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山离京不远,不出十日,京里的来信就来了,这信是由萧知远,也就是现在枢密院主掌与考课院主掌萧王送来的,信中允了狄禹祥的假,另道他们途经暮山之时,去暮山一趟,代他们去祭拜先帝先后一翻,顺带告诉他们珍王之事。

文乐帝与暮皇后,直至今年,已去逝三年。

萧玉珠在走之前,把家中的两个堂侄女送了回去,又接了同在本城的八伯一家进了家来,倍伴公婆。

另一厢,狄禹祥也把家中所住的侄子各自按了事情,暂且打发了出去,另一头,又把心腹重将调回了崔山,各分其职,在他离开之后代他掌管崔山。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夫妇俩告别父母,带着女儿前去大冕吊唁。

这时离珍王去逝已有一月半有余,狄禹祥得信,珍王停枢三月下葬,如此算来,他们得在剩下来的一月多的时日里赶到大冕,途中还要绕一小段落前去暮山给先帝先后报个信,因此这一路他们需急马而行。

急马十来日,这便到了暮山,一路蜀光领头,前后打点,这路赶得需急,但入夜有住,食膳皆还算妥当,狄禹祥见女儿看向蜀光的眼有些好奇起来,回头与妻子道,“得共经过事,有了一致的体会,这感情才交织得起来。”

“人岂是一日一朝能了解的?”萧玉珠答丈夫的话,“人懂的道理再多,不临到身上,亲自体会一遍,那道理也是虚妄的,长怡的毛病你我都知道,这段时日你只管看着就是,别再给她留太多后路,这样许能让她更脚踏实地。”

“知道了。”狄禹祥也知自己太偏心于女儿,遂很多事也做不到公正,这次既然选择了带蜀家的小子来,接下来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看小儿女他们自己来罢。

这日一进暮山,暮山现在的家主暮光霖迎了他们一家,双方见过礼,听狄禹祥道他们只留一夜就走,暮光霖摇头道,“你们赶得太急了,多歇一晚再走,到时我派暮家马车送你们。”

“霖兄,暮家可有人要前去吊唁?”

“没有,”暮光霖摇头,淡道,“但紫王会与你们一道。”

“紫王在?”狄禹祥看过去。

“在,今年五月来的,一直未离去。”

**

在暮山守着墓碑喝了三个来月酒的易修紫见到出现在墓地的狄禹祥时哈哈大笑出声,抱过狄禹祥大拍他的背,“你这老小子,这精神不错,啧。”

狄禹祥被他拍得胸腔振痛,也是笑道,“王爷也是英武不减当年。”

“不比你,老喽。”易修紫哼笑了一声,道,“现在我那堂弟死了,大易那些掌权的老东西里,就剩个我了。”

紫王口气不正经,听者之人也知作何状才好,狄禹祥叹着气摇了下头,“王爷此言差矣。”

“少与我说那些酸词,”紫王不以为然,拉着狄禹祥在帝后的墓前坐下,拿起地上的酒坛倒酒,与狄禹祥道,“这是给先帝先后喝的,你既然来见他们,也喝两口。”

“嗯。”狄禹祥接过酒,跪向陵墓磕过头,敬过三杯酒,这才饮了第四杯,与紫王说起话来,“我听暮山主说,你这次来了快四个月了。”

“之前走了一来年,走的地方差不多了,就过来给她报报信,说说话,这次就守得久一点,本来十月打算回趟南海,但现在看来是回不成了,得送修珍一程。”紫王见他喝完,又给他倒了一杯。

说着他回头朝山下望去,指着花海中一片小空地对狄禹祥道,“那是我今年从天山上带下来的野山花,那里的人说它随便在哪洒下,只要春天就能开得出花,我明年开春就过来看看,然后住在这就不动了。”

“老喽,走不动了。”紫王伸长手臂舒展了下背,笑着对狄禹祥道,“以前见不到人,更是不能陪,这次就不走了,多见见她,我这辈子也算是彻底值了。

他人是笑的,狄禹祥却觉悲切,他望着绵远的山峦,心生无尽凄然。

故人一个一个地走,爱也好,恨也罢,都随着过去岁月消逝,等到知道他们过往的人都走了,不知这岁月里,还会留下关于他们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几章,建议看不下去的勿追。

如果不出意外,每天两更到完结。

另外今天晚上九点左右开新文,古穿,王爷夺帝文,感兴趣的可以看。

最近实在太忙太累,上网的时间少,又加JJ抽,所以更新不稳定,最近给大家造成的不便,还请大家谅解一二。

本月的打算是把码字时间撸上正轨,下个月的话,估计大家又可以一天三更地看了…

第262章

萧玉珠随夫祭拜先帝先后,带上了长怡与蜀光。

紫王吃宿皆在陵墓,在那才能见到他,这日清早一家人到了陵墓门口,紫王在门口迎了他们,萧玉珠带了小儿女与他施礼,紫王阻了她,笑道,“你大儿还在南海替我守城,我就不受他母亲之拜了。”

萧玉珠温柔一笑,道,“那让小辈们给您行个礼罢。”

紫王微笑点头,“也是。”

大人的礼可免,小辈们就免不了了。

长怡与蜀光向紫王施了礼,紫王看向长怡时看得仔细,遂后对萧玉珠笑道,“你这小女儿,是比我南海珍珠还要明亮的瑰宝。”

说罢扒拉了身上之物,左右寻了寻,发现自己早已经不习惯携带贵重之物了。

他没摸出什么来,朝萧玉珠惭愧一笑,“忘了准备见面礼。”

“有您的话,就是大礼了。”萧玉珠温和道,嘴角柔柔翘起。

紫王看着她温柔的眼点头,这狄萧氏,向来知道在什么时候抚慰人心,这也是永叔一生对她倾心之因,以前一起打仗的时候,他总说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紫王一生没尝过温柔的滋味,但他知道温柔的力量,因他也想给他心爱的女人一个家,让她知道有他在的地方,有他的怀抱在等着她回来。

可惜心怀天下的她没有走天涯,反倒是他替她走遍了这个她为之付出一生的山河。

“小丫头,回头补给你。”紫王朝长怡笑,一笑带起了额上的皱纹。

长怡一眼看过去,看到了满脸的沧桑,她鼻子冒出一阵莫名的酸涩,向来伶牙俐齿嘴甜的她这时竟无话可说,只朝紫王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这是你家那小子?”紫王朝蜀光看过去。

“是,”紫王发话,长怡往后看去,伸出手拉了蜀光一把,这等时候,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这段时日能力杰出的小将军,是父亲重臣之子,她拉了蜀光与她齐站,笑着与紫王道,“紫王伯伯,这是蜀光,是爹娘给我定的未婚夫。”

蜀光没料她这么做,更没料她这么说,眼神诧异至极地看向长怡,都忘了与紫王说话,这时他眼里的诧异清晰可见,长怡也没多想,见他没动,又把了他一下,轻声提醒道,“小将军,与紫王伯伯见个礼罢。”

“是。”蜀光这才回过神来,朝紫王恭敬地弯下腰,又单膝跪地一拜,“晚生蜀光见过紫王爷。”

“好,起罢。”紫王朝蜀光点头,往蜀光看了一眼,朝狄禹祥笑道,“你倒是给自己找了个相貌比你还好的女婿。”

蜀光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声已传遍天下,早有盛名,狄禹祥听了紫王的调侃失笑摇摇头,当着小儿女的面与紫王道,“也不知长怡守不守得住。”

“嗯…”紫王看看没起的是蜀光,朝他甩了一下袖,让他起。

蜀光不敢再跪,要不让紫王再请,恭敬就成无礼,便这次道了声“多谢王爷”就站了起来。

紫王看了他一眼,转身对萧玉珠而不是狄禹祥道,“男人不是守就能得守得住的,心不在,你就是把他关起来,他心里也没你,长怡以后要是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也别介意那些世俗之见,把她接回娘家好好过就是。”

萧玉珠闻言看着紫王一笑,点头道,“妾身知晓了。”

“嗯,你也别太拘着礼了,女儿是你生的,要疼惜。”

“是。”萧玉珠心下对紫王很是感激,有紫王这话,日后他们狄家接长怡回来,说长怡闲话的,也得顾忌着紫王今天说的这翻话。

“好了,走罢,我带你们去见我那兄嫂。”紫王说罢率先提步,往墓园里头走去。

先帝先后的陵墓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仆从们候在了山下没跟来,长怡与蜀光走在了紫王与狄氏夫妇身后,长怡偏头见蜀光脸色不好,她犹豫了一下,拉了下蜀光的衣袖,压低着声音与他讲,“你别在意,我爹娘若是不喜你,就不会带你进来。”

蜀光一听,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了一点。

陵暮太多,走到先帝先后合葬的墓碑前还需要一段路,走了一会,长怡觉得身后慢她一步的人不见了,不由回过头,见蜀光在她后面好几步远了,不由停下等了下他。

蜀光见她停下等他,那有点漠然的眼这时情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等他走到长怡身边之时,前面的三人走得也有些远了。

就是如此,他走到长怡身边,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低,“我家与你父母保证过,下过守诺书,我一生只会有你一妻,你若不信,你也可去问兄长们,就是跟兄弟们去花街柳巷,我也未碰过一女子的衣裳。”

长怡听得笑了,明亮的眼一闪,问他,“我哥哥们可是为难了你不少?”

蜀光听得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找了不少人盯着我。”

“嗯,像他们所为。”长怡见他笑,脸庞耀眼,眼神真挚温柔,心情也舒畅。

不知为何,跟随父母出来,她心情欢畅,连带的,也愿意多与小将军多说说话。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母亲告诫她道理之因。

她要是不敞开了心去接纳别人,老是轻忽别人,又怎能知道别人对她是真是假,是好是坏。

“你少去那些地方,”母亲这时往后看了过来,长怡也就提了步,只是步子比之前慢了一些,她低头偏向蜀光,小声地道,“我娘不喜欢。”

“呃?”蜀光不由皱眉。

“你看我爹,就没怎么过去,后来就是应酬,都不去了,也就去去酒楼和同僚喝喝酒。”

“知道了。”

“不是让你跟我爹一样…”小将军是武将,武夫好酒喜色,就是他有需要要节制,他身边也全是些这样的人,好兄弟与好部下都去的地方他要是不去,那也不好应酬,尤其他现在还身无功绩,还没到有权力到让人看他脸色行事,长怡只是给他出招,“你还是去,就是去的次数要少些,就是去了,你只管与我兄长们盯着你的人喝酒就是,他们会替你挡,回头,哥哥们少不得还要在母亲面前说你几句老实话,他们不敢在我们娘面前说空话假话,你只管放心就是。”

蜀光还没料还可行这招,平日遇事再沉着不过的人此时也免不了有点愣。

“听到了没?”长怡见他又发傻,提醒了一句。

“听到了。”蜀光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些话,是他以往想也没想过能听到的。

长怡见他老看她,也是抿嘴浅浅一笑。

母亲多次告诫她以心换心,长怡没当回事,因小将军不喜她是打小的事,她也犯不着上赶着…

只是,确实是她多点真心,他在她心中模糊的面目也清晰了起来。

老实说,长怡觉得她还是挺喜欢看他因她的话惊愣,犯傻的。

“你很会打猎,这个我亲眼见到才知你很厉害,你还知道什么?”一路长怡对蜀光刮目相看,这时也免不了多问。

“嗯?”见她问起,蜀光深深皱眉,细细思索起他所会之事来了。

这时前面的萧玉珠再次回头,见他们低着头走得甚慢,交头接耳地说个不停的话,不由摇了下头,回过身来。

“怎么了?”狄禹祥回头看了女儿和蜀光一样,问摇了头的妻子。

“没什么。”萧玉珠没说是她觉得他们太靠近了。

狄禹祥回头再看了一眼,就知道妻子在介意什么了,不由无奈地说,“让他们好好相处的是你,见他们好一点,你又见不惯了?”

“挨得太近了。”萧玉珠挽着他的手臂淡道。

走在狄禹祥那边的紫王也是回头看了看,与萧玉珠道,“你啊,这个岁数了,那些虚礼还是看得比谁都重。”

“不少眼睛盯着,不能不在意。”萧玉珠轻道,“平时要是不多个心,等想注意时,就来不及了。”

“永叔都到这地位了,长南他们个个都顶事,你就稍微松点也无事。”

“不是这么回事,”萧玉珠摇头,朝紫王温声道,“另一个,也是我本性如此,王爷,玉珠一生习惯了这样做人。”

紫王听了一怔,随后点了头,“也好。”

回头等进了陵墓,萧玉珠拿过丈夫提的篮子招来女儿摆放祭物,紫王与狄禹祥站在她们身后,忍不住与狄禹祥道,“我怎么觉得你夫人对我稍稍亲近了些?”

他可从没听她与他讲过如此贴心的话。

“珍王与您…”狄禹祥说到珍王顿了好一会,才接着道,“除了先皇与我舅兄,珍王与您都可称是我的再造恩人,没有你们,就无永叔现在的今日,她与人向来疏远,一是为人谨慎,二来,也是因我自来不喜她跟人多接触,男女皆如是,因此她这一生,哪怕是想与人好,也得先想过我,她哪怕感激人,想与人多说说话,也是要顾忌着我,珍王去了之后,前去吊唁的这一路上,她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才知她也是敬佩珍王与您的,也感谢你们一路对永叔的关照与爱护,才能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在一起…”

紫王听到这,硬汉一生的男人也有些伤感起来,低声回了一句,“你们这一家,都是些好运气的。”

娶妻娶贤,永叔这妻子,用她的脑子和容忍护住了狄家一门的安宁。

这厢萧玉珠摆好祭物,紫王见拿出来十来个点心碟子,不由多看了两眼。

狄禹祥在旁解释道,“都是玉珠在皇后生前为她做过的,皇后都挺喜欢。”

“我知道,只是没料她喜欢这么多样…”紫王笑了起来,指着一碟油酥饼道,“我记得我小时来暮山,她拿过油酥饼给我吃过,她说她不喜这个味,就给我吃了…”

说到这,紫王忍不住道,“你说,她那个时候是不是有点喜欢我,所以喜欢的东西都装不喜欢,拿来与我吃?”

狄禹祥见紫王浮想连翩,不忍地别过了头。

逝者已矣,谁能知她心里曾想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263章

烧纸祭酒,狄禹祥领着妻子和两个小的跪拜,又对着墓碑告知了珍王过逝,他沿路赶去大冕,舅兄让他过来祭拜之话。

其后,狄禹祥领着女儿和蜀光跟在了紫王之后,萧玉珠跪在原地,她今天要为先帝先后守跪半天。

下午,她就要离开暮山了。

人死灯灭,她望着帝后合葬的陵墓,眼睛刺痛。

她一生为己为家,算来自私自利,假若头上没这些人撑着这片天,哪得她萧玉珠守在分寸之地的三分自在。

这世上,总是有人要比谁都付出得多,随后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功过都只能让后人任自评说。

**

此去大冕,一路快马奔波,到达大冕那天恰是入夜,前来接他们的易王府师爷守在门口,看到他们来,大开城门。

“晚生见过紫王爷,见过狄大人…”易王军师腾朴过来朝并立站着的两人跪地施礼,磕过头之后,得了应允起身,恭声道,“已差人去叫小王爷,还请紫王爷与狄大人稍候,小王爷马上就过来迎您两位。”

“客气。”坐在马上的狄禹祥朝他颔首,眼睛往点着通亮火把的城墙望去,随即回头与腾朴道,“一别数年,大冕府城一如当年巍峨峻拔。”

腾朴是后来被提拔上来的,当初狄禹祥来大冕在打仗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介书生,是之后珍王依狄禹祥之策大开科举,他从别州前往大冕参考,这才一步步高升上来。

算来,他与狄禹祥也是有些渊源的,此时听了这言也不无感慨,嘘唏道,“晚生也没料到,还能在有生之年里,在这大冕城里见到大人英姿。”

“当年你在这里打的仗也算漂亮…”紫王开了口,与狄禹祥道,“我听说这里还有你不少门生。”

“哪里,”狄禹祥摇头,“久不来往,都忘了。”

紫王颔首,他知道狄禹祥怕君心忌,向来不爱他的那些门生旧党多来往。

他在哪,就只管那一方水土上的来往,看来是谨慎过度,但确实也免了树大招风,被人当箭耙子射。

这时远方传来了“小王爷到”的叫唤声,此时马上的人放眼过去,见大冕城原本灰暗只有星星灯火的屋子这时屋内亮起了一盏一盏的灯火,很快,灯亮得越来越多,只片刻之间,在一片轻脆的铜锣声,大冕城灯火通明,仿如白昼。

易佑随继骑白马而来,靠近时,身着孝服的佑王从马上一跃而起,马被随马奔跑的侍从拉住,佑王此时竟跪在了两人面前。

狄禹祥迅速调马走向一侧,他受不得如此大礼。

佑王这时朝紫王沉声道,“侄儿易佑见过皇伯…”

“皇侄请起。”紫王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