围,到了宫里当了核雕师,又哪里及得上穆阳侯这条捷径?

在穆阳候府,当个奴才也能威风八面,何况她如今对穆阳侯有功。

夜色越来越浓。

耳房外寂静得只能听到蝉鸣。

耳房无窗,陆岚等了半个时辰,渐渐有了困意。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只是谁也料不到会如此峰回路转。也是此时,寂静的外头忽然有了异响。

陆岚的睡意被吓走。

她拉开耳房的门,探了半个身子出去。

庭院里原本有一颗槐树,现在上面挂了三四个描金绘花的灯笼,照得槐树美轮美奂。还有七八个仆役和两个侍婢提着灯匆匆经过庭院,最前头的仆役回首,吩咐道:“来两个去把热水烧了,芝兰和翠心去灶房里把吃食备着,姑娘口味清淡,让厨娘做几道姑娘爱吃的菜。对,赶紧把灯笼给挂上,今晚没月光,别让姑娘走路摔着了。要是侍候不周,通通都去领罚。”

众人纷纷应是。

那人又道:“还要准备什么?哎,姑娘来得这么急,瞧我这脑袋都转不过来了。”

翠心笑道:“姑娘向来和气,侍候不周也不会与我们计较的。”

那人吹胡子瞪眼道:“姑娘和气归和气,我们当下人的,侍候好主子是本分。姑娘不计较,侯爷计较!那可是侯爷的心头宝!”

陆岚浑身一颤。

侯爷的心头宝?

莫非是那位青州的李家姑娘过来了?虽然永平没有明确的说法,但当初圣上确实有意将李家的姑娘指给穆阳侯的。最近的风声也是这般传的,穆阳侯前往青州陪同李家祭祖,还在绥州给李氏亲自挑绸缎。

大家都说是李家姑娘是穆阳侯未过门的夫人了。

只是…

她来绥州这么久,要是李家的姑娘过来了,邓忠肯定知道的。莫非邓忠向她隐瞒了?也不对,这事没隐瞒的价值。难不成李家姑娘真的悄悄来绥州了?

陆岚心底顿添一丝羡慕。

只有羡慕没有嫉妒。

李家姑娘和殷氏不一样,她生来高贵,与自己没有对比的可能性,所以没有任何不满和不甘,只羡慕她投得一个好胎,能轻轻松松地得到自己奋斗一辈子的一切。

她走出耳房,向领头的仆役盈盈一笑,问:“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仆役看她一眼,却皱了眉头。

陆岚说道:“我曾在永平住过一段时日,也是大户人家,虽及不上李家,但规矩都是知道的。清淡的吃食,我也懂得做,曾经还有贵女夸过我厨艺好,做的吃食精致呢。”

陆氏是永平一大户人家的厨娘,后来夫婿死了,正巧碰上邓忠,才与邓忠对了食。

陆岚也因此改了姓氏。

仆役的眼珠子转了转,忽道:“也好,你跟着去灶房看看能做点什么。”他摸摸下巴,琢磨道:“姑娘对吃食似乎不怎么挑,只揣摩出喜欢吃清淡的,兴许这回做点精致的?”思及此,他又道:“你先做了再说吧,食材不必担心,往贵的做,到时候让姑娘挑,总能吃到欢喜的。”

陆岚应了声。

那仆役又道:“芝兰,带着她去。”

待芝兰与翠心带着陆岚离去后,仆役忽然喃喃道:“叶总管办事效率果真高,昨天还说从永平送来几个手脚伶俐的侍婢,今个儿人就到了。难怪能讨侯爷欢心。”他果然得向叶总管学习,这样才能早日往上爬!成为穆阳候府里举足轻重的人!

思及此,仆役又赶紧吩咐:“都别愣着了,马车到门口了,你,最后面那个,跟着我去迎接。今日叶总管办事去了,这事万万不能出差错,侯爷要怪罪下来,小心你我的脑袋!走!”

阿殷下了马车。

仆役一看,心下当即咯噔了一声。

以往都是带着柔和的笑意,今日怎地杀气腾腾?他也咽了口唾沫,笑容可掬地道:“姑娘…”

阿殷打断他的话,直接问:“侯爷在吗?”

仆役道:“回姑娘的话,在的在的。还请姑娘跟我来。”半途中,仆役绞尽脑汁地想讨好阿殷。然而先前准备了许久的措词,此刻荡然无存。

…对,被阿殷的脸色吓没了。

仆役只好默默地吞了回去,带着阿殷一路走向正厅。

还未到正厅,阿殷就遇上了言默。

言默道:“侯爷尚有要事在身。”一顿,他又道:“陆岚在那边,侯爷说了任由姑娘处置。”

阿殷疾步转身,刚走两步,忽地回头。

“言深回来了?”

言默愣了下,老实地回答:“是。”

阿殷道:“我明白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言默仍然有点不明,她明白了什么?

仆役看看言默,又看看已经转身离去的阿殷,登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言默离开后,仆役才反应过来,亦步亦趋地跟上,嘴里说:“姑娘要找谁?”

陆岚又是谁?

他怎么不知道这儿有个叫陆岚的?

阿殷进了庭院,槐树上的灯笼依旧亮堂堂,只是在这漆黑的夜里平添几分寂寥。阿殷问:“人在哪里?”仆役一头雾水,问:“姑娘说要找陆岚?”

恰好这时,仆役一个激灵,想了起来,道:“姑娘不如先在偏阁里坐一会?小人立马把陆岚带来。”

阿殷略一点头。

仆役登时急匆匆地跑向灶房。

灶房里点了若干铜灯,炉灶也升了火,正是炊烟袅袅。陆岚使出了看家本领,准备让李家姑娘一吃就惊艳,从此记住她。她向来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门第不行,当不了大户人家的正妻。她不介意,如果是穆阳候,莫说当个通房,当贴身侍婢她也愿意。

她若成了穆阳候身边的大红人,还有谁敢欺负她,欺负她的母亲?

“陆岚。”

蓦然,有人唤了她一声。

她立即响亮地应了声。

扭头一看,是之前的那个仆役。却见那仆役又皱着眉,道:“快过来,姑娘要见你。你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姑娘才想见你。快快快,傻在那儿做什么,别让姑娘久等了。”

陆岚柔顺地应声,心下却是在想,现在你对我呼呼喝喝,迟早有一日要你跪在我脚下。

她跟着仆役走出灶房。

不过心下倒是忐忑得很,李家姑娘与她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为何此刻想见她?莫非是知道她助了穆阳侯一臂之力?还是说邓忠曾经得罪过李家?如今李家姑娘来夸她?

陆岚下意识地往好的方面想。

至于坏的方面,陆岚却是不怕的。她助了穆阳侯一回,李家姑娘又不是铁板钉钉的未婚妻,她还能拿她这个功臣怎么样?

陆岚向仆役打听:“不知姑娘为何想见我?”

仆役睨她一眼,道:“去到就知道了。”看陆岚生得不错,仆役语气软和了不少,又道:“你放心,姑娘待下人都是极好的,从未与下人发过脾气,你只要侍候好了,好处跑不了的。”

下人二字,隐隐有些刺耳。

不过陆岚忍了。

陆岚又打听了一些事情,只是那仆役总是答非所问,变着法子拍李家姑娘的马屁。

陆岚心中冷笑,很是不屑。

然而另一方面又觉得传言果然是真的。

穆阳侯对李家的姑娘果然上心了,不然他的仆役用不着这么讨好。

眼看快到了,陆岚又问了最后一句。

“李家姑娘如今与侯爷在一块吗?”

岂料仆役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道:“什么李家姑娘,去去去,赶紧进去,好好说话,别得罪姑娘了。姑娘今日心情看起来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