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粉色的小锦被掀开了一半,另一半搭在知漪腿间。黑亮的发丝垂在上面,看来就和它的小主人般柔软,衬在锦被如染了点点墨色。

一缕发丝调皮地在宣帝指间来回穿拂,带起些微痒意,他略一垂眸,注意到小姑娘头顶有个十分可爱的发旋。

他再次想起静太妃。

当初静太妃请他和太后同去,对太后说了那番话,希望太后今后能护着些自己的侄孙女。但宣帝何尝不知静太妃那些话也是在祈求自己。只是,他身为君王并不好直接干预臣子家事,静太妃恐怕是想让他在无事时能稍微记起,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她放心不下的小姑娘。

指尖不经意轻触到小姑娘柔软的脸颊,宣帝气息柔和。

静太妃于他的恩情,可抵生母。可惜,她没有给他报答恩情的机会,他便只能看好她离去前唯一惦记的小姑娘,叫小姑娘不再受苦。

林嬷嬷瞧了会儿,等瓷碗终于见底,脸上笑开了花儿,和小宫女端着碗出去和太后复命去了。

她向太后回禀时太后还有些不可置信,“当真是皇上喂的?”

“正是呢。奴婢也吃惊得很,皇上还是那副模样,只一接过碗,姑娘就乖乖喝了。”

太后微微笑起来,“这是被吓着了,皇上也是,何必拿他对着大臣的模样儿来吓唬酣酣。”

“酣酣?”信王妃听了弯唇,“是小名儿吧,听着倒也有趣。想必是个可人疼的小姑娘,不然以皇上的性子哪会有这个耐心。”

太后点头,“是个乖巧的。静太妃把人托付给了哀家,哀家可整日担心着,就怕没照料好。”

“母后多虑了,您身边的嬷嬷个个细心能干,儿媳向来羡慕,哪会照顾不好一个小姑娘。”

太后摇头,轻叹一声,“若皇上有子,也该如酣酣这般大了,可惜…”

眉宇间满是浓浓心事,信王妃上前轻柔拍她手背,“不过是时辰未到,母后莫忧。”

由于静太妃才逝,信王妃取了长长的护甲,露出染了凤仙花汁的十指,她向来心细,怕这点惹得太后不悦,便将手掩在宽大袖下。

“哀家明白,只是总觉得…这时辰也未免太久了。”太后忍不住道,“眼见都元涵马上五岁了,皇上后宫还空无一人,哀家这心中,着急啊,唉。”

信王妃动作缓下,她对当朝皇上至今未娶后添妃的原因也有所听说,不过每次想到都不免觉得有点荒唐。

“母后,那些话儿,难道是真的不成?”

第8章 批言

八仙山中藏云寺,里面有众多德高望重的高僧,其中有一位法号为慧觉的大师擅长批命。其曾为宣帝下过几句批言,言宣帝前半生命途坎坷,且未至而立之年不得近女色,否则会有大劫。

这是宣帝年少时慧觉大师观他面向所道出的话,并言在宣帝身上看到了醇正的潜龙之气,未来是可开宣朝盛世的中兴之主。

当时慧觉大师已达天命之年,之前所作批言无一不十分灵验。而那时先帝大动作频频,很有废太子的预兆,引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许多朝臣心中犹豫不定。慧觉大师的这番话,让不少人吃了定心丸,成为了坚定的太子党。

所以宣帝身上的批言并非秘密,只稍一打听便能知道。信王妃不大相信的是,宣帝如今已经称帝,他真的能忍到三十再选嫔妃?难道宣朝的臣子们会答应吗?

太后见她神色便知她疑惑何在,心中正叹息呢。当初宣帝太子之位不稳,他们听说慧觉大师乃仁义之士,定看不得妖妃作祟,便将人请来,希望他在大庭广众下说些有利于宣帝的批言。

没成想慧觉大师说是说了,还擅自加了几句。起初太后半信半疑,心道哪有这样的劫呢。宣帝十七那年,她自作主张往他榻上送了个贴身宫女教导宣帝人事。不料那夜正好东宫偏殿走水,大火映红了半个皇宫,那夜也就不了了之。

后等宣帝登基,太后琢磨着给他选后。选了几月,连人都传进来宫里看过,最终选定一位大学士之女,正待下旨,宣帝忽然大病,病得凶险且毫无预兆,把众位太医都急得上火。太后想到之前慧觉大师的话,回头烧了拟好的旨意,转瞬便见宣帝慢慢好了起来。

经此两件事,太后再不敢把那些话当儿戏,也不逼迫宣帝填充后宫了。

只是每次看到信王的两子,太后心中仍会叹息。自开国以来,有哪个君王会像她儿这般,要到而立之年才能成亲选妃呢。子嗣繁衍向来是皇家大事,她因此一直心有郁结亦是情有可原。

这些她却不好对信王妃这个儿媳说道,只能摇摇头,说起别的话儿来。

“主子。”景旻的奶母米氏急慌慌跑来,“不好了,小少爷被伤了。”

“什么?”信王妃顿时站起,花容失色,“怎么了?元涵怎么了?”

“原嬷嬷抱了只猫儿过来,小少爷要和它玩儿。但猫儿和少爷不熟,急了便挠他,手上挠了三道痕呢。”

“手挠破了没?”

“这倒没。”米氏仍慌慌张张的,“只那三道痕深得很,红得很。”

信王妃略放下心,双手松开,“那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有心想马上去看儿子,眼神一动,太后便察觉了,扶着徐嬷嬷的手缓缓起身,“去吧,哀家也想去看看元涵,怜香,你去请太医来。”

徐嬷嬷小心扶着,对信王妃柔声道:“那猫儿怕是姑娘养的雪宝儿,王妃放心,雪宝儿才几个月大,力道小得很,定不会有事的。”

闻得是太后如今正放在心上的小姑娘爱宠,信王妃眼皮微微一跳,“应该是了。”

几人转入偏殿,院内传来细细水流声,原是小鹿嘴边的冰化了些,正汨汨往下流淌,听着颇有生机。太后点头道,“再过几日,该回暖了。”

“是啊,冷了这么些时日,可终于要好了。”信王妃扶着太后右手,“等府里桃花开遍,还要请母后一同去观赏。”

“信王府的桃花向来是京城一景。”太后嘴角微扬,“到时我这老人家也是要忝着脸去瞧瞧的。”

徐嬷嬷先一步打上帘子,暖房内的景象呈现在几人眼前。

鎏金暖炉落于正中,宣帝坐在书桌旁,静看向一侧。暖塌上的小姑娘穿得圆滚滚的,雪白的猫儿在其怀里不满地喵喵叫,景旻站在榻前和猫儿对视,还和它讲道理,“我也没欺负你,你挠我做什么呢,当心妹妹不喜欢你了。”

“喵喵,喵喵喵”小猫儿投去不屑的眼神。

知漪迷茫地看着一人一猫对吵,等景旻好不容易消停些才指着他的手,“疼。”

“妹妹说这个?”景旻嘻嘻一笑,“其实不疼,我骗这小猫呢,我爹娘揍我的时候比这疼多了。”

知漪瞧了瞧他,还是递过去自己的小帕子,重复道,“疼。”

信王妃心放下大半,扑哧一声笑出来,先向宣帝行礼,再三两步走到小儿子身旁,轻拧起他耳朵,“疼?小皮猴,你倒说说,我和你爹揍你哪个更疼呢?”

她本不想在宣帝和太后面前教训儿子,但这小儿子就和他爹一般,往往能叫她哭笑不得。

见景旻手上就浅浅几道痕,她转头对米氏没了好气,低语道:“原是这么点算不得伤的道道,被你说得倒要把我吓着了,经不得事的东西。”

米氏讷讷不敢回话,只顾低头听训。

思及还有他人在场,信王妃理了理鬓边发丝,回身笑语,姿态稳重,“叫母后和皇上看笑话了。”

“没事就好,待会儿太医来了,还是让他上些祛疤的药才好。”太后亦放下心,见知漪好奇地盯着信王妃,难得起了兴致,“酣酣这是瞧什么呢?”

宫中无妃嫔,除去静太妃太后外,知漪整日对的都是些嬷嬷小宫女,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信王妃这样的女子。况且信王妃生得美貌,气质婉约,就是方才训景旻的时候也没有凶状,面上一直带着宜嗔宜怒的浅笑,看上去极为可亲。

知漪想到往日徐嬷嬷她们形容的话儿,雀跃一声,伸出小手,“娘,娘。”

在场众人一怔,都不知作何反应。还是信王妃先反应过来,见知漪这求抱的姿势,上前两步笑着把人抱起,柔声道:“哎,我今儿来皇宫一趟,还平白得了个小闺女,今后可不用再愁了。”

景旻睁大眼,“原来真是妹妹呀?”说完被信王妃不轻不重打了一下。

宣帝抬首,知漪绽开笑颜的小脸映入眼帘,她还学着别人亲近她的模样儿,在信王妃脸上亲了亲。

徐嬷嬷神色有瞬间哀愁,手紧了紧指间帕子,转而慈蔼道:“姑娘,这…可不是您的娘亲。”

“呀?”知漪疑惑。

太后回神,示意徐嬷嬷将知漪接过来,略一点头,“徐嬷嬷说得对,酣酣,这是你这位小哥哥的娘亲,酣酣可以叫姨母。”

她有心把酣酣同样当成侄孙女,因此唤信王妃一声姨母并不为过。

信王妃心思活络,几个照面间看出小姑娘在太后心中地位不低,确实也可人疼的,声音更柔,“对,酣酣可以唤我姨母。”

“姨…姨?”由于年前在雪地冻的那两个时辰,知漪到如今也很难说出完整的一句长话,都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不然寻常人家这般年龄的孩子,说话是要流利许多的。

信王妃含笑应了声,知漪还是奇怪,“娘?”

徐嬷嬷心中一紧,道姑娘怎么突然惦记起娘来了。好在她带了这小主子不短时日,一句“姑娘,雪宝儿又要跑了”就转移了知漪注意,让她很快忘了这事。

景旻也去缠着知漪和猫儿一起玩,这话题就此揭过,太后轻叹一口气,“你早些回府吧,元茂也需人照看着,以文同的性子,没你在府中,哀家还真不放心。”

文同便是信王小名,迎娶信王妃后信王收敛许多,再不去那些青楼楚馆度日,只是又爱上了斗蛐蛐养公鸡,着实叫人无奈。

“母后说的是,只元涵惦记着您,想在您这多待会儿,还望母后赏我们一顿午膳才是。”信王妃温声巧语,让太后愁思渐散,露出笑来,“你也是个皮猴儿,难道哀家还会短了你们一顿饭不成。”

宣帝来此本也就是给太后请安和顺道看一眼知漪,信王妃在敬和宫留膳,他不便留下,与太后关怀几句就要回宸光殿。不料知漪眼尖,瞥见他要离开,咿咿呀呀几声,安德福瞧见忙道:“皇上,慕姑娘叫您呢。”

第9章 微醺

宣帝停下脚步,锋利的眉微动,小姑娘在徐嬷嬷怀里不安分,期期切切的似乎想跟着他走。

徐嬷嬷稀奇,“姑娘才见了皇上几面,怎么就黏着了。”她搂着知漪哄了哄,但成效甚微。

小宫女打着帘子,寒风袭来叫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奇地用眼角余光瞥着没有动作的宣帝。安德福一瞧,扯开笑脸,“皇上,姑娘这是想跟您走呢,您看…?”

太后微微笑出来,之前她听到宣帝喂人喝药便深觉小姑娘与她这唯一的儿子合得来。

宣帝幼时其实并不像现在这般冷淡,只是较常人沉稳些罢了。后来骊妃进宫,先帝被其迷惑,便处处瞧不上这个以前喜爱万分的嫡子,多有苛责,宣帝便渐渐养成了寡言少语鲜有笑容的性子,便是和她这个母后,也很难展露真心。

之所以急着给宣帝选妃也是因此,太后想选几个温柔知意的女子伴他,好让他多几分人情味。至尊之位荣宠无限,却难免孤寂,若身旁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她真担心这个儿子习惯一人后会无法接纳旁人亲近。

如今酣酣既然能挑起他那一份难得的柔意,她当然赞成宣帝和小姑娘多多相处。

“正好今日书容来了,哀家要和她好好聚聚,酣酣想跟着你,你便带她去吧。”太后嘱咐宣帝,“只下午别忘了让她喝药,一日要喝两次,少不得。”

徐嬷嬷张了张嘴,“太后娘娘,奴婢…”

“你不用跟去。”太后温和止住她,“皇上那边宫女多的是,能照顾好酣酣,你便歇会儿吧。”

“是。”徐嬷嬷只得应下。

太后所求宣帝自然不会拒绝,略一点头,示意安德福去把人牵过来。

知漪被徐嬷嬷放下,由于穿得太厚,走起来摇摇晃晃的,叫安德福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忙过去牵住,“姑娘,奴婢去叫人来抱您。”

晃晃小脑袋,知漪仰头对他露出浅浅的笑,“咿…福。”

这次就只记得一个字了,安德福觉得好笑,也不去补充了,“对,福。”

“不抱。”小姑娘微微挣开他的手,蹬蹬跑到宣帝身边,揪住他腰间垂下的长绦,“走。”

宣帝垂眸看她一眼,神情稍缓,“母后,儿子告退。”

“去吧。”太后摆手,夹了一丝灰色的眉微耷,显出慈态,“入夜前把酣酣送回来便可。”

知漪回头看她,也有模有样地摆手,“阿嬷,退。”

雪宝儿见状,奔上来灵巧一跃,被知漪一把抱在怀里。

“妹妹走啦?”景旻跃跃欲试想跟着一起离开,“我也想去皇叔那儿。”

他这回不怕自家皇叔的冷气了,全靠对这个新鲜妹妹的好奇撑着。信王妃哪会让他跟过去捣蛋,拍了拍头就让人老实跟在身边了。

宣帝转身迈步而出,不知是不是因为知漪跟着,比往日的步伐要缓慢许多。

早有御辇在敬和宫外候着,宣帝身形高大,长腿一迈便上了御辇,知漪却要安德福小心抱着举上去。只是安德福个子也不高,他勉力把人推送上去,不料小姑娘没站稳,一个咕噜倒在宣帝脚下。好在这是冬日,辇内铺了一层厚毯,摔下去一点儿也不疼。

雪宝‘喵’一声,灵活地跑到了旁侧,看着小主子倒在里面。

知漪趴在上面,过了会儿御辇被轻轻抬起她才抬头,对上宣帝望来的眼神还知道安慰人,声音细软,“不疼。”

宣帝唇角微弯似乎在笑,“嗯”了一声就看着她,也不把人扶起来。

索性知漪不忙着起来,御辇四面垂了厚厚的帘子,寒风无法侵入。辇内一角摆着小暖炉,冒出丝丝热气,叫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冷意。

知漪扶着座位自己慢慢站起来,不时揪一下宣帝膝上衣袍,等直起身时小脸都除了一层薄汗,上面还沾了点灰,看上去像个小花猫。

“喵呜”雪宝凑上来在她脸上舔了舔,给知漪洗了把脸。

“皇上,没事吧?”安德福听到动静关心问道。

“无事。”宣帝轻轻一提,把知漪提到座位上,“快些。”

“哎,是。”安德福转头小声道,“听到没,皇上吩咐咱们快些。”

八个内侍默不作声加快脚步,都极为训练有素,饶是这样御辇的晃动幅度也很小,至少坐在里面的人几乎感觉不到。

敬和宫与宸光殿隔着三殿一阁一园,园中种的正是宣帝每入静慈宫必经的一片梅林。如今立春将至,梅花日渐凋零,铺洒了一地嫣红,知漪小鼻子微动,嗅到了什么,“香。”

安德福耳尖听到字眼,笑道:“姑娘该是闻到了梅香,这片红梅林啊,听说有大半是当初静太妃娘娘亲自带人…”

他忽然住了嘴,轻轻拍一下脸颊,懊恼自己怎么就没记性。

果然,里面安静下来,安德福竖起耳朵,似乎听到皇上低声说了句什么,接着就到宸光殿了。

知漪是被宣帝牵下来的,猫儿乖巧地跟在脚边,迎上来的大宫女墨竹脚步一顿,很快恢复如常迎宣帝进殿。等宣帝被墨兰伺候换衣时才小声对安德福道:“安总管,这是哪位小主子呢?”竟能被皇上这么亲密牵着。

“就是原先静太妃宫里的那位,如今跟着太后娘娘。信王妃进宫,太后让皇上带姑娘回来照看半日。”

墨竹点头,心中疑惑不减,太后宫中哪会挑不出照顾人的嬷嬷来,怎么竟让人跟着皇上回来了。

等她见了自家主子同小姑娘用膳时的情景,这才了然。

皇上向来寡言少语,周身常萦绕着常人不可接近的冷漠气息,对上这位慕姑娘却能如常人般柔和眉眼,还会亲自为人夹菜,无怪太后娘娘会把人‘送’来了。

宣帝不喜饮酒,今日却破例让御膳房上壶酒来。御膳房的人琢磨半天,不知皇上于酒的偏好,便按照一般世家贵族们的喜好,各呈上一壶梅花酿、秋露白和竹叶春。

梅花酿味儿最浓,带着一股冷香,顿时引起知漪注意,小手往边上一指,看着宣帝,软软道:“要。”

宣帝示意墨竹给她倒一小杯,杯盏由冷玉所制,梅花酿倒入其中几近透明,又带点浅红,知漪好奇看了会儿浅啜一口。

几人没料到,御膳房以为酒是给宣帝喝的,其烈度自然同知漪平时喝的温和果酿不同。刚沾唇时知漪还尝出一丝甜味,待酒入喉才感觉一阵辣意,辣得她瞬间晕乎乎的。

可是知漪越是晕,却表现得越是乖巧,除去话少了些,墨兰给她夹什么都乖乖吃下了,脖间小帕子一点都没沾上。

只是在用好午膳后,墨兰上前给她净手,她一个倒栽,差点没栽进小金盆的水中。

“呀”墨兰轻叫一声接住人,仔细瞧了瞧知漪舌间脸颊,笑道,“姑娘喝醉了。”

“醉了?”安德福松了口气,拿起梅花酿的小壶一闻,对宣帝回道,“皇上,这梅花酿有些烈性呢。”

宣帝走过去一看,小姑娘平日睁得大大的眼睛眯了一半,在傻乎乎地笑,猫儿窜过去被她抱住,捋着尾巴上的毛。

“放进去,让她睡着。”宣帝示意内殿,墨兰心中惊讶,仍听命把人抱去了,只是上榻前把猫儿拿开,毕竟这可是龙床,哪能让一只猫儿上去。

龙床暖呼呼软绵绵的,知漪不自觉在上面打了个滚,陷入被褥中去,带着一丝酣意睡着了。

寝殿内设有楠木书桌,宣帝命人拿来奏折,朝榻边投去一眼,只能看见知漪陷进一半的小脑袋,眸中柔光闪过,转头专心批起奏折来。

第10章 御兽园

宣朝自开国来便为天下之尊,几个小国靠每年给宣朝纳贡得以保留,如西边的五宝国,北地多罗国和隔海相望的海清国。然而先帝晚年沉迷美色,于朝政多有荒废,对那几个附庸国的管制松懈许多。又大肆修建行宫别院,为讨骊妃欢心撒下金银无数。

骊妃喜爱海清国的鲛丝和多罗国的异兽,他便让他们用这两样东西来抵朝贡,骊妃听说宣朝士兵于他国镇守时多有欺凌当地百姓,心生怜悯,先帝便将将兵全部撤回。

长此以往,国库渐空,多罗等国野心也愈发膨胀,在先帝驾崩现任宣帝即位的第一年,多罗国皇族竟大着胆子没有前来敬贺,只遥遥送来一封信,道“王有恙,不得往觐”。

在宣帝面前自称王,可见轻蔑之意。当时宣帝面无表情放下信,三日后率兵亲自攻打多罗,仅用两月便直逼其皇城,多罗众贵族臣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立下属约,称再不敢对宣帝不敬,央求宣帝不要灭多罗。

宣帝便斩下了当时的多罗王首级,另立新君,带着多罗上贡的大批奇珍异宝归国。

这是宣帝上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振动朝野,使那些本来有点小心思的朝臣立刻安定下来,不敢再有其他谋划。

虽已立威,国库空虚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填补上的,宣帝不愿增赋税来引民怨,便连下几道圣旨,其中一条便是王公贵族丧葬嫁娶之礼和修建府院,平日吃穿用度,必须严格按照仪制,若超出了半两银子,便要罚其所用银两的三倍,添入国库。

几年过去,国库总算不再是入不敷出,宣帝也得以稍微歇息。如今朝臣们呈上的奏折内容个个都是小心翼翼,拿捏词调,生怕哪个字没用好惹了宣帝不悦。

就如宣帝现在手边的这本,是由户部尚书写的关于放灾银的事。无论哪朝,但凡出现灾祸总会有人担心是上天降罪,这次却没有大臣御史敢提。

户部尚书用词谨慎,说是月前南方芜城有地动发生,死伤数千,难民四处流窜。当地知府已第一时间开仓赈灾,但粮银不够,特向京城求援,折子里询问的是赈灾的粮银数量和护送灾银的人选。

宣帝沉思片刻,朱笔批下几行小字,继而顿住,似乎别有思量。

安德福一直安静垂首,做好一个尽职本分的内侍总管,绝不弄出半丝不该有的声响,偶尔往龙榻边瞄上一眼,担心里面的小主子醒了没人发现。

又过小半个时辰,睡得香甜的知漪缓缓醒来,她在被子里待了会儿,疑惑地四处张望,锦被挡住她的视线,叫她只能看见略垂下的帐幔。

这里很陌生,小姑娘有些不安。

瞄了半天的安德福终于听到动静,帐内传来轻软的声音,“嬷嬷。”

安德福刚要抬脚,瞬间想起宣帝,小心上前,“皇上,姑娘醒了。”

宣帝回神,偏头望去,知漪正和厚厚的锦被做斗争,努力自己坐起,难得的是唤了几声嬷嬷后没人应答也没哭鼻子。

紧锁的眉舒展开,宣帝起身往榻边走去,这下知漪就瞧见他了。

“皇上?”她坐在那里不动了,略歪着头,松松软软的发丝散乱,还有几根在头顶额前翘起,看起来呆呆萌萌。

宣帝于她身侧坐下,开口却是唤墨竹端药过来。

知漪听懂了,委委屈屈地瞧他,但宣帝不为所动,甚至目露笑意,“喝了药,朕带你去御兽园。”

御兽园是什么地方知漪当然不知道,但并不妨碍她听懂宣帝要带她出去玩儿。当即乖顺无比,不用宣帝动手也能自己端着小碗慢慢喝下。

宸光殿没有知漪的衣物,来时穿的小斗篷浸了水,宣帝便让墨竹取出年前大臣献的火狐皮,简略裁剪了下,便成了知漪能穿的小披风,剩下的料子还可给知漪做小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