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对于她生病之事,丈夫女儿都心存怀疑,因有长福的前车之鉴,萧玉珠自己也是不敢掉以轻心。

当年阿芸婆引长福发病之事,他们查了几年才只查出一个猜测,引柳树花粉让长福发病这等找不到证据的事,哪怕猜出许是珍王妃指使,苦果他们也只得暗自吞下,后来借口找到了阿芸婆的家人,谴了阿芸婆回老家,哪道闷亏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王府行事向来谨慎,让人找不到把柄,只能即来之,则安之了。

午时狄禹祥进来卧屋,他脚步很轻,但走到床前刚俯□看人,妻子就醒了。

“回来了?”

“没事,你接着睡。”

萧玉珠摇头,往外看看,见桂花站在门口冲她笑,她便也笑了,提高了点声音问她的老丫头,“长怡呢?”

“跟小将军在外头说话呢。”桂花笑着道,“说是要与他一道去给您煮点清茶过来让您喝喝,正要去打古井里头的水。”

“哪需这等麻烦,叫她进来罢。”

“诶。”

桂花转了身,萧玉珠对坐在床边的丈夫微笑,伸过手去摸着他的手五指交缠,狄禹祥脸色顿时更柔和了下来,倾过身去蹭了蹭她的脸,眼里全是爱意。

“我还是失策了。”狄禹祥坐直身后,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珍王对他有知遇之恩,人都死了,他想着就是带她来送他最后一程又何妨,但却忘了,易王府从来都是是非之地,哪是来了就来了这么简单。

“何来失策之有?”萧玉珠朝他摇头,温婉的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即是有事,也是避免不了的,你就当这是天意就是。”

狄禹祥默然。

这时长怡走了进来,“娘,你不喝茶?”

她母亲每日有饮清茶两盏之习,哪怕是在路上也没丢下。

“不了,这几天胃重,喝点白水即好。”

“知道了。”长怡遵从。

母女这说话间,就听闻外头桂花与狄丁两口子在说话,不得几句,桂花就走了进来,看着萧玉珠有些无奈地道,“关西的几个大人前来求见大人…”

萧玉珠向她颔首,朝丈夫望去,眼神温和,“去罢。”

“嗯,这就去。”狄禹祥紧了紧手中的柔荑,把叹气声隐在了口里。

“爹,我守着娘。”

“好。”

狄禹祥只得站起身来,走之前又忍不住弯下腰给她提了提身上的被子,在她耳边悄声道,“你多注意着点,狄丁我带走了,狄晨那几个我留在门口候着。”

萧玉珠点头,微微一笑,笑送了他离开。

长怡见父亲走到门口还过来看母亲,等人走了,她坐下与她娘叹道,“爹不能守着你,心里不知有多慌。”

手上还残留着他的手温,萧玉珠不着痕迹慢慢收拢了手,想把那温度留得久一点,嘴里则与女儿道,“你爹没见我怎么生过病,难得一次,难免会慌张一些。”

“您还是平平安安的好,”长怡说到这,向来阳光明媚的少女也苦笑了一下,“昨晚爹坐在你跟前,看着你连动都未动一下。”

“是啊。”萧玉珠也是轻叹了口气。

家里族里他才是那块主心骨,但她知道,她是他心里的主心骨,夫妻这么多年,两条命早长成一条命了,谁有点事,对方就不对劲。

“娘,再歇会罢,我在你边上守着呢。”见母亲的眼半闭,长怡也没再与她说话,说罢就止了嘴。

萧玉珠这一睡,睡到有人叫她才醒来,再醒过来的时候,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大儿长南。

长南见母亲一样,高大威猛的护海将军声音放得与外表不符的柔,“娘醒了?”

“儿…”萧玉珠一见他,眼睛刹那清亮。

“娘。”

萧玉珠笑了,“迎人回来了?”

“是。”狄长南扶了母亲起来,他从没见过母亲如此衰弱的样子,在他的眼里,母亲身子柔弱,但气息坚韧豁达,在他心里,她是谁都打不败的人,可刚才他进来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样子,长南还以为她病入膏肓,当下心中一窒,差点失声叫出来。

“初莲,立成,立誉他们如何?”

“还在南海,我跟莲儿说好了,今年我们会回崔山与你们一道过年,年后立成和立誉他们会留下来陪你们。”大儿过了年就是五岁,小儿到时也是三岁了,长生长息皆未生一儿半女,长福总不成亲,长南也想儿子们在他们母亲身边呆了这么长时间,该陪陪祖父母了。

“商量好了?”萧玉珠有点惊喜,她虽有孙,但他们两个在她身边真没呆长过什么时间,她怜惜儿媳,也不忍她带着孩子们守在她身边,不候在丈夫身边,孙儿年幼更是不能离开母亲太长,免得失了亲近,遂她也从不强求孙子在身边这事,现在乍听儿子这么一说,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

见母亲欢喜地笑了起来,长南不由心愧。

父母倾尽所有把他们带这么大,最后反倒一个也没留在她的身边,反而让他们为他们挂心…

“商量好了。”

“大哥,娘该用粥了,等会还要用药。”

“嗯,我来。”长南接过了妹妹手中的碗,看妹妹扶起母亲靠在了床头上。

“大哥哥一回来就来见你了。”长怡也在兄长的身边坐下,笑着与母亲逗乐,“跑得比谁都快,一点也不像个大将军。”

“调皮鬼,少说两句。”见妹妹拿他说笑,长南笑骂了她一句。

“噜…”长怡见状朝他吐知扮鬼脸,“也不知谁不稳重!”

萧玉珠看着儿女吵闹,那苍白的脸因笑容变得渐有了些血色。

粥用到一半,长南的心腹来叫长南来了,说世子在前堂传他。

长南像是没有听见,门外的心腹又道了一次。

见长南不动,还在给她喂粥,萧玉珠朝儿子轻摇了下头,道,“剩下的让长怡来就好,去罢,正事要紧。”

长南笑笑,点头,“好。”

**

狄长南一出门,脸上的笑就褪去了,他是他们家四兄弟长得最高之人,身材高大,因常年练武,身体更是健壮,高大威猛的男人脸色一冷,整个人都变得肃杀起来。

守在院中的蜀光本要前来与他打招呼,见此,他默默地退后了两步,有点不敢在此时与他搭话。

长南扫了他一眼,往前迈的脚步未做停留,大步往院外走去。

蜀光见他还是如此不待见他,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看了片刻,良久,他吐了口长气,把憋在心中的气全吐了出来——想来,哪怕长怡眼睛里渐已有他的影子,但得到这几个大舅子的认同,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厢长南大步至了前院,在进拱门前,他停了步子,稍沉了一下,整个身上的锐气就全都收敛了起来,不见杀气。

刚接完旨的易佑见到长南进来,急步向前朝长南一揖,“多谢兄长为我迎旨接客,自您一回来,还没来得及与你说话。”

“贤弟客气,为兄本份之事,无需过奖。”长南淡道,转身朝周围几位王公贵族拱拱手,与佑王道,“住处可都是安排好了?”

“皆安排好了。”

“那我送他们过去。”长南拍拍易佑的肩,没有与他过多客套,就跟过去无异。

他母亲生病之事,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小弟生病之事那样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当无事过去。

他不能一边为易王府出力,一边看着佑王拿前人的恩怨算计他的母亲。

如果此事真与易佑有关,那他就当自己的眼睛瞎了。

“有劳兄长了。”他这义兄自小与京里的权贵打成一片,与许多人都有些交情,他们虽是他的皇亲,但他认识的人没有他这兄长一半的多,这些人交与他交待,说话起来也方便,易佑再放心不过。

“无需客气。”长南也不赘言,这时已经朝身边站得不远的一个候爷勾上背,与他道,“也不找下人带你们过去了,今天还是由我来当小,给各位王爷伯候领路了…”

说着往坐在上首的几个老王爷一拱手,恭敬道,“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王爷恕罪…”

“哪里…”

“皇伯,请!”

这边长南带刚来的客人去客房,那厢狄家夫妇住的客院来了一个面慈的银发老婆子,与守在门边的侍卫道说是温北萧家的族长夫人,想过来问候狄夫人一句。

说罢,就回头往后看了看。

侍卫一看,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往这边看来,他见人都得跟前了,不由一惊,门边的两个侍卫相对一视后,接话的侍卫拱手,朝那老妇道,“还请老家人稍等片刻,我等进去通报一声。”

第266章

温北萧家的族长夫人,也就是珍王妃的弟妹了。

萧玉珠听了狄晨的报之后,桂花在旁问,“夫人可是要见?”

长怡抬眼往外看去,那平日带笑的眼睛慢慢地沉了下来,带有几许冷酷,这个时候,她就尤为像她杀伐决断时的父亲了,“母亲生病,为免把病气过到萧族长夫人身上,还是不见了。”

萧玉珠看了女儿眼,偏头对桂花淡道,“你去,就按小姐的话回。”

“诶,好。”桂花福了福身,去了门外。

屋里,长怡看着半躺在铺了软被的躺椅中的母亲道,“还是一个不见的好。”

以防万一。

“嗯。”萧玉珠没有异议。

她说着话时,眼睛没离女儿,长怡被她看着,下意识便朝露了个笑,直到母亲朝她伸过手来,她才知道母亲早看破了她身子的僵硬。

“无事。”只见母亲微笑着说,眉宇间全是温柔。

觉得母亲受到威胁全身紧绷起来的长怡在她母亲的注视下慢慢放松了,好一会,她的肩膀才垂了了下来,忍不住与母亲轻声道,“不知怎地,女儿觉得…觉得…”

“如芒在背?”萧玉珠替她说。

长怡点了点头,迟缓地道,“就好像要是把人放进来,就会发生什么不好收场的事。”

“嗯,那咱们不见。”萧玉珠颔首。

“娘…”长怡这时眼珠微微一动,朝母亲靠得更拢了,“女儿想查上一查,您看?”

“这事,有你爹和你大哥。”这一次萧玉珠却摇了头,看向女儿的眼神有些严肃,“切记,你不可擅自作主。”

长怡先是迟疑,随后见母亲再认真不过,不甘地道,“知道了。”

“这里是易王府。”萧玉珠怕女儿不上心,眉头微皱,“便是娘,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敢做。”

长怡只得叹气,“知道了。”

**

珍王夫妇出殡在际,皇帝的哀悼已到,京中王公贵族也都到了,易王府开始锣鼓喧天,和尚敲的木鱼声和念经声当夜就响了起来。

狄家一家住的客院离前院不远,当夜就没了个安静。

狄长南把人安排妥当,又再回头一遍打了个招呼,最后去了灵堂与守灵的佑王见面。

见到他,一直闭目不语的易佑睁开了眼,原本冰冷的脸因他的到来变得温和了些,“兄长来了?”

长南点头,拿过香点了三柱香,在偏向他义父的棺材前跪下,朝他那方把香插在了香炉中。

他没有像前面一样,把香插在正中间。

易佑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在他把香插到向着他父王的那边时,他眼睛微闪,但脸上神情未变。

狄长南给珍王的棺材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退下几步,跪在了易王之后,清楚面对上了易佑的脸。

“兄长,”护海将军的举动再明显不过,易佑知道不能装傻,这只会激怒他这义兄,“这是何意?”

“我是来问个明白话的,”狄长南沉声道,“我狄家一门受过你父王的恩惠,这一点,我父亲与我一直铭记于心,而我从小被你父王当半子,我记性好,知事早,到现在还记得当年你父王把我驾在脖子上走街窜巷的情景,义弟,这些年来,我对你如何,你心中也有个数,也应该知道,我对你事无推拒到底是为的什么…”

没有当年的那份情,他不会帮易佑寻名师,扩商路,替他打点南方各路官员关系,让易佑本人的权势渗向了南边,让各路之人都认他,而不是他父王珍王本人。

这些事说来是他狄长南一人所帮,但他用的是整个狄家的关系,其中有他父亲为官多年建立起来的威信,还有他三个弟弟奔走四方才有的人脉。

他们狄家,对王爷也好,对他也好,这些年来都不算薄待。

“你应该也知道,我家四兄弟的性格素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狄长南说到这,他直直地看着易佑,道,“所以,你告诉我,以后对你,我们这几兄弟是报恩,还是报仇?”

易佑听说,脸似瘫痪,一点表情也没有,良久后,他模糊一笑,笑容中带着悲意,“我知道兄长的意思了,你认为你母亲生病之事,是我之意?”

“不是吗?”狄长南反问。

“如若我说不是,你信?”易佑略带讥俏地翘了翘嘴角。

狄长南冷静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深沉。

他不是几句话,几个表情就可打发的黄毛小儿,他跟随他父亲四方征战的时候,佑王还泡在药罐子里。

这些年他对易佑有求必应,不过是他义父想让他这样罢了。

人情不好还,尤其有很深的感情之后,狄长南很难拒绝真心待他的义父的要求,他让他把易佑当亲兄弟,那他就把他当亲兄弟照顾。

他们都知道,他们这义兄弟是靠什么东西在维持的,靠的是昔日狄家与珍王的那份交情,而并不是他狄长南真易被易王府操控。

“我不会信,”长南看着他淡道,“但事关我母亲的事,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怀疑,我也会掀地三尺,这点你要相信。”

他这话说得太硬,佑王怔了,随后他恢复了面无表情,道,“兄长把我易王府当你南海的紫王府了。”

他在南海紫王府可掀地三尺,但这是大冕,是他易佑的佑王府。

“你不信?”狄长南淡淡地看着易佑。

易佑不语。

“易佑,”狄长南看着佑王,嘴角全是冷意,“我父母从小教我一个人若是有真本事,那就无需跟人放什么狠话,那些口出狂言的,不是无能就是没底气,所以我这半生,在军营中,自不以狄家长子自居,在战场上,从不以杀将自诩,但王府中的军师应该隔三差五跟你报,我军营中的士官有多少是我一人带出来的,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到底吃过多少败仗…”

说到这,他的口气没变,只是眼睛越来越冷,“我现在跪在我义父的棺前,看在他的面上,我破例跟你放次狠话,如若这事你不在你父王母妃出殡之前给我一个交待,那你就等着我的掀地三尺就是。”

“狄长南!”佑王听了勃然大怒,“你竟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当着我父王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