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尽人离，却没有散。
大手与小手，不知何时，紧紧相握。
烟雨阁上观烟雨，最美的，自然是细雨蒙蒙，烟雨朦胧的样子…
一夜雨朦胧，一夜醉意也朦胧，林歆自然是没走成。
天时地利人和，醉意之中有些事情半推半就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翌日，天字一号贵宾间。
林歆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身边空空荡荡的，连余温都没有留下，好像那一夜云雨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昨夜，谁醉得更多一点呢？
他就这样走了吗？
林歆心理咯噔一下，直至在外室的茶几上看见一枚扳指与字条，才略微放下心来。
“若愿意可来靖都，见物如见人”。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和那一枚上位者身份象征的扳指，让林歆又一次确定锦林这个不仅仅是皇族中人，而且地位不低。
东靖帝都是吧？
我林歆来了！
一路游山玩水，一路东行，再加上拐弯抹角的打听颇为费时，等林歆真正猜到锦林的身份之时，已过去月余的时间。
这天，她忽然意识到身体的异样，向来准时的亲戚，这回是怎么了？
不好的预感渐渐涌上林歆心头。
不会…效率如此之高吧！
林歆不敢怠慢，急忙找了个医馆把脉。
“姑娘，你成婚了吗？”枯老而沧桑的手指轻轻一搭，老中医很快就开口问道。
对上老中医打量眼神，都不用解释，林歆自然懂得他的意思，仓皇而逃。
刚跑出去几步，林歆忽然收住脚步，慎重地拍了拍平坦的肚子，泰然一笑，自言自语道：“你一定是个小子吧，为娘的还真是有贵妃命呢！”
说完，大摇大摆地往皇城方向走去。
无需言语，林歆只是施施然地递上扳指。
守卫的士兵一见扳指眼睛都直了，二话不说就去禀报，很快，太监总管亲自出来迎人，点头哈腰的样子打消了林歆最后一点担忧。
看来这回她是赌对了，中了头彩！
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林歆怀有龙嗣母凭子贵，很快被封为歆妃，入住离养心殿极近的宫殿，改名为烟雨阁。
华丽的宫殿里，林歆长嘘一口气，至此，她算是真正走上了人生巅峰！
她的出人头地之路，走得比自己预想得还要快，结果还要好，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始好好享受这一切了？
当然，她也意识到夜尊长期缺席必然会引起波澜，闹到宫中对自己而言除了被动还是被动，在享受之前，她必须给黑暗势力一个交代。
林歆提出回门一趟给家里通个气，天正帝自然应允，差人弄了个大部队，浩浩荡荡地送林歆出发。
九重山上。
一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龙啸依旧整天耗在那儿，他早以对黑甲军的束缚不管不顾，对神龙大殿上的来信置之不理，他都快要疯了！
他之所以一反常态如此高调，全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她说不是想留就能留，可以；她说赢了比试才能当护卫，同意；她崇尚武力喜欢竞争，那么好，我用你欣赏的方式博你欢心！
但是，当我放下包袱，撇开顾忌，一展身手之时，你怎么可以连面都不露，从此销声匿迹呢？
这天，龙啸提着剑失魂落魄地从九重山巅下来，却意外地看见了那个他最熟悉的身影。
“回来了？”
气愤，恼怒，悲伤，怨念…复杂的情绪统统涌上心头，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不咸不淡地话。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比起恼怒那些负面情绪，潜意识里一直被他忽略的那层担忧一旦被释放，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很快就占领了他的大脑。
“人没事就行。”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闪过，龙啸忽然觉得自己好贱。
林歆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径直往九重山上走去。
随行的大队人马就留宿在她与锦林公子，哦不对，应该说是天正帝初次见面的地方，林歆是偷偷溜出来的，时间极为紧张，她不想让皇宫里的人知道自己与黑暗势力的关系。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龙啸提剑拦了下来。
“什么意思？”林歆一脸温怒。
“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龙啸眨了眨眼，平静地问道，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暗无天日寻找林歆的日子里，龙啸曾经想过很多次再见面时的情景，要么浓情蜜意，要么剑拔弩张，独独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不是那种会压抑自己的人，更不是喜欢掌控大局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人。
他潇洒随意，他桀骜不驯，他玩世不恭，他敢爱敢恨…
至少曾经，龙啸对自己的认识是这样的。
只是当这样平静的一句话出口，心底略过的那一丝凉意，他猛然间意识到，人，真的是会变的。
这样的变化算不算成长，龙啸说不上，但有点他一直一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
那是一种莫名的不安，说不清道不明，如影随形。
然后，他就那么静静地打量着她，一如他希望的她也能如此这般观察下他，近两月不见，他从自己不想要的辉煌跌入更不想要的低谷，而她似乎变化了不少。
只是眼前的少女显然没有读到他眼底的波涛汹涌，一句“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把他给打发了。
林歆又想走，却再一次被对方拦下，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不耐烦，“都说了我跟你没话说，还想怎样？”
龙啸是何等精明的人，两个月的时间给他琢磨，再加上刚才她彻头彻尾的忽视，他还能意识不到林歆的态度？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始终不明白。
其实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那么，我有话跟你说。”龙啸听到自己平淡的声音，好似一汪死水，波澜不惊。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赶路！”林歆催促道。
“你还要走？”龙啸终于有了波动，语调都抬高了。
“是！”林歆答得理所当然。
“这回又是多久，一年，还是两年？”龙啸一个箭步冲上去，面部表情立马变得狰狞起来。
正文 【大尊主】可笑
“一辈子。”林歆悠悠出口，气若行云。
“去哪儿？”龙啸咬牙切齿，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跟你有关系吗？”林歆一脸不削。
龙啸暴怒，修长有力的大手猛地钳住她的下巴，指节分明的手指血色全无，足以见得他又多用力！
林歆生生听到骨骼摩擦的声音，她拼命挣扎，换来的却是更有力的禁锢，林歆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捏碎了！
“说不说？”森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林歆终究是怕了，忍着疼点了点头。
那道强有力的力量终于松了下来，林歆重获自由，本能地想跑。
毫无悬念的，她又一次被拦了下来。
林歆眼睁睁地看着龙啸一点一点靠近，忽然觉得他变得高大无比，如铜墙铁壁一般围绕着她，自己却像困兽一般，寸步难移，“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想要怎样？”龙啸冷笑出声，“应该是我问你想要怎样才对吧？”
“我只是要走，仅此而已！”林歆嚷道。
仅此而已？若不是他遇见，这个女人是不是打算一声不吭地从他生命里消失？
她的到底有没有心！
“照你的要求，我赢了长老团！”
“四年前，你说当年还太小，两月前，你说靠实力说话，你要求的我通通都做到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龙啸步步逼近，句句露骨，林歆被逼得节节败退。
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跟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不过，那有如何？
林歆下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她心意已决。
“赢了又怎样，输了又如何，不过是一场挑战而已，用得着这么在意吗？”
“对，我是答应过你，赢了挑战就留你当夜尊的贴身护卫，现在依旧可以，只是我不当这夜尊了，总可以吧？”
“我当你是朋友，是从小长大的密友，现在是，将来也可以是！但是逆鳞，你一介山野莽夫，要能力没能力，要出身没出身，要脑子没脑子，凭什么觉得我林歆会嫁给你？”
…
林歆本想将悄无声息地离开，将伤害降到最低的，但既然已经挑明了，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逆鳞，是你逼我说出这些难听的话的！
字字如刀，句句穿心，龙啸都不知道自己是生生怎么听下来的，他直觉得全身的气血都快要倒流了！
整整十二年，一个生肖轮回，人生有一个这样的轮回？更可况是如此风华绝代的年纪？
少年不识愁滋味，果然是不愁，因为他都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
如今，梦醒了，那份美好也该破了吧？
或许，是先毁了美好，才逼得他生生从美梦中惊醒，满目疮痍。
心底宛如被挖了一个大洞，漆黑幽暗，深不见底，一点一点吞噬者他…
能力、出生、脑子，这些东西他龙空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会没有吗？
或许是有的太多太满了，才会如此自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娃娃耍得体无完肤！
但即便到这份儿上，他也依旧守着自己的坚持，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份。
嫁与娶，只能对人，与身份无关。
这是他的底线，只可惜，他认定了十二年的那个人不那么想。
当年是不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人？
龙啸忽然想问大声质问自己。
“你要嫁给谁？你能嫁给谁？”龙啸怒不可言，一把抓住林歆的手腕。
一个恨恨地等着答案，一个倔强地决口不提。
剑拔弩张的局面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对峙，对峙…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
眼看就要来不及了，林歆不想再耗下去了，美目翻转，她轻蔑地对上龙啸的眼睛，语气平淡而坚定道：“当然是嫁给我肚子里孩子的爹咯。”
要摊牌，就摊个彻底吧！
她是如此决绝之人，绝不会把逆鳞这么个隐患带去宫中。
“你怀孕了？”龙啸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如此，你爱信不信！”林歆猛地挣脱他的束缚，转身要走，她真没工跟他耗了。
“噌！”
寒光闪烁，宝剑出鞘，龙啸疯了一样要杀人，挥舞了好一阵子，再刺向林歆的那一刻，却生生停了下来。
差之分毫，谬之千里。
“嗤！”林歆轻笑出声，她早就吃定他了。
龙啸杀红了眼，猛地丢下宝剑，竟伸出双手死死的掐住她，厉声道：“说你没怀孕，说你要嫁个我！”
林歆没有反抗，一点一点扬起嘴角的弧度，双眸里满满的都是嘲讽，她一字一句道：“一尸两命，你看着办。”
一尸两命，一尸两命…
龙啸满脑子都是这句话，早已褪去一身桀骜与光华，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的样子。
痛，从心底慢慢地溢出来，比过去两个月，午夜梦回惊醒时，找不着她的焦急灼痛还要痛！
林歆的脸红了，青了，紫了，黑了…
眼看就要到迷离知己，龙啸终究是松了手。
看着她命悬一线之时，龙啸发现自己居然无耻地心软了！
无论是“一尸”还是“两命”，随便哪个词都是他所不能承受的打击。
呵，果然是好贱。
“哈哈，哈哈哈哈哈…”龙啸放声大笑。
他终究还是小瞧了她。
镶边的素黑的袖口，忽然飘出银白色的粉末，上下翻飞，随风起舞，带起一道明媚的风景线。
龙啸生生捏碎了什么！
亮白越飘越远，林歆没问，龙啸也不会说。
那是枚量身定制的求婚戒指，自打那一日起，他就一直都贴身带着。
龙啸觉得刚才自己一定是疯了，在那种不应景的时候居然还是想对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做这么不靠谱的事！
什么动心的求婚，什么盛大的婚宴，什么完美的归宿，他准备了那么多，期盼了那么久，到头来竟是一场儿戏！
“滚，真脏！”龙啸就这么冷冷道。
林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冷地看了龙啸一眼，头也不回地朝九重山山巅走去。
龙啸就这么杵在原地，看着她快步朝山巅走去，很快就又几位长老的陪伴下走了出来，拾级而下，款款离开了九重山。
他就这么远远地，远远地望着她离开，毫无反应。
正文 【大尊主】毁灭
怀孕，孩子，一尸两命…
这些简单的词一次次，一遍遍在龙啸的脑海里跳跃，个个如地狱恶魔一般，张着血盆大口，瞪着黝黑的眼耻笑他。
笑他的不自量力，笑他的自作多情，更笑他的一不值！
她才消失两个月，回来就声称肚子里已有了别人的孩子，是不是意味着…
龙啸不敢想下去，更不愿意想下去。
原来，她在别人面前可以这般低贱，只是在他面前姿态高而已！
原来，自己苦苦经营十几年的感情，不过是她手里随时可弃的玩物！
原来，自己就是那个活在梦里的人！
龙啸好想笑，想放声大笑，只可惜，除了行尸走肉，他怎么笑都笑不出来。
记忆犹如潮水一般喷涌而出，他好像把它们牢牢锁住，或是干脆丢至洪荒，老死不相往来见，奈何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些熟悉得就像发生在昨天的画面一页页迅速略过，蜻蜓点水一般，却搅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六岁那年，她想入黑甲军，没问题，他破例动用龙空少主的特权就是了；
十岁那年，她总是抱怨可以依靠的太少，而他总是目无军纪，任性妄为，不要紧，他更勤奋地闭关，早日走出那个牢笼即可；
十四岁那年，她瞄上了黑甲军队长的位置，那么好，他威逼利诱，送她进八强之列便是，即便人为阻止，他一样能够送佛到西；
十八岁那年，她终是不满足黑甲军的天地，瞄上了黑暗势力夜尊之位，算起来，那本是他家老爹给他设的萝卜坑，不打紧，他扫清一切路障，扶她上位就好。即便她提出苛刻的要求阻碍他留在她身边，他也一口应下，只要他做得到，什么都好说。
…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他多想还有往后，二十岁，二十四，随便怎样都行，只要有然后便可。
可惜的是，真的没有然后了。
付出以后就能收获回报？
龙啸不可置否，也无暇顾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些得到不用付出，譬如她的所作所为。
龙啸终于看清林歆是什么样的人，可笑的是自己居然用了这么多年，付出如此高的代价才看清！看清了又能如何？
这真是一天天大的笑话，连同他龙啸这个人都是一个笑话！
忽然，龙啸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的面目变得狰狞，眸光变得凶残，犹如浴火的修罗恶魔，随时随刻都会报复人类！
濒临崩溃的边缘，又或者，他早就崩溃了。
黑衣飘翻，他飞身掠去，却是漫无目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只有一个想法，离开黑暗势力这个鬼地方！
一路飘荡一路西，龙啸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飞了多远，当他开始注意周遭想知道位置时，一座美轮美奂的皇宫已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皇宫？
是的，皇宫。
龙啸才不管这是哪国的皇宫，他脚尖轻点，借力打力，以更快的速度飞掠而去，只留下一条鬼魅的墨色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