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

木头伯伯又向前走了几步,才道:“如今边关形式变幻莫测,村里的人都要跑光了,我们也要赶紧离开。”

“嗯。”皇甫睿翀赞同地点点头,又道:“我们可以一起去亘城。”

木头伯伯想了想,才回道:“再从长计议吧!总之先离开这里。”

他们老了,想过些隐居的清净日子,不想再居于闹市。

皇甫睿翀也不好强人所难,只能问道:“那我们何时启程?”

“就明日一早吧!我和老婆子去准备写干粮,你也收拾下。”木头伯伯交代一番后,转身离开。皇甫睿翀又回到床边,继续给幻影擦起了脸。

“幻影,我们不能再麻烦外公外婆了,我带你去亘城好不好?”他温和的视线中,透着绵绵地情谊,“你一定也想和我回去吧!”

他的语气中透着酸涩,却也带着肯定。酸涩的是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而肯定的是她对他的爱。

夜色正浓,皇甫睿翀刚微微有了睡意,就敏感地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自从在她的房里打地铺开始,他从来不敢睡实,生怕她夜里有个什么事情,或是痕儿醒来了。

他微微睁开朦胧的睡眼,却见沉睡多日的幻影,正缓缓地坐起。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在做梦。他确定的功夫,她已经直挺挺地坐在了床上。

皇甫睿翀一惊,翻身而起,扑到床边。

“幻影。”他握住她的双臂,惊喜的呼唤着他。

幻影原本呆滞的视线缓缓地扫向他,却是蓦地一愣。

皇甫睿翀被她这寒凉的视线惊得手上的动作一松,却终是没有松手,紧紧地将她抱入了怀中。

“幻影,你终于醒了。”他欣喜的声音因过于激动而发颤。

幻影寒冷的眸子只是略微地闪了闪,双臂蓦地一用力,就挣开皇甫睿翀的怀抱。

她用了内力,将他震得撞在床柱上。后背撞在床柱上的疼意,让他从过度的欣喜中清醒过来。他这才想起,他对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亏欠没能弥补。他对着她眼中的敌对之意,这才明白,她有多恨他。

“哇——”

痕儿嚎啕大哭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视。幻影的视线微闪,缓缓地转向痕儿。

皇甫睿翀好似抓住了什么,急急地道:“幻影,他就是我们的孩子痕儿。”

哪个做母亲的不疼爱自己的孩子?是以,他想用痕儿暂时来化解他和幻影之间的戾气。他仔细地打量着幻影的反应,却见她的眸色蓦地一狠,抬手便对痕儿拍了过去。

“住手!”皇甫睿翀大惊,抬手便去挡。只听咔吧一声,皇甫睿翀的手臂当即被幻影拍断,险险地保住了痕儿。而坐在床上的幻影已经一跃,跳下了床。

他顾不上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只知道惊讶的看着站在地中间的幻影。若非她刚刚醒来,内力不纯,只怕他即便是折断了手臂,也保住痕儿。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真是痕儿的母亲幻影吗?

木头伯伯和幽娆婆婆也听到了声音,跑了过来。

一看到站在地中间的幻影,幽娆婆婆也顾不上多想,就奔了过来。想要去拉幻影的手臂,却被幻影一闪,给躲开了。

幽娆婆婆扑了个空,稳了稳情绪,才察觉出不对劲。看了眼神色痛苦的皇甫睿翀,才又看向幻影,“幻影,我是外婆。”

这话不说还好,她的话一出口,只见幻影的眼色便又是一狠。眯眸死死地盯着幽娆婆婆,“幽冥教的叛徒。”

在场的人闻言,都有些傻了眼。还不待多做反应,幻影已经出招,向幽娆婆婆攻了过来。

幽娆婆婆愣在当场,忘记了躲闪,好在木头伯伯反应够快。一把拉过幽娆婆婆,挡下幻影的这一招,一下将幻影震了出去。

幻影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她视线狠辣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狠声道:“从今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们,否则本教主定会为幽冥教清理门户。”

皇甫睿翀单臂抱起还在哭闹的痕儿,眼中亦是泪光闪动。他向前走了两步,又不敢太靠近她。他不怕死,但是他怕她伤了痕儿,她会后悔一辈子。

“幻影,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痕儿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你连他也恨了吗?”皇甫睿翀仍在妄图拉回幻影的神志,他认定她是初初醒来,神志不清。

幻影的视线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柔和一份,她冷冷一笑,“他是我幽冥教的耻辱,若是落到我的手中,我必杀他。”

皇甫睿翀脚步跟跄着后退两步,他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话。他正拼命的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幻影已经再次出招,向他攻来。

木头伯伯当即松开幽娆婆婆,去挡幻影的招数。

而皇甫睿翀只知道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082

木头公公毕竟上了岁数,再加之幻影这招来的又快又狠,一掌便落在了木头公公的胸口上。

痕儿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戾气,撕心裂肺地大哭着,一会儿嗓子就已经沙哑。

木头公公为了保护身边的两父子,用尽内力稳住脚下的步子,没让自己被强大的内力冲击着向后退去。嗓子里顿时有腥甜涌上,他努力的想要咽下,猩红的血水还是顺着他的唇角溢了出来。

“木头…”幽娆婆婆顿时红看了一双眼,转而看向幻影,神色复杂。自己最心疼的外孙女,怎么会变成了这般?

皇甫睿翀从怔愣中清醒过来,他自嘲地笑了笑,“到底还是我估计错误了你吗?若是你恨,杀我泄愤便是。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啊!”

幻影冷冷地盯着他,神色忽然一僵,略显苍白的唇瓣滚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今日本尊的原气还未恢复,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他日若是再相遇,本尊定不会手下留情。”幻影的声音冷得如冰碴一般,向众人扎来,还不待众人回话,她已经破窗而出,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木头公公捂着胸口,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木头!”幽娆婆婆赶紧扶住他。

木头公公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我没事,自己调息一下就好,你去哄哄痕儿,再看看睿翀的胳膊。”

“你当真没事?”幽娆婆婆不放心地追问。

“没事。”木头公公虚弱的笑笑,“我怎会轻易有事?我还要留着这条命给你欺负呢!”

幽娆婆婆感激地扯了扯唇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走过去,抱过痕儿,轻声哄了起来。

皇甫睿翀单手扶过木头公公,木头公公转头看了看一脸沮丧的他。

“走吧!咱们爷俩去院子里站会儿。”

皇甫睿翀转头看了眼还在大哭的痕儿,还是点了点头,和木头公公一起向外走了去。

两人在院子中间停下脚步,耳边仍旧充斥着痕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而刚刚那一幕,让皇甫睿翀怎么都缓不过神来。她该恨他,但他却没有想到,他们之间会是这样的一天。

那一刻,当他亲眼看到她向痕儿毫不留情的下手时,他的所有希望都瞬间崩塌。

“孩子啊!我知道你现在很失望。”木头公公了然,笃定地说:“但是你相信人的本性会在一觉醒来就变了吗?”

木头公公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开始难受的咳嗽起来。他掩住口,一会儿的功夫血水就顺着他的指缝溢了出来。

“木头公公!”皇甫睿翀赶忙扶住他,还来不及从他的话里反思出些什么,看着木头公公指缝间的血水,已经心如死灰,“我扶您进去休息。”

皇甫睿翀扶着他,走进一侧他和幽娆婆婆平时住的房间。

“木头公公,我帮您疗伤。”皇甫睿翀将他扶坐在床上,连忙道:“不用了,我自己调息就好。等您婆婆一会儿过来,先把你的胳膊接上。”

皇甫睿翀侧头看了一眼自己断了的手臂,苦苦一笑,“好。”

木头公公叹了声,刚想再开口,皇甫睿翀已经向外走去。木头公公只得把这些事情放一边,静心调息。

皇甫睿翀走进院子里的时候,还能隐隐听到痕儿的哭声,那细微的哽咽如同芒刺一般,扎进他的心里。

他唇畔的苦涩更加浓重了些,涩然一笑,“幻影,刚刚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他到底该怎么做?他还能做些什么?

是夜,边关营帐。

凌无双端过侍卫送来的水盆,吩咐道:“你下去吧!”

“是。”侍卫领命,退了下去。

“大王,无双为您洗漱。”凌无双将水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淡声道。

“嗯。”拓跋飏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到她的身旁。

凌无双动作轻柔地将毛巾沾湿,拧干,捧于双手之上,奉到拓跋飏的眼前。

拓跋飏看着如此毕恭毕敬的凌无双,半晌未语,未动。

看着这会儿的她,他忽然恍惚,似乎有人残忍的拔去了她身上的刺。让遍体鳞伤的她,只能仰人鼻息。

他有种想要质问她的冲动,可这冲动随即又被她压了下去。若她真满身是刺了,他又能如何?能保护她的刺?还是要做好随时被她扎伤的心里准备?

既然都不能,那不如就这般。人生总是充满无奈,总是要为了生活,自己下手忍痛拔掉那些刺。

他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擦了把脸,又擦了擦手,才递回她的手中。

凌无双将帕子又放回水盆中,道:“夜深了,大王早些歇着吧!”

“好。”拓跋飏点了点头,凌无双抬手刚要去解她的扣子,便被拓跋飏按住,将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前,“无双…”

“大王有何吩咐?”她垂眉敛目,问道。

一句话,问得他心中的火花瞬间散去。他松开她的手,“你没话要与孤王说吗?”

他比谁都清楚,她肯回来,为的是什么。

凌无双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他眼中的笃定让她的心头一颤。可是,她却很清楚,那些话若真的再从她的口中说一遍,不但没有结果,搞不好还会激怒他。

凌无双笑笑,反问:“大王想让无双说什么?”

她的回答,于拓跋飏而言是意料之中,他的心头却仍是窜起了无名火。

他死死地盯着她,似要用视线将她盯穿。

就在她以为他会发怒的时候,他却冷冷一笑,丢下一句话,“你先休息吧!”

她随着他的身影转身,看着帐帘被他撩起,又大力的摔下,不禁紧皱眉心。她总觉得今晚的他有些沉不住气和烦躁。难道,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拓跋飏出了营帐,一路向南,脚步不停的来到溪边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溪水中那模糊的黑色倒影,狠狠地闭上眼,沉敛气息。

他这是怎么了?她已经这般唯命是从,他还要她如何?还是,他在心虚?

他忽然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就听身后有脚步响起。他的心里竟又是莫名的一喜,高大的身体微动,想转身,却又强制自己忍住了。

“怎么?又想起有话与孤王说了?”他沉着声,拿足了帝王的威严。

身后的脚步微顿,随即蓦地急速响起,一道娇小的身影,身着军装,冲到拓跋飏的身后,蓦地圈住了他的腰身。

拓跋飏的心头一紧,唇角竟是随着散开了点点笑意。

他抬起手,轻抚贴在他肚腹上的手,“无双…”

身后的人一僵,贴在他肚腹上的手被要抽回。

他一急,拉住那只想要抽回的柔荑,转身问道:“怎么…”

他口中的话还未问完,便因映入眼中的娇颜一愣,哽住了声音,改为道:“你怎么来了?”

他惊觉的四处张望一番,才再次将视线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眼前之人的身高只到拓跋飏的胸口往上,还不到他的肩膀。身着拓跋军营的军装,扎进的腰身显得十分纤细。一张干净的脸蛋很是白皙,大大的眼睛里含着委屈的泪水。

“虎儿如今生死未卜,我怎能不来?”她一开口,泄出口的便是娇柔的委屈。那娇滴滴的声音,竟是女声。

拓跋飏一惊,顾不上哄眼前的女人,急急问道:“他当真被皇甫睿渊抓了?”

“嗯。”女人点点头,继续道:“虎儿几日前忽然病了,御医们都束手无策。我本想派人通知你,却又怕多生纰漏,影响了你,便找了一个中原郎中前来为虎儿诊断。经他医治,虎儿的病情果真渐渐好转。可是,谁知道第二天晚上,宫里忽然走水,随后虎儿便跟那郎中一起消失不见了。我不敢让人知道虎儿忽然失踪了,便只好派人去找,谁知道两日前竟是收到了皇甫睿渊送来的书信。”

拓跋飏的眸色又是一沉,问道:“皇甫睿渊的信里说了什么?”

“他说,虎儿能否平安,就看你是否愿意交出他的女人。”女人说话时,小心翼翼地望进拓跋飏的眼中,含着泪水的眼中布满了哀求和痛苦,说出这样的威胁之词时,竟是没有半点的逼迫之意。

那楚楚可怜的劲,仿佛把一切生杀大权都交给了他。

只是,她出口的话,还是让他的心头蓦地窜起了怒火。

“他的女人”四个字,从那一夜开始,便成了他的心魔。

他当真也没想到,皇甫睿渊竟是能使出如此一招。

“我知道,大业为重,相信虎儿也不会怪你。”女人低下头,轻轻地拭去泪水,再抬头时已经用坚强掩去了脆弱。可是,她的眼中明明还挂着泪痕…

他闻声回神,问道:“鲜于英珠他们如今知道消息吗?”

“应该还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我一直命人封锁消息。”

拓跋飏沉吟片刻,沉声安抚道:“青青,这事就交给孤王来处理,你回去等消息,切莫再轻举妄动。”

是交代,也是命令。

如今这事,他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且不说,以皇甫睿渊的计谋绝对不会轻易用完一颗棋子。只说,鲜于英珠又岂会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好。”青青点了点头,却未动,沉吟良久才问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了吗?”

她的问话,让他的心头一哽,就在刚刚他也问了另一个女人这句话。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算一算,距离上一次见面,他们已经三年未见。即便这会儿她一身军装,又是风尘仆仆的赶来,可是她依旧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容貌仍是那么的明艳动人。

“一切小心,等孤王得成大事,定会接你们母子还朝。”

青青的唇瓣颤了颤,眼中泪光闪动,却忍不住破涕为笑。他既然这般承诺,便是一定会救她的虎儿。

若是这个男人狠辣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救,她真的不敢相信,他在大业得成后,是否还会顾及他们的曾经。

“我等你。”她重重地点头。

“嗯。”拓跋飏微微点头,“孤王派人连夜送你回去。”

“走之前,我想去见见他。”青青望着拓跋飏,那眼神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语气却又恰恰相反,只是通知他,她的决定。

拓跋飏打量了眼前的女人一眼,这个女人从来都是那么的有主见。想要的东西,想掌控的人,每一样都要窝在手心里。

“去吧!”拓跋飏回道。

她又望了他一样,才转身离去。

她知道凌无双就在这军营中,但是她不会问。她对于他身边的任何女人都没有嫉妒之心。或者,也可以说,她如今还没到嫉妒的时候。等她还朝时,留在他身边的是谁还难说。这后宫的争斗向来都难说。

当然,她也曾听说,凌无双于拓跋飏而言很是不同。

只是,那又能如何?她不信,一个女人能抵过他自己的血脉重要。她的眸色一狠,又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一转弯,便见拓跋焰烁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的脸上忽然飞扬起了笑意,慌忙跑了几步,来到他的近前。

“师父,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拓跋焰烁自嘲一笑,“能不能救银虎,还要看大王。”

“如果这次不是师父帮我入营,只怕他连这大营都不会让我进。”青青竟也是自嘲一笑,完全不同于刚刚与拓跋飏在一起时的压抑。

“你啊!既然知道他不愿意让你来,何必还来?”拓跋焰烁叹了声,抬步向前走去。

青青立刻抬步跟上,回道:“我不放心虎儿的事。”

“你何时对他这般没信心了?”拓跋焰烁似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