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赵黛琳一个白眼压回去。

  小姑娘笑嘻嘻地回头看,突然怔住,表情瞬间变得欣喜若狂,激动得那张大脸盘都泛着红光。女人的脸,六月的天。赵黛琳狐疑地顺她的视线望过去,那边似乎又走来一人,来人把手搭在周迪的肩上,笑着低头跟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聊天儿。

  就听身边的姑娘摩拳擦掌地说,重点来了啊,重点——

  那个,站在两人中间的那个。

  三人差不多齐头,中间那人稍微高一小戳。婚宴厅灯影憧憧,他站在熙攘嘈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干净利落。西装对折被他勾在手里,单穿了件白色衬衫还没打领带,衣领松松开了两颗扣子,锁骨线条清晰,衬衫袖子卷着,露出一小截结实修长的小臂,清白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筋脉透着一股坚硬清俊的男人味。

  伴娘过来低声在他耳旁羞答答地说了句,流程快开始了,你快把西装穿上。

  男人剑眉微挑,略一点头,一边心不在焉地扣上衬衫扣子,一边听椅子上的中年男人口若悬河地说着他年轻时当兵的事:

  “我藏私房钱的本事那都是以前去支边在新兵连的时候练出来的,刚下连那会儿,老班长不让抽烟,我们就到处藏,我一包烟在风扇轴上呆了两天,还是被老班长发现了。当时有个山东战友可会藏,每回我们几个只能用纸包着干牛粪过点嘴瘾的时候,他老有烟抽,我们就问他藏哪儿,你们猜他从哪儿掏出来?——裤裆里!那股味儿,老子这辈子都记得。”

  周身几人都乐了,那人扣好衬衫扣子就把西装套上,微微拱着脖子把衬衫领子翻出来,嘴角噙着一抹笑,半开玩笑的语气:“难怪您退伍回来后给我和姜钺的烟都一股膻味……”

  众人爆出一通哈哈大笑。

  “瞎扯,那是西藏的羊膻味!”

  “懵谁呢,西藏的羊可没有膻味儿。”他笑着道,说完用手勾了下周迪的后脑勺,“走了。”

  中年男人喝得面红筋涨,嗓音粗轧,笑骂着让他快滚,不看你穿军装还真不习惯,这西服穿的,娘们兮兮的。男人笑得懒散。又听那男人指着他跟众人介绍:“这小子随他爹,野得很,别说,还真有出息,刚从委内瑞拉作战学校留学回来,那可是我跟他爹曾经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

  赵黛琳终于用手肘戳了戳边上人,问:“这丫叫什么?”

  小姑娘说了三个字,赵黛琳正琢磨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的时候,站在于好凳子边上一个提着黑色公文包的男人忽然热切喊道——

  “陆怀征——!”

  靠,这不就是于好的初恋吗?!!

第2章 第一卷 生(02)

  赵黛琳比于好年长两岁,今年三十,是于好读研时的学姐。她之所以记得陆怀征,是因为曾经在于好的家里翻出过一张她高中时的照片。

  那是一张大合照,照片里一水儿男生,穿着统一的蓝色球服,勾肩搭背站成一排。

  赵黛琳一眼就注意到中间那个身材清瘦五官出众的少年。再仔细一瞅,旁边那个笑盈盈、被男孩勾着脖子搂在前面的女孩不就是于好吗?!

  少年身体半倾,一只手还捏着于好的脸,笑容特干净,清俊的脸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惹眼,把身旁的队友都愣生生拍成了背景板。

  赵黛琳好奇地问:“这是你初恋呐?”

  于好没答。赵黛琳就当她默认了,铁定初恋啊,不是初恋能拍这么亲密的照片?而且仔细看看那照片,男孩根本没有看镜头,而是笑得清风朗月垂眼看着自己搂在怀里的姑娘。

  她仔细端详照片中那男孩的五官,标准的帅哥胚子,骨相满分,脸部轮廓清晰,线条流畅干净,笑起来连她这个老阿姨都怦然。加上还是校篮球队的,在学校的时候估计就是一招蜂引蝶的主。

  知道于好在感情上是个冷性子,赵黛琳忍不住问了句: “怎么样,跟这样的男生早恋是不是很拉风?”两人当时站在书柜前,于好的手在码得齐齐整整的书架上来回梭巡,听见这话,微顿,抽了一本出来,低头随意翻了几页又塞回去,眼也没抬,没头没脑地忽说:“他叫陆怀征。”

  那年于好在五班,陆怀征在八班,结果他偏就爱往五班跑。五班的男生爱起哄,都说陆怀征生是五班的人,死是五班的鬼。也不怪别人,连女生排球赛陆怀征喊得都是五班加油,气得八班女生恨不得给他生吞活剥了。不过篮球赛倒是一点儿没手软,打得五班男生嗷嗷直叫唤,在球场上急赤白脸地威胁他——

  陆怀征,你丫等着,下回再来我们班可不放你进来找于好了啊!

  少年在球场上意气风发,弹跳惊人,腾空跃起一个勾手抢下篮板,然后稳稳落回地面,弓背侧过身护住手上的球,还坏笑着跟身后的人大言不惭道:“反正你们进不了决赛,输给我,输给十班,自己选吧。”

  狂,真狂。

  五班男生被激起了斗志,群情激昂、群起而攻之——给我灭他丫的!!!!

  一群男生跟玩儿似的,感情贼好,到了关键时刻谁也都不含糊,竭尽全力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赢来着,但还是敌不过八班三个校队的。陆怀征还是队长,三人配合默契,战术八方呼应,打得五班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陆怀征每每进球,场外的八班女生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为他声嘶力竭地呐喊助威。他性格很好会回应,心情好的时候就笑一下,敷衍的时候就懒懒举下手。不像五班的傅冬辉,五班女生喊破嗓子了,连头都没回一下。

  上半场还没结束比分差距已经拉开了。

  五班男生开始对陆怀征进行各种威逼利诱,还跟场外的于好喊话,一副长辈口气:以后不许你和这小子来往!

  结果被陆怀征用球砸了下后脑勺,“威胁谁呢你。”

  闹归闹,真输了比赛也都大大方方用拳头砸砸对方的胸口表示祝贺,然后一群男生闹闹哄哄得勾肩搭背出校门胡吃海塞去了。

  传说陆怀征家境好,他姑姑有钱,身上穿得也都不是便宜货,人随和没架子,经常有说有笑地跟他那帮朋友在学校门口的烧烤摊吃夜宵。偶尔也会有女生加入,但陆怀征从来没邀请过于好。

  他其实长得不算惊艳,却很耐看。浓眉,眉棱清秀,眼窝深邃,眼神清澈,豹子胆,谁的玩笑都敢开。

  虽然成绩一般,但他历史学得好相当好,回回打满分。而且默得出世界地图,还认得全世界的货币,篮球打得最好,笑起来很阳光,真把他惹急了,也是一二杆子脾气。对学习没什么兴趣,但他会的东西很多,只是他会的东西大多考试都不考。

  说实话,不是什么好学生,但就那性格挺招人喜欢的。

  ……

  于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更没想到他就是宋小桃嘴里常提的林昶发小——二十八岁空军上尉。林昶三个发小里,宋小桃提得最多便是陆怀征,但她从来没提过名字,或许提过,因为她的不屑给忽略了。

  “大二去当兵的,在部队里考了军校,毕业后进了空军特种部队,前阵子去委内瑞拉留学,就他一个,跟全世界最精英的特种兵对抗比武。”

  她记得那天闲聊时一个女生缠着宋小桃问:“长得帅不帅呀?军人是不是都很冷面的那种!”

  宋小桃面泛桃红地说:“很帅,不冷面,特爱开玩笑,很风趣,跟他不怕没话题聊。”

  最后总结,男人的人格魅力还是得靠阅历和岁月沉淀。

  女生见她这样,笑着打趣:“你是不是特后悔太早选了林昶呀?”

  宋小桃倒一点不隐瞒,大大方方承认:“确实很有魅力,但他的工作太神秘,还是我们家林昶好,天天能见着,工资稳定上交,还能偶尔出趟差,我也能给自己放放风——”说到这,她顿了顿,挑眉:“那天,你不是问我怎么坐别人车来院里,就是他送我来的。”

  其实陆怀征除了平时对于好嘴欠,做人处事都滴水不漏的,也是少有的成绩不好里还能受到校领导喜爱的学生了。他虽然皮,但见到长辈都特礼貌,主要还是他带的篮球队帮学校拿了不少荣誉,每个老师看见他都特和蔼地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那会,他们那届最漂亮的几个女生组了个团伙,不,团体,经常在学校的文艺汇演上模仿少女时代的舞蹈,他的同桌就是那个团伙,不,团体之一,叫胡思琪。

  于好去老师办公室经过他们教室的时候,时常看见他拿着个手机,大剌剌地靠在椅子上,后边围了一堆男生,全拱着脑袋盯他的手机看NBA直播,胡思琪有时候闹他,劈手要去夺他手机,被陆怀征不耐烦挡开,别闹,看比赛呢。

  胡思琪不依不饶,那你求求我。

  陆怀征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一脸漫不经心,你就别在我这找存在感了,回头你那几个男朋友又找我算账。

  胡思琪吭哧白他一眼,闷声说了句什么叫几个呀!你这人!然后就再没理他,自顾自跟前边的女生聊天去了。

  胡思琪男朋友确实换得勤,班里的男生都打赌说下一个肯定是陆怀征,结果一年过去他俩也没什么消息传出来。

  后来的事于好就不知道了,她高一结束就转学了,不知道他俩有没有在一起过,不过依着他那性子,没有胡思琪也会有别的女生。风趣幽默又阳光,喜欢上他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婚宴设在顶楼,四周玻璃建筑,仰头便能看见外面的浩海星辰。

  于好此刻却目光炽热地看着他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赵黛琳说她当时的眼神可以用馋涎欲滴来形容,十分饥渴。

  可惜,对方并未看她一眼。

  他比以前高了,脸部线条看起来更清晰流畅了,白色规整的衬领显得他下颚角分明,特别干净利落,背影挺拔。

  他以前走路的背影特没正形,因为那会儿身高不高,一米八左右,又是篮球队的,走路就喜欢一踮一踮,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真实身量。这么看,似乎高了很多,头发也剃短了,薄薄一层黑茬贴着头皮,发色乌黑。以前是浅栗色,趴在桌上睡觉的时候,毛绒绒一团,特别像只金毛。

  于好觉得他变化挺大,又觉得也不是特别大。眉宇间还是能瞧见过去的影子,如若不是那身黑西装将他整个人衬得修身凌厉又禁欲,她几乎要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又看见了过去那个喜欢倚着她教室后门跟人插科打诨的清俊少年。

  宴会厅声音嘈杂,宾客们嬉闹,主持人正在“喂喂”试话筒。

  陆怀征此刻就站在于好的凳子后,她觉得自己满耳充斥着滋滋拉拉的鸣鸣电流声,他清冷的声音却还是能准确无误地钻进她耳朵里。

  对方声音激动:“你猜刚在楼下,我遇上谁了?”

  “谁啊?”

  “就你那清华的朋友,周斯越,是这名吧?”

  “嗯,他招呼你了?”

  “你这朋友贼牛逼,我跟他也就上回你去当兵前那晚见过一面吧,没想到他还记得我名字。”

  “他从小记性好。”

  那人叹了口气,“你记性也好,哎——人各有志,不说了。”

  似乎听他轻笑了下:“他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