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第二更）
走出逼仄昏暗的楼道, 两人再次站在明媚的阳光下。
小区里人来人往, 时不时有男女老幼从他们身边经过，好奇地看着这对年轻男女, 他们的穿着打扮实在和这里的环境氛围格格不入。
熊孩子趴在宋翊的肩头哭了一会儿, 大约是累了, 竟然睡了过去。
宋翊垂眸看了他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孩子母亲的做法他当然不认同，但是他又感觉自己没有立场去苛责她。宋总从出生那一刻起, 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一个瞬间品尝过贫穷的滋味, 他当然也会有烦恼, 有困惑, 但是全都金钱无关。
鬼王殿下是穷惯了的，然而她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其中的艰辛, 说什么也都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最后还是宋翊先开口：“就这样把孩子的魄带走吗？”
林璇在那熊孩子的后脑勺上薅了一把，虽然熊，那毛茸茸的手感倒是不错：“当然要还回去，孩子虽然是她生的，可又不是她的私有财产，这种事已经触犯了阴间刑律，由不得她做主。”
她轻轻叹了口气：“但是王艳艳铁了心要改造孩子, 就算我们刚才把魄塞回肉身里, 没准她还能狠下心找人割第二次。”
宋翊皱了皱眉, 似乎在考虑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有多大，最终还是不敢和人性赌。
林璇：“一定要让她受够教训才行。我们先把“天心文化”的事弄清楚，至于这个小麻烦精……先带回岛上让桑卓带吧。”
宋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在熊孩子的额头上画了个安魂定魄的符咒，免得他一不小心散了。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宋翊掐诀念咒，转眼之间，他们又回到了岛上。
这时候才七点过，其他嘉宾还没起床。宋翊抱着熊孩子上楼，把他放在自己床上，替他盖上被子，然后下楼来到客厅。
林璇正在沙发上刷手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那个情商训练营最近巡回到我们这里了，倒是挺巧。我们可以抽个半天去里面探探底细。”
宋翊在她对面坐下：“如果我们推测得没错，训练营是用来筛选合适的孩子和家长，那他们肯定有一套筛选机制和标准。”
林璇：“没错，现在我们知道的案例有两个，蒋馨然和王梓，找出他们的共性，也许答案就在其中。”
她一边思考一边说：“从蒋馨然和她妈妈的穿着打扮来看，他们家的财力至少中产以上，而王梓家条件差很多，所以经济条件首先可以排除掉，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钱。”
宋翊接着说：“蒋家是核心家庭，王家是单亲，所以家庭结构也不是决定因素。”
林璇：“难道共性就是两个孩子都特别熊？可是会去报名情商训练营的十个里至少有五个熊吧……”
宋翊下意识地用指尖敲敲沙发扶手：“假如我是对方，一定会小心地挑选对象，并且只在有把握的情况下，才会建议他们接受这种特殊的‘疗法’。”
林璇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盲目，焦虑，偏执，强迫症，控制欲强，完美主义，对孩子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更多考虑自己的需求……”
她顿了顿：“如果我是对方，那么我的目标客户就会是这样的人。”
宋翊：“我同意。”
林璇撩了一眼宋翊，似笑非笑：“宋总，你对自己的演技有信心吗？”
宋翊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林璇接着说：“这事也不好托给别人，其它的事还能找私家侦探查，这种事一个不好就害了人家，只有我们自己去了。”
她干咳了两声：“宋总，恐怕我们两个中间有一个得扮演小孩。”
宋翊：“……”
林璇想了想：“对方能分离魂和魄，还能用符箓造出十方境，修为很了得，如果只是改变外形，很可能会被看破。”
宋翊也想到了这一点，然而他毕竟是凡人，没办法把自己成年的魂魄缩回幼儿，林璇应该也做不到，如果她是个普通鬼。
刚想到这里，就听林璇小声嘟囔：“好不容易攒点钱，哎……一次比一次费电……”
宋翊不明白她的话什么意思，正纳闷，就见她的身体直挺挺地往沙发背上一仰，魂魄从眉心钻了出来。
她双眼微微眯起，嘴里念念有词，片刻之后，她的魂魄开始慢慢缩小，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模样。
幼年版的鬼王殿下有点微胖，小肚子微微凸起，粉白的腮帮子鼓鼓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楚楚动人，像汪着两潭清水。
小林璇冲宋总嫣然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小梨涡，海棠花瓣似的小嘴一张，拖长了音调喊：“爸爸！”
宋翊：“……”
林璇看他表情凌乱，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她拿出手机对着自己的脸，各个角度都自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变回原来大小：“怎么样？可以以假乱真了吧？”
宋翊偏过脸咳嗽两声，然后实事求是地说：“可以骗过我的眼睛。”
“那就够了。”林璇钻回身体里。
宋翊挑挑眉：“但是还需要和魂魄相匹配的肉身……”
“这个好办。”林璇一边说一边打开地府app的线上商店，选择肉身定制服务拍下，把各个角度的照片发给客服。
定制费用加上加急费，足足花了她一万二，简直像在她心头剜下一刀肉。
两千块加急费花得挺值，肉身傍晚就送到了。
这时候林璇在洗澡，快递是桑卓代收的，看见这么大个箱子，他还挺纳闷：“怎么岛上也有快递站吗？对了，我这里正好有个快递要发，你顺便带走吧。”
快递员：“是发给活人吗？”
桑卓正低头签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当然是啊……”
快递员面无表情：“那不行，不在我们两界通业务范围之内……”
桑卓拿笔的手一抖。
快递员把箱子小心翼翼地递给他：“小心点，磕了碰了我们公司不负责哦。”
桑卓接过来，还挺沉，大概有三十多斤：“是易碎品吗？等等，我还是开箱验个货吧。”
快递员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我劝你还是别验了。”
桑卓：“那不行，万一是坏的，到时候找谁退去？”万一林大佬嫌他办事不力，给他送个包月套餐可怎么办？
快递员没办法：“那你验吧。”
桑卓用小刀轻轻划开包装盒，里面填满了棉絮似的东西，他把填充物扒拉开，里面露出一口小棺材。
桑卓：“！”
快递员好心帮他把棺盖打开，露出里眉目如画的女童：“你看，一点擦痕淤青都没有，我们公司是最专业的，别说是肉身，就是骨灰也不会给你碰撒一点点。”
桑卓已经彻底放弃治疗了：“好，等我死了骨灰找你们运。”
快递员无意中发展了一个潜在客户，拿了签收单，高兴地离开了。
这时候林璇洗完澡下楼来，看见门口的快递箱，惊喜道：“哟，这么快就做好了。”
桑公公脸色发绿：“这是……”
鬼王殿下若无其事地把箱子拖进去：“新衣服。”
第二天上午的拍摄结束后，林璇穿上她的“新衣服”，和宋翊一起乘船回了市区。
宋翊用符咒改变了自己的容貌，把五官变得平庸了一些，给自己额头和眼角加了一些细纹，又在眼下添了点黑眼圈，再把英国定制西装换成普通品牌的成衣，行走站立时刻意塌肩垮腰，俨然是个心力交瘁的工薪阶层单亲爸爸。
变装完毕，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情商训练营。
训练营没有固定地点，这一期借了一家幼儿艺术培训学校的场地。
两人在培训学校门口下了车，小林璇一下车，趁着宋翊不注意，蹭地一下就往马路牙子上蹿去，撒开丫子狂奔。
宋翊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揪住她的后脖领：“不可以！”
说完，他拉住小鬼王藕断似的胖胳膊：“跟……跟爸爸过来。”
小林璇暗暗叹了口气，抱住宋翊的腿：“爸爸抱！”
宋翊：“……自己走。”
小女孩噘起嘴：“走不动，爸爸抱！”
宋翊只好把她抱起来。
小鬼王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宋总，你演得太不自然了，要入戏一点啊！”
说完她就开始扭动身体：“不要爸爸抱了！”
宋翊只好把她放下来。
鬼王殿下迅速进入熊孩子角色，抬脚就往宋总小腿上踹了一脚：“坏爸爸！爸爸坏！嘻嘻嘻……”
宋翊：“……”真不知道这是入戏太深还是乐在其中。
第51章 51
情商训练营租下的临时教学地点在十八楼, 宋翊光是把“女儿”从大楼入口弄进电梯, 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老父亲的心力交瘁。
电梯里还有一个带小孩的妈妈，宋翊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他们一眼，那小孩的魂魄是完整的。小鬼王的角色定位是又皮又怂，她十分贴近角色地缩在角落, 黑眼珠滴溜溜地打转，警觉地打量着小男孩。
男孩比她高半个头，黑黑壮壮的, 手里还拿了把玩具机关枪。
小鬼王怂怂地往宋翊身边挨了挨, 握住“爸爸”的手。
宋翊明知道她是演戏, 心里还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又酸又软。
他定了定神, 伸手打算按楼层电梯，小鬼王立即跳起来拽住他的胳膊，迅速挤到门边：“爸爸我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楼到十八楼的所有楼层按钮都摁亮了。
宋翊：“……”
他赶紧把林璇拽回来：“林小小！你再这样今天不许吃冰淇淋！”
小鬼王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嬉皮笑脸地学宋翊的腔调数落他：“爸爸！你再这样今天不许吃冰淇淋！”
宋翊一向冷静又自持, 但还是有一瞬间恨不得把这破孩子拎起来打两下屁股，可见家庭环境、教育程度，在熊孩子的战斗力面前, 统统都是浮云。
电梯里那位妈妈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 宋翊连忙欠身道歉：“实在对不起……”
在林小小的帮助下, 宋翊总算有点进入角色了, 他满脸尴尬羞愧，活脱脱是个饱受摧残的老父亲。
那位妈妈看了看宋翊的脸，神色缓和了些：“没什么，小孩子淘气很正常的。”
尽管宋总经过伪装的外貌不及原来一半英俊，但是放在人群里还是算出挑的，加上他坚决不愿意为自己加上小肚腩，体型在中年男子中也算维持得相当好。
女人低头看看小鬼王：“你女儿几岁了？长得真漂亮呀！”
宋翊一脸无奈：“四周岁，太皮了。”
女人大度地笑笑，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孩子还是活泼点好啊，一点不淘气大人也要担心的。”
宋翊听出她话里有话，端详了一下那个男孩，只见他对周围的动静无动于衷，嘴里念念有词，一直在转着玩具枪的枪管玩。
宋翊对孤独症有所了解，一看男孩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了点猜测。
拜林小小所赐，电梯没到一层都要停，这栋楼很老旧了，电梯型号大约也老，反应速度很慢，他们多出许多时间来，正好闲聊。
女人又问：“你女儿是来上什么兴趣班吗？”
林小小一听这话，一个高抬腿，把脚搁在不锈钢扶手上。
女人：“是学芭蕾吧？”
宋翊赶紧把她抱起来：“别乱动！电梯里这样很危险！”
林小小十分敬业，无时无刻不在努力维持自己的新人设，朝着爸爸吐了吐舌头。
宋翊这时才顾得上回答那个家长的问题：“不是，带她去那个情商训练营。”
女人眼神一闪：“我们也是……前几天的课没见过你们，是第一次来吗？”
“是啊，是听朋友推荐，中途插班的。”宋翊一边说一边把林璇放下来，在她脑袋上按了一下，虎着脸道：“别再乱动了啊。”
女人欲言又止地看看手脚不停的小女孩：“她是……”
宋翊像个真正的患儿家长一样，目光躲闪，语焉不详：“孩子太爱动了……所以带她来培训一下。”
女人同情地点点头：“我们家这个是太安静，话太少，不合群，喜欢一个人玩……你们那个……去医院看过没有？”
宋翊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我们也是，”女人也闪烁其词，“医生一天到晚看那么多孩子，哪里有那么仔细……”
电梯慢悠悠地到了十楼，门打开又关上。宋翊问道：“你们是从头开始上的吗？”
女人点点头：“上了一周了。”
宋翊：“效果好吗？”
女人不太确定：“说不上来，好像有点用吧……”
宋翊接着问：“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个课程的？网上看到宣传还是有朋友推荐的？”
“我们本来是在另外一家机构上课的，他们班上有个小朋友，那个孩子才真的是病，完全没有自理能力那种，后来突然好了，也退班了，我一问，他妈妈说是参加了这个训练营。”女人答道。
宋翊眼睛一亮：“效果这么立竿见影吗？”
女人欲言又止，看了看宋翊的脸，终于还是小声说：“我跟你讲，你别和人家说哦，这个训练营还有一个升级版，被选中的小朋友才有资格参加‘高级营’，普通营的效果其实就那样，高级营才是脱胎换骨呢，我儿子那个同学参加的就是高级营，他们一般不准对外讲的，我们关系好她才偷偷告诉我……”
宋翊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那怎么才能参加啊？”
女人有些犹豫，似乎怕和宋翊透露太多信息，让人占了自己儿子的名额。
林小小拉着电梯扶手玩了会儿单杠，这时候忽然安静下来：“爸爸，下礼拜我可以去妈妈家吗？”
那家长一听，立即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丝窃喜，满脸同情地说：“一个人带孩子挺不容易的，哎，我也是……对了，留个微信吧？以后有什么关于孩子的信息还可以交流交流。”
宋总凡事追求完美，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当即拿出手机，用假微信号加了她的好友。
女人名叫曹雅，宋翊给她的是假名“林杨”。
她这时候才说：“林先生，我看你一个人带孩子真的挺辛苦，我跟你一个人讲，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进去他们会先让你填一个问卷，我这里有答案，你照着填，上了几天课就会有老师来跟你谈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曹雅一边说一边把一串选项答案转发给宋翊。
宋翊道了谢：“大概要几天呢？”
曹雅想了想：“大概两三天吧，他们找我谈过了，不过我还是想先把这个普通营上完，多考虑考虑。”
宋翊：“怎么，难道‘高级营’有什么副作用吗？”
“那应该不会的，”曹雅答道，“他那个同学对比真的很明显，原来连自己大小便都不会的，治好以后都能做两位数加减法了。”
话音刚落，电梯终于停在十八层。
“这边这边，”曹雅热情地来牵林璇的手，“你是叫小小吧？来，跟阿姨走。”
林璇眨巴两下眼睛，把手背到身后，警惕地说：“你要卖掉我吗？”
曹雅尴尬地笑笑：“挺有安全意识的嘛。”
宋翊捏了捏眉心，伸手给林小小牵着，小鬼王当然不会乖乖牵着他的手走路，蹦跳着出了电梯，就在楼道里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玩起了劈叉。
宋翊面无表情地把“女儿”一把捞起来，不管她的挣扎，把她抱在怀里。
曹雅牵着儿子走在后面，不由感慨：“你们父女感情可真好啊，林先生一看就是个好爸爸。”
宋翊：“……”
训练营在04室，他们沿着走廊找到门口，隔着玻璃门能看见前台的五彩斑斓的艺术字。
宋翊按了下门铃，一个年轻的女性工作人员笑着迎上来，摸了摸那小男孩的头：“曹梓杰，我们又见面啦，今天过得开心吗？”
工作人员很有亲和力，态度热情又亲切，笑起来很甜美，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心。
林璇和宋翊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这个女孩的魂魄不全，而且魄丢了有段时间了，残缺的部分已经完全被黑影填满，救不回来了。
那小男孩不理她，仍旧低头玩自己的枪。
女孩对曹雅说：“今天的课马上就开始了，您先带孩子进去吧。”
说完她才转向宋翊：“是昨天打电话来预约的林先生吧？”
宋翊点点头。
“这就是小小吧，真可爱呀！”女孩弯下腰，要来摸林璇的头，林璇立即抱着宋翊的腿一躲。
宋翊解释道：“抱歉，她不喜欢别人摸她的头。”
女孩表示理解，把父女俩带到一个窗明几净的小房间，里面坐着个穿白大褂，样子很斯文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