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我可以选择睡地板吗?”

钟离澈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最后收了回来,轻声道,“瑶姬睡吧。”

楚媚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我是拓跋谌的人。心是他的,这具皮囊也是他的。如果别人要动他的东西,我会以死相拼。王上自重。”

钟离澈苦笑,哎,孤的夫人让孤自重。

可是他能把她囚禁在此,却无法真的逼她做什么。

毕竟她是他那么喜欢的人。

“嗯。”钟离澈应了一声。

夜,渐渐地深了。子时时分,楚媚已经熟睡,钟离澈悄悄地爬起床,拿出匕首割破手掌,再次吸取湮灭之蝶的死气,一刻钟后,轻手轻脚收拾完,看着楚媚熟睡的容颜,弯了弯唇角。

钟离澈重新躺下,轻轻地往楚媚旁边更靠近的地方挪了挪。她的身体冰冷,因为湮灭之蝶的缘故,大冬天的就像个冰块一样。

钟离澈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抱住了楚媚。他刚才并非是要故意占便宜,只是知道她的身体冰冷如铁,为她生暖而已。

不一会儿,被拥抱的大冰块就渐渐暖和了起来。

钟离澈满意地笑了笑,这才睡下。

一连数日,楚媚都在打探消息中度过。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基本上也确定,钟离澈确实是一位雄才伟略的君主。

整个凉都铁桶一块,根本没有能逃出去的机会。

今天就是除夕。楚媚想到去年的除夕,她还在北宸,正是她的封后大典,那时候那么多人说她是亡国妖女,但是他自始至终都站在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这么快,已经过去了一年。

可是她却记得那么清楚,记得他那时候的眼神,望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和那深邃的眼眸里藏着的深情。

“余生共白首,生死不相离。”楚媚低喃。

那时候,他们十指相扣,在天下人为证的凤台上,许下婚恋的誓言。

生死不相离。是啊,生死都不分开,就算是死,她也要葬在他的身边,

不论生死,都要相守。

拓跋谌,我现在,很想你,很想你,很想很想你。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可否会想起我呢?

正在此时,钟离澈走了进来,浅笑道,“瑶姬,孤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楚媚冷不丁从回忆中回过神,淡淡问道。

钟离澈笑道,“保密。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楚媚黛眉轻蹙,钟离澈已经走过来攥住她的手,宫殿外凤辇早已经等着,两人出了瑶池苑,一路出了皇宫,漫步在凉都街头。

楚媚眼中终于多了一丝亮色。这是自从她醒来以后,第一次出宫。

她早就想出来,但是担心提这样的条件会引起钟离澈的警惕,所以只能藏在心里,没想到钟离澈将她带出宫了!

钟离澈看着楚媚的神色变化,笑道,“果然我就知道瑶姬会更喜欢宫外的景色,皇宫就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天地,外面的除夕才热闹。”

而放在心里没有说的话是,你喜欢出宫,更是觉得只有出宫了才有机会能够逃跑吧,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能够摆脱我的控制。

但是,看见你容颜上的亮色,还是会觉得很高兴。

“嗯。”楚媚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实际上在快速记着凉都里面的街道位置。

两人一路穿过两条主道,看见很多百姓们家家户户欢喜过除夕,爆竹声声,小孩子笑闹着放烟火追逐打闹,一片热闹繁荣的景象。

到了凉都中心,楚媚发现这里就是梅园。原来之前他们说的赏梅,是在这里,早知道如此,楚媚当时就会答应。

她还以为是一群宫嫔在御花园里赏梅,如果能出宫,她早就同意了。

“按照我们大梁的习俗,除夕之日赏梅,除夕之夜赐宴,君与子民同乐。故而梅园,就置于宫外,等除夕之日过后,百姓们也就可以随意进去了。”钟离澈指着那座梅园说道。

楚媚本以为他会拉着自己进去,没想到钟离澈带着她走过了梅园,来到一座宫殿。

这宫殿看得出是新近修缮过的,不知道用了多少暖炉,走在宫殿门口,就能感受到一股暖意。

“瑶姬,这里是暖房。”钟离澈走到这里,却是松开了手,望着楚媚说道,“进去看看。”

楚媚向前一步,推开宫殿大门,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顿时愣住了。

宫殿里满满都是大大小小的水缸,有白玉瓷的,有棕色陶的,还有碧玉剔透的玲珑玉,小的不过碗口大,大的足有几人合抱粗,而这些缸里,全部都是盛开的莲叶和睡莲。

一朵朵莲花就像是笑脸一样漂浮在水中,是这个季节绝对不该有的美景。

冬日,凉都莲花香。

钟离澈跟在楚媚身后,攥着她的手,一直走到暖房的中心,那里是一座白玉石雕砌的巨大水池,莲花静放,莲叶碧绿,白玉池里几尾金色鲤鱼欢快游动,而水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漂浮的白色热气。

在这凉都的冬天,他为她,移来夏季映日荷花。

别样红。

第一卷 第333章 只是我的瑶姬

楚媚怔怔看着这一幕,那日她随口一句莲,不过是刁难,没想到这人竟然就弄来这么多的莲花。

在冬天里让它们盛放,很不容易吧。

“瑶姬,可还喜欢?”钟离澈伸手,摘取一朵开的正妍丽的莲花,递给楚媚。

楚媚握着莲花,道,“你怎么弄来这么多莲花。我不过是随口一句。”

“瑶姬想看见的花,哪怕是夏天的花,孤也要它冬天绽放。”钟离澈笑道。

为了弄来这满房莲花,确实是花费不少。

不提怎么弄到这些莲花,也不提为了催莲花绽放费尽了多少心思,单单是这暖房,就是用了凉都唯一一条地火脉。也就是楚媚现在来的时候看见这么美的景致,平日里为了不冻死这些莲花,整个花房里全部都是炭火,当真是烧的比夏季还热。

他是费尽了心思,才弄出这么满房的睡莲。

只为博她一笑。

但是楚媚却低头看着手中的莲花说道,“王上,夏季的睡莲,冬天绽放。花,是不合时宜的花。而我,也是不合时宜的人。”

“瑶姬,看见这些莲花,不喜欢?”钟离澈问道。

楚媚笑了笑,“谢谢王上的心思,喜欢。但是王上,终不明白我。”

钟离澈哪里是不明白。他清楚,哪怕是把这夏季的莲花摆在楚媚的面前,也不如答应放她走让她高兴。

他为了她做任何的事情,在她看来,也不如让她回到拓跋谌的身边,让她感动。

可是他愿意为她出生入死,也可以不惜一切博取她一笑,唯独只有放她走,他做不到。

他爱她痴狂,唯独不能放手。

这个地方,被命为暖莲。

楚媚和钟离澈就在这暖莲宫殿里待了整整一天。

有丝竹悦耳,有舞蹈翩跹,有玉盘珍羞,有琼脂美酒。他把一切的好东西,都摆在她面前。固然知道她所求心心念念不过回家二字,却奢望自己可以变成她的家。

天色渐渐黑了。

此时的暖莲宫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睡莲飘香,鱼儿摆尾,灯火摇曳,他们相对而坐,闲敲棋子落灯花。

钟离澈突然想到去年的除夕,那时候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朝殿里,看着那所谓的高高在上的王座,但是身边却空无一人。

得到了权势,完成了复国的理想,可是他一点都不高兴,前所未有的孤独。

而现在,在这莲花暖房里,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却比建立大梁的时候,还要高兴。

“瑶姬,这是我有生之年,最畅快的除夕。”钟离澈望向她,目光清澈如泉,“从很多年前,被钟离皇族当做一个已经死去的太子放弃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过这样的除夕。哪怕就是那还时候还在王宫里,你知道吗?父王有很多的子女,那么多人一起过除夕,很多人,明明应该觉得很热闹,但是你却觉得,不像一个家。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我一度觉得宫廷里的除夕就像是去夫子那里上学一样,一言一行,都不能有半分差错。如若闹了笑话,便成了那些想要踩你一脚的兄弟们,攻伐打击你的武器。”

“所以,那时候的除夕,不仅不觉得像团圆年饭,反而…还要谨慎小心,每个人都那么小心翼翼的,连热闹都是特意拿捏好的分寸。”

楚媚颔首,很多回忆涌了上来,浅笑,“是啊,热闹是他们的,我们什么都没有。”

那时候她的童年,和钟离澈也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比起他这样一个太子,楚媚姐弟更不被人重视而已。

宫廷皇族子女,总是有太多的相似。

“那你离宫之后,就都是一个人过除夕吗?”楚媚抬眸,望向钟离澈。

钟离澈拿起旁边的茶,浅斟了两杯,笑道,“有一年,也不是一个人。在云台山,遇见拓跋宏的第一年。他本来应该回长安,但是不巧那一年大雪封山,整个云台山都被大雪封锁,进出不易。为了他的安全,皇族就让他留在云台山了。那时候,就在云台山上的梅林里,过了第一个除夕。”

“之后的很多年,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聚少离多,再也没有当年一起过除夕的情怀和机会了。”

那时候,他还只是黎清,只是一个被皇族放弃的弃太子,大梁还没有灭国,新晋还不是死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无家可归的浪子,而他是一个病弱的太子,君臣相对,最开始的开始。

楚媚望着他的眼眸,虽然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润清越,以很平淡的口吻诉说这些事情,但是楚媚却能感觉到他眼底的那抹光芒。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是需要一些东西支撑自己活下去,在最困难的境地都不放弃自己的性命,再怎么艰难都想要走下去,人们称之为信念的东西。

可以是必须复国的执念,可以是与生俱来的责任,对当年的楚媚来说,不过是躺在石床上昏迷的阿靖。

哪怕最后知道他并非是真的阿靖,可是如果当年就以为阿靖再也救不回来了,她楚媚,也许早就已经在那一次次险境里死去了吧。就算还活着,也早已经不是现在的模样。

而对于被钟离皇族举行了葬礼的皇太子钟离澈来说,像弃子一样的他,被抛弃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吧。

直到遇见拓跋宏,便有了想做的事情。拓跋宏本该是他的信念,最后却变成了敌人。

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当大梁国破之后,复国的信念沉甸甸的覆盖了那原本纯粹而温暖的君臣佳话。

他,无法逃避,亦从来都没有选择。

“而现在,再也不会有机会跟他一起过除夕了。如今想想,当年再怎么繁忙,也是能够想办法回到长安,只不过总是以为来日方长。”钟离澈低头自嘲,眼底的水光晶莹。

楚媚问道,“钟离澈,你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选择走上梁皇这条不归路吗?后悔利用他最深的信任却变成最惨痛的背叛吗?后悔,如今再也没有那年的除夕了吗?

“不后悔。”钟离澈望向楚媚,眸光清澈,“我想他死的前一刻,也没有后悔吧。我也一样。因为我们这样的人,千万不能后悔。一旦后悔,就会变得软弱。这条路本就是逆行,若软弱,便再也没办法往下走了。而在这里,不进则退,成王败寇。”

他的心是硬的,不能软弱。

可是此时望着面前的女子,钟离澈却开始有一种预感,从现在开始,或者从当年他们初遇开始,她就已经渐渐的变成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啊,没办法一直这么坚硬下去了。

可是,我也不后悔遇见你。

楚媚,我总是唤你瑶姬,就好像你真的只是我一个人的瑶姬一样。

不是楚媚,不是凰女,不是北宸皇后。

只是我的,瑶姬。

“谢谢。”钟离澈端起手边的茶,望着楚媚。此时子时,暖房外,爆竹声声,初岁迎新。

楚媚也端起茶杯和他轻轻碰了一下,“新年喜乐。”

她知道他在谢什么,谢谢这个除夕之夜,她在他的身边。

钟离澈满眼里都是笑意,“嗯,新年喜乐。”

搁下茶杯,楚媚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眼眸中却想起的是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拓跋谌。

北宸国,长安,除夕宫宴。

如今楚媚早就变成了长安城里一个禁忌,谁都知道不能在北宸帝面前提起这个人的名字。

当年他一路尸山血海,几乎把自己的命折腾的丢了都没见到楚媚一面。

最终拓跋临和洛九夜把昏迷的他带回去的时候,他依旧反复唤着绾绾。

幸而那位曾经给拓跋谌治疗伤势的癫道人终于回来了,不然那一次的拓跋谌,也许就已经生死不知了。

他再次苏醒之后,再也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提过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北宸帝的禁忌。

如今的后宫,两位后妃为主,一是当初的湘妃乔湘云,另一个是颜妃颜泠雪。颜家在战场上为北宸出生入死,军功赫赫,颜泠雪那档子事也没人敢再提。

最主要的是皇上本来就没介意过。

颜泠雪说,本就是皇妃,若是回家,自己难堪,颜家也难堪。

皇上若是真的厌弃她,那就让她一直在灵隐寺自生自灭吧。

如今已经定都长安,北宸州的灵隐寺还是远了些。得知她无心再嫁娶,便重新复了妃位,回到了长安。

除了二妃之外,后宫里新进了不少嫔妃,但是皇上一心国事,很少去后宫。

就算真的去后宫,也只不过跟两位后妃说说话,别的后妃想见他一面都难。

此时宫宴之上,左边是皇族的王爷公主和亲信大臣,右边是后妃,倒也是满殿人头攒动,觥筹交错,谈笑宴宴。

但是,拓跋谌坐在主位之上,却并不觉得热闹。

喧杂了一些。

他习惯性的望向自己身边的位置,才发现这里空空如也。往年,楚媚都会坐在这里。而现在,没有了。

半年了。

想到她,拓跋谌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麒麟子,楚媚,陌钰。

底下的人喊着,恭贺吾皇新年喜乐。

拓跋谌微微颔首,饮下杯中酒。

第一卷 第334章 自愿中毒

御书房中,拓跋谌和洛九夜手谈一局,檀香袅袅,窗外落雪,屋内灯火通明。

“今天除夕,朕却把你拘在这里,应该放你回家。”拓跋谌拎着黑子,望向对面一袭红袍的人影。

洛九夜笑道,“承蒙皇上不弃。微臣孤身一人,能与皇上一起过除夕,三生有幸。等祭祖的时候,我得看看,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了。”

他难得的开了玩笑,旁边杵着的墨焰揶揄说道,“九爷是孤身一人,但是想和九爷成双成对的那可是满城闺秀。”

“皇上的后宫不也佳丽三千。”洛九夜淡淡反问,话刚出口就顿住了,情知失言。

因为这世上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就再也无法和别的人在一起。

若是此时此夜,身边不是她,宁肯不是任何女人。

他后宫三千,除夕夜却在这里和臣子对弈。

他满城闺秀,却一直孤身至今。

每个人心底,都有那样的执着。

洛九夜本以为拓跋谌脸色会变,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拎起黑子,云淡风轻,“有消息了吗?”

“尚未。楚媚和麒麟子就跟消失了一样。暗夜之隐最核心的地方,我们也安插不了人。”洛九夜说道。毕竟那是拓跋谌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追寻下落。

这半年,拓跋谌虽然没再离开长安,但是暗中派人搜寻麒麟子,从未停止。

可是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丝毫的消息。

从那晚开始,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还找吗?”墨焰忍不住问道。

拓跋谌说道,“找。”

“楚媚带走的是皇上的孩子,自然要找。”洛九夜说道,“只不过,我们这么久都没有搜查到消息,也不知道暗夜之隐的老巢,到底是怎么样的深不可测。”

“寒翊呢?”拓跋谌问道。这是楚媚的亲弟弟,如果楚媚真的出来,怎么都该和他有联系。

洛九夜答道,“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可以确定,陌钰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除了我们之外,这世上应该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话题在这里顿了下去,为了找到楚媚和麒麟子,和楚媚有关的人,也都在拓跋谌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中。

蓦地,窗外爆竹声声,正是子时时分。

洛九夜搁下白子,抱拳道,“恭祝皇上,新年喜乐。”

“嗯,新年喜乐。”

除夕过后,凉都里的百姓们欢声笑语,正是年味正浓时。

那日的除夕暖莲,渐渐成为大梁百姓茶余饭后最乐于谈论的谈资。谁都知道,他们大梁的王上,宠爱一位瑶姬夫人。

为了博瑶姬一笑,在严寒冬日,弄来夏日睡莲,满室生香。

后宫佳丽如云,但是王上的眼中,只有瑶姬夫人一人。

连那位家世显赫的白韵王后,也远不及瑶姬夫人的风头。

钟离澈确实竭尽所能的对她好。除了不能放她离开,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用最好的,奇珍异宝,瑶池苑从不缺。

当真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举世无人能及。

白韵还不着急,白苏儿已经坐不下去了。那个瑶姬,她第一次看见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非常讨厌,平地里生出一丝不喜欢。

但是现在这个讨厌的女人,虽然只是夫人之位,却胜似王后。

后宫的女子,身份本就是次要,简在帝心才是最重要。

再这么下去,那个瑶姬就得骑在姐姐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