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狄禹祥在易修珍凝视他的目光下沉吟了一下,随即道,“想来暮家人很乐意王爷前往暮山。”

“没那么容易,”易修珍笑了起来,“当年我皇伯为皇兄向暮家求娶,暮家一半的男人宁愿掉脑袋也誓死不从,他们是忠君,但涉及到家族生存根本的时候,他们家的人就是三岁小孩,也要比七老八十的老人顽固。”

“总是有法子的不是,”狄禹祥也知道非暮家族中人,还有签了死契的奴仆,能进暮山的人就只有暮家亲自邀请的客人了,“皇后不是都嫁给了皇上?”

“你不知娶得有多难…”易修珍淡淡地看着狄禹祥,“等你见过暮家人就知道了。”

说着他又问狄禹祥,“你知道你舅兄是怎么娶到暮家女的?”

“皇上赐婚?”狄禹祥试问了一句。

易修珍摇头,“是暮家女指名道姓要嫁给你舅兄的,当初,皇后娘娘也是如此下嫁的,她当年为了不与暮家与我皇伯对峙,自己开口要嫁给我皇兄,但因此也列了一担规矩让我皇伯应承,在那堆条件下,往后即使是皇家人,也是不能勉强暮家人。”

“啊?”狄禹祥还真是有些傻眼,他不是觉得他舅兄有什么不好,可大兄的样子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站出去就能吓住人的,暮家姑娘能看上他?

他只能说,暮家人果然非同一般,暮家姑娘更如是。

“我听说…”易修珍说到这,看了看狄禹祥。

狄禹祥身子一挺,满是浩然正气的脸此时更是一脸正直地看着易修珍。

易修珍摇摇头,才道,“我听说玉珠嫂子,也跟知远兄那样疼爱玉珠?”

狄禹祥见他语带亲近,攀亲来了,不由无奈道,“这都还没正式见过一次。”

“面是没见过,但疼爱之意不假罢?”易修珍挑了下眉。

狄禹祥没法否认,京中往他们府里送了多次东西,想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是心中有数的。

“我现在也不敢贪求别的,玉宜的面你不想让她见,那就不见,只是玉珠毕竟是宝儿的姨母,你也是他的姨夫,与长南他们也是表兄弟,你也别拦着,就让他们多见见,多亲近亲近,我们里里外外来说,都是亲戚。”

“小世子还小呢,等大点,就让长南来跟小世子玩。”狄禹祥也没拒绝,但话还是说了明白,“以后回了京城,小世子要是也去了京里见皇上,永叔还想让小世子也去我那住几天呢。”

他言下之意也是指,与其从他们家这边的暮家嫂子入手,还不如直接找皇上。

“好,到时我让他去。”易修珍顺了话下来,没跟狄禹祥说皇后娘娘那简单就是铜墙铁壁,即使是皇上也攻不下,皇兄已经在信中跟他实话实说了,且指了暮家小小的这条路让他走。

皇上现在在暮家那,其实还不比萧大人在暮家人眼里受暮家人欢喜。

他跟狄禹祥说了这么多,得了这一句话就够,他也知道多的,他这位臣子与友人不敢担保太多,毕竟面都没见过,而永叔是从说大话之人。

而这是狄禹祥第一次从易修珍的话里得知他不会再强留他在大冕,脸上的笑越发真挚了起来,整个人明朗的气息简直就是让人如沐春风,看得心事不少的珍王眉毛一跳一跳的。

**

自进京后,就没什么简单的事,萧玉珠都习惯这些纡回曲折了,所以听到易修珍的打算后,她只笑了一下,连惊讶也不曾有了。

“这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修珍也只是让我们搭桥引线。”狄禹祥与她说道。

“我知道。”

“我写信跟大兄说一下。”

“这事也与他说?”

“嗯,这气还是要通的。”狄禹祥带了她去了书房,在写信的时候,把他想提拔的一些书生清单递给了她看,“你看看这些人,有哪些人是你顺眼的。”

“咦?”萧玉珠接是按过了,但没打开。

“看看,尤其第三页的头五个,那是咱们要用到关西的,以后跟我处事的。”狄禹祥催了她一句,提笔沾墨。

“这么年轻,最小的还不到虚冠之年,才十七?”萧玉珠只一眼,就不禁念了出来。

这么年轻,怎么当官?

“他是建阳王氏家族中人。”

世家之人?

“这…,他能治理关西?你打算把他用在何处?”

“虽是世家中人,但也是孤儿寡母出身,要不然,怎么会只身前来大冕赴考?他对土建这一方面很有一手,别看年纪小,是书香世家出身,说是以前还跟力工建过房子,讨得几文钱养家中孤母…”狄禹祥说到这笑了起来,停下笔与萧玉珠说道,“得了经验,又得了文钱,是个聪明人。”

第136章

“王家倒是出人才。”萧玉珠想起了另一个她家夫郎欣赏的王通王大人。

“嗯。”狄禹祥这时像是想起了什么,怔了一下。

“怎么?”

“不知二郎他们如何了…”

大冕这次秋闱的时间跟江南的不一样,这次大冕的秋闱是加的恩科,全国只有大冕有,二郎他们前次没有考中,再考也得明年去了。

如若考中,他们也该进京了。

现在一家大小三个秀才,也不知明年能不能中上一个举人。

狄禹祥也是许久没看到他们了,甚是挂念。

“应是好的,有爹娘在呢。”见他一脸怀念,萧玉珠安慰他道。

这时门外有婆子叫萧玉珠,说长南又上树掏鸟窝去了,怎么劝都劝不听,狄禹祥一听,摇了头,搁下笔,带了她出门,去抓儿训子去了。

**

萧知远他是个挺听岳父大人的话的女婿,岳父大人说女子应该呆在家里好好相夫益子,不要做抛头露面之事,他觉得甚是有理,但小小说,他都不在家中,他们更是个连个儿子也没生出,她坐在家里相哪门子的夫益哪门的子?

萧知远一听,也觉得挺有理。

且当暮小小要带着父亲一起上路,一起轻舟去过万重山后,当下,抛岳父就妻子,踏上了携妻带父的江南钦差之途。

暮小小本身就是个孝顺之人,她能酿出一手好酒,也能烫出一壶极好的热酒出来,更是擅做许多样下酒菜,这些都是她在娘家为家中长辈做惯了之事,她能得暮家长辈的疼爱不无道理,换到萧元通萧知远这,每天都有热酒热菜下肚,他们更是对家中这新添的家人满意不已。

暮小小知公公喜田园景致,听得哪处有好景,就会停船,夫妻两人带着老人去走一遭,在当地住上个好几天,玩痛快了再走。

于是,在他们过往之境官员鸡毛狗跳的时候,他们悠悠闲闲地寻名吃名景之处,一耽搁就是数天,连人家衙门也不去看上一看,兴致一完,抬脚就走,把那些被他们的临时停下吓得快要跳出来的心又吓跳了回去,事后一想一回过神,又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他们像前往秦南一样,临阵再杀个回马枪。

把秦南武家收拾完后,夫妻恶名沿着官道传出的驿报,不出三月传遍了全国上下,知道他们要下江南了,沿江各州各县官员都颇有点闻风丧胆之态,见他们一路吃喝下来,不像干正事的,一边存着侥幸之心,另一边因摸不清他们的走势更提心吊胆。

“要是听他们说的,我倒真是个坏人了。”外边传的闲言碎语暮小小没少听,这天他们在一个依江傍水的江南小县停了下来,下船走了一会,见公公大人甚喜这边景致,和四处放养的小鸡小狗,只四处瞄两眼,乐呵呵得就像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连光着脚丫四处踩的异乡小儿第一次见他都不怕他,带他去寻鸡逗狗,暮小小让仆人跟最近的一户农家告了罪,抬了桌凳出来,她就用自带的茶壶和茶味,舀来一勺农家井水,给他们煮起了茶。

其实他们刚从船下来时,就听挑担子的人奔走相告,坏官来了。

乡野地方,走了几里地,都没个轿子可雇,更别提马车了,可走到了此处,公公想着体恤她,要她歇会,不走了,要到此处玩会,暮小小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借坐的农家边上过来瞧热闹的人,又在坏人坏人的嚷嚷了几声,趁仆从抓人的时候,又撒腿跑了。

下三滥无赖至极。

好的地方都没有,说他们坏的人倒不少。

暮小小颇有些不以为然,跟萧知远道,“我借农家一个桌子三条长凳,给了他们家一两银,够他们紧巴着过上三五几月的了,还道我们是坏人,去哪找我这样的大方人去?”

“嗯,对。”萧知远对她的话深表赞同,回头就道,“把赏银给大人我收回来勒,省得糟蹋了我挣的血汗钱。”

大捡笑着要应是,被主母的凤眼轻瞥了一眼,他就止了话,低头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答他家大人的腔了。

“德性。”暮小小白了他一眼。

萧知远大笑两声,随后道,“坏人就坏人,他们说他们的,咱们痛快咱们的。”

说着,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舒服的伸了下双臂在,深吸了口气,“这船坐了几天腰也坐疼了,媳妇,咱这次多住几天再上船,可行?”

“可行。”暮小小轻颔首。

她点头后,身后两位家兵告了个退,随先前那几位去寻住处的同伴的路,他们也加紧去寻去了。

“萧老将军的事,你可是有了决策了?”见他一脸轻松,暮小小也想他是心中有了决定才一脸松然。

“嗯,有了,”萧知远点头,“小小,过完这几天,我们就找个地方,好好热闹一番罢,我杀红了眼,要是有不相识的人来添我的晦气,一并给收拾了。”

他也没寻着什么好主意,不过以杀止杀罢了,他最擅长此道,萧家人若是没眼色,赶上了这趟,也休怪他一道不客气了。

“你还打算真坏?”暮小小惊讶道。

萧知远闷笑出声,“咱们京城的好名声不管用了,江南太大了,都传遍了咱们是坏人,咱们一个一个的解释不来,干脆如了他们的意,你看可好?”

“我看可好。”暮小小当下眼也不眨地点了头,凤眼微眯,妩媚尽露,“到时问问他们,咱们这么好的人,这坏人的名声可是怎么传出去的,要是不好好给我个交待,我可不依。”

见她娇滴滴地说着不依之词,萧知远放声大笑了起来,“好,听你的。”

他说得痛快,他身后的几位将军可都是拢了眉,颇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心知,别人的话尚不可知真假,可大人夫人说出的这些话,可是万万不假的。

**

萧知远南下大宰淮南知州的消息传到大冕,正是冕城秋闱过后选才之时。

易修珍得了报,迅速找来狄禹祥,把驿报递给狄禹祥,笑道,“你那舅兄还真敢,淮安知州可是宫中袭嫔的的亲父。”

狄禹祥飞快看完驿报,看完摇头苦笑,“这…”

“你父是淮安知县?”

“州衙是在淮南,淮安距其有几天脚程。”

“这个我知,我记得玉珠也是淮安萧家,当地大户家的千金小姐罢?想来到了你们的家乡,不出多久,萧大人就会给你们来信罢?”

“自他们下江南后,我们就很少收到他们的来信了。”狄禹祥摇了摇头,“想来这时舅兄也不会给我们来。”

“到了淮安,想来也会寻些家乡物什给你们送来的,”易修珍似笑非笑地看着狄禹祥,“你兄嫂就是不想,你家那个泰山大人岂会忘得了女儿?”

“王爷是何意?”狄禹祥失笑了一声,直言不讳道。

“没什么,”易修珍也淡淡道,“我只是听说萧大人躲温北萧家给他传信的人好一段时日了,想知他意下如何。”

“王爷,”狄禹祥微讶,“这是…”

看他的意思,他这是要帮王妃一手了?

“她终究是世子的亲母,”易修珍不想说这段时日看着妻子憔悴得不成形,看着她连求都不敢向他求一声,心中终是犯了不忍,只是把他想帮的理由给狄禹祥说了一些,“她年幼丧父,是老将军夫人把她当掌上明珠那般疼爱,才成就了现在的她,这于我这个她的夫郎,老将军夫人也是有些恩情的…”

见他如此一说,狄禹祥也能理解,于是他点了下头,道,“是这个理。”

而且王爷真是见死不救,这对夫妻以后再怎么交心,也难心心相印,同心同德了。

“我只是想经你的手,给萧大人送一封信,你看如何?”他送出去的信,萧知远收不收得到还得另说,就算确保收到,也难保他真的会打开看,易修珍也确实是有法子找到萧知远,令他表态,但这些都不如经狄禹祥之手来得快,且还不会因为他的强硬太得罪人。

萧大人也就对这对妹夫妹妹有真正的容忍之心,而依他的信报,暮家那位小小姐,当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萧知远就随了萧知远,对他的家人也如她的家人一般爱护。

于此,易修珍更不想与萧知远有什么闲隙。

“这…”

“不会让你为难,只是让你传个信,信件可经你过目,再决定要不要帮我送。”易修珍根本没想过让他为难,他还想着只要永叔还能留在冕城一日,能心甘情愿为他好好尽力一日。

“那依王爷所言。”见易修珍没有为难他之意,狄禹祥也松了口。

舅兄那,他已给人添了许多麻烦了,若是再由他添些不必要的麻烦,狄禹祥也是无脸见人了。

易修珍当下就写了信,把计策写于了纸上,扬扬洒洒半柱香后,他把信给了狄禹祥。

狄禹祥看过,微一思索,点头应承了下来。

回头他与妻子一说,萧玉珠见这次珍王牺牲这么大,不由道,“也算是有心了。”

见她嘴角微翘,狄禹祥知她是高兴的,而他因此事对舅兄有益无害,心下也轻松,于是也就那萧玉宜多说了两句,“你那妹妹,怎么说来也是要比以前刚嫁进王府时聪明不少了,知道了怎么跟王爷相处。”

珍王坐镇大冕不过十年,拥尽周边众地之财,且在手里不用三年就收复了关西关东大谷,这等天纵奇才,就是他也是甘于拜伏其下,这种人是谁也别想着跟他耍心眼能耍得过他,王妃娘娘再多十个心眼,也是斗不过他的,还不如以静制动,以柔可刚,方能更心想事成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137章

过了几日,萧玉珠听闻萧玉宜身体好起来了,狄府这边静悄悄的,没得王府什么信,萧玉宜听说,为给王妃解闷,珍王还许了几个官员娘子进去陪她说会话。

这差事,没临到萧玉珠身上,狄禹祥回来后看妻子与平常无异,剑眉一挑,故意在她耳边轻语道,“不伤心啊?”

萧玉珠好笑,头往后退了退,笑瞥了特意还要来取笑她一道的人一眼。

“你的王妃妹妹,可是跟你不亲了。”

萧玉珠挽着他的手,两人同去寻那他们的调皮孩子,“本是不亲…”

她微笑看他,“人来人往,有你们我就够了,你不必多想,我这里…”

她轻拍了下自己的心口位置,“只有你们才是亲人,旁人都是过路人。”

他自来不喜她对旁人过多注目,这毛病都好几年了,可是一点也未曾改过,一直以来都相当介怀得很,逮着时候了,也总是不忘说她几句。

她这么一说,狄禹祥但笑不语,他也知她是什么心思,可总免不了想说几句夹酸的话。

几步路就已至庭院处,他们就找到在院中玩耍的孩子们。

长南眼睛裹着布条,装作张牙舞爪地抓弟弟们,长生长息长福他们咯咯笑着乱跑,到处乱喊着,“哥哥,哥哥…”

三人最喜叫长南哥哥,而不是叫大哥,尤为显得亲热,而长南没有辜负小弟弟们对他的敬慕,他已很像个为人兄长的大哥,吃的总让着弟弟们,从未跟他们争吵过一次,自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完父母的安,就领着弟弟们去用早膳,有他的照顾,不知省了他们娘亲多少事。

狄禹祥见长南咧着牙齿凶恶地东扑西扑,逗得弟弟们慌乱地转着圈走,嘴里尖笑个不停,他却是一个弟弟也没抓着,明明笨长福跑错了方向,都撞到他腿上,他还要故意转错方向去抓人,一抓就是个落空,逗得长福抱着哥哥的腿咯咯笑个不停,叠声叫着,“笨哥哥,笨哥哥,长福在这啦…”

他高兴得完全忘了应该再跑走,而不是呆在原地,让他的“笨哥哥”左右为难要不要回过头来抓住这只呆瓜弟弟。

狄禹祥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么个笨儿子是他的幺儿,萧玉珠看得低头掩嘴笑。

“这叫什么事?”半天,狄禹祥憋出了这句话来。

萧玉珠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笑眼弯弯看着院中长南把笨弟弟抱起,摘了头上围布,小脸一脸无奈地在说着什么。

狄禹祥起步,走了过去,听到大儿正苦口婆心地跟幺儿说,“你要跑,知道不?坏人来了,你不能笑,要跑,知道不?”

“哥哥不是坏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