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往牡丹苑去了,你也快过去伺候着,今日选出来的娘娘,你们四位女官,每人都得负责教授一位。”

“是。”她微微福身。

这,亦是她们四位女官的职责。

按着规矩,除去皇后以外,其余高位嫔妃侍寝前,会由她们分别教授。

皇后的教授,从来,都是皇上‘亲力亲为’的。

这,就是中宫和嫔妃其中一处的不同。

中宫,要的是端庄稳雅,要的是母仪天下,而绝不是以色侍君。

当然,还有很多不同。

而中宫这个位置,因为这些不同,每朝每代,都会沾染上,不比前朝龙椅更少的鲜血。

领命往牡丹苑去时,却在临近元辉殿的太液池旁,碰到了他。

第三次碰到他。

这一次,他依旧着了戎装,丰神俊朗。

有柳絮不期然地飘过,迷了谁的眼,又进了谁的心呢?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四章牡丹缘(4)

翔王的目光没有丝毫避讳地凝着蒹葭,她额心贴着的紫色花钿,是进御后的象征。

这么快?

呵,即便这么快,他又能如何呢?

“奴婢参见翔王殿下。”

倒是她神色自若地躬身请安,这一躬身,她白皙的颈部若隐若现,莹润无瑕。

他移开目光,不去瞧她。

很奇怪,他的情绪,不该这样的。

“起来吧。”

免了她的礼,他径直就要越过她,快步朝牡丹苑行去。

哪怕,他知道,这一段路,他们该是同行的。

即便,这里已近元辉殿,相去牡丹苑,亦是不远了。

可,或许,他们从来就不该有同行的机会。

只这一起步,忽然听到空中一阵响动,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竟是一群蜜蜂嗡嗡地飞了过来。

这群蜜蜂飞得很急,眨眼便到了跟前,直朝蒹葭身上攻去。

他一惊,回身间,蒹葭没有惊呼,仅是后退几步,想要避过蜜蜂。

但,她的细碎步子,又怎避得过这群来者不善,气势汹汹的蜂群呢?

顷刻,她娇嫩的脸颊,已被一只带头的蜜蜂蜇了一个红红的小包。

不容他再思考,他迅疾行至蒹葭身旁,大手张开披风,一兜,只把蒹葭兜进他的怀中。

披风兜得很紧,紧到几乎不留一点空隙,只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悉数兜住,而没有兜住的地方,隔着裙裾,自是蜜蜂蜇不到的。

也是这一兜,他才闻到,蒹葭身上,那幽幽的花香,煞是好闻,不止好闻,还让他有些心旷神怡。

怪不得,连蜂群都‘心旷神怡’地飞了过来。

只是,他的这份心旷神怡,还源于他离她这么近,能清晰地看到她有些窘迫,却又不敢立刻挣开披风。

谁想被蜜蜂再蜇一次呢?

“别动。”他瞧得懂她的窘迫,也借着披风,稍稍靠近她,接着,他大声吩咐披风外的随从,“替本王速速驱走这些蜜蜂!”

“是。”随从的领命间,她能听到,在他们周围,传来人蜂相斗的声音。

不自禁地,她扑哧一笑。

翔王的这个命令,真的很让人为难。

纵然,那些随从个个身怀武艺,用在驱蜂上,无疑是大材小用,也无疑未必能见效果。

他听到她笑,这声音和记忆里那个女子,是相象的。

是的,她和那女子唯一不同的,是她看上去十分清冷,而那女子,是喜欢笑的,常常用笑容感染得她身旁的人,心情都一并好起来。

不过,这一笑,她很快觉到不妥,忙轻声:

“翔王殿下,不妨试试用烟熏这蜂群。”

“烟——”他略一沉吟,立刻吩咐,“迅速燃烟,熏走蜂群——以免惊扰圣驾。”

这话说得可真冠冕,她其实又想笑,但,硬是将这笑意忍住,借着烟味传来,只稍稍离开他一些距离。

这样的紧拥,虽是为了避免她被蜂蜇到,若被人瞧见,不啻添了翔王的是非。

是的,她无所谓,只是,不想累及翔王的声名再次受损。

可,越是不想累及,事态的发展,却并非是遂她愿的。

因她这一退,竟已退到太液池旁,那里,是一个小陡坡,她丝履一滑,眼见身子踉跄要跌落下去,翔王一惊,不再顾忌地迅速揽住她纤细的嬛腰。

这一揽,本用手兜住的披风落下。

离他们不远的回廊下,却可见明黄的仪仗是那样耀眼夺目,即便隔着些许的浓烟……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四章牡丹缘(5)

蜜蜂被随从用火折子燃起的烟雾驱走,但,这些烟雾,也引来了明黄仪仗的驻足。

因着方才蜂群惊扰,西陵夙牵着汝嫣若的小手,本要移驾元辉殿,未曾想,却是瞧见太液池畔,烟雾深处,那相拥的身影。

他瞧得清楚,源于翔王身上的戎装在正午的暖阳下,折射出让人不容忽视的光芒。

那件戎装是用玄铁淬炼而成,刀剑不入,整个坤朝唯有这一件。是他当初灭了锦国,凯旋归来时,先帝亲赐予他,而他转赠给了翔王。

因为,翔王虽是他弟弟,性子却颇为冲动,所以,他认为,这件戎装更适合经常随他出征的翔王。

只是,这份适合,看起来,还有其他的方面。

唇边嚼起一抹弧度,一旁海公公在他继续朝元辉殿行去时,已识得眼色,小碎步地朝翔王奔去,请翔王移步元辉殿。

今日除了皇上会择选嫔妃,充盈后宫之外,同样会决定翔王妃的人选。

这些,前朝的重臣都知道。

能入宫伴驾纵然好,可,若不是中宫之位,嫁于翔王为正妃,却是另外一桩不错的选择。

因为翔王手中逐渐掌控的兵权,迟早有一天,会让他成为坤朝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现在,海公公奔到翔王跟前时,他怀里的蒹葭早欠身出来,脸有些晕红,翔王的神色也极不自然。

海公公借着低首,敛去眸底的精光乍现。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四月初八的择选后妃,其实自牡丹苑开始,就不再有任何的悬念。

因为,汝嫣若成功吸引了西陵夙所有注意,并且唯独她一人,是西陵夙亲自携了,步往元辉殿。

在元辉殿,按着规矩,完成例行的才艺展示后,西陵夙当即就将中宫皇后的凤印,授予了汝嫣若。

只是,伴着授予,却是约定,待到两年后,汝嫣若年满十五及笄时,方以中宫之礼迎进。

这,在坤朝是从来没有过的。

也可视为帝王对皇后最大的尊重。

毕竟,及笄之年,才是女子最娇艳绽放的年华,而在这之前,意味着,西陵夙将中宫之位为汝嫣若空悬整整两年。

这道圣旨的颁出,将比即刻迎汝嫣若为后,更让前朝侧目。

那一日的择选,成为翔王正妃的,确是风念念。

这一点,有些意外,却是风念念自个的选择。

是的,当她展示才艺,绘完一幅山水风景图时,分明,是用这山水拼出一个‘翔’字。

于是,在翔王默允下,风念念便指给了翔王。一个月后,五月初五,由西陵夙亲自为其主婚于翔王府。

剩下的四名千金,包括出丑的言妍,均纳入后宫,册以不低的位分——

安子墨被册为婕妤,赐住翊坤宫。

范挽被册为容华,赐住华阳宫。

胥雪漫被册为婕妤,赐住仪瀛宫。

言妍被册为容华,赐住翦春宫。

四位女官,则从即日起,分别教授四位嫔妃,直到侍寝后,再回乾曌宫当值。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五章若初见(1)

因是新帝继位第一次册封的嫔妃,按着规矩,每人都会指派宫内一资历较老的嬷嬷伺候着,并按品级,另配有四名近身宫女,两名粗使宫女,并太监四名。

先由嬷嬷指引小主具体宫规两日,然后,则是女官教授侍寝的规矩八日,最后,正式由彤史安排玉碟牌,等待帝王的临幸。

蒹葭负责教授的是范挽,除了其父是官拜太保的范统,门第显赫外,范挽是四名应选入宫嫔妃中,样貌、才艺都不出众,又生性怯懦的一位。

随伺范挽的是徐嬷嬷,虽是宫里资历较老的嬷嬷,但,为人最是刻薄。可见,连尚宫局都势利地瞧出,范挽在这四名新晋的嫔妃中,前程是黯淡的。

蒹葭教授范挽的第一日,眼见着徐嫲嫲的阳奉阴违,范挽却视而不见,只是,蒹葭终看得懂,范挽眉宇间一丝若有似无的忧愁。

在第二日,蒹葭将宫内密授的春宫册呈给范挽览阅后,范挽眉宇间的忧愁倒是愈深。

“容华对这,似乎很不喜欢?”

纵然蒹葭初次为女官,也料想得到,大部分小主看到这类图册的神情该是或羞赧,或专注,但不该是忧愁。

范挽伸手拿过一旁的茶盏,借着掀开盖子,撇去茶沫,语音里果是透出一缕淡淡的忧愁:

“不是——只是,我清楚皇上并不喜欢我,如果不是父亲的缘故,恐怕,皇上连选我进宫都是不会的。”范挽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鼻子抽吸了一口,仿似努力抑制着什么,“蒹葭,谢谢你教授我这些,可,我知道,再怎样,都没用的,进宫,只是父亲的意思,我没有选择,总归过一日就耗一日。”

宫内最可怕的,无疑就是遥遥无望的圣恩。

但,对这些世家千金来说,哪怕没有圣恩,也必须要走下去,为了家族,为了前朝的制衡。

“容华为何这般妄自菲薄?择选那日如何,都已经过去了,侍寝以后怎样,却是值得容华期待的。若容华已没了这份期待的心思,那么,反是会错失了机遇。”

“可——”范挽欲言又止,沉吟了一下,终是怯生生地问,“蒹葭,你——会吹箫么?”

“奴婢不会吹箫。”葭把那本图册阖起来,放置一旁,“容华想学吹箫?”

“嗯。”范挽用力点了点头,“蒹葭,我说实话,你别笑我,皇上应该很喜欢听箫曲,而宫里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人敢吹箫了,所以,才会那般中意——”

“奴婢明白容华的意思了。”蒹葭打断范挽没有说完的话。

在宫里,有些话是不能肆意说出口的,亦是听不得的。

范挽进宫数日,有些规矩,可以不知,可以初犯,但对于她来说,即便只比范挽多进宫一个月,确是必须兼顾周全。

源于,她仅是名奴婢,命贱,容不得一个疏漏的发生,因为,那,往往是致命的。

而她珍惜自个的命。

“你明白就好,那——你能帮我一个忙么——其实,我知道,她以前是不会吹箫的。但,她既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吹好箫曲,我想,我也是可以的。”范挽有些吞吐地说出这句话,倒是领会了蒹葭方才的提点,不提那人的名字。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五章若初见(2)

“容华,学乐器并非能一蹴而成。”蒹葭却并不应上范挽的话,“既然容华今日无心研习,不妨稍做休息一日罢。”

说完,蒹葭就要躬身行礼退出殿去。

“蒹葭——”范挽一急,竟是站起身来,拉住蒹葭的手腕,有些讪讪地再说了一次,“可以帮我一次么?”

“容华,奴婢是奉上谕教授您侍寝的规矩,不知其他还有何吩咐?”

“不是吩咐,是请你帮我一次,这宫里,我想,总归是要去信一个人,才是好的。”范挽顿了一顿,眼底终是起了抑制不住的雾气,“虽然,你伴了我不过两日,可,我想去信任你,所以,这件事,我请你帮我。”

蒹葭的樱唇动了一动,仅是沉默。

能信一个人,其实,在这冰冷的宫里,真的是很好的事。

因为,意味着,能有片刻卸下伪装的面具。

她入宫的时间并不长,但,她却知道,自个脸上伪装的面具已经日益厚重起来,再做不到纯粹。

所以,当范挽说出这句话时,本该拒绝的她,竟是说不出拒绝的言辞来。

“我只请蒹葭能跟徐嬷嬷说,每日的戌时,需带我到幽梧苑进行相关的教授,只要你开口,徐嬷嬷一定不会驳了的。”

是,只要她开口,作为嬷嬷,当面是不会驳,因为,教授这一条确实是最好的借口和托辞。

至于那幽梧苑,有着亭台,也有着宫殿,位于帝宫的最北面,除了每日晨扫的宫人,不知何故,是人烟荒芜的。

“你想到那练习箫曲?”蒹葭已然明白范挽的意思。

范挽点了点头,双手绞着裙裾的绶带:

“在宫里,难保被人听到,我怕,若练不成,反成了又一个笑柄。”

这般的神态,她是楚楚可怜的。

正是这份楚楚可怜,让蒹葭的眉又是颦紧。

她没有立刻应允,只请范挽容她考虑一晚,在徐嬷嬷奉进晚膳时,告退,出得华阳宫。

甫出华阳宫,从一侧的甬道上,款款走来一位蒹葭并不陌生的人。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蒹葭随喜碧来到关雎宫时,太后正斜倚在湘竹榻上,淡淡地睨了一眼蒹葭,不用启唇,喜碧便识眼色地摒退了正替太后捶腿的两名宫女。

殿门关阖时,蒹葭已接替那两名宫女,半跪在太后腿前,用象牙的捶棒,恰到好处的力度捶打起来。

“呵呵,还是你的手势舒服。”太后赞许道,眸光若有似无地睨了一眼蒹葭,“只可惜,哀家再舍不得,还是要把你送给皇上做司寝。”

原来,是太后的意思:

“奴婢谢太后再次救命之恩。若太后不嫌弃,奴婢每日卸职后,仍过来伺候太后。”

“难道,哀家救你出来,就为了让你伺候哀家么?”太后语意一转,带着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