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的人,你哪里看得到我!”窦氏笑着说。她好像才突然发出儿子比她高半个头,已经是名满天下的探花郎了。

几个庶出的妹妹姨娘也一一道贺,不仅赵承义和窦氏高兴,姨娘们也为他高兴。

别的不说,只要赵长宁中了进士,他的几个妹妹谈婚论嫁的时候就能嫁得更好。以后在家里,长房也无人敢小觑了。

外面有小厮来通传,赵承义出去听了,进来跟长宁说:“…你二姐夫、三姐夫都来给你道贺了。杜大人也上门来小坐,你是新科探花,要去正房拜见他才是。”

“徐永昌那物来了?”窦氏冷笑道,“连过年都不回门,这时候上门来做什么?我儿才不见他。”

赵承义叹口气劝她:“这世道本来就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徐永昌怎么也是你二女婿,他若是跟咱家的关系好了,不也能对二姐儿好些么?你快带着婆子收拾屋子,我看两个姐儿应当也会回来。”

赵承义又看长宁:“你如今是进士了,父亲也不必叮嘱你什么。你自知道怎么做。”

赵长宁笑了一笑:“父亲不用担心,我知道怎么做。”她带着人向外走去,只看长房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而往来的下人更是对她恭敬有加。她突然想起寒山问: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如何处治乎?

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你且看他。

长宁远远地就看到垂花门那处有许多人,其中两个,一个长得竹竿一般的干瘦身材,可不正是逮了锦鸡,又捉鳖来送她的三姐夫许清怀。另一个是长得颇俊,一脸傲气,穿了件锦绣福贵宝相花长袍的青年男子,这个就是徐永昌。

那徐永昌倒是一点不觉得生分,也没觉得自己跟赵家撕破脸了。熟得像天天见一般,上前一步笑道:“恭喜新科探花!姐夫听了好消息,这厢就立刻备了礼来看你。说来似乎三两年没登门了,没得咱们郎舅两个不聚聚的。对了…你二姐在后头,她同你三姐坐马车过来的。”

许清怀人瘦,被他挤到了后面。这下也恭喜道:“…小舅子,游街的时候我也去看了,不过人太多,挤不进去!”

说起这事许清怀就激动。

原他对赵长宁好,当然是盼着他中进士的,他们家,再加上妻的赵家,算起来就这个小舅子还算有天分,希望都在这里。偏偏隔壁的祝举人每每以此取笑他,笑了小半年。摇着折扇躺在凉席上笑,冬天在火炉边烤火也笑他,就是拿他取乐的。

许清怀一直说不过他,憋得脸红也蹦不出字儿来。结果等会试的名次下来,隔壁祝举人榜上无名,赵长宁却得了第二。祝举人自此关门读书,再不见客。换许清怀逢人就吹:“…我早说过了,我那小舅子是最好不过的人品才貌。天上的文曲星转世,要当老爷的!偏偏他不信,冲撞了文曲星老爷,连个同进士都捞不着!”

从会试放榜开始,许清怀在乡亲里走路都抬头挺胸,有精神多了。他多年没考上举人,但妻的娘家却出了两个进士,怎么能不高兴。说不定他跟赵玉妙努力一把,许家也能造出两个进士来。

赵长宁只对徐永昌笑了笑,却拱手对许清怀说:“姐夫太客气了,要见我说一声就是,何必去挤。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喝杯茶吧?”

许清怀有学问崇拜情节,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你是进士!该我请你!”

徐永昌的脸色不太好看,却又不敢翻脸,仍然笑去搭赵长宁的话。这小舅子如今可惹不得的。

赵长宁同许清怀说了会儿话,道:“六安,你先带两个姑爷去家里坐。”她还要去正房拜见杜大人。

这天可是忙得团团转,街坊邻里,或者是父亲、赵老太爷的同僚好友都来拜见不说。原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一个个地找上门来跟她认。有的人赵老太爷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介绍的时候不得不说:“这是你二太爷家三表叔的连襟,你小的时候还喝过你的满月酒。”

赵长宁跟在赵老太爷身边,一个个笑着敬酒。但她酒量很浅,两三杯就开始上头了。赵老太爷知道长宁酒量不行,用眼神示意身侧的赵长淮帮她挡酒。

赵长宁原以为这家伙会拒绝,没想到竟然真的一杯杯接过帮她喝。赵长宁看他喝酒的动作,突然想起这家伙也是考了二十四名的。

其实也不差,很不差。如果不是她考中了探花,现在出风头的应该是他。

赵长宁轻轻一按他的手,说:“喝不下悄悄倒了就行,别勉强。”

没想赵长淮淡淡说:“我喜欢喝,热闹。”

…既然他这么说了,长宁无言,也只能随他去了。

“长宁过来。”赵老太爷对她招手示意,让她过去给杜大人请安,

杜大人坐在中堂上,人近中年,是个美髯公。赵长宁给他行了礼:“久闻杜大人圣名。”

杜大人这是第一次看到赵长宁,发现竟然是这么笔挺清秀的少年,当时就眼睛一亮。心道难怪女儿喜欢,跟赵长宁谈了会,见他说话毕恭毕敬,却不失风度,因此就更加满意了,恨不得立刻捉他回去给自己当了女婿。当下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否则这准女婿这般人品相貌,又前途无量,被别人抢去了怎么办?

女儿及笄之后,他跟夫人一直给女儿寻摸合适的婆家。女儿是家里唯一一个嫡出的女孩儿,打小放在心尖尖上疼爱,婆家他们自然要百般挑选。家世好的吧,杜夫人总觉得子孙出息不够,有出息一些的翰林进士吧,不是女儿不喜欢,就是品行不得杜大人的心。这样看来赵长宁处处都好,女儿心心念着要嫁给他,赵长宁若娶女儿,她必定很高兴。更重要的是,赵长宁的家世比杜家稍微差一些,他以后就能在官场上提携赵长宁,这样不怕赵长宁对女儿不好。

心里的算盘拨得叮当响,杜大人就问赵老太爷:“老太爷的孙子个个出色,不过这个是最好的,当真不愧老太爷的悉心培养。不过我听说他读书耽搁了婚配,可有婚配?否则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

孙儿刚考了探花,肯定会有人说亲。赵老太爷本以为杜大人是想帮着牵线搭桥,但念头一转,突然想到杜家小姐那件事,心道难不成杜大人指的是自己女儿?

能跟杜家结亲,这是赵老太爷非常愿意看到的。赵长宁有杜大人的扶持,官场上肯定能更顺。与杜家结了秦晋之好,赵家也有益处。更何况他见过杜若昀,觉得大孙儿应该挺喜欢的吧。当然,人家杜大人没有点名,他就只能捋着胡须笑着说:“我们家里管得严,男孩连通房都没得一个。是没有说亲的,难道杜大人要做这个媒?”

杜大人当然不会点明女儿,只是高深莫测地笑:“我可不想给别人做媒。”他含蓄暗示,是想让赵长宁请媒人上门给女儿提亲,然后他们家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结一段良缘。

赵老太爷笑呵呵地不再说话了,但已经打算立刻回去就跟大儿子商量,再同大儿媳商量。看是不是该把孙儿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了。

他定了,另两个才好定。

赵长宁正在认窦氏远房表婶的三儿子,突然背脊骨就发凉,手指一抖。

她细长的手指拢了酒杯,将剩余的酒一口饮尽。

杜大人不过来坐一会儿,随后告辞离开。前来祝贺的宾客也陆续散了些,门口一阵喧闹,二叔赵承廉在这时候下衙门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是周承礼。

这是赵长宁第一次看到周承礼穿朝服,她惊讶地发现周承礼穿的并非穿的是七品知县的青色长袍,而是同赵承廉一样的绯红色,绣的是云燕补子,银革带,盘雕花锦。这可是正四品大员的服制!

逾制穿官袍,重则可充狱徙流千里,七叔绝不可能是穿错了吧。

第33章

赵老太爷看到周承礼也微微错愕:“你回来了?”

周承礼点头道:“正好,我从都察院出来的时候听说长宁中了探花。”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穿这身正四品的官袍,周承礼显得更挺拔出众。他跟赵老太爷低语两句,就对长宁和长淮说:“你们二人随我进来。”

几人进了中堂坐在首座上,叫下人关了门。

气氛有些严肃,赵长宁垂手肃立,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赵承廉看着静静直立在自己面前的赵长宁,长宁穿着探花郎的锦袍,清秀如灼灼。还没有男子的坚毅,却有孤拔清高之感。

大哥的这个儿子出乎了他的意料。虽然他跟大哥关系一般,但事关家族利益,他会以大局为重。赵长宁与赵长淮的确比长松更有天分和潜力。是应该好好培养的。

赵承廉开始说:“原你们还小,所以家里的事都没告诉你们。如今你们都考得了进士,若不出意外,你二人都将进翰林院。以后赵家的要你们二人撑起来,家族兴盛是你们的担子。自今天开始,就要参与家族的决断了。”

赵长宁反应过来,二叔是想跟他们说,他们现在要开始真正承担赵家的责任了吧。

赵承廉继续说:“进士才是一家的立家之本,子孙们读书读不出来的,显赫不过三代,再多的荣华富贵都会烟消云散。故你们二人,我与你七叔都会盯着。因为我的官位所系,我们家是太子派系的,你们七叔亦然。”

赵承廉说得很严肃,也很诚恳。这让赵长宁对他有些改观,这个人真不愧能比父亲厉害。内宅那些小动作,放在朝堂大环境里就不重要了。家里的妇孺们如何,孩子们如何,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会,但是对外的时候,赵家是一家人。

赵承廉看了周承礼一眼,没有解释为什么周承礼穿了正四品的官袍,而是说:“你们七叔…虽不姓赵,但与我们是一家人。他的身份比较特殊,现不便多讲,你们待他要十分恭敬才是。”

赵长宁应是,却没听到赵长淮的声音。回头看到他正微微偏头,出神地看着烛火。她轻轻扯了他,赵长淮才应是。

“赵长宁。”赵承廉突然叫了她一声。“你父亲纯善朴实,实则无法掌控家族,长房就要由你把持。你虽然已经取中了进士,明日恩荣宴你应该就能直接受封,成为翰林院修撰了。但以后的路还很长,不可懈怠。”

“二叔所言甚是,长宁谨记。”赵长宁拱手说道。

翰林院地位很高,差不多就是高官培养机构,从翰林观政三年出来便可论资历做官。当然翰林院出来未必有出息,但有出息的肯定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正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就是这个道理。否则考不上,外放当知县,晋升的希望就渺茫了。

赵长宁得了探花,这是翰林院的直通牌,赵长淮则需要再考一次馆选才能入翰林院。

“明日皇上在礼部赐恩荣宴,到时候太子会出席,我将你们二人引与太子见。”赵承廉说完,随后让他们二人先下去歇息。

赵长宁与赵长淮一前一后地走出中堂,中堂外虽然没什么人了,但还挂着许多红绉纱灯笼,团团暖红。

赵长宁走出来后跟赵长淮说:“…不论如何,今天谢你替我挡酒。”说了会儿没听到有人回答,赵长宁回过头,发现赵长淮离了她老远,正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

赵长宁往回走,问他:“你站风口上不冷么?”

赵长淮有些迷茫地看着她,眼睛微微一眯。赵长宁才觉得这家伙不对,其实刚才在里面他就有点不对了,他见赵长宁站在他面前,就轻轻把她拨开:“你做什么站在我面前,挡着我的光了。”

他应当是喝醉了吧,赵长宁见过一次他喝醉的样子,印象还很深刻。

“那我就不挡你雅兴,愚兄先走了,你慢慢看。”赵长宁不想理会这个疯子,一拱手准备离开,家里两个姐姐还等着她回去呢。

没想到走几步却走不动,回头看赵长淮拉着她的衣袖,他一边奇怪地看着她一边说:“我给你挡酒,你竟然扔下我就走。”说罢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就差说她没人性了。

赵长宁看着他的眼睛,闻到那股他呼吸之间的酒气,突然有点头疼。她差点忘了…这家伙喝醉之后很反常,会怪异地粘人!她试着扯了一下,赵长淮竟然把她的衣袖揪得更紧,捏着她不放。

“好,那我送你回去总行吧?”赵长宁好脾气地笑了笑,带着他往他的院子里走。

赵长淮这个人,平时最不待见她,言语讽刺什么的也就罢了。连喝醉了都喜欢折磨她,当真是欠了他的。

前头那屋隐隐是烛火的光透出来,赵长宁把这货送进他屋子里去,左右看周围的陈设,可能两人真的是血亲兄弟的缘故,品味很像,布局什么的很像,赵长淮一进屋就好好地坐在了自己的炕床上。

伺候他的大丫头沉香走进来看到赵长宁,吓了一跳。大少爷这是上门来…踢馆的么?她匆匆行礼喊了声大少爷,赵长宁对她招招手:“别多礼了,你去给你们家少爷打些热水来。”

沉香匆匆去了,回来的时候带着两个小丫头。赵长宁看赵长淮皱着眉一副难受的表情,想到刚才他为自己挡了不少酒,伸手道:“毛巾给我。”接到手拧好的毛巾,放在赵长淮的额头上。

“二弟,愚兄这就走了,你自己睡吧。”又对沉香说,“盯着些你少爷,他今天喝多了酒。”

“我中了进士…”赵长淮突然轻轻道,“你不恭喜我么?”

“恭喜你。”赵长宁听到这里,突然一种孤寂感袭来,她轻轻笑了笑,“你倒是很厉害的,若不是你小我些岁数,也许我比不过你。”其实殿试看运气的成分还是挺大的,例如赵长宁并不觉得苏仁能比得过传胪谭文的学识,不过是皇上喜欢他罢了。赵长淮这个人很厉害,他的厉害不止是在读书上,这个人肯定会前途无量的,只是他现在…非常的孤独罢了。

“嗯。”他这才满意了,扯过被褥盖住自己,“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简直就是祖宗!赵长宁轻轻吐了口气,幸好她今天心情非常好,不会跟赵长淮一般见识。

她回正房后,两个姐姐还等着她,抱着她喜极而泣地哭了通暂不提,怕误了她明日的恩荣宴,叫她去睡了。

屋里,赵长宁沐浴之后,顾嬷嬷为她整理长发。赵长宁看到镜子里的她,可能看多了自己男性的样子,这样头发披肩,有点薄弱,甚至柔和的感觉她竟然看着不习惯了。把头发一拢就要挽起来。

“少爷莫急,头发要好生的梳一梳的。”顾老嬷嬷微笑着,“你瞧,这么好的头发,像丝绸一般的滑,你要待它好一些。”

“嬷嬷,你今天去看我游街了吗?”赵长宁跟她说,“我是探花,走在前面,有官兵和羽林军开道。”

顾嬷嬷觉得她的神情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她在外面都是克制冷淡的。只有在她的面前,她才会这样,有点稚气,有点高兴。

“我留在家里,太太是去了的。”顾嬷嬷给她束发。

这样好看的脸,要是璎珞宝玉地,绸缎烟纱地娇贵养着,不知道会有多好看。但她永远都不可能了,以后是官服、朝服。一层又一层,厚重地披在她的身上,肩上。

赵长宁听了有点遗憾,顾嬷嬷一直想看的。

“少爷,你听我说。”顾嬷嬷缓缓握住她的手,“以后你入了官场,便同家里不一样了。无论是什么地方,男子聚集之处。男人都是色令智昏的,你可明白…?”

赵长宁知道顾嬷嬷想说什么。

走到这一步,成了探花,她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她虽然是探花,但还没有官衔,于朝堂来说仍然只是个小人物。官级越高,自保的能力就越大。她希望自己能真正手握权势,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长宁轻轻说:“嬷嬷勿担心,我心里有数。”

屋内烛火吹灭了,黑夜的一切,寂静无声。

第二日恩荣宴因在傍晚,倒不必早起。过了未时,赵承廉带他们二人坐上马车,一路过大明门,走入了千步廊。便要下来步行。

入了千步廊之后,几乎就是朝廷的政治中心,左侧是五军都督府,锦衣卫,通政司等处,而右边则是吏户礼工兵五部。鸿胪寺、钦天监,翰林院聚集,最高阶的官员都汇于此。千步廊气派森严,来往的官吏很多,不小心便能撞上个四五品的官。所以便不准用马车。

因今天是新科进士赴恩荣宴的日子,礼部特写了对联‘琼林宴满天下士,恩荣赐尽一朝臣’贴在朱红廊柱上。赵承廉与他们分开,赵长宁与赵长淮往赴宴处走去,这货对昨天醉酒之后的事又是只字不提,仍然慢悠悠地走在她后面,话都不说一句。

此时天色已经微晚,宴席之处热热闹闹地坐满了新科进士,师座席上是大小考官,礼部、鸿胪寺的官员,皇上安排了主考顾方怀坐于主席,进士们纷纷拜见顾方怀后入座。奏起‘启天门’乐章,周围牡丹、山茶等娇艳的花簇拥,烛火点满,红绸遍布。场景不可谓不奢华。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各自单独一桌,非常的风光,菜一个接一个的上来。赵长宁握着酒杯喝酒,与旁边的苏仁说笑。

新科探花,鲜衣怒马,笑吟吟的,她又长得好看。好多人都侧头去看这位探花郎。

当然也有看他眼红的,如蒋世祺之流。只觉得因他年轻,长得又好看,才被圣上钦点了探花。并不想与他结识。

“太子驾到!”门外有人高声宣道,正在喝酒的进士们纷纷放下酒杯,跪地拜见太子。

太子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进来,摆手叫起:“平身,诸位入座就是。”

他坐下来之后,各位考官又要去拜见他,当真是尊贵身份,走到哪里都是这样被人围着。赵长宁摇头一叹,继续吃自己面前的一盘椒盐脆花生。却听太子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探花赵长宁何在?”

赵长宁初没反应过来说她,片刻后才上前,跪地给太子请安。

“你起吧。”朱明熙微笑着凝视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扶了他一把,“殿试的时候,我倒还为你说了几句话的。你的律法很好。你二叔还说你勤于学,与我是一般的。”跟她称我,那就是亲昵之意了。

太子待她这么特别,特地召见她。周围的人多半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她,赵长宁心道有什么好羡慕的,她二叔是太子的家臣,太子把她划分为自己人加以庇护很正常。但她其实心存疑虑,首先,她总是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

眼前的太子,应该不是最后继位的人。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再次站错了队,究竟会怎么样?是不是和梦里一样,好友被杀,自己面临困境,家族岌岌可危?

当然,这只是一个梦,梦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赵长宁抬头看着太子年轻俊美的面容,她还是第一次离尊贵的人这么近。她久久不说话,太子的笑容减淡了。赵长宁反应过来,不管她是不是站队太子,她的立场,就容不得她有什么犹豫。赵长宁拱手道:“殿下谬赞了,殿下为臣说话,臣是十分感激的。”

朱明熙才又笑笑:“你二叔说你妥帖谨慎,果然不假。”把自己面前的一碟金黄色的花折鹅糕给他,“这个与你尝尝。”

赵长宁捧着太子特赐的糕点退下。心里感叹,太子对她当真挺好的,应该是很欣赏她吧。

回到位置上,才发现二叔赵承廉竟然也过来给太子请安,太子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看着赵长宁笑,两个人应该是在说她。一会儿赵承廉走过来,同她说:“太子殿下对你印象很不错,”接着画风一转,又问她,“方才殿下夸你,你为何犹豫?若不是殿下素来温和,怕早就生了嫌隙。”

赵长宁难道跟他说,我做梦梦到他最后不会当皇帝,当皇帝的另有其人,还把他斩于刀下,要把咱们家的人杀光。她当然不能说,赵承廉说不定以为她脑子出问题了。

“当时受宠若惊,所以没有反应过来。”赵长宁只好说。

赵承廉淡淡点头:“太子待你甚好,你莫节外生枝就是了。”

他话刚说完,那边敲了锣鼓,司礼监的内侍携圣旨来了,这是要给一甲三人封官的圣旨。这也是一甲的殊荣,只要考上了,立刻就有官当。虽然官职不大,不过有激励作用。一般在殿试之后,状元会赐翰林院编修,从六品。榜眼和探花都是修撰,正七品。虽然授了官职,但还是要进翰林院再学习三年熟悉业务,才到各部任职的。

司礼监太监走到前面,众人停下了酒宴,纷纷地跪下。随后司礼监的内侍才念到:“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新科一甲进士三人,文采斐然,德才兼备。是宜褒编,以彰潜德。兹特赐状元魏乾,为翰林院编修。赐榜眼苏仁,为翰林院修撰。赐探花赵长宁,为翰林院修撰,另翰林院留职待结,再赐大理寺寺副一职。”

圣旨念完,三人都应该叩谢的。但所有人都怔住了。

魏乾和苏仁两人都回头看赵长宁一眼,她身后也有嗡嗡的议论声响起。

赵长宁跪着,略有些惊讶,这圣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还被授予了大理寺寺副一职?翰林院可是要观政三年才能做官的,极少有会当场赐官的。这圣旨其实是说,她虽然有翰林院修撰一职,但只是挂个虚名,其实已经直接赐给她正职了。

而且大理寺这里任职还很奇怪,假如刑部相当于公安部,都察院就是最高人民检察院,那么大理寺就相当于是最高人民法院,三司法巨头之一,是个非常有实权的部门。大理寺寺副是从六品,那么跟状元就是同一级的赐官。

赵长宁想到这里,后背有些出汗。她这样的封官,一上来就是有实权的,而且翰林院修撰也给她保留了,所以翰林院的资历还在。恐怕是根本不能够服众的!她可能会在读书人的话本里被骂好几年,出门也要小心被打。真的空降到大理寺去,还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

三人领旨谢恩,又得了皇上亲赐的宫花一枝,小绢牌一面,才再落入席中。

赵长宁一看赵承廉,他的表情淡定,再看太子。正好太子也看过来,微笑向她颔首。她看到这里怎么会还不明白,并不是她真的很入皇上的眼,她这是赤裸裸的关系户。这个官职,搞不好就是太子给为她讨来的。

这个太子党,当真是她不想当也得当了,恐怕现在在众人的心目中,她就是个太子党了。

虽然太子就在场,但他坐得远听不清楚,后面就肆无忌惮的说起来。赵长宁听到压低的议论声音:

“他算个什么,不就是得了个探花吗。还不就是因为有太子护着,竟然连翰林院都不用去了…”

“大理寺寺副可是从六品,状元郎听到,还不知道要怎么想…”

“我若是有个当少詹事的二叔就好了,再入太子的眼,我指不定还能当大理寺少卿呢!”

读书人多半脾气直,自持读的圣贤书多,所以有什么不满直接就说了。

赵长宁喝了口茶,是她捡了大便宜,这些非议的话只能当没有听到。当然也有来恭喜她的,如苏仁这等粗神经,还羡慕地说:“大理寺可是好地方,翰林院整天整理典籍文书,不知道有多无聊。我有空就去找长宁兄叙叙旧。”

还有宋楚这种,家世比较好,父亲是侍读学士,所以对这种问题很看得开。过来跟赵长宁喝酒说:“别听那些眼红的人乱说,他们就是嫉妒。你叔叔是少詹事,你又是探花,太子喜欢你怎么了?嫉妒?自己找个少詹事叔叔,考个探花去!”

赵长宁发现宋楚当真趣人,苦笑着道:“谢宋兄,我还顶得住。”

骂吧,硬着头皮就当听不到了。

同宋楚喝完酒之后,赵长宁就向赵承廉走过去,拱手道:“…想必这大理寺寺副的官,是二叔替我说话的结果,侄儿先谢过。”

赵承廉则淡淡的说:“是你考了探花,那篇写律法的文章又入了殿下的眼的缘故。殿下十分欣赏你的文章,拿你的文章同皇上商量,说翰林院磨砺三年不过混日子。你既然有此天分,倒不如先进大理寺学些真东西。学不出头就罢了,要是真的学出头,将来亦能为朝廷造福。皇上看了你的文章,便同意了太子所请。”

“大理寺掌天下邢案纠察,官员复杂,官亦不好当。但你不必忧心,有太子殿下为你撑腰。”赵承廉接着说,“大理寺这里,其实是二皇子在督察,是他的势力范围。殿下的意思,是想在大理寺培植些自己的势力…你可明白?”

“侄儿明白。”赵长宁只能这么说,圣旨已出,她现在总不能抗旨吧?

二皇子的势力范围,却让她去任职,是明晃晃地插自己的人进去。

赵长宁看着这一派的繁盛,总不断地想到那个梦。其实那个梦未必就是真的吧…若把一个梦当成事实,似乎有些可笑。

第34章

长宁自恩荣宴回来之后,正式的吏部任书就送来了,让她准备半月后赴大理寺,还写了些需提前准备的东西。

窦氏夫妇知道这事自然是高兴的,还请了人来给赵长宁做官服。但相对的,赵老太爷跟周承礼知道了这事,却并不觉得这有多好。

赵长宁被他们叫过去谈话。

赵老太爷坐在正前方,手扶着桌沿叹气:“原以为你中了探花,再进翰林院,便不会有波折。但这大理寺任职…却不知道是福是祸了。一向揠苗助长都没有好处的,皇上是明君,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太子看重你,所以皇上有意磨练。”周承礼对她说,“在大理寺任职未必就是好事,一则你是新科探花,未在翰林院观政便入大理寺任职,若无真本事怕不能服众。二则大理寺为官本来就艰难,怕你处置不来反而坏了仕途。”

赵长宁也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她点头说:“七叔放心,我倒没有因此得意,心里是警醒的。”

太子是看重她而提拔她,若她没有相应的才华,反而辜负了太子的提拔。且这大理寺的官岂是好当的?大理寺乃九卿之一,三司法之一,也是三司法最难进的部门,掌天下诉讼,地位远高于同等的跟鸿胪寺、太常寺。

赵老太爷点头:“你七叔说得极是,不过既然已经得了圣旨,倒不用再想这些了。你到翰林院报道留名之后,再到我这里来,我每日给你讲些官场的事和为官之道,免得你摸不着头脑。”

赵老太爷细细叮嘱她许多事,让她回去歇息。长宁同周承礼一起走出来,他走在前面同她说:“你跟我过来。”

两人到了东院,此时春末,外头海棠正谢,满地粉红。赵长宁看到春末日光下周承礼清晰的眉眼,俊美而儒雅。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周承礼拿起桌上的茶壶说,“为师不想瞒你,我的确不是通州知县,身上另有要职不能被别人得知。等到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现你得了探花,我将渐渐传授你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