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醒过来的小妇人脸色绯红,狄禹祥侧过身,两手抱住她,与她面对面。

“瘦了。”他说。

“我…我不容易长肉。”萧玉珠有一小点的结巴,并不想让他觉得她瘦了,想了想又道,“以后会吃很多。”

狄禹祥笑笑,微抬了下头,在她的额边又轻吻了一记。

“娘说你这几日吐得厉害,不宜动,等一会再起床。”

他这一说,本来不想吐的萧玉珠被提醒,心中犯起了恶心,连话都来不及说,奋力往床边爬去,强忍着恶心伸手从床底拖出痰盂,吐了个天翻地覆。

狄禹祥愣了一下,就下了床,先拿他的袍衣罩住了她的身子,随后大步走向了门,让丫环快点打水过来,又急走到妻子身边,弯腰顺着她的背。

吐过晨起一阵,萧玉珠好受了点,抬眼见他眼珠动也不动地看她,她捂着嘴朝他不好意思地笑。

“大公子,少夫人,水来了。”一直等在外头听令的桂花来得很快,垂眼朝他们一福,就把水盆放到了架子上,挤出了帕子过来。

狄禹祥先萧玉珠一步接过,替她擦起了脸。

“怎使得?”萧玉珠没拒绝,嘴里糯糯地抗拒了一声。

“把痰盂拿出去。”狄禹祥开口。

桂花连忙诺了一声,过来端起了盂。

萧玉珠这也是发现了,她夫君跟丫环说话的时候跟婆婆和她说话的时候口气是不一样的,连向苏婆婆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

对着丫环,口气很是冷淡漠然,对着苏婆婆就多了几许温和,对婆婆和她,他就是不说话的时候,看她们的眼神都是温柔的。

在他心里,我总归是他看重的,萧玉珠心下一想,连着几日都不顺的胸口都畅顺了起来,等他给她擦好脸,她下了床,脸上的笑出轻松了起来。

“多躺会。”见她非要起,狄禹祥不满地皱眉,摇了下头。

“不躺了,睡得够,躺久了也难受。”萧玉珠去了脸架前洗好手,把废水倒到了木桶里,弯腰要去够热水桶的时候,又被人拦住了。

“我不在家你也是这样?”狄禹祥抓住了妻子的手,让她立住,拿木勺勺了两勺热水进了盆。

“不是,桂花会忙好。”萧玉珠忙摇头,试了试水,把夫君的脸帕拿下,挤了道温帕出来给他。

狄禹祥脸色好瞧了点,接过帕,发了话,让她去穿好衣裳。

只披了他袍衣的萧玉珠这才觉得天冷,缩了缩肩膀,朝得他一笑,这才去了穿衣。

**

这厢一家人刚用着早膳,狄家门口就有人来求见狄增与狄禹祥了。

狄禹祥当下脸上的那点笑意就消失了,一桌的狄家人望了望他,连狄增都看了看他这个大儿,放下筷子后道,“你刚回来就来人了,消息倒是灵通。”

“嗯。”狄禹祥点了点头。

“见是不见?”狄赵氏给儿媳夹了一小块腌黄瓜,示意她接着吃,放下筷向狄增问去。

狄增看向大儿。

“即是古安县令的子侄辈,见是要见的,”狄禹祥给妻子夹了一筷子青菜,与站在门口的守门人道,“老黄,带人去县衙前,让程三哥领他进客屋,就说父亲与我用好膳随后就来。”

“得嘞。”老黄打了个诺,施了一礼走了。

“你回来几日?”狄增问。

萧玉珠也朝他看去。

狄禹祥朝妻子笑笑,看向狄增道,“半日,过午就要回书院,老师还有话要与我说。”

萧玉珠一直挂在嘴边的吟吟浅笑这时便滞住了。

“小年那天,怕是回不了来了,要到除夕那天才能领了二郎回来…”狄禹祥看向母亲,“珠珠得要您多费心了。”

狄赵氏哭笑不得,伸手打了手臂三下,笑骂道,“哪学来的这么多的虚礼。”

狄增听了却是不满,“你是他娘,他自当对你恭敬。”

“让娘照顾,娘很会照顾小娃娃,会照顾好嫂嫂的小娃娃。”狄家最小的四郎捧着他吃空了的大空碗抽空开了口,把碗递给了狄赵氏,“娘,再给你的小娃娃添一碗。”

狄赵氏接过碗笑了起来,“你都十一岁了,哪还是小娃娃…”

“四郎,”见小弟手中没碗,狄三郎夹了一筷子青菜往他嘴边送,“啊…”

不待他“啊”完,觉得自己还小的四郎就张口把一大把菜含下,鼓起了腮帮子嚼起了菜叶子。

狄禹祥看着小弟油汪汪的嘴,脸色又柔和了下来,转头朝身边的妻子瞧去时,见她低头喝着一口一口喝着白粥,她虽是瘦了,但脸色不错,到底还是放了些心下来。

家里有他娘在,自是能护住她一二。

快要过年,想来萧府走过那一道,就是再来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只是年后可能不太平,他得想个法子,让她好好养胎,莫让那些事惊了她的神。

**

午时狄禹祥才从前衙进家门,一进门就去寻妻子的影子,没看到人,刚上去正堂的石梯,苏婆婆就从厨房的那一头探出了头,见到他便回身朝后喊,“大公子回来了。”

狄禹祥止了去东堂屋寻她的脚,下了石梯,改向了南向的厨房。

不得几步,她从厨房出来了,看她要下梯,狄禹祥加快了步子,赶在她下梯之前扶了她。

“你回来了。”萧玉珠笑了起来,脸蛋绯红。

这已是严冬,虽说院子里四面都是墙,但风吹在身上到底还是寒冷,狄禹祥扶了她向正堂屋走,“怎地去了厨房?”

“娘说要给你们做点菜带去,我帮不上忙,就在一旁看着,听到你回来了,她就把我轰了出来见你。”萧玉珠说着说着就笑了。

“还想吐吗?”

“一点点,吐吐喝点温水就好了。”

“嗯。”狄禹祥扶着她腰的手移了移,盖在了她的小腹上。

知道他趁着这时候能赶回来半日,已是对她足够用心,萧玉珠先前心中的那点的酸涩已是全无,她不是不通世情的小姑娘,不说她只是怀孕,就是这几日生孩子,如若君无心,这种受大儒之教的当口,他即是不赶回来也无人说他什么,外人也只会夸道他一心向学。

因着他回来的欢喜少了情绪,心中就又想得开了起来,就是吐得厉害也没之前那么厉害。

“你吃吃这个。”萧玉珠一坐下,狄禹祥从口中拿出了一小包东西,随之打开了纸。

萧玉珠一瞧,是姜干…

她不由笑了起来,捏了一块吃,“这是甜的,不是咸的…”

咸姜干多,甜姜干就不那么多了,糖要比盐贵得多,这姜干也只有糖铺子晒出来卖,用糖腌了卖的话贵,买的人也少,萧玉珠不知他是从哪得来的,“你刚就是为我去找这个去了?”

“没,送完客人在街上买的,没用多少时辰。”见她爱吃,狄禹祥嘴边也扬起了点笑,“这一包够吗?”

“够了够了。”萧玉珠忙点头。

“等回家了再予你买。”

“知道了。”

说着,她又拿出一块含在嘴里,拿出几片出来放在桌上,等会拿给三郎他们尝尝鲜,重新把纸包包起。

“这是三郎和四郎的芝麻糖,等会你拿给他们。”狄禹祥又拿出两个小纸包。

“诶,我给娘,娘说要三郎四郎书念得好,才给他们吃。”萧玉珠忙说出婆婆前两日才说的叮嘱。

“好。”狄禹祥失笑。

“快要用午膳了,你去瞧瞧他们吗?”萧玉珠问他。

狄禹祥没说话,顿了一会,他道,“萧府里的事,这些岳父大人与我自会应对,你不必心忧。”

见他提起这事,萧玉珠脸上的笑便淡了点。

昨日三婶来说的话,明着捧她,暗着压她,说她什么娇生惯养,娇生惯养的女儿还好,可娇生惯养的媳妇哪家喜欢?尤是狄府这种子息多,仆人少的人家,大媳妇被说成娇生惯养来的,如若不是遇见了她婆婆,谁家婆婆会喜欢她这种媳妇?

昨日三婶最后的几句话,让萧玉珠知道这是府上来敲打她来了,说她的不好,她要是得了婆婆的厌,她自是想着娘家人下次能为她说几句好话,由此一来,还是不得求于娘家。

为何要敲打她,她尚还猜不明,但总跟大郎的中秀才和明后的秋闺脱不了关系,而且她从婆婆的支言片语中也得知,昔日家中得罪的人也管不得他们头上了,大郎也不会再屈才下去…

要用着她了,府上知道按情份的话,他们也从她这得不了什么好,且也怕是觉得没必要跟她来虚情假意,倒不如敲打下让她认清下自己的身份来得干脆。

那府上用这种暗带威胁的手段,连拉拢都这么下作,还是看轻了他们——看轻了她,也看轻了狄府。

“他们为何如此?”萧玉珠看了看门,见无人靠近,还是壮着胆子把她想知道的事问出了口。

女儿家是不能管男人外面的事的,可在于她这里,萧府中还有她爹,她就是不想管,也还是逃不过心口那道关。

她担扰如今她爹在府中的处境。

“嗯?”狄禹祥看向她。

“昨日三婶来,明着是来贺喜,暗着却说了我的不是,我若真是个坏的,而且要是婆婆与你都不喜我,我这时要都求到她面前为我解释了…”萧玉珠笑笑道,“三婶在府中平日也不与我多说话,想来这次来也是受了府中人的意思而来,可之前我出嫁的时候他们当我是泼出去的水,也是不想管我太多,可现下,你看…”

而且,若单单只是大郎中了秀才,才让萧府的人改变态度这也不可能,萧府世代都有人朝中为官,虽然这两代不如以前,族中人为官者位置不高,为官者也不多,但萧府还是不会把秀才当回事,且不说全族中的所有功名,单是这近五年间,族中的秀才就是没有近百,二三十位也是有的。

狄禹祥看着她,萧玉珠受不住他的眼神,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这下,那正容看着她的人眼睛不似刚刚那样清朗明亮,刚正不阿,他的眼睛和脸色柔和了下来,轻声与她道,“岳父与我都是不想说给你听,怕你担没必要的心,但你问起,怕你多想,我这就跟你说了罢,这事是当年你外祖康公的同门现已升为当朝左*相,你二叔觉得起复用得上我,想让我投入他门下。”

“为何不用我爹?”萧玉珠想也不想地问,“却打起了你的主意。”

狄禹祥愣住,半晌没有说话。

“即是起复,爹是外祖唯一的女婿,用他比用你好。”萧玉珠看着她的夫君,脸色看着还是正常,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透露出了她的心情,“为何不用我爹?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可能是岳父与府中人相处不太好…”

“爹是府中长子,与家中人关系再不好,只要有用,他也会为家族着想…”萧玉珠摇了头,否定了此理。

狄禹祥这是头一次面对小妻子的敏锐,见她还看着他等答案,他哑了口,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作答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的打赏:

林四扔了一个手榴弹

米宝扔了一个地雷

木头木头扔了一个地雷

木头木头扔了一个地雷

红豆扔了一个地雷

初夏扔了一个地雷

min扔了一个地雷

子曰扔了一个地雷

piao扔了一个手榴弹

她不再说话,定定看着他。

“珠珠…”狄禹祥反过手,捉住了她拉着他衣袖的手,道,“有许多的原因,只是现下不能说给你听。”

萧玉珠眼神暗了暗。

父亲与二叔感情不好,有人当她父亲是嫉恨二叔,实则不然,不过是当年二婶对母亲盛气凌人,父亲对二婶甚是不喜,二婶娘家当时也有人位居高位,二叔偏帮了她,母亲与二婶同居府里的那段时日两人争端甚大,母亲最终没讨得好,父亲与二叔从此也就生疏了下来。

但兄弟私隙再大,她爹也不可能为此不为家族打算。

除非,有人防着他。

萧玉珠虽与她二叔见的次数不多,但也知他城府至深,防她父亲,怕他不好掌控怕是一个思量,另一个,许是父亲不善言辞,就算上京游说,许也会不尽如意。

到底其中因由为何,大郎不多说,她也只能暗下猜测不语。

“但你可以放心,岳父那,现今也无大碍,现今萧府也是要看一点上京的面子。”狄禹祥安抚着妻子。

“是了。”萧玉珠笑了,“我忘了这个。”

两夫妻一人避重就轻,一人顺梯子而下,稍后用完膳,狄禹祥要走的时候见妻子脸上虽有不舍,但没有郁气,心中舒了口气。

这种当口,他是不想见她不开心的。

**

这几天狄赵氏一直挺注意外面的动静,怕萧府再有人来,萧玉珠看在眼里,对狄家人维护她的心意记在了心里。

她若真是萧府倍受宠爱长大的长孙女,可能尚不能如现今这般知晓世情冷暖,只是她一直都不是,兄长离府出走后,父母与祖母的关系更是一落千丈,从那以后,他们长房在府里的日子就真不好过了,以前父亲再如何也是长子,应有的地位尚在,但兄长走后,老太君斥母亲没有妇德,欲让父亲休了她,父亲为此与祖母争吵,祖母一气之下发令让他们在府内单过,只有过年祭祖的时候才允她父亲上香,上桌。

自那年起,日子变得府中要是有什么好东西分给公子小姐,她从前几个变成了最后一个,有时得的还不如得宠的庶女得的,她也曾跟母亲哭闹过为何变成了这样,只是从母亲病倒后,她就一朝长大了,凡事不再问为什么,而是看因由。

母亲曾教过她,说她外祖说过,一个人吃得了几分饭就要看他做得了几分事,所以府里人觉得长房不该多得,萧玉珠也只要她父亲那一份月银维持着他们父女的生活,老太君觉得给妹妹们分东西了,没了她也说不过去,她也安份地挑她们剩下的,从不敢贪,出嫁时得的少,心中虽有些为以后的日子担心,怕婆家人看不起,但到底还是没觉得萧家对她不住。

但若是父亲有了前路,萧家人若是要堵——萧玉珠觉得这事府里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且,他们还要扯上她的婆家,便是她一直让自己对萧府心如止水,这时也有些许无法忍耐了。

所以,她还真不怕萧府再来人。

狄赵氏见儿媳这几天安安静静地绣着给肚中孩子的小衣,面容端庄沉静,好像没有受前几天的事之扰,心下也暗赞她沉得住气。

虽说儿媳跟她的大郎一般,都有少年老成之态,小小年纪就已颇让人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但转念一想,他们是他们狄家的长房长媳,以后狄家还要靠他们帮扶,他们若是沉不住气,没点本事,如何撑得起?

一想,狄赵氏也不去猜儿媳心中所思,就是对着狄增这个枕边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跟他说起媳妇的事,一如既往地尽心尽力对待她。

想来,谁的心都不是铁打的,儿媳是个通透的,对她好她自是心中有数的。

这月到了月中,离过年也只有几天了,这时候各家各户都采办年货起来,狄赵氏这几天都没出门,但这时候身为一家主母,她是需要去挑拣过年时候家中要的东西的,所以这天王婶子上门约她一起采办的时候,在儿媳的相送下,她还是跟王婶子出门去了,但因为不放心,她留下了苏婆婆,带了不会说话的喜婆婆出了门。

到了晌午,婆婆也没回来用膳。

过了午时,萧府那边来了人,萧三婶再次上了门,见到只有萧玉珠来迎她,萧三婶淡笑着问,“你婆婆呢?”

“去采办年货去了。”萧玉珠示意老黄关上门,回了她的话,又对老黄微笑着道,“去前衙向爹通报一声,就说我娘家的三婶子来了。”

萧三婶眼波一转,嘴边浮起了点浅笑,拿帕轻按了下嘴,眼睛往萧家那位嫁出去了的大小姐身上瞧去。

通报了又如何?难不成一方县令,还会来招呼她一介妇人不成?她可是听说那狄增从不与妇人多语,再古板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