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谁真心疼爱他,身为小儿的狄长南真是比谁都知道,眼前的这个爹是家中第三顺他心的人,他暂且不想去那才第四顺他心的人怀中,一股脑地把头埋在他爹的怀中。

等到那女声柔柔弱弱地叫了一声“长南”,完全理不顺自己想法的狄长南又抬起了头,全然顾不得刚才不想投入她怀的错觉,理所当然地朝他的娘亲伸出了手…

萧玉珠抱过了他,向眼前那眉眼温柔看着她的夫君道,“去忙罢。”

狄禹祥确是有事在身,他点了头,却走到门口又顿住了,回走回来,站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娇美的脸道,“你看完也莫走,等我来接你回家,嗯?”

那低沉带着情意的一声“嗯?”,让萧玉珠微红了脸。

这段时日,她已是不太红脸了,狄禹祥甚是想念她红脸的光景,痴痴地看着她,竟有些舍不得走了,还是她抱着孩儿推了他两步路,他这才咬着牙根,头出不回地下了楼。

他走后,萧玉珠轻叹了口气,抱着长南看着他消失的楼梯口,一时之间也不知此儿女情长,于她是好是坏。

她只知的是,一天比一天,她更心倾于他。

**

京城西北等候在外,只等时辰一到就进京城的辅国大将军车队里,其首位的檀木大马车内,那胸前有着重伤,脑袋更是被层层纱布裹住的青年男子不畏生死地调了半个头,朝车内一位脸上长着褶子的老者嘎哑着难听的嗓子道,“我说族爷爷,你再跟我说说,那竖子为何人来着?”

见他都称他妹夫为竖子,蠢如猪狗之人,当朝正二品,年逾七十的辅国大将军萧偃想如若他不是腿脚不得力,真想一脚踹死了这嘴舌不干净的族孙,但细细说来,他刚手徒了黑胡大将领的头颇回来,他当探子的十年来,已为国家舍生忘死无数,想及他的功,只得忍了他这嘴舌,便道,“此子姓狄,对你妹妹甚好,视她如手中珍宝,你就放心进京养伤罢。”

青年男人因扭头扭了脖子上的伤,一阵疼得呲牙咧嘴,缓过后,脸上很是不屑地道,“哪门子的视如手中珍宝,这世上,岂有人如我那般宝贝她?”

老者听了,实在听不得这无规无矩的话,没忍住一巴掌朝他伤得至重的地方拍去,正容怒道,“她是你亲妹,你此言是存了何等龌龊之心!”

被他猛拍了一巴掌的负伤青年咧嘴痛了好一阵,知道这老头是存了报他一路找茬的报复之心,但他实乃有伤在身,不能再多言犯怒,只得怒瞪了他一眼,强忍了下来。

可见他怒瞪了眼,脸上数道伤口狰狞地突出,面露出了凶恶之相,萧偃却是不忍心,柔了下那刚硬的喉咙,用难得的温声轻语道,“知远,你就别担心了,你的人也好,我的人也好,便是皇上念你为国所做之事,都已为你打听好了,你父亲身子安康,妹妹着夫家看重,夫君怜她惜她,视若为宝,你就别担心了。”

萧知远听了呲了呲牙,冷哼了一声。

一会,见先前漠不关心的长者关心地朝他看来,他想及自己的性命是眼前长者费尽心力从他国救出的,心下对他也是多了几许亲近,这时他离小时最为宝贝的妹妹已不远,靠得近了,才知近乡情怯是何种感想,那不是他刀剑例无虚发就可以抵挡得了的情感,“偃叔公,你不知我妹子的性情,小时我打烂了我外祖母留给我娘的花瓶,妹妹哪怕是怕得发抖,也会替了我的罪去跟母亲请罪,说那瓶子是她打烂的,不管她知不知我是不是还活着,还想着终有一日要见到我,只要有我爹活着,他让她嫁给谁,只要他觉着她好,哪怕把苦头吃烂了往肚里吞,她也不会说出一个不好来,你知道吗?”

萧老将军也着实对他有些无奈了,“你的亲卫营打听过,我的亲卫营也为你打听过,连皇上记着你的功劳,也是为你打听过,怎地你还担心她过得好不好?”

萧知远自不愿承认他不认为这世间有男子配得上他的妹妹,他为国献身,当枢密院密多年,为国为君在他国征战多年,千战百伤只为的是终有一天能回来,为父母出气,为外祖洗清辱名,替妹妹撑足底气终身无忧无虑,可哪想,他国岁月累成霜,等他终立功能得令终能回国这日,妹妹已遵父令嫁了人,还生了孩子…

“我没亲眼见着,不算数。”萧知远还是拒不承认,这世间哪有什么男子配得上他的妹妹。

什么视她如珍宝,骗鬼去罢,他萧知远不是没混过欢场中人,岂不知世间男子的丑态。

“知远…”哪怕这混小子把他的功劳全推到了他头上,让他在有生之年成了易国史官记录在史册之人,萧偃这时也着实忍不得这小子疑神疑鬼的头脑了,年逾七十的古稀老者终是一脚抬起往这小子的腿上踹去,怒骂道,“这不是那黑胡蛮子的国家了,这是易国,这是我们的国家,我们自己的国我们自己的家,你不用再想这不是我们自己的家里,你回来里,这里没有谁会对不起你,没有谁会伤害你的家人,更没有谁会杀你伤你,都没有了,一个都没有,小子,你回家了,你知不知道!”

萧知远被他一脚踹昏,好一会儿他悠悠地醒了过来,看着他的族老,他的长辈,他的上峰,许久许久,他眼里有着了许多年从没有泛起过的泪光,他问着他最为信任,最为尊重的上官道,“将军,我真的回来了?我真的能见到我爹娘和妹妹了?”

第63章

见他还提起家中那早已不在了的人,萧偃面露出了不忍。

萧知远说罢,看着老将军没忍住的不忍,一下也了会了过来,不禁自嘲一笑,闭上了眼睛。

他走的时候,爹娘都还是在的,那时候,他娘是多年轻,又是多么的好看,谁能想到,等到他终有本事能让她不在那个府里受辱了,她却不在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他还是晚了。

**

车队缓缓从店铺面前的街道路过,萧玉珠看见了走在最前的那匹高大马上的老者…

桂花站在窗前,红着脸,学着下面街边那大胆的姑娘家,把绣着她闺名一字的帕子也往那些护道的禁卫军身上抛。

诚然,禁卫军个个都高大威猛,能让未嫁少女春心萌动,但桂花都抛了,萧玉珠不由笑着看了她这跟风的丫环一眼。

“少夫人…”见锣鼓宣天中,他们家少夫人脸色也未变,热血沸腾的桂花顿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她家少夫人的意思,忙红着脸跺着脚道,“您可别告诉狄丁,奴婢刚才只是脑子一热,对,就是脑子一热…”

她就是见别人这么做,她也跟着这么做了,说着她猛拍自己的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萧玉珠。

萧玉珠笑着点了下头,“不会说,放心罢。”

等萧玉珠看到一大队路过的禁卫军,身着盔甲的他们个个都高大英俊后,也有点明白为何每次禁卫军出动迎人引来这么多围观的百姓了,也算是明了他们家邻居那几位夫人为何要带着未嫁的闺女过来看热闹了,这些禁卫军实在招人得很,看来出来夹道欢迎的女子出来抛头露面,皆半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队伍走得再慢,一会也走了过去,那相迎的百姓就又跑到了前方,大叫着萧将军的声音哪怕隔得远了,也是清晰可闻。

“少夫人,您看清萧老将军了吗?”

“嗯。”

“可真精神,听说老将军已有古稀之年了,一点也看不出。”

萧玉珠点了点头,站于窗后的她对桂花说了一句,“把窗子关了罢。”

说着就接过桂花手中抱着的长南,坐到了桌边。

要看热闹的长南不依,手往他娘脸上抓。

萧玉珠躲过,剥开一个桔子,拿了一瓣放到了他手里,长南两手接过,看看桔子,再看看他娘,头一埋,没管他娘了,低头就啃起了桔子。

桂花忙过来给他戴上了口水布。

今日长南穿得极好,身上朱红的小儒袍是萧玉珠为他新做的,当初选这个色为长南做新袄的时候还以为长南穿了会像个金童,可现下看来,成天欢天喜地的长南穿上这新裳,越看越发像门神画里的送财童子。

“婶娘…”布铺下面买布的女客比平日多太多了,狄轼跟店里的伙计忙不过来,逮空让狄小七上来问一声,狄小七忙跑了上来,在门口也不进去,跟萧玉珠道,“有什么事要吩咐的?”

“没什么事,忙去罢。”萧玉珠温和地道。

“茶水呢?”

“够。”

“那行,我下边忙去,您就在这等着我祥叔罢,有什么事,您让桂花下来吩咐一声。”

“诶。”

过得一会,萧玉珠听着楼下的动静还不小,不少声音都是在叫着伙计伙计,想来下面也是忙不过来,她就吩咐了桂花下去帮忙。

等狄禹祥到的时候,已过了午时,长南在妻子的怀里睡着了。

“可有用膳?”狄禹祥来得有些晚,进来就蹲在了她的椅前,看着靠着墙抱着儿子假寐的妻子有些心疼。

“用了,堂兄让端了面上来,还加了两个小菜,都是从酒楼里叫来的,长南吃了米糊糊,小七带他去街上玩了一圈,回来就睡了。”萧玉珠微笑着朝他说,“你去做什么了?”

“茶楼会友出来,被闻大人叫去了,说了一会的话。”狄禹祥起身把长南抱到怀里,“外面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们坐马车回去。”

等萧玉珠回到家,以为他今天是不出去了,哪想刚把他们前脚送到家,后脚他就要走,与她说闻大人找他有事,去见几个人。

“见人?你知道是见什么人了?”萧玉珠心中那些隐隐吊着的猜想在脑海里晃了晃。

“你怎么想的?”见她口中透露了一点他能了会过来的意味出来,狄禹祥惊讶得都忘了马上走。

她也是猜她兄长进京了?

萧玉珠看着他惊讶至极,笑了笑,“今日萧老将军骑马过街,身边拉了一匹无人坐的枣红马。”

说到这她涩涩地笑了笑,“我兄长小时跟我说过,他以后要骑枣红马去打仗。”

说罢,她抬起有了泪光的眼,看着狄禹祥,“许是我想多了,你说是不是?”

“我跟闻大人去见人,回来再跟你说,可好?”狄禹祥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喃。

他不敢确定是他那大舅子,现在说是到时候若不是,她会受不了那失望。

“去罢。”他无声的安抚让萧玉珠笑出了声,在他从她身上抽走手的时候,她抓住了他的手,与他笑道,“以后要是有事赶不及,差人来告知我一声就好,不用自己来。”

狄禹祥听了叹了口气,她就是对什么都太第三了,他确是中途要去见人的时候告了个罪,去布铺接她回来的。

“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狄禹祥摸摸她的嘴,淡道,“这次若是轻易让你失望了,下次我还是会,等多了,你怕是都不会相信我了。”

“哪会。”萧玉珠微笑。

“你会,而我哪怕晚一点,也不会失信于你一次。”狄禹祥在她耳边轻喃了一句。

这次他没再停留,快步上了外面的马车,对驾马的狄丁道了一字,“快。”

狄丁大力一挥鞭,马车急驰而去。

**

这日直等到了黄昏,萧玉珠也没有等到狄禹祥回来,快到夜禁的时候,有闻大人的贴身仆人送来了狄禹祥的信笺,说他今晚有事与闻大人相谈,今晚就不回来了。

萧玉珠打发了铜板让那老仆回去,当晚他们房里的油灯没灭,她就着暗淡的灯火看了睡着的长南一晚。

这一晚,狄禹祥实则不在闻府,他身在易国外地大官云集的进奏院,与闻仲言呆在了温北在进奏院府邸的大堂里。

那大堂目测过去,比他的小家还要大上一倍有余,地上铺着枣红的地毯,堂内的四根大柱上涂着朱红的颜料,摆在首堂的案桌太师椅,皆是红木所做,下午尚有阳光时这大堂看起来甚是沉稳威严,但一到入夜,点上烛火,在昏黄的烛火中放眼望去,狄禹祥看哪都像充斥着血,看得久了,连嘴边都有了满鼻子的凶腥味。

等到半夜,这大堂岂止满地是血,连空气都阴森了起来,如若不是还有送热茶的奴仆出进,都能让人当成这是没有活人的地狱。

带狄禹祥来的闻仲言先还和他说几句话,到后半夜的时候,闻大人就支着椅臂打起了瞌睡。

等他打了个盹醒过来,见狄禹祥还站在下首,闻仲言打了个哈欠,唉了一声,开口出声打破了这大堂里密布的阴森,“你就过来坐一会罢,萧老将军要是从宫里回来了,走到门边肯定有动静的,到时候你再站起来也不迟。”

狄禹祥一进进秦院,就有几个身穿银甲的士兵在他身边转悠了好几次,有一个看起来是头目的士兵还对着他凶恶地咧了咧牙,一脸看他不惯想揍他一顿的样子,那时狄禹祥心中就有了不好之感,等进了此处温北府邸,给闻仲言上茶的是穿着儒衫,看起来是管家的中年仆人,给他上茶的还是那位身穿银甲,腰带佩刀的士兵,他进来端茶给他的时候看他坐着,差点就没把手中的茶泼到他身上来,当时狄禹祥哪敢再坐,起来接过茶,一接就一直站到了现在。

事后他觉得,他要是敢再坐下去,那士兵就会冲进来,拔出腰间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狄禹祥觉得他只要没出这进奏院他还是站着为上策,所以当这次闻大人又劝了他坐,他笑笑否了他的好意,“晚生不累,站着就好。”

闻仲言早听闻了风声,哪会看不出其中的某些原因,他出言也是客套,不能看着小辈受罪连句客气话都不说,于是客气话一罢,也不多说了。

他本来还想多提点几句,但听说那一位密使脾气怪着呢,为人凶恶,小心眼还爱记仇,闻仲言不想人还没见到就把人得罪了,这一位在今上那都是领了免死金牌的,他万万得罪不起。

**

萧知远跟萧偃从宫里面圣回来,送了萧偃回房歇息,等老将军的门一关,没走两步就对着那身边下属大捡就是一扬头,道,“来,跟老子说说。”

大捡嘿嘿一笑,“将军,我可是按您说的了,没让他坐,不过…”

说着他摸了摸头发,嘿嘿笑着。

“不过什么,少废话!”

“不过,我看那人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大捡知道他们将军的脾性,这说那人的话是不能用夸的,只能捡着不好听的讲,“头一次,就是头一次我端茶过去的时候,打算要把茶泼到他身上,他‘嗖’地一下就起来把茶接着了,后来他都不坐了,我也没找着机会砍他的头,治他的罪。”

“嘁…”萧知远冷嘲地炸了一下舌,“算他有点小聪明。”

“可不是,小聪明。”大捡附和。

“将军,你还过不过去收拾那小子了?”他们出了歇处,守在门边的中捡和小捡打着哈欠,其中中捡问他道。

“将军,您就别过去了,睡去罢,就派我去一刀砍了他得了,回头把大小姐找回来,到时候温北温南的汉子排成排,大小姐中意哪个,我们就让她讨了哪个回来。”小捡手在空中狠狠地一场,做了个把人劈成两瓣的手势。

仅一个手势,他就带出了三分杀气出来,很明显看得出他不是故意说着玩的。

“对,对,小捡劈了得了。”大捡又猛点头附和,“将军您就去睡罢,这事交给我们来办。”

萧知远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嗯哼了一声,“滚一边去,老子先去瞧瞧,要砍我来砍,临不到你们这些小的头上。”

说着,柱着腋下的两根铁拐,就着廊下两侧暗淡的灯笼,大半夜虎虎生威,威风凛凛,杀气勃勃地向府邸的大堂厅奋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各位,今天还是会尽力三更,如果没有三更,那至少还是有两更的,再次感谢各位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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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砰砰砰砰…”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铁棍敲在了石板上,沉闷又带有一点轻脆,紧接着那声音一声接一声响得紧密,像急奔的战马带着杀气汹汹而来…

闻仲言已从椅子上站起,只一刹那间,他眼里困意无全。

而一直低头站着的狄禹祥在这时抬起了头,闻仲言朝他望去,看他脸色温和,眉眼平静,赞许地点了下头。

此时声音近得就在门口了,闻仲言急急朝门边走去,路过狄禹祥的时候,低声朝他道,“记着,万事忍为上。”

狄禹祥朝他感激地望去,等不到他有开口说话的时间,他紧跟在了急走的闻仲言身后,走向了大门。

“这位…”一见到门口的人,闻仲言拱手扬袖,朝那头上,脖上,连半边脸都缠有白色纱布,完全看不出原貌的人问道,“这位大人,请问如何称呼?”

那露出半边脸的人一角的嘴角翘了起来,带起了他脸颊上两道狰狞的疤痕,在这阴森的厅堂里,尤如鬼魅,“翰林院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