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什么时候办?”狄禹祥看了那些大官大员一堆的册子一眼。

“最后办。”萧知远拿手指着自己鼻子,笑嘻嘻地道,“等我能保住自己的命的时候办,你看如何?”

“全国清肃之后?”狄禹祥猜。

“聪明。”萧知远赞赏地拍了下桌子,又重拿了一册再看。

狄禹祥提着笔,在他看册之时不声不响地低着头看着纸面想着事。

等萧知远这一次再筛选完已是半夜,萧知远扔了手中最后一本录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与狄禹祥道,“这些人你看如何?”

“大兄至少有七分全身而退的胜算。”

“嗯。”萧知远在书屋里捏拳动展舒展了□子,等动舒坦了一点,才淡道,“但还是要小心为上,狗急了会跳墙,反咬起来比谁都凶,且不到死都不会松口。”

狄禹祥点头,看着舅兄的眼里不免有着深思。

看来,这为官之道,他要学的还有许多。

**

直到查明进京城的人是萧家二爷长子萧承超所带领的一干萧家子弟,萧知远才下令让人把船放行进京。

这些人一靠近码头,就让萧老将军那边派人接走。

说来可笑,这些人在船上隐身近两月之久,竟是因萧老太君送回去的一封信,信上说萧知远乃薄情寡义之辈,忘恩负义之徒,如若知道他们进京让给他们谋事,定会在他们没进京之前半路谴送了回去,便就要他们乔装进京,一字不露,悄悄进京后杀萧知远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就是送他们都送不走,而有她这个亲祖母为他们操心,他们前途可望。

薄情寡义之辈的萧知远知道内情后,不免哈哈大笑了好几声,心道老太婆还是挺了解他的,同时他也不免怜惜老太婆偷鸡不成倒把米,其实他乃淮安萧家之人,日后难免要用到同族,所以就算同族里的人他没几个看得上的,但他还是会先于别人在家族里挑选子弟扶持,但老太婆这一举,可把这些个听从她命令的萧家子弟害苦了,萧知远可不会扶持这些个蠢笨的萧家人给自己的为官之路添堵。

温北萧家主家族长已进京中,有了族长坐镇,萧知远也不担心自家人会给他拉后腿。

主家族长不是一般的人,他兄长归德将军萧青的官途全是他一手在其背后打点,而萧家能在温北温南这一线的十将五帅能占两席之地,其中不乏有他的功劳,其人手断高超,城府极深,这也是萧知远极力请他入京的最大原因,有力挽狂澜之能的族长坐镇京城,哪怕主家这次不会主动伸手帮忙,也给足了他底气。

而在这一次里,如若他全胜,文武百官中也不乏会投靠萧家之人,有甚知京中事的族长在,萧知远也不必担心自己家的门下来些打秋风的猫猫狗狗来添晦气。

待到正月二十,萧知远已万事俱备,只欠皇帝上朝这股东风。

第81章

朝廷中事,萧玉珠身为内宅女子,以前只听府中几人略略提过,她也听过一句半句,多的对为官之人的了解,还是从她娘说的和外祖给她的书中知晓,后来嫁进狄家,所知的也不多,而前几日她对上老太君之事虽说没出岔子,但她身为当事人,再明白不过自己的想法,仅差一点点,她就差点毁了兄长的事。

此事终还是让她知道了她想得再多,只要没想到位,那于事无补不算,且还会引来祸事。

而如若想料到事情,那么至少要对全局有个认知,而不是自以为是的想当然耳,于是,她让小捡跟她说一些他知道的那些大人的事情,只要是小捡但凡知道一点的,她都让他给她说得详细。

以前她觉得这都是男人的事,她一介妇人就不想管那么多了,管好后宅之事即好,但只有事到临头,才知道要做对的事,哪有这么简单,所知所学所动的心思,竟是不会比主外的男人少上一点…

萧玉珠也隐约明白了为何当一个女人掌家,对家族的掌控会有那么大——如果她付出的太多,岂能不认为底下的人事事都得听她的?要不,怎么甘心?

老太君怕就是如此,祖父死在小妾房里,她忍辱负重把府中三子带大,不管是如何带大的,她还是使尽了全力,各方打点给中了进士的二叔谋了知州之位,她在萧家呆了一辈子,也就是付出了她的一辈子,以至到后来即便是萧家的一盆花,也得按她的想要的样子摆布,这样一生的人岂能容人不重视她的威严,不听她的话?

谁让老太太死,老太太就让谁死,萧玉珠想,老太太这点心狠手辣是绝对有的,所以在回京之后,她还是得去这老太太那里探一探,她得知道如今这老太太心里在想什么。

老太太的事,主家看来也只是暂时接管这烫手山芋,帮忙还好,但不会为了他们兄妹脏了他们的手,等到事情一毕,老太太可能还是会被谴送回淮安,到时候,她就又成了他们兄妹的麻烦了。

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对于萧玉珠让小捡跟她讲朝中之事,萧元通先是不解,但看女儿天天都要听小捡说上那么一段时辰,他也不再多想了。

儿女之事,他无力帮上忙,那么至少做到支持,不管他懂还是不懂,他们是错还是不会错。

在山下一处别院里住了半月,京中来了人送信,是狄禹祥写给萧玉珠的,让京中情况一切甚好,再等一月尘埃落定后,他就可来接她回家了。

信写得甚短,每句都是让人安心的话,萧玉珠看过信沉吟了一下,走到门边看着背着长南在玩耍的小捡好一会,终于招了他过来,问了这段时日她一直想问的话,“你说你们大人会全身而退吗?”

小捡当即朗笑,大声道,“当然会,大人百战百胜,大小姐,你是没看到过大人跟敌人对阵,就算是对方将领的刀砍到他头上了,掉脑袋的还是敌方将军,您就放心好了,大人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他布局可精明了。”

小捡性情明朗,就是说话也透着股爽利劲,萧玉珠听得当下也微微笑了起来,自言自语喃语了一句,“是吗?”

但愿如此,为了让她安心,现在京里所发生的事,没人告诉她,她无从知晓京里的时局。

她知道此举是京里的那两个人是为她好,可他们不知道,她越是不知道,就越是担心。

**

狄禹祥说是二月底就可来接他们回家,但等到四月,萧玉珠才从远离京城二百里的山脚下等来了人。

等见到她,玉树临风,本想在妻子面前好好表示一番温文尔雅的狄大郎在一见到人之后,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了——他看着穿着春衫的娇妻的肚子,就是他们家的小大郎扑过来抱他的腿,一声声喊着爹都没把他喊过神来。

一边刚抱着长南来的萧元通抚着须看着女婿的呆样乐呵呵地笑,边看边满意地点头,觉得依眼前女婿之貌,想必女儿再生出来的外孙也会如长南一般清俊可爱的。

胖呼呼的长南小胖手紧抓着他爹的大腿,见喊了好几声这人都不应他,他觉得不对,回头朝外祖困惑地道,“爹?”

他是我爹吧?没叫错人?

萧元通笑着朝他伸手,“乖外孙过来,来外祖这,先让你爹跟你娘说话…”

已学会走路的长南颠颠地朝外祖走去,一把扑到外祖的怀里,等坐到外祖的腿上,他含着小胖手指,偏着头看着那个他叫爹没反应的爹,觉得这熟悉的怪人奇怪得很,跟他脑袋里长的那个爹有些不一样,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长南叫你呢。”看他完全傻透,萧玉珠也是哭笑不得。

说来,长南才与父亲分离三月,叫爹都没先前那般轻脆了。

要是再过得段时日,怕爹都不认得了。

狄禹祥听了顾不上说什么,盯着她微圆的肚子好半会,大力吞了吞口水,那些强装的镇定自若,潇洒文雅全不见了,只见他眼睛不离她肚子,吞了好几次口水才傻傻地问,“珠珠,这是咱孩儿罢?”

萧玉珠听得都呆了,“什么?”

不是他孩儿,那是谁孩儿?

“不,不是…”狄禹祥都结巴了,“我是说几个月了?”

“四个月…”萧玉珠松了口气,四个月了,所以都显怀了。

“那怎么不跟我说?”狄禹祥还是有点傻,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我在等着你来接我再跟你说。”萧玉珠轻描淡写,没说是怕他记挂,影响他做事,才隐了此事。

“哦。”狄禹祥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伸手朝萧玉珠的肚子摸去,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妻子,“那我摸摸?”

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萧玉珠无奈地笑出声,拉过他的手放到了肚子上,“摸罢。”

狄禹祥把手印到她肚子上好半会,才沙哑着喉咙出声道,“我怎地这么晚才来见他?”

“孩儿知道你忙。”萧玉珠笑了。

“嗯。”狄禹祥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这才转过身去给萧元通请了安,又把长南抱到了怀里。

长南一被他抱进怀里,脖子在父亲的脖子里嗅了嗅,没一会,就咧开嘴轻脆地叫了一声,“爹!”

被他终于确定为亲生父亲的狄禹祥嗯了一声,朝儿子看了一眼,把头埋在儿子的小脖子边上,眼睛偷偷往妻子瞧去,见到她朝他微笑,这次他终于像平时那样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显得有点大,且眼里有点湿润的水意。

**

狄禹祥没想这次来接人,还要多接一个人回家,他决定在别庄里再住两天,请大夫来瞧过后,再行决定什么日子回京。

这夜当晚,萧玉珠与他问过起了京中之事。

若是以往,只要她问,狄禹祥都是会说上一些给她听的,可如今…

他看了看她的肚子,心想着那些沾着血腥的事,不能说给她听。

可仅在他的一犹豫之间,萧玉珠就瞧出了他心中在所想,她撑起了一点靠在他肩上的身子,脸对着他的脸与他说,“你不告诉我,回京后,我总是会听到一些的,还不如你现在亲口说给我听呢,这样我也能与你说说话。”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狄禹祥拉了她下来,注意着用不压到她肚子的姿势,把她抱在了怀里。

“你说说。”萧玉珠隔着他身上的里衫,在他的心口亲了一小口。

狄禹祥当下心里胸口一暖,手都不由抱紧了她一些,随即又想起她是有身子的人,忙又松开了一点手。

见他一惊一乍的,比她怀长南时的反应还要大,萧玉珠心下有些奇怪,不由看了他一眼。

她抬眼望去,正好对上他向她看来的怜爱眼神,她不由面上一赧,朝他笑了一下。

“你啊…”狄禹祥在她脸上印了一吻,沉吟了一会,才跟她开口道,“左相死了。”

“啊?”萧玉珠一听,脸迅速抬头,嘴里错愣地“啊”了一声。

“东罕州知州曾倍福买凶行刺,左相在晨间上朝路上被刺身亡。”狄禹祥沉声道。

“啊?”萧玉珠不解。

“其因是左相不在皇上面前保他。”

“啊?”

“右相也出了事…”

“啊?”

“监察御史参他多年前曾奸*淫一女子,那女子生下了一子,其子把他告上了顺天府…”

“啊?”

“御史大夫也出事了…”

说到这,狄禹祥深深地叹了口气。

“啊?”

萧玉珠已不知说什么才好,嘴里惊讶至极的“啊”声已越来越小,眼珠子却差点要瞪出来了。

“皇上下旨要他身兼左相之位…”狄禹祥又叹了口气,“如翁抵死不从,把头在金銮殿里都磕破了。”

“啊?”

萧玉珠的“啊”声如偃旗息鼓般断在了嘴边,再也“啊”不出声来了。

这次换她全然呆傻了。

她听她夫君所说的,如听天书一般,看似字字都听得懂,但听在耳里,完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当朝三大权臣,都倒霉了?

她兄长就这般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

多谢大家。

晚安。

第82章

“这,是兄长所为,”萧玉珠有些不敢置信。

“呵…”狄禹祥抚着她的头发轻笑,随即顿了一下,淡淡说道,“算不上全是大兄所为,你忘了,大兄上面还有谁,”

他说得含蓄,萧玉珠也听了个明白,躺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之后感叹了一句,“真是个圣人。”

看来,哥哥是真跟了个英明之主。

“嗯。”狄禹祥吻吻她的发顶,淡淡地说,“这几月所见识的,是我在书上从没见过的,更是不曾在何处耳闻过,如若不是大兄领着我走一遭,我怕是半生都摸不清官道中的曲折离奇。”

大兄布局,皇上背后操刀,再借力打力,隔山打虎,他们只使出了一半的力,却把整个朝堂都血洗了一遍。

左相上位不到三年,就又换了,皇上用此举告诫所有想在他眼皮子下想翻天的臣子,最好都听话些,至少都要面子上过得去,别把坐在宝座上的他视若无物。

这是当今圣上第二次动左相了。

反倒是那些小贪小污又有些能干的,这次如上次那样全留了下来。

狄禹祥相信经过此举,文武百官为官的的分寸就应该能得皇上的心了。

而这次大兄下江南,去魁东清肃的话,有着京城这一遭,就算天高皇帝远,但其难度想来也能减少些。

“你跟我说说罢?”萧玉珠又发问,她想多知道一点。

“…”狄禹祥没说话。

“大郎?”

“你不需要懂这么多。”狄禹祥又说了这话。

“我只多听点,不会乱说…”萧玉珠想了想,又道,“更不会乱来。”

在他们易国,无论是先皇还是今圣上,都极及厌后宫干政,先皇文殇帝在位时,有位贵妃私下参与了朝堂之事,令温南战事死了众多将士,查明真相后,文殇帝下旨对这位贵妃处以了分尸的极刑,并抄了贵妃九族,此事过后,后宫与前朝泾渭分明,而且这事的余威也波及了众文武百官,众官家中行事比之前更是内外分明,内眷想管前院之事都要慎之又慎,要知这种内外不分之事要是被人知道,少不得被人以此作为把柄拿捏。

当然,也有外例,就像他们淮安萧家,老太爷不在,就只有老太君在,她爹这个大老爷为众人所瞩不适合当家,二老爷又在外当官,所以府里外面的事老太君是管得多了去了,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不会代替男人出面,只能呆在后院发号施令,让三老爷按她的意思出外应对。

“嗯…”狄禹祥低头看她,沉吟了好一会,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道,“你已够累心的了。”

他不是怕她干涉,而是她做的事已够多的了,他不想她还要为外面的事操心。

“难免的,”萧玉珠挪了挪在他肩头的脑袋,“以后你走得更远,我需要操心的更多,还不如现在就开始。”

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

她身在淮安萧家长大,格局眼界就那么大,母亲过逝后,她能学到的都是那些眼睛所到之处能看到的,哪比得上那些从小就被家中长辈悉心培养,严格教养长大的世家小姐。

她已差得她们太远,现在还不奋力追上,以后只怕会拖累他。

“你是没见过主家那边的小姐…”萧玉珠抬头看他,“如若见过她们,你就知道,她们知道的比我知道的更多,京中事就没她们心里不清楚的,便是我们兄妹跟老太太的事,她们也心知肚明,因此她们的见解,和见到人的应对,最后看起来总是要比我明智些,大郎,嘘…”

见他意欲反驳,萧玉珠遮住了他的嘴,“我这不是妄自菲薄,我不是比她们笨,但这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差距,而我所要做的不是要去忽视这些事实,而是去想办法怎么去追上她们,我已无法再回到从前,找个好长辈,或是找个好的女先生来教我这些事,这些我都没法去办到,我所能做的是现在就去学,可现下能教我的,能带着我往前走的,就只有你了…”

狄禹祥许久都没有说话,他低头细吻了她好一阵,再开口里声音有沙哑,“我会护着你的,不会让你那么累。”

她不需要去知道那么多。

“可那样的话,你就要很累了…”萧玉珠微笑看着他,“我也是会心疼你的。”

狄禹祥把头埋在了她的头发里,良久,他轻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来,脸上已平静了许多。

他缓了缓,与她慢慢说起了今时京中的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