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面色平平,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知漪小心挪了挪,坐过去,小声道:“皇上?”

“嗯。”回应也很是如常,但小姑娘感觉就是听出了其中的不虞,苦恼地扒着脸蛋瞧了又瞧。

皇上生气了可怎么办?她凑过去软软一笑,洁白的小贝齿露出,“皇上,累吗?”

“不累。”

“…皇上吃糖吗?”

“不用。”

几乎是万事都‘不’,知漪想了想干脆扑过去埋在了宣帝胸前,仰起小脑袋凑上去啾一下,再啾一下,亲得宣帝一点脾气也没了,无奈将小姑娘略推开些,正色道:“朕记得母后曾教过你‘男女大防’之事。”

“对啊。”知漪晃着小脑袋,似身后有个小尾巴在摇摆般欢快道,“可是阿嬷说的那都是旁人,皇上不是旁人啊。”

宣帝神情中添了丝笑意,还想教些小姑娘什么,外面马儿嘶鸣一声,马车忽然停下,两人因惯性向前倒去,他便反应极快地将知漪圈在了怀中。

“彭卫,何事?”

“皇上,对面也来了一辆马车。”彭侍卫低声回禀。

他们特地挑的少有人行的道路,不宽不窄,只是要同时容纳两辆马车通过还是有些问题,何况这两辆车都不小。

天下哪有皇上给旁人让道的道理,正是因为这点,彭侍卫便将马车停在原地,等着对面退让。

对面驾车的马夫看了眼,也低声将情形报给了自家主子,不多时里面传来轻柔话语,听其声是个年纪不小的女子,声中含着一股久居高位的凌人气势,“对面是哪府的?”

“应该是容亲王府的,主子,这…”

“容王府。”里面的人似不屑哼一声,“令他们让道。”

“是。”马夫应声,对前方一甩马鞭,“有贵人通行,还不让开!”

彭侍卫和安德福俱是愕然,贵人?就算对面不知道里面坐的是皇上,光这容王府的标志,也很少有人能在亲王府面前自称‘贵人’吧?

第45章 笑言

两辆马车于城中巷道内对峙而立,谁都不想先退一步。而两边的主人似乎都顾忌身份,没有向对面出声。彭侍卫气定神闲,面色从容,许是因为身后有宣帝坐镇,丝毫不慌,对面的马夫则不时抹一下汗,向车内赔罪,显然在被其主斥责。

这条道虽然行人少,但不代表没人,仅一刻的功夫,两边出口都已经被堵了三四辆马车。他们介于这两辆马车的规仪与彭侍卫等人的衣着不敢上前理论,只得在路边交头接耳抱怨,渐渐也围来了一些百姓探头观望。

宣帝皱起眉头,已然十分不悦。

知漪在他怀中不时掀帘瞧一下,眼眸中满是好奇。

许久,巡城御史终于匆匆赶到,带了一队巡逻军卫。

“让让,让让。”领队的那位巡城御史圆首大耳,体型微宽,正是今日负责巡守城中的朱兴。提刀松松垮垮挂在腰间,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让围观百姓一个激灵,知道这些官爷来了,纷纷四散开去,只有一些好奇心太重的还在踮着脚往里张望。

朱兴任巡城御史五六年,也算是个老人了。今日他本将事情都丢给了几个属下,自己在公署中自得自乐地品着香茗哼着小曲儿,瞧着最近京城都风平浪静准备好好歇息一番。正惬意间就有人报离宫门不远处的道上堵了两辆马车,而且看车制身份都不低,谁也不肯让。

小兵们不敢轻举妄动,没一个说得上话的上司在也不敢上去问话,唯有去请他出马。

哪知朱兴也直在心中叫苦,听了话儿就忙气喘吁吁跑了,还没见着人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他们这些巡城史,最怕的就是京中这些大人们在管辖范围内起了争执,要知道自己不过屁大点儿官,而京中随便一碰可能就是哪位皇上身边得意人或是什么亲王郡王,哪敢去管这些人府中的事,偏偏,还不能不管…唉。

只盼望今日碰着的能通情达理些,别叫他们这些小人为难。

朱兴左右一看,先凑去红色香车那儿,瞄了眼垂下的珠帘和繁复精美的车饰,料想里面坐的该是女眷,便捏了嗓子轻柔开口,“未知尊驾是哪位大人府中?”同时用眼神示意最得力一位属下去另一辆紫檀木车旁询问。

马夫一直在侧耳听里面的人吩咐,朱兴便等了等,过了会儿里边声音终于大起来,一只青葱玉手自帘内伸出,十指纤长白皙,皓腕微动,露出晃眼的琉璃翠镯子,带出阵阵香风,让朱兴只瞥到一眼便低头不敢再看。

那只手递给了车夫一块玉牌,车夫再交给朱兴。他低头看了看,再仔细端详片刻,心中琢磨着:公主…是哪位公主呢?

他任职时京中早就没有了什么公主,至今宣朝仅存的两位都是他从旁人口中听说的,了解不深,只知道一位是皇上姑母,一位是皇上妹妹。

照方才那手来看,明显是位年轻女子,莫不是那位云晗公主?

朱兴心思九转八折,快速掂量起这两位公主如今的分量,同时努力思索他们皇上对这两位的重视程度。毕竟对面那辆马车可是容王府的,容亲王虽然现在是低调不少,但好歹是位亲王,在京中积势甚深,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就得罪了一位亲王。

亲王府和公主府…唉,朱兴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这回连紧张的心情都没了,一个处理不好哪边不满意,他这官可就差不多做到头了。

他走到路旁,另一边去请示的属下也跑了回来,摸摸脑袋拿出玉佩,“大人,这…小的没太看懂。”

“不就是容亲王府的几位公子有什么不懂…”朱兴漫不经心接过,玉佩刚到手定睛一看,差点没把下巴惊掉,手忙脚乱了一阵好不容易把玉佩接稳,声音颤抖,“这,这…”

身旁小兵满脸疑惑,紧接就被朱兴狠狠敲了一记,“猪脑袋!猪脑袋!不早点说!”

说完同手同脚地忙不迭朝紫檀马车跑去,扶了扶冠帽,豆大的汗滴了满地,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贱、贱臣朱兴,叩见…”

好在他带来的人早将闲杂人清了出去,将巷道围得密不透风,不然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定是轩然大波。

宣帝没出声,朱兴汗如雨下,心想皇上定是怒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哪知因为有知漪在怀中,宣帝还真没什么等太久的不耐,只有些许微服出行被无端打搅的不悦。

安德福低声道:“皇上,您瞧…?”

朱兴忙竖起耳朵了,终于听见了他们皇上的声音,极为低沉,“清道,回宫。”

语中从未提过堵道的另一辆马车,倒不如说,宣帝从一开始便没将此人放在心中,自然不会因此大动肝火,也不欲向对面显露身份。

“是。”安德福示意朱兴起身,轻飘飘扫他一眼,“朱巡史,知道该如何做了?”

“是,是。”朱兴连连点头,“知道了。”

被吓得气都喘不顺,朱兴一心想着要“戴罪立功,。手一挥让几个属下同去,到了大红香车旁,车门上镶的玛瑙被日头一照,折射出耀眼宝光,终于让他回想起车内人的身份,咳了咳客气道:“此道确实窄了些,二位大人如今僵持恐怕也会误事,以小官所见,不如您先退至巷口,让那位大人先行,您也好通过,可好?”

朱兴尽量捡温和些的话说道,其实谁都知两方能在这儿僵持那么久肯定都不急。

来之前朱兴还念叨这些大人真够无聊的,不过是个简单的面子问题,稍微谦逊些各自退让一步岂不和和美美?不过在知道其中一辆马车上是他们皇上后便立刻倒戈了。

香车内的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仍未露面,只惊道:“竟要本宫给他们让道?”

朱兴搓了搓手,也有些犹疑,里面不知是哪位公主,要不…还是禀报给皇上?

他想了想,又屁颠颠跑回,低声将事情说出,并将方才马夫给他的玉牌呈上。

安德福一瞧这玉牌瞳孔便猛得一缩,顿时回想起了某些事,“皇上,对面恐怕是…”

“哦?”宣帝似也有些诧异,掀帘露出不怒自威的面庞,“可知车内何人?”

终于得见天颜,朱兴下意识噗通一声跪下,用从未有过的谦卑语气回道:“臣,臣也不清楚…但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

他还以为皇上猜出了身份会令他们将人传来,哪知宣帝面无表情思索片刻,又坐了回去,声音比之前更为冷凝,“清道。”

清、清道…?朱兴不大确定地拍拍脑袋,有些迷糊,莫非皇上不喜这位公主?

话说回来,里面到底是哪位呢…朱兴心中自然有点好奇,但关键小命要紧,他可不敢去多加打听,只回到香车前,柔声道:“小官也是奉命行事,望公主殿下莫怪。”

说完对几个属下一打手势,立刻有几人围上来强行将香车移开,把里面的人气得简直浑身直颤,从窗边看着那辆绘有容亲王府标志的马车,“本宫不过几年未回京城,竟连容亲王府也敢这样下本宫的面子,好,真是好一个容亲王!”

宣帝没去在意对方可能会有的反应,知漪被他圈在怀中,仰头轻声道:“皇上不高兴?”

“…没有。”思绪从回忆中收回,宣帝揉揉她的小脑袋,“近日宫中会不大安宁,知漪若无事,可多去信王府待着,让东郭璃陪着。”

“璃姐姐…”知漪微微眨眼,点点头,乖巧的小模样让宣帝一哂,“朕还有事,稍后让彭卫直接送你回敬和宫。”

“嗯。”知漪转了个身,缩在宣帝怀中,小声打了个呵欠,糯糯道,“皇上,困。”

她如幼时一般,揪着宣帝胸前衣襟,缩成小小一团,仿佛永远都长不大的模样,需要人精心护着。宣帝眸色不明地看了怀中许久,最终轻轻一带稍微调整姿势,让小姑娘睡得更加安稳。

回宫后,宣帝先去勤政殿,知漪迷迷瞪瞪在马车上又待了会儿才稍稍清醒过来,由彭卫护着左摇右晃地回了敬和宫。之前在太学院服侍的林全儿早就守在了宫门,见到她的身影才安下心来,忙凑上来,“主子可累了?先回绛雪轩歇会儿喝杯茶换身衣裳再去太后娘娘那儿还是现在就去?徐嬷嬷亲自做了酸梅汤,就等主子您回来呢…”

“…停。”知漪被他念叨得眼睛都恢复圆溜溜的了,晕晕乎乎地瞄了眼林全儿,再看一眼彭侍卫,忽然迈腿就蹬蹬往敬和宫主殿跑去,还遥遥传回一声,“不用跟。”

林全儿愣住,挠挠耳朵,知道姑娘恐怕又是被自己的唠叨吓跑,可是…可是自从跟了姑娘他就忍不住啊。

太后正俯身在看园内花枝,远远瞧见一个水嫩嫩的小姑娘朝自己跑来,当即笑逐颜开,伸出手来,一把搂住,“酣宝儿和皇上出宫玩儿什么了?”

“阿嬷。”知漪甜甜叫了几声,一五一十将玩儿的吃的全都说了一遍,太后听着听着,愈发觉得不对劲,“皇上就带你去这些地儿玩了?”

小姑娘点点头,诚实道:“皇上没带银子,不能去福运楼买梨膏给阿嬷,不过还有其他东西。”

太后默了会儿,没过多久便‘扑哧’一声和身边的嬷嬷一样没忍住笑,保养得宜的面容都笑出道道皱纹来,“皇上带你出宫,居然没带银子…”

太后感觉都能想象出那时儿子的脸色来,他向来是个从容沉稳的性格,恐怕还从未遇到过这般尴尬之事。光是想想,她便觉得乐不可支,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没亲眼见着。

知漪急急道:“彭侍卫有。”

小姑娘还见不得旁人笑皇上,太后瞧着便觉得可乐,忍了忍笑意,轻点知漪额头,“有了皇上就不要阿嬷,昨日谁说的今天出了太学院便来陪阿嬷下棋的?”

知漪便露出一边梨涡,往太后怀中蹭了蹭,惯会用这招数来讨好。

“你璃姐姐回来了,说是有礼物给你,正在西殿等着呢。”话音刚落,太后便见小姑娘雀跃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她。

太后摇摇头,允了知漪去寻东郭璃,再令人将彭侍卫捧着的一堆吃食收入殿中,含笑道,“今日你那五两银子立了大功,哀家便代皇上还你五十两,可好?”

语中带着调侃,五十两银子也不多不少,让彭侍卫松了口气,正色道:“谢太后娘娘赏赐。”

他此次本就是将知漪安然送到敬和宫,人到了,赏也领了,便出声告退。

太后遣退多余人等,往知漪方才跑的方向望了会儿,踱入园中漫步,对着原嬷嬷林嬷嬷二人柔声开口,“哀家还是觉着…光是看着酣酣这副模样,那谭之洲的话不大可信。”

原嬷嬷小心扶着她,“谭大人本也不是藏云寺中那些高僧,许是说着逗趣儿的呢?主子也不必太当真。”

太后颔首,“皇上再如何也是哀家亲生,还能不了解他的心思么,他岂是这般…”

想了想太后还是没将那词儿说出口,微一掩唇,继续道:“何况依照他的话儿,皇上三年后得以大婚,可三年后酣酣不过十一,难道咱们宣朝还要出个十一岁的皇后不成?”

太后说着笑出声来,语气随意,显然是将这事儿当成了个笑话来说,身旁两个嬷嬷亦附声,毕竟就现在小姑娘的模样和皇上平日的态度,根本没有半分谭之洲所说的预兆嘛。

第46章 四六

“璃姐姐!”知漪到时东郭璃正在拭剑,淡色的唇抿着,神情温和像在对着极心爱之物,一头长发用紫冠高高束起,眉眼间英气十足,若非此时换了身束腰裙,一眼看去竟同清秀些的男儿别无二致。

见知漪扑来,她轻轻弯唇,眼疾手快将剑往桌旁一推,迅速接过小姑娘,任她圈住了脖子。

东郭璃虽只比知漪大三岁,但许是因血统不同,这几年个子飞速窜高,如今已是六尺有余。知漪在她怀中一窝,便成了归巢的鸟儿般小巧乖顺。

“璃姐姐又高了。”知漪坐起来比了比身高,亮晶晶的眼眸中含着惊叹,“去军营就会很快长高吗?”

东郭璃笑,“不会,因人而异罢了。”

宣帝能在知漪求情下应允她偶尔乔装去军营观摩已经是格外开恩,如果她再引得知漪也想去,恐怕就要迁怒于她了。

东郭璃帮知漪将满手的小礼物放下,“听说你今日和皇上出宫去了?”

“嗯。”知漪拉着她往殿外走,雀跃道,“璃姐姐再教我射箭吧,太学院的先生都不会亲自教我,每次射箭都要被元涵哥哥他们笑话。”

西殿外设了一个极简略的练武场,东郭璃从满墙的弓中各自拉开两下,取出一把最适合知漪臂力的,内侍递上羽箭被她推开。

转身拿了几支自己一年前常用的箭,东郭璃跨开马步道:“姿势上你已经十分标准了,但手脚着力的力度是不同的,按照知漪你以前的左手举弓右手勾弦的模样来看,分力太过均匀,需知大拇指要自然弯曲指向掌心…”

东郭璃的声音从容有力,神色间有着其他女子少有的坚毅,这是她一旦碰到与‘武’有关的事便会进入的状态。

她先演示一箭,再把知漪叫到身旁,将弓递给她,让她拿好,然后亲自覆上身去,微弯着腰手把手教知漪固定身形,于耳畔轻声道:“弓再举高些,背部放松,目视前方,就是这样——”

暮色四合,落日依依不舍自皇宫檐角边徐徐下降,金色霞光洒在金色大殿,徐徐移过漆红廊柱,让整个皇宫映照得瑰丽多姿。留有余温的斜阳缓缓照在这方小小的练武场,凝视箭靶许久的知漪再度感到了丝丝热度,汗珠自额头缓缓滴落,滚到卷翘的睫毛泫泫欲坠,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汗水随之滑落在脸颊,又紧抿着唇,像被东郭璃的严厉吓哭了一般。

东郭璃不禁笑,帮知漪拭去几点汗珠,一松手,视线随离弦之箭一同移到箭靶上,不出所料,正中靶心。

“知漪为什么也这么喜欢练武?”东郭璃见知漪高兴的模样出声问道,她练武是天性使然,加上远在他乡若不找些什么事情做,恐怕就只能整日以泪洗面了。但知漪不同,她自小就被宣朝最为尊贵的两人捧在手心,谁见了她都要斟酌一下敬畏几分,而知漪本人对骑射一道的兴致也并不像自己那么浓。

“为什么?”知漪歪脑袋想想,“因为皇上很厉害。”

东郭璃忍俊不禁,“皇上厉害的多得是,你全都要学一遍吗?”

知漪唔了几下没回出,苦恼的样子让东郭璃柔下目光,“知漪,你很喜欢皇上吗?”

“喜欢。”小姑娘清脆毫不犹豫的声音让东郭璃清楚知道,她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意思。

“有多喜欢?”东郭璃不免想逗她,“比喜欢太后还要喜欢吗?”

知漪眨眨眼,“不能一起喜欢吗?”

“嗯…”东郭璃本想解释清楚,但转眼一看知漪还是这副天真懵懂模样,又觉得自己实在管得太多,低头一笑,转开话题“知漪想学双箭齐发吗?”

“不想。”

“为什么?”

知漪将手负于身后,回想着学堂中太傅的话,认真道:“先生说,要‘量力而为’,也要‘知其为知其不可为’,我没有璃姐姐这么厉害,本就力道不足,而且在武学一道天分平平,现在连射一支箭都没学好,就更加不能好高骛远,三心二意。”

东郭璃讶异一阵,没想到小姑娘有这么多道理,最终还是揉揉她的小脑袋,“说得对。”

两人一起练了约莫半个时辰,都是浑身大汗,知漪被徐嬷嬷带回绛雪轩沐浴更衣,再回到主殿,太后正等着她一同用膳。

殿内站了满满两排端着银盘的宫女,最近天儿热太后胃口不好,御膳房整日变着法儿做新花样,一眼望去皆是色香味俱全,香溢满堂。

“听说今日你们在回程的道上遇到了人?”太后给知漪夹了一些她平日会特意跳过的蔬菜,柔声开口,“酣宝儿可知是什么人?”

“好像是…什么公主。”知漪回忆那时的情景,“皇上不开心,让我最近无事就去元涵哥哥府上待着。”

“公主?”太后皱眉,持筷的手顿住,“皇上不高兴?”

她沉思着,似乎有了猜测,“皇上说得对,酣宝儿最近不是都要去太学院吗?每日先生下学后便跟着你元涵哥哥去玩儿吧。”

依知漪和先前回报的内侍所言,太后也知道了,此次回京的大概是宣帝那位姑母,先帝的嫡亲长姐——荣寿长公主。

荣寿长公主此人,其实很好评价。她自幼受尽荣宠,先帝登基后也一向对她敬爱有加,谨遵太上皇遗命,不敢怠慢这位长姐。荣寿长公主便也因此尤其自傲,在京中有时就连先帝也得让着她。

当初太后还是皇后时,这位长公主便对自己的弟媳不大满意,觉得她古板固执。后骊妃进宫,先帝被迷惑得眼中只有美人,长公主更加不满意,觉得太后无能,连个小小的妃子都整治不了,连累她也不复以往荣光。

荣寿长公主说起来并没什么大心机,只十分贪势好权,而且…脸皮着实不适一般的厚。驸马便是因为被她怂恿卷入皇权之争而丧命,还曾自认是宣帝姑母而强制要求当时为太子的宣帝听她旨意行事,是以无论太后或宣帝都对这位长公主没什么好感,但介于她的身份平日还是尽量予其尊敬。

后来驸马身死,荣寿长公主能带着两子一女退居江南,众人都很是惊奇,没想到这位公主能如此轻易放下权势。当然更没想到的是,这位公主谁都没告知便悄无声息地又回了京城,至于她今日不进宫的原因太后大概也能猜出…无非是觉得今日太晚了,明天进宫才好让众人迎接跪拜。

遇上这么个难缠的小姑子/姑母,也无怪太后和宣帝得知可能是她回京后都嘱咐知漪近日无事就去信王府中,要知道这位长公主闹起来可是谁都不管不顾,他们不想知漪无故受牵连。

果不其然,第二日宣帝上朝到一半时,便有人来传荣寿长公主归京,请示宣帝可要率百官往南门迎接。

宣帝面色不变,低声对那人嘱咐几句,而后继续上朝,让底下几个大臣面面相觑,随后一同忍笑,因为先帝时期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这位长公主出宫游玩数月,回京后见只有皇后率人迎接,不满之下拿出了先祖御赐的令牌,道“见令如见君”,要先帝亲率百官迎接。

要知道那令牌是先祖赐给她,让日后长公主在宫廷政斗中保全性命的,五次后便会无效。没想到长公主在当初的宫闱争斗中没用过,反倒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拿出来了,当真是贻笑众人矣。

长公主的銮驾停在南门,本正昂首等着宣帝率人来迎接她这位姑母,不想等到的是个小公公,小公公道:“太后娘娘近日身体不适不得远行,于敬和宫侯长公主尊驾。皇上朝事正忙,道长公主娴雅毓容、体恤…”

后面如何荣寿长公主已无心再听,再次被气得浑身发颤,小女儿宜乐郡主帮她顺气,安慰道:“母亲别急,事出有因,而且我们来得确实突然,我早说过要提前派人说一声嘛。”

宜乐郡主名为兰彤,是长公主四十高龄时所生,生她时很是吃了一番苦头,所以十分疼爱。其面貌与长公主如出一辙,性情上只比长公主要好上那么几分而已。

“那本宫便去乾坤殿等着。”荣寿长公主微平了点气,怒道,“我倒看他要上朝上到几时。”

“兰彤。”

“母亲?”

“你直接去敬和宫拜见太后,顺便去看看那五什么国来的乱七八糟的公主。”

“母亲还真把她放心上了。”宜乐郡主指间绕着垂在胸前的长发,笑道,“不过弹丸小国的一个小皇女而已,舅母和表哥哪会真当回事。”

与荣寿长公主分道而行,宜乐郡主由宫人领着前往敬和宫,拿出玉牌侯了半刻才听见内侍尖利声音道:“传宜乐郡主——”

宜乐郡主伸手止住身后的六个宫女四个嬷嬷,只带了两人缓缓入内,入眼的便是一位衣着华贵气质雍容的老妇人,面上神情平和,想来应该就是她那位舅母,当今的太后了。

宜乐郡主很小随荣寿长公主出京,对皇宫和宫中的人都不熟悉,但并不妨碍她扬起笑容,笑意盈盈上前弯身,“舅母——”

“起来吧。”太后见只有她一人,语气便缓和许多,上下端详一番,“你自幼离京,该是不记得哀家了。”

“宜乐虽三岁随母亲出宫,但一直未曾忘过舅母,毕竟舅母小时候还总是抱宜乐,对宜乐疼爱有加。便是再没良心,也不可能忘记舅母啊。”

原嬷嬷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抽,这位郡主可真会说,她小时候主子见都没见过她几面,更别提抱她,还疼爱有加…

太后轻轻一咳,“你母亲呢?”

“母亲惦记表哥,而且好像还有事要同表哥说,现在在乾坤殿等候,令我先来向舅母请安,母亲随后就来。”

宜乐郡主这声表哥叫得熟练,差点没让太后反应过来她叫的是宣帝。毕竟她和宣帝半点不熟,甚至没怎么见过,一般的姑娘家也少有这么厚的脸皮。

太后听着眼神飘忽了下,自从荣寿长公主离京后她已经很久没再有过这种感觉了。她默了会儿,觉得腿有些酸麻,不由微抬了下手,不想宜乐郡主立刻在几个嬷嬷之前迅速扶住她,笑语嫣然,“舅母可有什么吩咐?听说舅母近日身子不适,不如让宜乐给您奉茶吧,也全了宜乐十几年未能在身旁服侍的孝心。”

太后:…

“阿嬷~”知漪从门前探出小脑袋,可爱的模样当即驱散太后心中阴翳,忙招手示意。

知漪漾着小酒窝扑入太后怀中,再好奇地看着宜乐郡主,“这位姐姐是?”

第47章 郡主

“这是…”太后思忖了下,“这是宜乐郡主,你唤她宜乐姐姐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