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鸿宸接着低叹道:“你放心,许多事该休止了。bxzw.我针对的是封骥,并不是封逸谦。如果他想继续当他的皇帝,我会让他如愿。这就是我到处找你们的原因,一者天下太平,二者也是因为你,你受的苦够多了。”

终於,眼泪控制不住地掉落下来。我的身子仿佛经不起长风般地颤动,说话也是软弱无力。

“不要找他了。阿谦他…已经死了!得病死的!”

司鸿宸呆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抬着迷蒙的眼睛,哭着道:“为了救他我想尽了办法,总以为他能陪我过下去。可是,封叔,还有你,你们的争斗让天下百姓流离失所…他说他要去看大海,听大海的声音,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他!”

司鸿宸呆了片刻,猛地,他展开双臂拥住我,紧紧地抱着。bxzw.我的耳畔是他一声重似一声的心跳声,积郁日久的痛苦再次撕扯全身。此时,我仿佛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越发肆无忌惮地、不可抑制地恸哭着。

不知道哭了多久,司鸿宸的手指无声地拨开我凌乱的湿发,略带着潮湿的气息,从我的脸颊拂过。

他柔和地说道:“是我的错。”

五脏六腑掏空了似的,我无力地摇头回答:“我们都有错…”

“是他错生在这个朝代。如果没有我和封骥,他照样会走向悲剧。我错就错在,不该让你经受到这场悲剧。”

司鸿宸说时牵起唇角,带着一点点的无谓,一点点的不经意,他的腔调总是这样。若在平时,我会忍不住顶过去,今日不知动了哪根神经,细细咀嚼,感觉他的话不是不对。心里不由得涌起层层的无奈,默然无语。

“我倒是没忘记,你沉默的时候,有一样东西正在脱离你的躯壳。”

我醒转过来,问:“什麽?”

“你的心。”

司鸿宸用手掌托起我的头,端详着我的面容,嘴角仍是笑,眉峰却如剑紧蹙,“所以在这里我郑重地告诉你,以後跟我走。我不会再问封逸谦的事,你也不许再拒绝我。这里是男人的天下,裕王的故事正在延续,你会是最好的观众。韩宜笑,你不能再逃,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了。”

我忽然觉得身子已离地,原来整个人落在他的臂弯里。他抱着我,很坚定地走着,无数的光晕让我宛如入梦。我这一生很荒诞,在两个男人之间从容来回。可在异世越久,越是觉得极为正常,极为自然。

我在司鸿宸的熏陶下,变成堕落的女人。

不离开异世,究竟是舍不得离去的封逸谦,还是被司鸿宸的王者气度所征服,我真的说不清楚。

那夜他并未碰我的**,我说我要守孝到七七四十九天。他答应得很爽快。

夜深时,四下里寂静无声,我在司鸿宸的身边安然入睡。

这是很久以来,睡得最沉的一夜.

寒冬腊月一过,新年便接踵而至。bxzw.古人创“太初历”,以正月初一日为元旦,从此历代相沿。“四气新元旦,万寿初今朝。”历代皇朝都有举行庆贺典仪祈祀等活动。就是内战不久的皇城,家家也不忘祭诸神祭先祖。年年岁岁有灾祸,朝野臣民盼的便是无病无灾,风和日丽。

我就在安然祥和的气氛中,迎接又一个春天的来临。

转眼间,司鸿宸平定皇城已经四个多月。

千里沃野冰雪融化,万物复苏,我随司鸿宸到了封叔的老家——俪城。

俪城是封逸谦成长的地方,也是我和他成亲的地方。在那里,我将卸下素服,祭祀他的在天之灵。

古有按礼守孝三年之说。那时战事频频,视生命如同蝼蚁,尚未兴起这些礼节。我守孝,纯粹为了封逸谦,为了他的那份痴情。

经过三天三夜的辗转,我们的车队开进了俪城。太阳已经上山,天空万里碧蓝,俪城便平添了三分宁静。大道上不见往日的如流车马,路人也是形色各异,低着头匆忙行走。我记得曾经和封逸谦逛农市,那时刚穿越不久,看街道上人头攒动,衣袂相连,热闹至极。

如今的农市,随着太平侯的战败,也很快消失了。

毕竟,这里是封叔的地盘。

当年靖帝封赏俪城官员的大会场,正**新辟一座竹木高台。高台上矗立丈余高的木架,架上一面牛皮大鼓,两名红衣大汉手执阔刀,雄赳赳站立在两旁。

我有点奇怪,回头想问个究竟。bxzw.马车内的司鸿宸闭目养神,我便不去问了。

从攻下皇城的那天起,司鸿宸几乎没有一天好好休息。内乱外患,民心不稳。封叔避祸他乡,朝中势力犹存。据说他已经勾结蛣蜣族余党,与西境蒙国结盟,同时又在流亡於敌国的先朝皇亲子弟中遴选储君,企图杀回皇城做孤注一掷。

司鸿宸全力周旋,每每总是疲惫不堪。战场上冲锋陷阵,他行;操纵政事,他未必是高手。

我去俪城,司鸿宸本来派了一队精悍的士兵护卫。临出发前,他说他陪我去。骑马两天两夜後,他突感头晕腿沉,於是进了马车内。

他刚搂住我,倒身卧地便是呼呼大睡,直到次日天亮方才醒来。他睁开眼睛,我温和地告诉他,俪城快到了。

这会儿,我们的车队经过大会场,拐过几个街口,到了通向封家大院的幽静的石板巷。司鸿宸从车窗探出头,着意望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门外守护怎麽只有两个人?以为这儿是皇城了。”他嘀咕。

我笑了笑,“低调点好,我只是回来一趟。”

“这次不同了,我们必须高调。让全俪城的人都知道,我,裕王到了俪城!”

马车刚刚停稳,司鸿宸便一步跨了下来。回身搀我下车,携着我的手径直跨进了门槛。

绕过影壁便是一片庭院,几棵高大的名贵树下,匍匐跪着一群男女。bxzw.仔细打量,原来是封家的护丁婢佣,另外还有封叔的几名妻妾。封夫人跪在其中,神情有点呆滞。

我不禁一阵恍惚,昔日长得白皙丰满,又显雍容华贵气度的封夫人,已然不见了。

封叔逃跑了,丢下一院子的家眷亲信。此次祭祀,司鸿宸特意押运他们过来,他说祭奠场面必须隆重、热闹。其实我内心是不愿意见到这些人的,我的事,跟别人无关。

可是,司鸿宸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容别人反对。我想他是为了我好,也就没提出异议。

不知为什麽,我隐隐地预感到,有什麽事情会发生。

“通告下去,祭奠大礼准时开始!”

司鸿宸负手站着,声音很是低沉。护卫应得一声,便一路通告下去。

厅堂内已经精心布置,封逸谦的灵牌端放在正中。四方■里燃起烟火,烟雾袅绕,整个厅堂笼罩在蒙蒙迷雾之中。

我缓缓地跪了下去。身後,一片窸窣的跪地声。

烟气氤氲之下,耳边飘来了奇妙的筝声。苍凉悠远,激越回荡。接着沉沉的哼唱声四起,那沙哑的声音与筝声相随符节,回旋在乍暖还寒的春日。

每个音符扎入我心,那一刻,我泪如涌泉。整个身心空荡荡地飞舞,飞舞在落叶般飘零的回忆当中。

“没错,就是你了。”

厅堂之下,喜字高照,苍白苍白的少年悠然开口。他含着微笑,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想找个皇宫里出来的女子。他们说,只有和她拜了堂,做了夫妻,我的病就会好了。”

“难道…你不愿意?你不是让我挑你,说什麽都能做吗?”

少年苍白的面颊透出一层绯红,那双晶亮的眼眸忧伤地看着我,显露内心的脆弱。看到我缓缓点了点头,他似乎舒了口气,咧嘴开心地笑了。

“拜堂啦——”

一阵高唱声下,我俩磕完了头。我被少年牵着,穿梭在密密的人群中。他的手很柔软,然而有点冰凉。

也是在这里,一轮新月出现在西天,皎白朦胧,望它的人也朦胧。我和他简单地拜了天地。

龙凤花烛燃起来,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他说:“宜笑,我们拜月老吧,感谢月老把你交给我。”

我的眼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大病初愈後的他,面上有了淡淡的血色,越发显得俊俏翩然。微微湿了眼睛,我的唇角浮起笑意。他低头看着我,神情专注,在我唇上轻轻一吻,极甜地笑了。

“咱们回洞房。”

人声静,明月光华如水,稀薄的凉意夹在风中。我俩携手一路分花拂柳,衣袂裙带被风吹得飘飞。

如此温柔暖煦的回忆,每次想来,依然教我苍然心痛。

我知道,我们的过往只如惊鸿掠过,到最後他还是离开了,留给我此生不能忘怀的记忆。

阿谦,谢谢你给予我的。

请一路走好。

吟唱声和筝声渐渐远去,司礼唱读冗长的祭文後,在四方■里点燃,烧为灰烬。

祭祀大典便在一阵隆隆鼓声下,宣告结束。

我换下素服,一瞥之下,发现封夫人裹着宽袍在瑟瑟发抖。她眼望着封逸谦的灵牌,一脸忧戚。我心下突然又是一阵酸热。

想来,封逸谦也是封夫人带大的。她虽然一直轻慢於我,但对封逸谦向来慈爱。一个守着庭院的女人,除了对丈夫死忠,还能做什麽?

我不再怨恨她,走过去深深一躬,“阿谦念叨夫人养育之恩。”

封夫人并不看我,当我不存在,依然望了灵牌喃喃自语道:“太不听话了…死了没见着,没见着更好…”

说完,眼里垂下两滴眼泪,默默跟着众人离开厅堂。

我望着这些人的背影,失神地站着。直到司鸿宸走到面前。

“在想什麽?”他问。

我抬起了头,正色道:“司鸿宸,放了他们吧。”

他望了我一眼,失笑说:“放了他们?他们会感激你吗?你越来越菩萨心肠了。 u u. 看小说就到~”

“你对付的是封叔。”

“这些人是封骥的人。”

“你会拿他们怎麽办?”

“到时你会知道的。”

司鸿宸漠然含笑,手指托着下颌,三九寒冰似的眼眸露出层层戾气。我不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不愿去猜想。他的阴狠我领教过,既生气又已经麻木,麻木到了骨子里。

“封叔的势力遍布全国,你想赶尽杀绝,除非国人都死光了!”

“韩宜笑,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人生本是博弈,如若瞻前顾後、首鼠两端,反而没有赢的机会!”司鸿宸脸色一沉,不客气道。

我转头不理会他,撩起裙摆就往堂外走。他的声音从後面跟过来,“你去哪儿?”

“我去後院走走。”我心里不爽,淡淡地回答。

司鸿宸并未追过来。我独自沿着迂廊,穿过月洞门,过了花园,这才到了我和封逸谦住过的院子。

院子寂静如死,阳光把院内景致铺撒成金色,一树杏花正艳。地上飘满了碎叶,露水沾湿的门旁苔藓丛生。房门紧闭,锁住的门栓布满了蜘蛛网。从隔了木栏的漏窗往里张望,室内的家什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要不是那张莲花喜床,仿佛在看一个虚拟的幻象,空寂,渺茫。

竟是良久的怅惘。

“阿谦,你到底存在过的,是吗?”我喃喃自语,心里忽觉一阵微痛。

恍惚里,封逸谦无声地凝望着我,带着一种天荒地老、磐石无转移的神色。他轻轻地说着什麽,然後长袖飘动,眨眼间消失无踪。

我缓步离开了这里。

阳光照得我一时迷了眼,我仍在青石路上走着,无意间抬起头,发现前面就是封叔的院子。

我从未去过封叔的房间。他是封家大院的最高决策者,每次的行动计谋,都是从这个房间开始,经过封泽等人,秘密地逐级传递下去。

房间里的桌椅东倒西歪,地上七零八落地散了些陶罐碎片。这里想是经过一场洗劫,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我在里面走了一圈,面对满目狼藉,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正想离开,角落处一小包东西吸引了我的眼球。那是用一小块碎布包着的,布料不起眼甚至褪色,所以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我一眼认出,晏老头家就是用这种布料包裹易碎的小玉器。

我拾起来打开,里面包着两枚跟我的一模一样的玉珠。

那一定是晏老头给我定做的玉珠。总共三枚,一枚被我咽下,另外两枚被封逸谦收去。封逸谦用假玉珠从封叔那里换来真的。那时封叔只是用玉珠胁迫我,并不知道已经被封逸谦偷梁换柱了。

想到封逸谦冒着危险为我做了这些事,我不免又是一阵酸楚。

留着做个纪念吧。

我小心地重新包好,收进衣兜。

到了厅堂外,封家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见,连司鸿宸也不见人影。我左顾右盼,问守院的侍卫,“裕王呢?”

“裕王去了大会场。”

闻言,我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跑出了封家大院。

从大会场的方向传来一阵阵的鸣鼓声,声音愈来愈紧,愈来愈激昂。我跑得脚步凌乱,额角打下了一层重汗。

刚才还空荡荡的大会场,此时周围黑鸦般站满了人。鼓声吆喝声大作,人们满脸惊恐之状,我拨开人群冲向高台,鼓声恰在这时停了。

高台上屍横满地,袖衣大汉依然雄赳赳地站着,手中的阔刀染满了鲜血,那鲜袖的颜色顺着刀刃流淌,滴滴往下坠落。封夫人垂头歪在木架旁,染血的宽袍在风中飘摇。

而司鸿宸只是负手站在高处,他冷眼看着,脸上波澜不惊。唯有看见我突然出现,才讶了讶。

有什麽滚热的东西从胃里翻腾出来,我呕吐出声。司鸿宸走下来想搀扶,我一把将他推开,声音抖得厉害,“你是个刽子手!你还是把他们杀了!”

司鸿宸沉声道:“我说过,我要让全俪城的人知道,我裕王来了!这些人只是祭品,此次祭祀大礼,我保证过,一定要高调、热闹!”

“你要杀一儆百吗?”我眼泪都出来了。

“韩宜笑,你要理解。”他不耐地说道。

“我理解不了!”我大吼,眼泪开始飞溅,“你要杀贪官污吏,我没意见。可是那些女人,她们手无寸铁,没有伤害过谁,你还要杀她们!你太冷血了!”

他面色一凝,低吼道:“韩宜笑,我是你的男人!”

“你不是!封逸谦才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温柔多情,从不滥杀无辜!你连他一个手指头都不如!”我哭得神智混乱,嘴里乱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