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那颜扶着望陌,见他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她咬牙看了下他手臂上寸于长的血口,眼泪顿时被吓出来了,就着他的袖子撕了一片,再手忙脚乱地绑到他伤口上止血。
望陌痛呼一声,嘴角抽搐,一只手臂攀在她肩头,“……疼、疼、疼……轻点……小姐你当真临危不乱啊,衣服都不撕自己的……啊……疼……”
上官那颜眼泪吧嗒,无心跟他斗嘴,打好最后一个结后,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拉,她则排众上前,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湿润的眼睛盯着红衣女子,“你住手!师父难道是让你来大开杀戒的么?我嫁不嫁深宫,跟他有什么关系!”
红衣女子不理她,正要再出手,忽然眼神一凛,垂袖抬头,望向月影。上官那颜随她目光看过去,身体不禁抖了一下。
月影下,屋檐上,俞怀风一袭白袍在风里飘动,他寂然立于寒夜中,垂眸看向满庭的杀戮,亦看向她。
上官那颜望着他的身影,觉得那么近,又那么远,那么绝尘,又那么清冷。她后悔自己愤然出口的一句话,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此话并没有错,她嫁去哪里,的确与他不相干!
“圣公!”红衣女子扬手便控制住了上官那颜,仰头问道:“现在带她走么?”
众侍卫意欲阻拦,望陌摆手,俞怀风到来的话,他不会有胜算。
那月影下的人停眸许久,低声道:“不得对太子妃无礼。”
“是!”红衣女子松开了上官那颜。
她却几乎站立不稳,泪眼朦胧,失神之间,屋檐上已空空荡荡,没有了任何人的影子。
侍卫头领悄声对望陌道:“殿下,放纵他们肆意妄为么?”
“时机不成熟,我还没有把握对付他。”望陌望向那人离去的方向,眼色凝了下来。
上官那颜低下头,坐到地上,目中空茫一片,心如死灰。他都已经称她为太子妃了,他亲自前来,就送了她这句话。
“师父……”她再喊不住他。
既然如此,她就堂堂正正地做个太子妃吧!
第54章 婚仪责难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时百花杀。
长安满城庆贺当朝太子迎娶宰相千金,据说中书令的女儿年轻貌美,天赋过人,是仙韶院大司乐的首席弟子,更是当今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她头戴凤冠,一身喜服,被侍女扶着从上官府走出,登上了七香驷马车。宫中来的迎亲仪仗队已在府外排了半里开外,上官廑一袭紫袍官服,领着侍从上马随后护送。鞭炮齐鸣,响彻府院。
马车驶出里坊,行上朱雀大街,香车宝马相接,遮天冠盖云集,数百宫人或持如意或捧玉璧,百名乐工随行鸣曲,皇室仪仗,队伍浩大,排场繁盛。大街两旁皆有金吾卫把守,数千禁卫,护持皇家婚仪。长安百姓只能在十数丈外的朱雀街边遥观,一步不得越过界线。
上官那颜坐在奢华的马车内,眼望前方一步步接近的宫门,面无悲喜。
“小姐,我们这就要进宫了么?”侍女欣儿坐在旁边,激动不已。
“欣儿,你这就要陪我关入深宫了。”她淡淡应着。
马车行到朱雀门前,庞大的迎亲队伍停下,城楼上站着太子望舒,另有最高太监在城上宣旨——
大宸定曦二十一年秋,太子迎娶正妃上官氏,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举国欢庆,长安放灯三月,宵禁延至子时,钦赐!
朱雀大街上潮水般的百姓顿时欢腾,高呼万岁。
城门大开,望舒发束金冠,身着喜袍,下楼迎亲。送亲众人下马,望舒扶马车内的新娘下车,接过宫人送来的结亲红缎,递过一端与上官那颜。二人共牵喜绫,步上随后的承天门大街,进入皇城,向宫城行去。随行乐师重奏雅乐,宫人皆随后。
到了承天门,又有太监宣旨,上官那颜听得心不在焉,对于与自己同行的太子也无多少感觉,想着他将成为她的夫君就觉得无比虚幻,她怎么也找不到那种感觉。
进入承天门后,便有百官在旁恭迎,无数双目光聚到大红喜服的二人身上,望舒配合着上官那颜的步伐,并未走得太快。他坦然地接受百官的目光,步伐稳健。上官那颜头上的凤冠有垂下的珠玉遮颜,众目睽睽之下不免脸红,但好在并不容易被人看见自己的窘态。面部虽有遮颜之物,但视线并不受阻,眼看就要过太极门,心跳不由加快。
太极门訇然大开,两人继续前行,百官跟随在后。不远处便是太极殿,婚仪便是在太极殿前举行。此时,殿前的高台上,帝后已端坐,三公九卿也都侍立在旁,还有外国使节。
大红地毯平铺,祈天香案摆放,赫然一处露天喜堂。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缓缓走来的太子与太子妃。
二人手牵喜绫,并肩而行,望舒能感觉到这位新娘的紧张情绪。
事实上,上官那颜心跳快得超乎自己想象,身上裹着的喜服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面前垂下的珠玉也让她呼吸不畅。她手心沁出汗来,无数道的目光,她一眼就寻到了那双她害怕看见的目光。那目光所蕴含的深度犹如大海,无法度量,在沧海面前,她只能无措。
俞怀风身处公卿之列,与所有人一样,将视线放了出去,迎接那一对新人的到来。所不同的是,他目力过人,再多的遮挡在他眼中都是形同虚设。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精致的妆容,腮边隐隐的红晕,眼里潋滟的波光。没想到,这一天终于到来,终于看到他教导出来的弟子身着嫁衣走向更高的地方。让她如太液池的红莲一般盛放,盛开在最高处。
或许没有预料到的是,红莲盛放后,夺目的光芒连他都无法直视。
上官那颜不敢对视他的目光,越走近,她越害怕。如今的场面,让她有种曾经一切都是游戏都是欺骗的错觉。曾经那么亲密的师徒,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君臣?不久前还拉着他的手,不久后却连他衣角都碰不到。数日前还在他怀里撒娇,数日后却各自一端,两两相望。
为什么会这样?是怎样一步步错到了今天?为什么她要在他面前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说过她不想嫁人的,只想陪在他身边,她说过不让他寂寞的……
“一拜天地与苍生——”婚仪令高声唱诵。
她抬起眼,朝他看去,瞬间便视线相连。他眼里仿佛有隐忍的光芒,透过遮颜的珠玉,灼灼印入她眼中。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
望舒扯了扯手里的喜绫,上官那颜眼睫垂下,眼泪随着她跪下的动作一起垂落。二人跪向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与君王——”
她眼眸未霁,随望舒一起再跪向殿前的皇帝与皇后。起身后,她无法再去看他,视线一转,却对上望陌沉潜的目光,也许是珠玉遮挡的缘故,不然他眼色看起来怎会这般深湛低沉。
“夫妻对拜——”
喜堂上,望舒与上官那颜就要对拜。
“慢着!”善舞高声截断。
众人都愕然,婚仪被打断,向来不是件吉利的事。台上寒筠与皇后面上也都有愠色。即将对拜的新人被喝止,都不由一愣。
善舞同样身着盛装,乌髻玉饰,曳地红裙,颇有公主架势,甫一出列,王公大臣自觉让到一边。这位公主近来出落得愈发婀娜婷婷,五官经过精心修饰后更是散着妖艳魅惑的气息。
“父皇,母后,皇兄,各位大人!”她一一向众人见礼,而后目光落到上官那颜身上,面色一肃,“善舞以为,上官小姐并不是太子妃的合适人选!”
她一语落,太极殿前一片诡异的沉寂。台前高坐的帝后自是率先变色,众臣子也都面上愕然,弄不清状况。台上的新人也怔了怔。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到了善舞身上。
“皇妹有何高见?”喜台上望舒眼里有明显的不悦,与上官家联姻是父皇出于稳固他太子地位的考虑,如此一来自是给予了其他皇子甚至皇女重重一击。
善舞眼里隐有一丝光芒,又冷又厉,“小舞听闻上官小姐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沈大人家的公子幼有婚约,民间从来看重婚约,我大宸向来重国本尊民意,岂可以皇子之尊夺臣子之妻?”
朝臣宾客中顿起喧哗。喜台上的人脸色愈加难看,善舞气势愈盛。
上官廑从贵宾中出列,跪向高台,额上汗滴未干,“启禀陛下、娘娘、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臣与沈大人早年口头上确提过两家结亲之事,然而一直未有过正式约定,也未曾定亲!”
“有没有正式约定只有你们知道,然而本宫所知的是,上官小姐与沈公子早有定情之物!”善舞不理众人的喧哗,将手中一物伸到上官廑跟前,“上官大人,这可是上官小姐自幼便带着的玉佩?”
上官廑猛地一震,额头冷汗涔涔,“……是。”
台上的上官那颜见到善舞手中的玉佩后,大为讶异,她的玉佩何时竟到了善舞手中?
善舞再将手中玉佩举起示众,“经过上官大人确认,此枚刻有‘修’字的玉佩正是上官小姐之物。本宫与沈公子在仙韶院有同窗之谊,因此知晓沈公子同样有一枚刻有‘颜’字的玉佩,不错的话,请沈公子出示!”
她看向贵宾中的几位宰相身后,沈宜修犹豫着出列,看了看父亲,知道父亲不欲得罪中书令与太子一党,但眼下为善舞所逼,似乎并无两全之策。
他又犹豫着从脖子上取出玉佩,立即有宫女接过,呈于善舞。
帝后面色阴沉,朝官喧哗。此情此景,唯有澄清事由方可继续婚仪。
“互相镌刻对方的名字,果然是碧玉一对,难为沈公子还随身戴着。”善舞将两块玉佩合在一处,神态嘲讽。
沈宜修清朗的面容顿显窘态,目光不自觉仍朝上官那颜望去,眼里各种情状交织,神采复杂。
“不过是孩子们幼时玩乐之物,殿下未免小题大做了。”上官廑压下重重难堪,不会轻易束手待毙地望向善舞。
“幼时玩乐之物?”善舞冷笑几声,举着手中“罪证”,“将定情之物说是玩乐之物,我大宸右相当真会指鹿为马……”
忽地,一道银丝光芒划破长空,贯过善舞手指间,一声断金碎玉的清脆声响起。两块绝好的佩玉蓦地破裂开来,碎片从善舞凝滞的手中坠落……
众人目光本都聚在她指间的佩玉上,变故陡生,所有目光都错愕。
善舞沿着方才银丝光芒的方向,抬头看去——
修仪清容的上宾——大司乐俞怀风云淡风轻地收了收袍袖,踏步出列,看都未看善舞一眼,径自朝寒筠一礼后,凛然道:“既然上官大人与沈大人两家并无婚约,就请陛下下令继续婚仪,以免错过吉时!”只字不提什么佩玉。
寒筠点头,命司仪继续仪式。
众宾见这场婚礼虽有疑点,但前有中书令辩解,后有大司乐维护,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慢!”善舞虽脸色泛青,但绝不这么妥协。
寒筠就要动怒,皇后顾忌天威,劝他忍一时。
“皇妹还没闹够?”望舒亦冷下了脸色,语声极为冰冷。
上官那颜见那玉都碎成了无数片,因是自幼便带着的,不是不心痛,但念及此玉的意义,也就只能作罢。眼神又不自觉飘向了俞怀风,黄昏的天际浮光跃动,笼在他身上,她看一眼,便觉刺得眼睛痛,眼里水光又生。
“皇兄怎么不问上官小姐的玉佩为何会在我这里?”善舞眼里闪过一丝冷笑与幸灾乐祸,“当日在仙韶院时,小舞便知道沈公子与上官小姐各有一枚相应的玉佩,所以当我在宫外偶得此玉时十分震惊,辗转查访,才知此玉是从京都著名的章台醉仙楼流出。”
说完,她满意地瞧着朝臣宾客们脸上各异的神色。
虽知这场婚礼是朝政联姻,望舒还是忍不住神色阴沉地凝视向咫尺的新娘。上官那颜脸色更是不好看,在望舒的注视下,她感觉到一种莫大的羞辱。无论台上还是台下,审视与某些不屑的目光汇成一片汪洋将她淹没。
第55章 千觞一醉
提到“醉仙楼”,当场诸人不知晓的没有几个。帝都奢靡之地,男风不可谓不盛行。醉仙楼一直是藏于深巷的极乐所,来往多是有身份的客人,而嫖客却是不分男女,不少贵族女子扮成男子混入其间,可谓约定俗成心照不宣。
可若是当朝右相的女儿——未来的太子妃也曾涉足醉仙楼,却是完完全全的丑闻,抹不去的污点。
寒筠面色早已大变,呼吸急促,拿了丝绢捂到嘴边咳嗽。跪在地上的上官廑则是如遭雷劈,心沉到了谷底,为官几十载从未经受过这样的丑闻,一时间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望陌在人群后,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凤冠霞帔的太子妃身上。且看她如何度过这场危机吧!
上官那颜在望舒的注视下渐生寒意,二人咫尺相对,心灵却根本无法交流,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只有无尽的猜疑。
这满场的人,有谁能够真正原谅她包容她,为她遮风挡雨?
这些投过来的眼神无不如钢刀利刃,虎视眈眈想要将她剖得体无完肤,看看这貌似乖巧的少女究竟是如何的行为不检!
她绝望又无助地急切寻找他,而他也正给她一道抚慰的目光。无论他与她之间有多少阻隔与不可挽回,一旦她陷入泥沼,越众而来挽救她的,总是他!
“殿下一面之词难辨真伪。出入醉仙楼之人不知凡几,殿下却一口咬定玉佩出自醉仙楼,却不知殿下是如何查访的?”俞怀风缓缓迈步,白缎衣袍上浅浅的纹路如流水泛着波光,他从人群中走出,瞬间便聚拢了众多的视线。
他面色从容,目光沉潜,言辞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分外有力,一步步将矛头引向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提到醉仙楼,臣不禁想起一个传闻,据说这醉仙楼有一名极为神秘的客人,号称七官人,时常邀请楼中头牌到自己府邸留宿,无人敢与之竞价。臣又无意中得知,这位七官人的府邸建在西北坊号称簪缨巷的地段,这簪缨巷地价居长安之首,京都一般显贵人家根本无力购买此处府院。”
善舞脸色一分分变幻,嘴上却讽道:“不曾想,大司乐竟对这醉仙楼如此熟悉,难怪近来听闻,有酷似仙韶院大司乐的男子——夜入醉仙楼,强寻章台柳。”
众官员一时又将满含深意的目光转向俞怀风,不禁想,原来仙风道骨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啊……
上官那颜在台上又悔又气,悔的是自己害得师父落得这样的流言蜚语,气的是善舞居然趁机诋毁他!
俞怀风却是镇定如常,面容不改,对场中的窃窃私语恍如不闻,不对善舞的嘲讽进行辩解,也不为她的言语动摇,却在方才的铺垫上更进一步,“殿下何故避而不谈这位七官人?据说,这位七官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十三公主——善舞殿下!可是如此?”
善舞脸色剧变,怒容勃发,正欲矢口否认。俞怀风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半口气都不换,又续道:“是真是假,只需房产地契与簿籍文书核对查实,并不难办。”
脸色同样难看的还有寒筠,他气得发抖,咳嗽愈发剧烈。而公主未来的驸马靖北大将军则将阴霾的目光送向了从容不迫的俞怀风,并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大胆俞怀风,敢对本宫如此不敬!”善舞恼羞成怒,扬手指向让她无比难堪的人,口不择言,“你为维护上官小姐,不惜诋毁本宫,是何心思?莫非宫里的传言都是真的,大司乐与上官小姐师徒二人朝夕相处,情感早已逾越人伦礼教!”
一道雷电击到心口,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传入耳中,上官那颜脑中嗡嗡作响,身形站立不稳。望舒继续沉着脸色,扶了她一把。
俞怀风面容骤变,身形微微动了一下,喉间如有无形之物哽住,难发一言。
善舞恼怒之极反咬一口的几句话,让满场陷入一片静寂之中。天空似有雷殛降入朝官宾客之中,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放肆!”寒筠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善舞哈哈大笑,知道今日不会好过,索性鱼死网破,言辞恶毒笑道:“你们师徒若无私情,怎会有如此反应?大司乐又为何不顾自身名誉,也要维护于她?”
场中愈发安静。上官那颜眼前模糊一片,心如锥刺,这样恶毒的言语完全超乎她的忍耐。若不是有望舒扶着,她早已晕倒。
台下,俞怀风一撩衣袍,转身跪地,面向高台,立掌起誓,“陛下,臣俞怀风素来行端言谨,无愧天地!与上官小姐在师徒名分上若有半点逾矩、半分不伦之心,就让臣受五雷轰顶、万箭穿心、尸骨无存之天谴罪罚!”
一句句如有千斤重,掷于场中,无人不为之动容。
一字字却有雷霆之势,彷如天际传来,贯入上官那颜心中,她心跳都仿佛被一寸寸冰封。听到这样一清二白的话语,她不知是怎样的感觉怎样的滋味,只有无边的苦涩蔓延到嘴里。
形势所迫,此时此刻唯有这样一番辩语与誓言能镇压这场波涛翻涌的责难,唯有这样信誓旦旦的一番话能护住她的名声。
善舞气焰消得无影无踪,不复方才的神采。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了,但上官那颜心中的波涛却层层叠叠汹涌而来,陷入彻底的深渊,再无人可救。
这场婚礼给她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皇后威严地走向面容惶惑的善舞公主,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
数千的面孔都从她眼中退去,她合上眼,不想再看任何人。
“太子妃晕过去了……”
“不得惊慌,扶着太子妃,将婚仪继续下去……”
太子大婚,喜宴盛大,歌舞不绝。太子身着红袍,与来贺宾客谢礼敬酒。宫灯下,霓裳乐舞,觥筹交错,官员们尽情地享受宫廷盛宴,交情好的互相劝酒对饮,政见相左的也趁机改善气氛,借酒言欢。喜宴上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不大引人注意的沈宜修却将目光投向贵宾席位一处气氛不与场中相融的地方,太子妃的授业恩师神情清冷,滴酒未饮。众宾以为太子大婚,大司乐必当献曲,然而不料左等右等,也不见仙韶院有何表示。不少人期待婚宴上再享受一回大司乐的神曲,看样子却要落空了。
沈宜修手执酒杯走了过去,在俞怀风面前行了一礼。他毫无反应,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视而不见。
“学生见过大司乐!”沈宜修眼中沉了几分,面上却挂着笑,“大司乐今日也不饮酒么?”
枯坐许久,推辞了不少人敬酒的俞怀风抬头看了看,无甚心情,却还是勉强回了一句,“乐师不饮酒。”
沈宜修淡淡一笑,俯身跪坐席前,提壶往案上的一只空酒杯里注满了酒,“今日大司乐不是乐师,是太子妃的恩师。太子妃大婚,大司乐怎可不饮酒?”
俞怀风此时面容甚是冷峻,看他自作主张斟满了酒,不欲理睬。
“难道上官小姐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大司乐不高兴?不愿意为她祝福?”沈宜修低着眉,一面给自己酒杯添上酒,一面缓缓说着。似乎未曾注意对方面容在一瞬间的变化。
“沈公子说得是,为她献上祝福之酒,今日破例,原是应当的。”俞怀风端起了案上的玛瑙酒杯,垂眸片刻,将酒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沈宜修笑了笑,陪他喝下,又分别给二人斟满,“上官小姐这样的才貌无双,凤仪东宫才是最好的归宿吧,再为她饮一杯吧!”说完,他先行饮尽。
一丝凉凉的笑意浮在俞怀风眸中,他白皙颀长的手指握在玛瑙杯间,又将酒杯送到了唇边,清凉的液体灌入喉中,却在胃里燃烧,正是冰与火的交融,他此时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沈宜修功成身退,行礼后走开。
众宾客见大司乐不再拒酒,纷纷前来道些恭贺的话,敬些贺喜的酒。出乎众人意料,这平日看似很难接近的首席乐师此时却无比好说话,敬酒者来者不拒。甚至有趁机来谄媚的官员在送上一迭诸如徒荣师贵的祝贺话语后,他都笑着应了,与人杯酒言欢。
酒过数巡,一些巴结的官员几乎都过来敬了个遍。最后太子领着诸人,亲自到俞怀风案前执礼敬酒。俞怀风还礼后,与太子连饮三杯。众人都道大司乐好酒量。
望舒与众大臣喝了不少酒,这时也有些醺然。帝后见时辰不早,命人送太子回东宫,太极殿前的酒宴则继续。
敬酒没完没了,呆在角落里的白夜看不过去,上前阻止俞怀风再喝下去,小脸严肃而担忧,“先生,不能再喝了,当心身体!”他恍如不闻,依旧笑着,无人敬酒便自斟自饮。
望陌远远瞧见,低声对寒筠耳语了几句,寒筠命人传语俞怀风应适当饮酒。夜已深,众宾都醉意不浅,见实在无人对饮,俞怀风抛了酒杯,向帝后告退。
他退席离去时,步伐依旧稳当,不露一丝醉意,自然也无半分失态。望陌坐在席上,托腮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投向了虚空,凝望东宫的方向……
回到紫竹居,在白夜的扶持下,俞怀风才得以回到自己房中。清雅的居所第一次染上了浓浓的酒气,他合衣躺倒榻上,白夜费尽力气也无法给他脱下衣衫,只得一边擦汗一边给他盖上被子。烛火不敢灭,白夜退了出去,到隔壁房中收拾了床榻,决定不能睡得太沉。
半个时辰后,一缕青烟散入白夜房间,容不得他选择,只得沉沉睡去。
俞怀风房门被推开,一个女子身影往他床榻而去。
“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你心里不好受吧?”她将他身上的被子揭去,俯身凝视他。烛火下,他醉眠的面容上光影交织,清隽的容颜此时带上几分柔和而凄怆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