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知漪掰着指头数,“喜欢看书,弹琴,作画…”

每听一种,宣帝便看她目光亮一下,不由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那便学这些就好。”

“咿,那皇上…”

宣帝一拍她,“南阳郡王所言,对,却也不对。无论是烹雪煮茶,或绫罗绸缎,区别不在二人兴致,而在于二人是否都真心想同对方交谈。”

“是这样吗?”知漪疑惑地望着他。

“嗯。”宣帝低低应声,一弯唇,“所以不需要为了朕去学,知道吗?”

“嗯!”知漪雀跃回道,眉眼弯弯,仰头亲在宣帝下颌,“最喜欢皇上了。”

第50章 怒

几乎是每天都要听到知漪这么说一次,宣帝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他和太后性情都较为内敛,自小在宫中长大的知漪却不知从何处学了满口的甜言蜜语,平日有事无事就说两句,连敬和宫和宸光殿的宫女内侍们都见怪不怪了。

宣帝看着知漪在怀中摆弄着棋盘,想起太后经常问知漪的那个问题“是更喜欢皇上还是阿嬷?为什么呢?”

小姑娘自四岁起因这个问题苦恼了两年,六岁时终于想出了一个颇为机灵的回答,“当然更喜欢阿嬷,因为没有阿嬷就没有皇上,不先喜欢阿嬷怎么能喜欢皇上呢。”

当时太后听了不由哂笑,直道幸好知漪不是男子,否则这小甜嘴不知要骗去多少女儿家的芳心。

知漪放下最后一颗棋子,撑腮看了许久,终于发现雪宝已经胖到在棋盘上摆它的小像都不怎么像的地步了。

“知漪。”宜乐郡主的声音从另一端的花丛远远传来,“快来。”

知漪应声,从宣帝腿上跃下,刚迈脚想跑,忽然记起忘了什么,回头对宣帝弯眸一笑,这才去了宜乐郡主身边。

“知漪你看。”宜乐手持小羊毫,左手托右肘一脸纠结,“你说这眼睛可以添个什么颜色呢?我总觉着哪个都不好。”

安德福托了许久的各色小盘,瞧着画纸上的人模样是对了,但那发丝那衣裳…怎么都奇奇怪怪的,见知漪过来终于忍不住道:“郡主,这人哪有长成这样儿的?”

“你不懂。”宜乐头也不回道,“比海清国更远的一些地方,那里的人就长这样。”

“但谭大人可是地地道道的宣国人啊。”安德福小声念叨,没敢再让宜乐听见。

知漪觉得很是有趣,围着看了半天,建议道:“可以用两个不同的颜色啊,雪宝儿就是异色瞳。”

“异色瞳…”宜乐琢磨了下,抬首望一眼前方的谭之洲,拍手赞道,“对,我之前都没到这,谭美…谭大人容色极艳,普普通通的眼睛怎么配得上他呢。”

谭之洲:…真是多谢郡主您的夸赞了,不过下官只希望普普通通就好,没记错的话,容色极艳也该是形容女子才是吧。

谭之洲向来腹诽颇多,面色保持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谭大人觉得这画可还满意?”待墨迹稍干,宜乐将画纸举起,笑盈盈示意谭之洲看来。

注意到安德福的神色,本做好了违心夸赞的准备,真正望去时谭之洲却愣住,“郡主画得…极有神韵。”

画中人红发雪肤,含笑拈花,一双异色多情眸温柔垂目,似在凝视身侧。虽然少了男子英气,但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自己,谭之洲也觉得有些新鲜,更惊诧于宜乐郡主细节之处把握的精妙。

“谭大人喜欢吗?”宜乐将画纸递去,“那本郡主就送给你了。”

谭之洲摇头,仍温和道:“多谢郡主赏赐,只是这画是郡主辛苦了一个时辰所作,所谓无功不受禄,下官不过干站了会儿罢了。”

“既然知道是赏赐,又怎么敢推拒?”宜乐笑着反问道,“而且这是谭大人自己的画像,收了又有什么?”

谭之洲仍是婉拒,并趁宣帝派人传他的时机告辞一声便走了。

宜乐一愣,纳闷地瞧着他的背影,“难不成真的被画吓到了?”

安德福内心嘀咕,是奴婢,奴婢也要被吓着,把人画成了这般模样,谭大人没动怒已经是好脾性了。

只要不是在荣寿长公主面前,平日的宜乐还是很好说话的,疑惑了片刻,很快便没再放在心上,转头和知漪商量起该如何裱画。

谭之洲几步走到宣帝面前,稽首行礼,“多谢皇上还没忘记微臣,及时解救。”

宣帝自然听得出其中暗含的控诉,仍望着被摆成一只生动猫儿的棋盘,不紧不慢道:“不必多礼,朕当然不会忘记之洲,但…之洲似乎有件事忘了呈禀给朕。”

不解抬首,谭之洲道:“不知何事?还望皇上明示。”

靠近凉亭的侍卫被遣得更远,宣帝站起身,目光似笑非笑,“淮城盐运使林兴有位副使名为谭久,此人也姓谭,兴许五百年前与之洲还属同宗,可是?”

谭之洲顿时苦笑,时隔两月,还是被皇上查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才用宜乐郡主来捉弄他一番,来等着他主动交代。

谭久是京城一位族叔的义子,似乎也曾帮他们谭家做过一些事情。当初谭之洲往淮城查走私官盐一案时查到了此人,正欲一同查办时接到京中族叔来信,请他保下谭久,言辞恳切,其中关系也一一清楚道出。

为官数年,谭之洲不是不懂得变通之人,恰恰相反,他长袖善舞,十分善于左右逢迎。但其中也有讨巧之道,不该做的事绝不会做。林兴身为盐运使与海清国商人勾结,走贩私盐,甚至以次充好,将宣朝品质上佳的官盐卖往海清国,换来劣等海盐,已经使得淮城不少百姓染上恶疾。谭久是盐运司副使,自然不会毫不知情,他不仅知情,还是助纣为虐的一份子,从中牟取不义之财。

谭之洲有宣帝密令,按例也该将谭久一同处斩。但这位族叔自小就待他极好,来信数封,几欲垂泪,就是为了保谭久一命。挣扎再三,谭之洲还是偷偷用另一名死囚将谭久换了出来,再把他暗中乔装送到了京城,嘱咐族叔见他一面了了事情后就要让人走得远远的,绝不可在京城多加逗留。

谭之洲不曾有过侥幸心理,知道以他们这位皇上的能耐,迟早能将事情查出。只是没想到查得这么快,不过两月时光…

说起来,谭久并非主谋,其实可斩可不斩,私放他的罪名也是可大可小,端看…皇上怎么想了。

“皇上,臣有本要奏。”谭之洲瞬间跪地。

“准奏。”宣帝立在原地,目光森冷俯视着他。

深吸一口气,谭之洲一五一十将从到淮城和离开淮城间发生的事交待个清楚,期间掩去了和族叔的家信往来,只道自己得知谭久身份后动了恻隐包庇之心,才暗中将人换走。

“谭之洲。”宣帝语气极为失望,“你可还记得,朕当初放你下任的初衷?”

“记得。”谭之洲深深俯首,不欲过多辩解,“臣…有罪。”

君臣相谈间,宜乐郡主和知漪正准备换个地方,赶来凉亭,却远远就被侍卫挡住,“皇上有命,同谭大人有要事商谈,任何人不得靠近。”

宜乐疑惑地往里面探眼望去,见谭之洲一直跪在地上俯首说话,显然情形不大对,忙问知漪,“知漪,你家皇上他经常这样凶人吗?”

“嗯?”知漪好奇地踮起脚,踮了半天好不容易瞧见了那副情景,只摇摇头,似乎感受到了里面气氛的凝重,软声道,“没有,不上朝时皇上很少会发怒的。”

第51章 聊

谭之洲被暂时关押进了大理寺,本来依照他所犯之事,该先由大理寺审查再上报刑部,最后请圣裁。但宣帝将人扔进来后什么都没说,也没表示要作何处置,考虑到之前谭之洲颇得皇上器重,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便也暂时没有动作。

宜乐得知此事后曾想去大理寺一探,都被人谦恭地请回。来回着急地转了两圈,她竟难得在自家娘亲面前失仪地咬起了手指,被荣寿长公主瞥见,悠悠道:“不过是个颜色好些的男子,怎就值得你这般挂念?不再念着妙安妙香了?”

“娘亲。”宜乐似害羞一笑,“你想多了,我不过在为表哥生辰那日的贺礼发愁。”

长公主满意颔首,“这不必担心,我早就为你备好了。那日你只需精心妆扮好自己,顺便盯着席中其他府上的女子,选后选妃一事将近,切记不可大意。”

宜乐点头,骄矜道:“娘亲放心,这两月您不都派人查探过了,满京城中还有哪位府上的女子能比得上女儿?就算只得了娘亲八九分的美貌,女儿也早将表哥迷得魂不守舍,不过表哥毕竟是皇上,该有的面子还是得维持的,所以至今都在按捺不动。”

她神情高傲极了,实则心中却在疯狂腹诽,娘亲不是我不努力,实则是你女儿天姿国色娇艳如花,每天都在那皇上面前溜达,他居然都看不上!反倒整天和知漪一个八岁大的小姑娘亲亲我我黏黏糊糊,这喜欢的类型不同,女儿实在无能为力啊。

“是吗?”长公主有些怀疑地看着她,这两月宣帝的表现实在没让她看出他有哪里迷上自己女儿了。

“自然。”宜乐含笑,“娘亲还信不过女儿吗?”

长公主略一蹙眉,没应声,盯着刚拿起的茶杯,那是白底青瓷的杯盏,杯身绘有繁复福纹,看上去并无什么差错。

“常青!”她突然开口,语带不悦。

“主子,奴婢在。”大宫女常青忙上前。

“本宫不是吩咐过,不同的茶要用不同的杯盏,今日的君山银针就该配那套青竹纹的白瓷杯。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没长记性!”

“主子,今日这茶不是奴婢泡的。”常青低声解释,“好像是洪嬷嬷。”

洪嬷嬷是入住宫内后内务府给拨下来的,听说原来是静慈宫的人,长公主闻言一摔杯盏,“管她什么红嬷嬷绿嬷嬷,都给本宫罚俸一月,长长记性。”

跟了荣寿长公主这么多年,常青早了解她的脾性,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也早就被罚习惯了,反正平日侍奉这位主子赏银也丰厚,那点月银早就算不得什么。

“兰彤。”长公主转向宜乐,“你可莫学你那两个哥哥,自到了京城后便整日不知在哪鬼混,连人影也找不着。”

“娘亲放心。”宜乐微微一笑,“平日无事,我都会去给舅母请安。”

话才说完,敬和宫中正坐在小窗边欣赏园内夏末美景的太后就打了个喷嚏,叫原嬷嬷林嬷嬷忙奉热茶关上小窗,担忧道:“天儿开始转凉,主子可不能再贪凉整日待在窗边了。”

“小声些。”太后摇头,“正睡着呢。”

她一指身边睡得香甜的知漪,小姑娘正枕在她膝上,睡颜安宁,梦中也不忘露出可爱的小梨涡。身上披了件羊毛小毯,脸蛋粉红,似听到了几人的低语,梦呓几声,模模糊糊的也不知在叫什么。

再过十来日便是宣帝生辰,知漪为了这贺礼可真是煞费苦心,问过数人最后才决定亲自綉一件披帛。为此特地向原嬷嬷学了许久,又从南阳郡王那儿讨来墨宝,准备将前朝顾兴智大家的《兰风序》綉在披帛上。

这贺礼的心思极是巧妙,但也十分费工夫。太后瞧着小姑娘几次挑灯夜战,很是心疼,几度想说让原嬷嬷帮忙綉,都被义正言辞地拒绝,说是这样便失了意义。

太后无法,只能和知漪商议下来,让她将其中最为精妙的八字绣上,其余不准多綉。

伸手轻拨开挡住知漪眼眸的发丝,太后虽还是不大信谭之洲曾对自己的说过的话,但在心中竟有了几分对儿子的羡妒,因为每次只要碰上皇上的事,小姑娘便会无比上心,比对她这阿嬷还要好了。

想起自己还从未曾把谭之洲的“戏言”说过宣帝听过,太后眼底闪过一丝笑,突然有了捉弄一番自己这儿子的心思。

“主子,方才璃公主来过,听姑娘在睡,便将这盒子给了奴婢,让奴婢转交给姑娘。”

太后颔首,“放在那儿吧,等会儿直接给酣酣便是。”

她一想,忍不住道:“你们觉得这位五宝国的公主如何?”

“奴婢瞧着是个性子不错的。”林嬷嬷笑,“和京城众多贵女倒是不一样,倒有几分…巾帼之气,主子莫不是想起了当初五宝国国师的话儿?”

原嬷嬷接道:“皇上早说过,什么凤女命格根本不可信,之前谭大人也是这般说姑娘的,难不成这天底下有这命格的还能有许多人不成?依奴婢看,不过是那什么国师说来唬人的话儿。”

“哀家何尝不知。”太后温柔轻抚知漪,“你们想哪儿去了,皇上从无此意,哀家怎会勉强于他。只是看这东郭璃该是不会再回国了,既然皇上不会收她入宫,这么好的小姑娘,也伴了知漪数年,怎么也该为…”

她话未落完,殿外便传来通报声,宣帝迈入殿中,“母后。”

太后微一点头,想起今日进宫拜见她的谭老夫人,嘴唇微动,终究没有说出口。她这儿子处事向来有自己的缘由,自己再如何不好去干涉朝事,而且谭之洲此事着实做得太过,便将话忍了下去。

谭老夫人进宫一事宣帝自然知晓,见太后什么都没说,他便知太后想法。母子二人相伴多年,这点事情还是能心知肚明的。

“今日进贡了些珍稀名菊,其中有母后最爱的紫龙卧雪和香山雏凤,朕已让人将花和花匠一同送来,正在外边候着,母后可要先赏?”

“晚些吧,叫人放去暖房,等会儿就该用膳了。”太后微笑,转向怀中轻声道,“酣宝儿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不然夜里可又要睡不着了。”

她轻拍怀中的小姑娘,知漪不满地哼哼唧唧几声,挪了挪位置,反倒窝进更里面了。

太后动作更加温柔,舍不得太过粗暴把人叫醒,这轻轻柔柔的,让徐嬷嬷都看不下去了,“太后娘娘,姑娘睡起来可沉得很,让奴婢来吧。”

“哪里用你。”太后一笑,看向宣帝,“皇上来吧,酣宝儿可是最听你的话了。”

宣帝无奈,太后语气中似真似假的嫉妒他当然听得出来,自从有了知漪,他这母后性子变化不可谓不大,有时候就和小孩儿一般了。

他刚想开口,瞥见知漪眼底一抹淡淡的青色,“知漪这几日夜间贪玩了?”

“可没贪玩。”太后摇头,嗔道,“不过最近确实睡得晚,酣宝儿不让哀家说,皇上便自己猜去吧。”

宣帝微一思索,又见太后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便知道肯定和自己的生辰有关。唇边不禁含笑,不知是欣慰还是觉得小姑娘太傻。

“那就让知漪多睡会儿吧。”宣帝目光柔和。

“也行。”太后想了想,干脆将人往宣帝怀中一放,“正好哀家有些累了,皇上便代哀家抱会儿吧。”

宣帝一怔,旁边这么多嬷嬷,没想到太后直接把人扔给自己了。

他哪知太后走到旁边看着他换了个姿势熟练地抱着小姑娘时,同给她捶肩的嬷嬷调侃道:“瞧这模样,怕是今后的小皇子小皇女也不用哀家帮着带了,看皇上便抱得挺好。”

不防太后突然说这话,嬷嬷们都没忍住,扑哧出声。

皇上带孩子?噗——

见她们笑成这般,太后也没怪罪,旁人不知她这皇儿,她还能不知么。小时候知漪求着都不肯抱,到如今还不是抱得这么熟练。

知漪在宣帝怀中似乎迷糊地“咿”了两声,察觉出换了人,眼皮微微动了几下。

宣帝顿了会儿,起身将人抱往里面小榻,才俯身要放下时就被人搂住了脖子,惺忪的睡眼眨巴两下,“皇上来了。”

“嗯。”宣帝温和应声,“可还困?”

“困。”知漪说着,窝在他颈边,因才睡醒声音软绵绵的,“要皇上一起睡。”

“朕在旁边陪着。”宣帝摸摸她的头,“再眯一刻便起来用膳,今夜不准再晚睡。”

“唔…”知漪声音越来越低,“睡,皇上…”

宣帝一哂,右手被知漪抱着,他便直接坐在了榻边,没过多久安德福便小心凑上来耳语了几句话。

“哦?”宣帝眯眼,眸中闪过意外,“宜乐当真这么做了?”

“千真万确。”安德福笃定道,“是洪嬷嬷亲口所说。”

宣帝点头,宜乐此举当真叫人有些诧异,他本也以为宜乐对谭之洲不过是一时兴趣,没想到竟能为谭之洲做到这般地步,看来谭之洲当真魅力不小啊。

第52章 哭

知漪这一睡,就睡到了戌时。宣帝暂时去了外间和太后说话,雪宝儿歪着脑袋盯着榻上的小主人,轻松一跃而上,隔着薄被趴在知漪胸口,伸出舌头亲昵地来回舔着脸蛋,松软的大尾巴摇来摆去,不时转过身用它去骚扰熟睡的小姑娘。

小姑娘梦中皱了皱眉,勉力睁开眼,感觉胸口压了个不轻不重的石子,等见到那双异色双瞳才反应过来,绵软的嗓音控诉,“雪宝儿你又重了,下去…”

“喵喵喵?”雪宝儿装作没听懂的模样,不仅没挪开,还往知漪脖子上蹭,柔软的毛发让知漪感到几丝痒意,被蹭得不住轻笑。

怜香惜玉就守在门边,听了声音忙进来帮着抱开猫儿,巧笑道:“姑娘醒了,雪宝儿没见着您都不肯吃东西,没想到还机灵地跑进来寻您了。”

知漪掩唇打了个小呵欠,未完全清醒的睡眼一扫周围,疑惑不已,“皇上?”

她都不确定之前见到的皇上是在梦里还是真实了。

“皇上正和太后娘娘说着话儿呢。”怜香服侍她整理好衣裳,“两位主子都还没用膳,就等着姑娘您呢。”

知漪应声,汲上小靴就蹬蹬跑了出去,完全没听见身后惜玉的叫唤,“主子您头发还散着哩!”

“阿嬷,皇上。”知漪悄悄溜到了太后和宣帝正中间,突然开口,清越的声音引来众人目光。

身着艾绿衣裙的小姑娘安静地立在柱灯下,才睡醒的脸蛋酡红,似微酣一般,明眸如星,浅笑甜软,及腰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映着朦胧的烛光,竟有了几分少女的柔美身姿。

宣帝抬首望去,深如幽潭的黑眸闪过意外,恍然发现小姑娘这几月间突然长高了不少,之前抱着她时还没察觉,如今在这俏生生一站,与白天相比差别当真不小。

“怎么也不让怜香惜玉她们给你编个发,冒冒失失就出来了。”太后语中嗔怪,却是疼爱地将人招来,亲自动手给知漪编起发来,“林嬷嬷,去拿两根发绳来。”

知漪这个年纪用簪钗未免太早,也显老气,林嬷嬷顺道又取了两只蝴蝶式样的宫花,戴在发间栩栩如生,给知漪的乖巧间添了几分灵动。

梳好发太后让知漪轻巧转了个圈,感慨道:“往日还不到阿嬷腰间的酣宝儿也要长大了,再过几年该留不住了。”

“留得住。”知漪乖顺任她轻抚,仰起小脸,“知漪才不会离开阿嬷。”

太后微微一笑,虽然明知这只是小姑娘的稚语,仍暗生欣慰。

“阿嬷下次不要等我了。”知漪扶她入座,“太医说了阿嬷不能太晚用膳,以免积食。”

“又是太医说。”太后摇头,温柔一点她额头,“日后你都要成阿嬷的太医了。”

知漪吐舌一笑,再俏皮地亲自请宣帝上桌,给两人布菜,安德福笑眯眯的并未出声阻止,这是姑娘和太后皇上偶尔相处时的趣味,他可不是不识趣的人。

晚膳温馨而安宁,席间三人很少开口,但膳桌间流动的脉脉温情谁都能看出。若是旁人看到这一幕,恐怕根本不敢相信这是在以残酷和争斗为基调的皇宫之中。

膳后已是夜幕深垂,今夜天气疏朗,漫空都是在调皮眨眼的星光,知漪一问今日月数,得知后突然火烧屁股般唰地蹦了起来,伴随着一声惊叫就想往门外冲去,被宣帝眼疾手快拦住。

“才用过膳。”宣帝皱眉,“跑什么。”

知漪急急握着他袖角,也不知是推是拉,“前阵子长瑜哥哥送了我一盆昙花,花匠说了今夜亥时或子时就会开花。”

小姑娘只在书中看过关于昙花盛开的描述,观者用的无一不是清丽绝俗、洁白胜雪之类极为推崇的词,让她好奇不已,早就想见识一下这昙花一现。

见她这渴慕的模样,宣帝到嘴边的话也收回了,虽然之前是说让她今夜必须早点睡,不过这昙花可是她念了许久的,今晚不让她见着,恐怕接下来数天都睡不好了。

“在何处?”

“绛雪轩。”知漪转为揪着他衣袍,眸中流光溢彩,“皇上要一起看吗?可是皇上明天不是还要上朝?”

宣帝政事最繁忙时连续几天没合眼都能保持精神抖擞,一夜不睡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罢了,“无事。”

“哀家年纪大了可等不住。”太后柔声开口,“既然皇上这么说了,你便陪酣宝儿去看吧,旁边若没个能管得住的人看着,这小丫头兴致起来说不定还得从花开看到花谢。”

“阿嬷又不相信我了。”知漪鼓起脸蛋,“明明之前才说我最乖。”

“平日是乖巧,可碰着喜欢的东西,什么时候乖过?”太后含笑反问,随后摆手,“去吧,莫错过了时辰。”

这话一出,知漪连忙告退,拉着宣帝赶去绛雪轩。

知漪将昙花放在了卧房的窗边,有时半夜惊醒都不忘看两眼,就怕它提前开了自己不知不觉错过。

绛雪轩的人本就在候着她,不想忽然一阵风闪进,等他们好不容易看清了那正是自己的主子,宣帝又在后面大步走来,让林全儿等人一惊,忙福身行礼。

安德福紧跟其后,在宣帝进去时回头嘱咐一句,“备好茶和点心,皇上和姑娘都要等这昙花儿呢。”

他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同怜香惜玉一起守在房外,徐嬷嬷还在綉花儿,见着这么大阵仗惊诧走来,“皇上这是…”

“徐嬷嬷来了。”安德福笑,“姑娘不是养了盆昙花嘛,听说今夜就要开了,皇上来陪姑娘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