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子其实不难伺候,他穿衣洗漱都是自己来,从主母那得了什么小东西,头一个赏的也是她,翟鸟才来三天就得了不少好,也就知道为何她那些姐妹这几天看她的眼睛越发不喜了。

原本她们因张头娶的是她,而不是她们中的一个而讨厌她,现在她得了这份活计,她们看她就越发不顺眼了。

翟鸟虽然嫁得好,但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要顾,完全不想丢了手中这活,所以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的,她伺候起小公子来比谁都用心,只要是她当值的时候,从不离小公子身侧十步远。

前两天紫王进府,被小公子领到厨房,也是她头一个找人去给管事的报信的,因此,主母赏了她五两银。

五两银,是她一年多的月钱,她多存些,就能让弟弟赎身,出去做点小买卖,也许以后还会有大出息。

这厢长福下地穿好衣,自行洗漱完,就听翟鸟说,他母亲让他去她身边用饭。

长福问,“是在前堂吗?”

“是,大公子他们就在前堂的大院子里练武,夫人说您要是今天起得早,还可以边看边吃。”

“早该叫我的,这时去得晚了,也不知大哥他们练完了没有。”长南一听,把脸上的帕子放到水里,说了句劳烦翟鸟姐姐,就飞奔出门了。

“小公子,您慢点。”翟鸟在他背后叮嘱了一声。

“诶。”

长南飞跑,一路跑到前堂,看到兄长们还在练着武,长兄甚至只穿了一件单衣,衣裳还湿透了,长福不由高兴地问,“大哥,你今日不去军营了。”

“不去了,”长南慢下了拳势,扬高着声音道,“快过年了,这几天不去了,等大哥练完,等会带你出去走街去。”

“诶,好咧。”长福一听,心花怒放,背着小手往前边一点的长生长息走去,他今个儿心情高兴得很,一过去就是叫,“二哥,三哥,大哥要带我去走街,你们可有空与我一道去?”

“等会我们要跟郑管事去采办年货,我听说有白鲁人的商船要进海口,我和长息采办好东西就过来找你和大哥,你们等等我们。”长生停下了动作,接地了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与弟弟道,“等会我拿袋银钱给你,你记得拿了再走。”

“我有。”长福拍了拍自己的荷包。

“你那个少,哪经用。”长生摇摇头。

“哦,那我等会跟二哥拿,妹妹呢?跟娘在堂屋吗?”长福乖乖点头,又问。

“在着呢,你快进去,”长息也是停下了拳头,也是满头大汗,他边擦着脸边跟弟弟说,“去用膳,把鸡蛋也吃了,别挑食。”

长息总固执地以为长福是挑食才长不大的,可长福其实什么也不挑,自然是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点头应了是,背着手笑眯眯地往屋内走去了。

等见到母亲,母亲拉着妹妹正在桌上认字,看到他来,嘴边就有了笑,“长福醒了?”

“昨晚睡得太沉了,醒得晚了一些。”长福笑眯眯朝母亲道,他走到母亲身边,坐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

“可是饿了?”

“饿得紧,我觉得我能吃两碗粥,两个包子还有两个鸡蛋。”长福报。

“果真是饿了。”萧玉珠一听,眼睛里都是笑,自来南海后,长福吃的就比以往多了,她看着脸上好像长了点肉,人都抽高了一点。

不过她也知这可能是自己在安慰自己,才几天,哪能看出什么来?

等早膳端来,长福真吃了那么多后,萧玉珠有些欣喜,跟长怡道,“小哥哥今天可真是吃了许多…”

长怡“哦”了一声,摸着自己的小肚子,眼巴巴地看着母亲,示意她也是饿了。

萧玉珠失笑,道,“怡怡刚吃完,现在不吃了啊。”

“娘亲…”长怡香了香母亲的脸,小女孩悄无声息地用母亲撒着娇,讨吃的。

“不行呢。”萧玉珠温柔地回复着她,“小肚子还胀着呢,等会不胀了再吃啊,可好?”

长怡吞了吞口水,也就没再强求了。

“爹去军营了?”长福认真用完膳,问候起了父亲。

“去了,吃完了,就带妹妹出去看哥哥们练会武。”萧玉珠差了小儿,等他们出去了,就让阿桑婆把帐册搬上来,她便算起帐来。

没得一会,府里就有人来报,说紫王府的齐先生来了。

萧玉珠忙让人请人进府,刚搬上来的帐册就又搬了下去。

她在正堂门品迎了齐师,齐师一见到她,两人行礼几乎都在同时,之后两人相视一笑,齐师摸着光头笑着与萧玉珠道,“狄夫人,您这等爽利之人,我还真是遇得少,改日有空,还请上我府过门一叙,我婆娘是南海人,当地菜做得甚好,这南海的风俗旧习,她也是再明了不过,我们家要是能结识你们这一家,是我们齐家的福气。”

“齐先生过赞了,请。”

“请。”

两人进了正堂,下人送了茶果点心进来,等女主人一开了口相请,齐师就拿了个果子就吃,朝她笑道,“我是个贪嘴好吃的,还请狄夫人莫见怪。”

“齐先生言重了,若有什么喜欢,您开口就是,府中要是有,等会就给您备点带回去。”

“狄夫人有心了。”

“先生不必客气。”

两人寒暄了几句,齐师进入了正题,“今天我前来,也是有事与狄夫人商量的。”

“齐先生但说无妨。”

“那个…”齐师轻咳了一声,道,“我听说狄夫人画功了得…”

萧玉珠着实愣了一下,“先生是从哪听说的?”

她画功了得,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据她所知,外头也没传过她画功了得的话啊?

她琴棋书画是样样都皆通一点,但无一样是精通的。

“总比我家那位大人要好一些罢?”齐师本来就是厚着脸皮来的,也不怕丢人,从袖内抽出了紫王的笔墨,亲自展开给狄夫人欣赏。

萧玉珠看着一上一下两圈黑色的墨汁发愣。

这样比的话,她的确是要好一点…

画中这女子,若世上真有女子长成这脸若圆盘,腰如水桶的样子,家里人给她说门亲事都难。

“当然了,这是我们王爷画得最不好的一幅,画得好的,长这样…”齐师又拿出一幅给萧玉珠看。

这幅比前幅好瞧了一些,就是女子脸长脖子长,腰也长…

又是一个怪胎。

萧玉珠垂眼不语了。

“夫人可知这画的是谁?”

萧玉珠哪有不知齐师之意,这是让她画一下现在皇后的样子呢。

她还以为昨个儿立据画了押,与紫王之事就没她的什么事了,哪想,紫王这人根本没想收手,他现在是完全一步一步地来蚕食他们家这边那点关于皇后的事。

这王爷,真不是一般人,所做所为哪一桩,都不是寻常人做得出的。

萧玉珠朝齐师苦笑了一声,没有作答。

“不知夫人画起同一个人,不知会是何样?”

“不管是何样,王爷画得的,我这一介内妇却是画不得的…”皇上若是知道她画皇后的像给紫王,这事于紫王不会是大事,但于他们家却是。

“狄夫人过谦了,”齐师诚恳地道,他扫了一眼堂屋内的一个大丫环和一个婆子,就知这两人是她的亲信,而他的人留在外头,根本没带进来,“就是你画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来,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了,你说是不是?”

萧玉珠还是摇了头,“齐先生,这事我做不了。”

“只要一幅画,我们王爷就会派出五千壮兵这几日为狄大人挪营,另外,下次与南突之战,我家王爷会带狄大人一同上我们紫王府的战船,您看如何?”齐师也是不遗余力了,他今早一早去王爷,王爷画了一地的暮家娘娘,可没一个跟他脑海里的长得像,齐师这辈子一次也没见过皇后一次,哪知道她长什么样,所以他也是无从帮起。

可能这天许多人都知道现在的皇后是天凤之身,但见过她的人,可没几个,而这狄家夫人恰恰是那没几个中的一个,齐师为了过个好年,明知狄夫人在这种事上是不好说话之人,也只能拿死马当活马医。

“齐先生,抱歉。”萧玉珠还是摇了头。

这事她答应不得。

他们是想与紫王和善共处不假,但她家大郎是皇上的臣子,昨天她说到皇上皇后的话已经是踩了皇上的底线了,要是再给紫王画皇上的像,这事就会被皇上厌憎了。

“夫人再想想。”齐师也没怎么逼她,只是他是早上来的,到下晚上狄禹祥回来,他也没走,他打发了随从回去,还跟狄大人要了一间客房,说今晚就在这歇下了。

看样子,他是打算赖在狄府了。

狄禹祥知道他来的原因后,啼笑皆非,“这叫什么事?”

让南突人忌讳的紫王军师,居然来他家赖画像来了?

这哪来有一个军师的样。

但齐师求画像心切,都第二天都没走。

眼看,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齐大人还真是一点也没有走的意思,请了他好几次回去都被打回来的狄禹祥头疼不已,这早听齐大人用过府里的早膳,还吃了一碗齐府送过来的补汤后,就知这位齐大人是不达目地誓不休了。

狄禹祥只得去见人,先提起了这事,“这画像我们家是真画不得,齐大人也知这其中的原因,何必为难我们这等为臣之人?”

齐师见他终于提起了,也是苦笑道,“过年这几天,每年南突必会来挑畔一翻,给我们南海州紫王府添晦气,大人往往这等时候暴躁不已,他心情一不顺,打仗也是不择手段,去年他还爬上了南突的船,要去砍南突主将的头,如果不是我们的死士去得及时,再过几天,就会是我们家大人的忌日了,现在这几天他心浮气躁,一口一个杀光南突贼,老夫也是都快愁死了,我这边让他不上战场罢,可没他在,我们的将士就会少一半的士气,他要去了,可老夫想就是我拼了这条命,也是拉不住王爷现在那狂躁脾气,只想着如果今年有娘娘的画像,他看几眼,能比以前惜命点,老夫就阿弥陀佛了。”

“这管用?”狄禹祥皱了眉。

“狄大人就没在战场上因想起家人惜命些?”齐师眼睛垂下,把眼里的精光拦住,淡然问道。

狄禹祥扯了扯嘴角。

“还请狄大人三思…”齐师淡道,“这几日南突进攻之时,哪天来,我们也不知道,南突人生性狡猾,总想杀我们个措手不及,狄大人也知道现在三个码头都已经封住不许船只来往了,我们王爷现在已经住到战船上去了,大家好好过年的时候,正是我府将士为百姓保家卫国之时,而我这个老光头,没想多的,只想让我家王爷好过一点,好让他再为我大易卖几年命…”

他家王爷若是出事,依现在狄大人的实力,也未必抵得住南突。

狄禹祥是真没见过把儿女情长之事这么正儿八经扯上正事的,还说得这么义正言辞。

“狄大人…”齐师朝狄禹祥拱手,“我家王爷还在战船上等着您呐,您就不想去看一看?还有您拔营就不需要老手帮着安置指点?我们有五千的新兵,正是我家王爷从恒常,弯口训练出来的,这次他们无需上战场,他们对恒常弯口熟悉,帮着安置不说,还可跟您挑的那一万人陪着练练身手,您看?”

狄禹祥苦笑不已,揉着脑袋道,“齐大人,你这是让晚生为难啊。”

“哈哈,”齐师哈哈笑了一声,拍了拍狄禹祥的肩膀,“那狄大人再好好想想,反正我不急。”

他是不急,大不了,这年就在狄府过了,当尊狄府送不走的瘟神。

狄禹祥回去的路上想了半天,回了屋后,也还是没跟妻子说。

人送不走就送不走,练兵的事,他的士兵迟早都要熟悉恒常弯口,先让他们摸索着熟悉也正好磨练他们,至于上紫王的战船观战,熟悉南突,他想这次等南突来,他到时就算是上不了紫王的战船,但自己驾船过去,依他的身份,紫王也不好拦他。

如此一来,妻子不必为难,他们也无需留下让皇上觉得他们逆心的把柄。

狄禹祥再度请人请不走,萧玉珠也没说什么,两夫妻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事就让齐师去了,他留在府中过年没也什么不好,再说,等南突人一来,齐师身为军师不走也得走。

哪想,他们夫妻两人还是小看了紫王和齐师,南突人在大年初一晚上来袭,齐师没走,而紫王却来了。

他身披盔甲,身背长弓,尤如战神一般降临在了狄府,见着狄禹祥夫妇后就对狄禹祥道,“我来接你观战的。”

狄禹祥正要拱手,紫王摆了一下手,“你去准备,我等会就走。”

狄禹祥犹豫地看了妻子一眼,见妻子朝他摇头,示意她没事,他抿了抿嘴,在紫王的虎视眈眈中还是走了。

他一走,紫王就对萧玉珠瞪眼,“你们女子怎地就赁个麻烦?我不过是想看一眼她现在长什么样了,得了,也不用你给我画了,你就画个她的眼睛让我瞧瞧。”

说着就让随从把笔墨摆上,然后他扯着喉咙就大吼,“齐师,齐师,打了,你娘的还猫在狄府干什么,还不快快随本王去战船上去?”

在一片振耳欲聋的声音中,萧玉珠手中被人塞了笔,她几乎是被半强迫地画了一对眼睛出来,前后不过几个眨眼…

紫王一看她大笔一挥就是一双冷眼,什么也没说,扯过画纸看了两眼,嘴角一翘,抬脚就往外走。

萧玉珠心魂未定搁下笔,就听紫王在外头哈哈大笑着说,“我就说你这个狗头军师那些小花招不管用,你看本王一出马,片刻就搞定!”

这时就听齐师在外头说,“我看看…王爷,这就是皇后的眼睛啊?”

“嗯,怎么?”紫王的声音语带威胁。

“太冷太威严,王爷,我看您还是死心罢,她比您还霸气。”

“滚!”

这厢萧玉珠来不及多听这对王爷军师说什么了,她已经踏出门匆匆走过这对说话的主仆,去了后屋,看到丈夫把盔甲穿了一半,她快步上前为他穿衣。

铁甲冰冷沉重,南海冬天虽不冷,但一入夜海风吹来也会刺骨,萧玉珠紧紧抿着唇为他系好盔甲,正要说话的时候,就听门外狄丁在道,“大人,王爷说让你快快过去,他们就要快马去了。”

狄禹祥紧握了妻子的一手,在她唇上快速地印了一吻,拿过放在挂钩上的弓箭,快步出门。

“爹…”门外,是长南他们叫着父亲的叫声。

不一会,长南他们进来了,萧玉珠看到大儿满脸兴奋,与她道,“娘,要打仗了,外面敲锣打鼓起了,您听到了吗?”

萧玉珠闭了闭眼,果然听到了一声响过一声的敲锣打鼓声,也不知怎地,刚才竟然急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

南海之战啊,就这么打起来了,打得让她觉得她一点心里准备也没做好。

“娘。”长南看出了母亲的担心,忙担心地叫了她一眼,他顿了顿,拔腿就往外跑,“我跟爹去,我护着他。”

萧玉珠顿时急得眼都红了,“你给我站住!”

长生长息一看,什么也顾不上说了,飞快跑去拦长兄。

那厢长南没跑多远,就被慢吞吞来的长福稳稳地拉住了他的衣袍,长福问他,“大哥是去哪?可有跟娘说?”

长福身弱,长南怕一个甩手伤了他,硬是停住了步势,耐心地回答,“我跟爹去打仗。”

“那跟娘说了?”

“说了罢。”长南有些心虚地道,刚说完,就被扑上来的长生长息一个攀住,拿着他就往里走。

“快去跟娘道歉,你都快把她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长息瞪他大哥。

“唉。”长福依旧走在最后,他听他三哥这么一说,老成地叹了口气…

大哥自来南海,就一天想比一天打仗了。

不管住了,让家里人担心怎么成?

他得想个法子好好看住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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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在初一晚上就打仗了,几代下来,南海百姓已习惯南突的突袭,还有人算着日子,说今年南突的突袭比去年来得早了五天,去年是大年初六突袭的,来得有些晚,害他们还以为南突不来打了。

初二的早上,萧玉珠坐立难安,她听闻南海城里民众还算安稳,还有不少人出门走访亲朋戚友拜年的,心中也安慰自己道,紫王驻守南海这么多年,也没见南突讨得太多便宜,想来此次也不会太凶险。

这时南海海上,紫王战船上,狄禹祥已经解开了身上沉重的盔甲,喝了一杯冷水后,长吁了口气。

他先进的舱,紫王还在高船上射箭,昨晚南突来的兵在海水中夜游过来突袭,紫王的兵也下了水,一顿厮杀之后就是射箭,一方船进一方船退,直到今早时,他们这方夺了南突的一条战船,但他们同时也死伤了不少人。

狄禹祥箭术在军中算好,但也没紫王十箭能九中的箭法,刚才南突的船往后退了几百丈后,他就下了船休息。

不一会,紫王也进了舱来,把弓给了随侍,听过齐师说的死亡人数后,他仅点了下头,扭过冷酷的脸,在狄禹祥的对面坐下,也是大喝了一杯水,之才喘了好几口气。

就在这时,他问狄禹祥道,“这种地方,你也有法子布阵?”

“有,但比在陆地难。”狄禹祥抹了把脸,把彻夜未睡的困意抹掉,与他道,“王爷,南突这次出动了三十条战船,可我听说的是,以前都只有二十条,最多的不过是二十五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