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排场摆得比本相还大。越过两个小婢,手温柔地绕上那个细致的脖颈,笑不露齿地道:“翎儿,一别多年,别来无恙否?”

久违的熟稔感兜头而来,蓝翎倏地回头,一张美人脸悬在头顶上方似笑非笑。

“怎么了,我的翎儿,难不成被异世界的水土给养傻了?不识得你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姐姐了?”

蓝翎美眸大瞠,睫毛卖力地眨动,小嘴张得可以填进无数颗樱桃。

看情形这小妮子怀疑身在梦中,不妨提醒——

“哇啊,好痛,姐姐你干嘛掐我?!”

“为姐的帮助你确证目前所目击的真实性。”蓝翾仍未放手,捏着她两片嫩滑的香腮,“不错摸,这将军府的水土定是不错,把咱们的翎儿养得细皮嫩肉,手感较以前更好了。”

“哇噢——”忽然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叫,惊住了整个园中忙碌的人们,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向声源方向观望过来。但见他们平日作怪多多的翎姑娘像一只与母兽重逢的小兽般,抱住刚刚那位白衣姑娘,又是呜咽又是怪叫,红白交错,煞是好看。

“嘿嘿……”

从后花园的凉亭转移到这栋一看即知是女儿家闺房的精舍,一路上,小姑奶奶是一味傻笑不断,全不顾了丫鬟仆人的侧目连连,坐进来十多分钟了,一句话没说,也只是听了她的傻笑。

“笑够了好么?”蓝翾拧着她的鼻尖,“该不会这几年里,你的语言系统急剧退化,笑腺神经急剧扩张了罢?”

“哈,是姐姐!姐姐!是我的毒舌姐姐!”蓝翎大笑,腮上泪珠熠然,一头扎进了她怀里,“是姐姐没错!”

“当然,如假包换,绝对公开、公正、公平,请翎姑娘多多关照。”蓝翾抱着她瘦削的身子,皱眉,“那位厉将军虐待你吗?怎么好像比以前更瘦?”

“十二岁便要一个人讨生活,吃饱穿暖都是问题,怎可能不瘦?”蓝翎小嘴扁扁,泪花儿灿灿。

十二岁?晚她八年的翎儿如今只小了她四岁?可是……“为什么要一个人讨生活,你到这边后没有家人吗?”

“有啦,是一个快要死的奶奶,她也是叫我翎儿,还没几天就死翘翘了,只留给我能买几个包子的铜板,那间破屋子还被黑心邻居给抢了去。我惨到流落街头耶,没办法,只能效仿偶像黄蓉,穿成乞丐的模样,能骗则骗,能抢则抢喽。晚上睡在破庙里,白天还要跟那些烂乞丐打得头破血流争地盘,太惨了啦……呜……”

心蓦地一疼,“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很会打架啦。本来我就会两三招散打、跆拳道什么的嘛,那会儿因为天天与人抢食,不会打就要给饿死,我宇宙超无敌美少女的超忍超强功力终得发挥啦,能打的时候拼命的打,打不过时拼命的闪,我还收了几个很服我的小弟,有好几次是我帮他们从大乞丐口中夺食,也带着他们跟大乞丐们玩藏猫猫,兜圈子,使他们免受了好多皮肉之苦。我带着他们天南地北的跑,就这样混了两三年。”

“然后就遇到厉将军了吗?”

“嗯,”蓝翎眸儿闪亮,脸儿溢彩,“那年我们流蹿到了煊国北方,原想着要在过冬前回到南方去的,可有一兄弟染上了寒病,耽误了下来。破庙里越住越冷,那兄弟眼看就顶不住了,没办法,我出门想想办法讨件棉衣回来。正巧赶上当地驻军派发过冬衣食,我排上长队,眼看着要轮到我了,一个没品家伙欺负我人单薄,竟想越我插队。我哪能由他?三言两语后也就厮打起来,那疯狗扇了我几个耳光,我也不客气地咬下了他一截手指头。兵丁赶过来拉架,我的帽子给扯了下来,众目睦睦下啊,我的女生身份就这样暴露了。被惊动过来的冷木瓜可能是见我尴尬,领我到军营,请吃了一顿到这个莫名其妙世界后最饱的一顿大餐,临走还送了件皮氅。

第二天,我继续在街上找活路,又碰到他骑马巡街,没想到他竟能从街边的人群中一眼认出我,下马到近前,问‘为何没着皮氅?’我说我把它给了生病的兄弟。他上马载我到了破庙里,命兵士请来军医,医治那兄弟。于是啦,我和他成了朋友,有空便到军营找他聊天,原本是想着大家做个兄弟就好。哪成想,他回家省亲时竟要带着我一起回来,还将我那些兄弟也一并给带了过来,有几个收进府中做了仆役,还有几个参了军。我呢,就一直女扮男装在他的军营里混。他有好几次送我回到这里,我都给他偷偷跑了回去。人家我想做的是战功赫赫的花木兰耶,可那个冷木瓜只教人家防身术,还说什么人家压根不是读兵书战策的材料,哼,没听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

梦没有做错,她的翎儿的确是饱受欺凌,若非遇上厉鹞,现下该是怎样的处境几乎不敢想像。蓝翾拥紧妹子薄软的娇小身子,眼内湿意泛滥。虽然她也曾有过一个月的战火流离,也曾经年身处尔虞我诈的官场生死,但大部分日子却是衣食无忧,甚至是顶级的荣华富贵。相较之下,她是活得太幸福了。

“姐姐,这些年,你一直在找我对不对?又是如何找到了这里?冷木瓜也帮我在找姐姐呢。快点说嘛,姐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有没有艳遇?有没有走桃花运?啊,对了,姐姐你知道吗?那个阿晅,就是那个闷葫芦阿晅,他是这里的王哦,他叫戎晅,连冷木瓜见了他都要磕头的!他也一直在找你哟,我就是他给找到的,他……”

蓝翾理着她从轻绾的发髻上滑下的青丝,轻笑道:“你叽叽呱呱了这么多,想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呢,翎儿?”

“喔。”蓝翎捧过一盅茶水奉上,“不急不急哦,姐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慢慢道来。这里没电视可看,没电影看赏,我已经被迫熏陶自己养成听书听故事的良好习惯了。”坐正身子,双手捧颊,美眸大睁,聚气敛神,听故事预备状态全速启动。

那厉鹞必是把她给宠上了天,否则这股孩子气她哪还会保持得住?蓝翾未语先笑,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字正腔圆地道:“话说那一天……”

那一天,她和戎晅趁夜登上寰亭,行前还特为他换上了那身古衣。因为两人都清楚,在那个中秋圆月之夜,将会将错谬的一切拔乱反正。而当晚,在他们枯坐了两、三个小时始终不见任何异动后,戎晅耐不住,拉她回家。恰在此时,蓝翎呼救声传来。一切的一切,向更荒谬处发展。

遭白光吸纳之初,她意识尚存,朦胧中,似看到蓝翎、戎晅各在一团迷雾中挣扎,接下来,灵魂似是剥离了躯体,其后再睁开眼,已身处一间只有古装电视剧里才见到过的的农舍。

有戎晅的事例在前,她对于环境迥变并没生出太大诧异,诧异得是自己在此竟有另一个身份——苗苗,年方十六,父亲乃一介清贫教书先生,母亲以女红刺绣来贴补家用。更诡异得是,镜中的容颜,却仍是年轻了几岁的她没有错。尚未由自己返老还童的镇惊中收魂,又从自她醒来即哭泣未止的“娘亲”口中得知,她还有一位不日成婚的未婚夫婿——宣隐澜。两家父亲为旧时相识,两家孩子也称得上青梅竹马,于是订了这门亲事,岂料那宣隐澜竟另有所爱,执意不从,苗苗心伤之下病如山倒,昏睡了十几日。醒来的她自然不会再非那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不嫁,言道:“婚姻滋事体大,既然男方无意,强迫不得。”原本愁眉不解的父母闻言大喜,婚事就此退了。

两月后,淦国战乱陡起,民心惶乱不可终日。一日深夜,一位眉清目秀的书生拖着一袭血衣叩开院门,父母的惊呼声中,方知他即是宣隐澜。由他言中得知,宣家所在村庄已焚于战火,而他一路奔波,只为了告知苗家进山避祸。话未及完,书生倒地气绝,遗下一粗布包裹,其内几套男衣,一封书札,信中全然是对毁婚之事的歉疚悔愧,想是在到此的途中遭袭,却还是挺着一口气将信送达。

一家三口草草掩埋了书生,顾不得悲伤,当夜收拾了细软,挨家挨户叫着四邻起床避祸。全村人拉家带口逃出不过几里,后面战马嘶鸣,铁蹄踏踏,再来,已箭矢如雨,苗父后胸中箭,犹拖着妻女死命奔逃,甫钻入密林,一口血喷出喉口,又一条人命在她眼前去了。搀着痛不欲生的苗母逃进了山里,三天后,苗母病逝。几乎是在一刹那间,她首次体会了全世界只余她一人的凄凉。

身换宣隐澜的男装,怀揣父母留下的盘资,下了山。面对她不熟悉的世界,当时并未确知自己去向哪里。只是不想如其他人那般呆在山中,只等散兵游勇上门欺负个够本再毫无尊严地死去。辗转奔徙一个多月,一路跟着逃难的人群,东避西藏,竟到了淦国国都阏都,且巧不巧地正赶上三年一度的大考。盘缠将尽靠打零工为生的她,蓦地想起父母曾谈论过宣隐澜是在册生员,虽然没有老父要救、未婚夫要找,但翎儿的下落总是需要些权势才更容易打探得到。考不考得上她无从预料,总要试过才能甘心。想那宣氏书生至死也未能料到,自己逝去多日后,高高出现在头甲榜首处的大名,竟是他沿用了二十几年的三字。由此,她延续了宣隐澜的政治生命。

按例,中举后有一月省亲长假。宣隐澜衣锦回乡,将当日草草掩埋的苗父苗母重新入棺合葬,盛殓了正牌宣隐澜的尸骨,却不敢以宣隐澜实名下葬。想想,她和他之间,自有一段厘不清的孽缘。

打道返京途中,救下了一被卖入青楼的犯官之女及其小婢姝儿,为掩人耳目,易其名为苗苗,顺理成章将其变成了宣隐澜名正言顺的妻。这女子也是聪明剔透的,又略通雌黄医理,在她一回受寒发烧时识出了她的女儿身份。她未再多加掩饰,渐以实情相告,苗苗啧啧称奇之余,更誓愿追随左右。

宦海沉浮,初踏仕途的目的,一为建立寻找翎儿的资本,二为在彼世界的乱世户口活命。但一入其中,才知官场险恶,有那么几回,她险险送了性命。任御史期间,一梁姓刺史恶迹昭彰,非但巨额贿赂来者不拒,且性好渔色,尤令人发指的,是一椿逼死兄长霸占长嫂致嫂自缢的丑闻。嫂弟为姊申冤,当街拦下御史车马,递上了一纸诉状。不管是出于职业操守或是天地良心,她无法不将将状纸证词逞到当朝老相肇峰案上。老肇相也未客气,判其斩立决。她因此案而博了个玉面御史青天老爷的美誉。有谁想到,结案数月之后,她竟在宫廷游园会上教一把匕首硬生生插到了完美的雪背上。袭者是梁夫人,打着为夫报仇的旗号,却不向权大势大的肇相下手,而找上了她这位小小宣御史。好在梁夫人纤纤弱质力道不足,未能直达要害。而聪明的宣夫人临危不乱,言说她的夫君骨骼与常人迥异,要用苗家祖传疗伤秘才治得,否则一个处理不当会经脉逆行,血流不止。经此,宣隐澜在阏都更是名声大噪,宣夫人亦因此被传医术了得。以致素有头痛顽疾的王后也差人来请,而也不知是合该苗苗有帮夫运还是怎着,医术三脚猫的她竟治愈了王后的多年宿疾,为宣大人的仕位巩固凭添二分助力。

此后不久,宣隐澜升任太子太傅,和那位每一回见她均目光深邃的淦王站得更近了一步。囿于此,她得以参与到了“良西之乱”平叛政策的制定中。若说之前在电视上见到中东战争死难者横陈的尸体,所滋生出的同情是隔靴骚痒,那么在她亲眼亲身体味到了战争的残酷性后,她无法不为结束战争而略尽绵力。于是乎,她在悉心研究了那场已持续了三年之久的兵乱及引发这场兵乱的双方领军人物后,向一直颇赏识宣隐澜的肇相提出建言。谁成想老肇相有心培养接班人,竟将她推荐给了淦王。而那淦王不单单纳了她的献言当下御驾亲征,且带她随行。

阵营大帐内,勒瑀与掌军元帅在用兵调度上起了分歧。龙颜大怒之下,元帅褫权下狱。淦王勒瑀的刚愎自用天下皆知,良西王与他斗了几十年当然更清楚不过。所以谁也没有怀疑这其中存有任何玄机,良西王亦亲临战线与兄弟对峙,出言全是张狂挑衅,惹出兄弟滔天大怒,率三千精兵追了下去,其言是誓必斩良西王于马下。容云关下,在前奔逃的良西王人马忽然止了逃势,待人家兵马调头,再看,哪还有正主的踪影?就在下一刻,几万大军似是恭候多时地涌现,领头人正是如假保换的良西王。不过当王爷大人优容闲怡地要与他的兄弟对话时,赫然发现那披着龙袍的追赶者亦换了别人。再下一刻,勒瑀本尊领着十几万大军现身外围,旌旗蔽天,战鼓如雷,在军心顿失、内外夹击之下,良西王大败,并中勒瑀一箭下马遭擒。

领袖一失,群龙无首,良西王余部犹垂死挣扎。淦王颁了招安令:凡降者将赐免死金牌,葆一世安宁,顽抗者则灭族除根,世世不得翻身。不消三月,一干部众降则降,灭则灭,良西之乱终获平定。

半年后,与良西王一母同胞的弟弟良南王欲兴兵为兄报仇,而宣隐澜是朝中反战派的代表,竭力劝说淦王推迟起兵讨伐的时日,并请命亲往得以成功说服良西王放弃兵燹。自此,宣隐澜官运亨通,平步青云,直至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大员……

蓝翎的眼儿溜圆,脸儿绯红:这故事,还真是故事,曲折离奇,跌宕起伏,自己这个花木兰效仿得不伦不类四六不象,家姐同志却活生生演了一出时空版孟丽君。莫非,是应了七年前的雨日那神秘老妪的卜言?

六年来的遭逢一气道出,蓝翾舒尽一口长气。

蓝翎则听得一对乌圆美眸光亮灿灿,意犹未尽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接下来呢?”

“接下来……接下来我坐在这里和翎儿共诉别情喽。”

“拜托姐姐认真点,考状元耶,不是烤红暑。赶在以前,我还能当它象戏文里唱得那样便宜好赚,现如今在这边混了这许多年,没吃猪肉也见过猪走路,混生活都不易了,何况是个状元?”

“咦,咱们的翎儿长大了吗?”

“唉,人生规律,可爱如我,也无法幸免。”摇头晃脑感叹一番,“言归正传听,姐姐到底是如何考上状元的?”

“蓝二小姐怀疑宣某的能力?”

“恕我直言,您是当年的高考状元没错,但不代表这边的状元也可以让姐姐探囊取物。”

“聪明。不过我的书法不错,而且默写的能力一向超群,你总该了的吧?”

蓝翎头点得百分百,“那又怎样?考状元莫不是默写唐诗三百首就搞定了?”

“默写唐诗三百首得不了状元,可以默写别的呀。”

耶?蓝翎听出些许端倪,“嘻,可不可以说得更坦白点?”

“更坦白点,就是我剽窃了贾谊老爷子的大作,纂改了他那篇《治安策一》交卷。”秘密从未向人道,给算向人道了在这边也找不出原著,“当时的题目是《论诸候制对国家治安之利弊》,我穷思苦想,只得感谢穿越的时空不是‘唐宋元明清’,致使剽窃行为得以顺利实施,只是没想到能替贾谊先生中了个头名状元。”

蓝翎脸惊成了惊叹号:早知如此俺当初也多背几篇古文,说不定也不至于沦落街头,“可是,姐姐为什么要参加科考呢?是为了弥补对正牌宣隐澜的亏欠吗?”

“不排除。不管宣隐澜对那位不知魂飞何处的苗苗抱着何种心态,但若不是因为他,我说不定已难逃一死,为他赚个功名算是有所补偿;再者,我总要吃饭活下去,博上个一官半职,便有了一份赖以糊口的工作;还有,我要找到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在那个乱世连生存都成问题,如何寻人?所以呢,鬼使神差的科考应试,出乎意料的金榜题名,一切的切,不真实得象个幽长的梦境。”

“哇,好华丽的梦喔。这么说,那个淦王和元帅争执是姐姐的故布疑阵对不对?淦王的招安令也是你给出的主意对不对?啊,想起来啦,你是宣隐澜对不对?厉鹤那个花心大萝卜是你铁杆的粉丝呐,如果要他知道他哈得要死的那个人是我的姐姐,他肯定是张臭得要死的大便脸,哈哈,单是想就已经是无与伦与的爽耶。”

“小妞,别说我没告诉你,即日起,宣隐澜已经消失,小女子姓蓝名翾,请多指教。”

“OK啦,在下蓝翎,也请关照。还要请蓝姑娘代问那位宣大人一句,‘他’帮淦王灭良西王,可是为了给苗父母以及宣隐澜报仇呢?”好棒的情节哦,为报杀父之仇,弑夫之恨,弱质女子扮男装,易夫名,金榜题名,报仇雪恨,不比孟丽君的版本差耶。

“有一点吧,还有一份说不清楚的情愫作祟。当你身临其境,眼睁睁看到那一张张在几分钟前还熟悉鲜活的面孔在你眼前挣扎,呼救,呻吟,逝去时,那种感学绝对不是‘同情’两个字可以阐得清的,我开始第一次做血流遍野的恶梦。当时一心想着要结束那恶梦,所以尽己之力想要结束不断制造恶梦的战争,所以……”

“一个字:酷!再请问,那宣大人又是如何游说良南王顺服的呢?其过程肯定也是火花四溅、险象环生的对不对?”

“恰恰相反,这中间过程可以说是四个字——平淡无奇!我在上呈反战奏本之前,已对良南王进行过一番详尽的了解,他本性单纯驽钝,且事母至孝,其母妃原是被其兄良西王供养在藩地,良西王兵败赐死后,落入淦王手中。良南王以为其母已遭不测才欲起兵,我携其母送至其藩地,并送上了一份良西王僚属的名单。对他道:‘名单中人本该九族灭尽,但淦王已厌倦以血腥征服天下,所以这些人尚能存活于世。良西王谋逆罪应致死,良南王又何必给再世上徒增杀孽?令堂太妃已失一子,王爷莫非想让太妃百年之后无子送终?’他老娘更不愿让幺子步其兄后尘,说:‘为人母者,只愿儿女一世安乐,做了王上又能如何?到头来一样是生老病死,灰飞烟灭。儿若孝我,请放弃报仇执念,安享人生才好。’又多费了几日口舌,在太妃以命相逼下,良南王以血盟誓,除非淦王失信,否则永不再反。”

“两个字:超酷!”蓝翎咂舌不已,“那位宣相真可谓妙手仁心啊!”

“我还律政先锋咧!”蓝翾好笑,捏着她鼻尖,“记住,‘宣相’这两个字以后,就算我们两个私下聊天时,也不要再出现,明白?”

蓝翎一副心知神会,“了啦。那姐姐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

接下来做什么呢?

蓝翾微怔:是啊,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当初毫无异议地随同戎晅回来,一心想见的是翎儿,而如今,翎儿已经见了,以后的事纵不愿想也要想了。

“姐姐要做戎晅的妃子吗?”阿晅是王,美女如云,后妃成群,姐姐可有雅量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门扃轻响,伶儿娇甜侬音软软传来:“小姐,王上派人来接小姐回驿馆。”

“不要!姐姐今天要和我一起睡,才不要回去陪那阿晅。姐姐,你该不会和他已经……那个了吧?”

“哪个?”野蛮家姐威力重现江湖,一掌拍在妹妹后脑,“想太多了!”

“痛耶!”蓝翎全力配合家姐的本性回归,“亏我刚刚差点赞姐姐穿古装更是美得冒泡泡,现在收回啦。”

“小姐,”门里的动静虽然清晰度不高,但依然听了个七七八八,她是单纯却并不蠢笨,内里两位主子的与常人不同,她不会毫无所觉,“小姐,王上派来的明源公公还在厅里等着回话呢。”

“要他等!”蓝二小姐不打算客气。

蓝翾却不想人家孩子为难,唤了伶儿进来:“伶儿去转告明源公公,说我今天要与宿在二小姐这里,请他回宫,不必再随在驿馆里照顾我。”

伶儿喏声退出。蓝翎目送她背影,若有所思。

“姐姐想怎么做呢?他一直在找淼儿,说明他不曾忘记过姐姐,但并不曾因为思念姐姐而不碰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女人可以因为心里念着一个人而守身如玉,男人却可以把欲望和感情划分得泾渭分明。男人的思念,很奇怪。”

翎儿,长大了。

“姐姐,你要怎么做呢?”

怎么做?她挑眉不语。

“姐姐,你早有了想法是不是?”知姊莫若妹,近二十年的姐妹不是白做的。家姐同志每一回出现这号表情,不是成竹在胸也是计划已成。

“我会做他的妃子。”她道。

“啊?”蓝翎颇意外,进而小脸又神秘兮兮,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了啦。姐姐你做不得宰相了,想做皇帝是不是?进宫当煊王的宠妃,而后是王后,生一个儿子封为太子,再唱一出垂帘听政好……”

“好你个头啦!”蓝翾不得不牺牲美女气质一下下,说句脏话阻止这位可爱宝宝的超级想象力,“孟丽君当不成,改当武则天?你以为你姐姐我对古人那么感兴趣?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潜质。”

“那是怎样?不要忘了,就是在我们女权盛行的二十一世纪,姐姐也是女人中的大女人,你能忍受一夫多妻?”

“是无法忍受,这大概也是我在知道他的思念时虽感动却无法忘情的主因。但是我们来到这块不属于我们的地方,是阴错阳差也好,匪夷所思也罢,冥冥中的安排自有定理。翎儿你,必是为了厉将军。而我,既然是因为阿晅,那必是圈了这个圆才算不负这场错误发生的主旨。何况,嫁给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并不算难。至于他的那些女人,我可是暂时视而不见,待到我无法忽视的那一日,再来决定下一步也不迟。再说,我也很想看看一个有资格拥有天下女人的男人的爱情的保鲜期。说不定,在我忍受力崩溃或他喜新厌旧前,我和你已经从这场错误中抽身,回去到我们原有的生活轨道。”

“回去?”蓝翎乌圆大眸瞪得更圆,“你是说回……去吗?我们还回得去吗?”

“如果回得去,”蓝翾扫了这精巧温馨的闺房一遭,再盯她精致秀丽的心形小脸,“你要回去吗?”

“我……”蓝翎语结,回去?回到那个有空调、有抽水马桶、有电视、有韩剧、有手机……可以大谈男女平等的世界么?

蓝翾叹息,翎儿的眼神已知会给她答案,谁能想到,她是因自己被强带到了这个世界,却比她更难以抽身。那个世界有翎儿如鱼得水的一切,却惟独没有她要共守一生的男人,所以,她已准备长留。而自己呢?

戎晅并未操之过急,那日后,除了不时遣人送些锦衣华食、奇珍异宝,不曾再要蓝翾搬出厉府。蓝翾便顺水推舟,在厉府住了下来,和翎儿一齐将那个声势浩大的上下水工程完了工,有了简易的抽水马桶、淋浴设施及自来水管。两人更在一时兴起之下,将假山上的凉亭修葺一番,更名“寰亭”,姐妹二人闲来没事就到亭子里饮茶聊天,练练书法,用石子下跳棋……这样,日子消磨了下去,直到厉鹞颁师回朝。

厉鹞大捷归来,上调两级品阶,赏黄金万两,良宅数所,美姬十人。蓝翎为了封赏簿上的最后赐品,醋气直上云霄,险些把将军府翻一个坐底朝天,直至无奈又好笑的厉大将军以媲美一日行军千里的神速将一干美人转许了尚未婚配的下属,蓝二小姐的河东狮吼才肯作罢。蓝翾看在眼里,已明了小翎儿情根深种,而以厉将军的情有独钟,若没有强有力的第三者插足,这段感情保鲜期应该不会太短。

戎晅暗作安排,使蓝氏姐妹认了户部尚书蓝哲为义父,随后颁旨赐婚,为长年征战在外、年近三旬的卫宇大将军厉鹞指婚户部二千金,促就良缘。十日后,又一道圣旨,“朕闻户部尚书之长女暨将军夫人之姊锦貌绣心,天姿佳韵,心甚歆之,愿以后仪迎娶佳人,以伴朕寂寞岁月,封号‘懿翾夫人’,入主懿华宫,钦此。”

王后之仪的迎娶阵仗,“懿翾夫人”的殊贵敕封,已经了彰示了他的珍视。七年前的寰亭相逢,他们从一开始便注定无法成为过客,无关命运的捉弄,而是她的选择。煊史载:煊历元三百三十六年月诞之日,王以后仪迎娶卫宇大将军内姊,封号“懿翾夫人”,入主“懿华宫”。

煊国野史上则盛传,懿翾夫人貌美如仙,不容于王后,屡害之;琴妃为夺回王上专宠,无所不用其极,更甚将负有“煊国第一美人”盛名的胞妹献于王上。据闻懿翾夫人曾数次出走民间,一是避王后冲天之妒,二为伤王上爱美不专。

而野史上盛传更烈的,莫过于这位懿翾夫人与淦国王上的绯色牵扯,绕缠羁绊。

据闻淦王慕其美貌,遣使求之,煊王大怒,自此,煊、淦两国因此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敌持。为晤美人一面,淦王更不惜以身犯险,曾暗潜入煊。这些个虽从未载入煊史或淦史的正册记载,但在两国的野间轶闻中,却被渲染得精彩缭绕,香艳纷呈。

蝶双飞 第三卷 第一章

慕莲室,慕莲池。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不晓得梁元帝那位短命皇帝,有没有这个本事搜集天下奇艳,将各色珍异莲花集于一池,以至秋意浓重时池中依有花滟绽放,这中间甚至还有绿色的莲花,区别于荷叶的墨绿,瓣蕊皆如透明的翡翠,娇嫩欲滴。以前只是耳闻荷中尚存这样的品种,却没料到见到时竟已身处异界,而且,是以“懿翾夫人”的身份。更没想到,他当真建了一个莲池给她。男人的这类行为,她不是没有感动,但也只是感动。

“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蓝翾没由来的叹了口气,匍在窗前的案上,黑缎般的秀发披泻而下,别在鬓上的一支银钗颤颤摇摇,似在向外人昭示主人不宁的心绪。“好个帝王家的豪华手段。”

伶儿在她身后,望着这位自己相伺时日不长但已铁了心要忠心侍侯的主子,令她忆起了曾侍养过的一只贵族猫,通体雪白,慵懒优雅,最爱在阳光下展开四肢,高贵而迷人。

“懿翾夫人,给您换杯茶么?还是要奴婢给您再端些新鲜果子来?”

不要,都不要,我只要不这么无聊。她摇头,又吟道:“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洇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哦,终于明白那些个鸳鸯蝴蝶戏里的佳人们为何总是张口诗闭口词了,无趣,无聊,无事可做,也只得是无病呻吟,故作娇柔。

伶儿脸儿一苦:夫人的话难懂,却要命的好听,找个时间缠着夫人教自己才好。不过不是现在,因为王上来了。方要屈身行礼,后者以手势止住,并示意回避。伶儿暗瞥了犹自扑在案几上念念有词的主子一眼,抿嘴忍笑,福身而退。

“无聊啊无聊,无趣啊无趣,无味啊无味,无知啊无知……”

“无知?是说朕吗?”戎晅一脸的趣味盎然,“是嫌朕去得太久,让你一个人闷了?”

蓝翾脸色登时媲美池内艳荷,不想回头看他——可恶的家伙!

戎晅知她在气什么。洞房花烛之夜已过了五日,纵是他百般呵哄,这人儿的气还是未消。“淼儿,不会连回头看一眼都这般吝啬呗?”

懒得理你!

“淼儿,你不知我在朝堂上每一刻都在想你。”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哪来一只吵人的呆头鹅!

“还在生气?也不知以前有谁说过别人小气,原来有人也这般小气!”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大中午的,有够吵!

戎晅弃言传改身教,弯腰将佳人环入胸前,脸埋进乌云青丝中,“淼儿,淼儿,淼儿……”

唇更是捕轻车熟路地到了她的唇,慢吮轻含,磨磨转转,“不气了,好么?”

才怪!之前,纵算再热烈的缠绵,她心里都留有一角的清明。而如今,他的怀抱,已成了足以炙化她的融炉,轻易便能将她的神,她的智,融成一汪春水。为不让自己太快沉沦,所以,她——

故技重施,使他的下唇上又因她两排小牙的作用力而红肿起来。要知道,一连五日,他可都是带着这暧昧昧疑人的红肿上朝议事。

“好了是呗?阿晅弄痛了淼儿,淼儿也弄痛了阿晅,该扯平了,是不是?”他讲得也忒心虚,此痛自然难抵彼痛,否则这个熬人的人儿也不会气如此久。

蓝翾回手掩住他没遮拦的嘴——若是给门外的伶儿听到,污染人家孩子幼小心灵好不好?

戎晅却趁机啄吻她莹白柔软的掌心,换来她美目瞪嗔,顿感甜醉如蜜,臂弯拢紧,拥她坐进软榻,唇贴在玉的耳垂上,低哑地问:“喜欢这莲池吗?虽然时令已晚了些,但仍可以开一阵子,明年,你即会见到世上最美的莲景。”

她紧抿莲瓣似的唇角,懒懒不作应和。

“淼儿可晓得为何到了眼下季节,这莲花还开得如此鲜妍吗?”

还不因帝王家的财大气粗,搜集了一些珍惜品种过来,有什么好炫耀的?

“是秘密哦,偌大宫廷,只有朕与淼儿两人知晓。”贴在她耳边,喁喁私语,“池子的北边石壁上,嵌了一颗聚焰珠,维持着这池内水温,秋日花期一过,便要给取出来了。那珠子乃南疆贡品,性能生暖,共有两颗,淼儿体质偏寒,另外一颗的主人非淼儿莫属了。”

“我该谢主隆恩吗?”她凉声问。

“唔,看来我的淼儿委实气得厉害了,如何是好呢?”戎晅长眉蹙起,郑重地沉思状,“宣朕今晚为懿翾夫人侍寝,可好?”

这个男人呵,蓝翾窝在他胸口,拳头没有任何重量地捶打了他肩头一记。

她的气,她的嗔,全是囿于洞房花烛夜。虽然从心理年龄来说,她三十有二,标准的高龄处女;但在这个世界,她的身体年龄仅有二十二岁,且因多年的处尊养优,她身体所表现出来的年龄又要年轻许多。那夜的他却罔顾她的未经人事,像一只饥渴多年的兽,索取无度,毫无节制,直到在听到她数声娇嗔哀求后,才止住在她被他褪下数次的长褛内肆动的手。翌日,他在她背上撒下一番腻人细吻,神清气爽地起身上朝,她却是沉睡未醒,一直到天近正晌时才悠然醒转,入眼的,是满室侍女们羞涩促狭的抿唇浅笑。扶她起身的伶儿在窥见主子长褛里的青青紫紫时,稚气未脱的小脸当下烧成丹霞。蓝翾则是赶走众人独自沐浴时才发现戎晅在自己身体上留下的杰作,对这个害她酸软麻痛的家伙越发恨得咬牙切齿。所以,在接下来的五日内,她不再给他亲近,且在他每日晨起临去之前的索吻时,都要以两排贝齿在她下唇留下印记,借以小惩他的不够怜香惜玉。

“不生气了罢?”他修长的手指在她颊上轻移,厮磨着她的耳鬓。“你罚我够久了,这四天夜里,你又要我重新领受了之前抱着你却不能要你的煎熬,你知不知道有多苦?你不知道么?太久吃不到红烧排骨,吃到时难免不知魇足,是不是?所以,莫要再气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