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纵然这次你没明着违背哀家的意思,但,若再用言辞欺瞒于哀家,哀家能救你,自然也能杀你。你该识清楚,这宫里,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奴婢谨记太后教诲。”蒹葭俯低脸。

她从来不指望能欺骗过太后,这次的撒谎,不过是变相求了太后,放过范挽。

源于,若面具男子真是太后的人,那无疑,太后是不会逼问她详情的。

不逼问的结果,自然是只能选择信她的话。

当然,正因此,太后却是牵扯了进来。

整顿宫闱戒律,这,不啻是太后不乐意去管的。

毕竟,不论明里暗里,除了立威,添不得任何好,而这威仪,太后如今并不缺。

“记得最好。”太后撤开手,执了丝帕拭去护甲上的鲜血,复道,“你如今受了伤,不宜再去教导容华,从今晚起,就回乾曌宫当差吧。”

“是。”蒹葭低眉敛眸,恭顺十分。

可,即便如此,太后的眼底仍是拂过一丝阴霾,看来,对蒹葭,只这救命之恩和那药丸是不够的。

眼见,今日西陵夙的话语里分明带了试探,也带了警示,她不能出一点的岔子。

所以,一切都要万无一失才是……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六章难恻心(4)

太后传太医进殿替蒹葭包扎完后,蒹葭方回住所歇息。

由于她是四品女官,这一小隅住所是独立的,也正因为独立,她回来时,一室清冷,没有人给她留好饭膳,而现在,膳房早过了开膳的时辰,自然不会另外给她加做。

但,做宫女,挨饿会是种习惯。她只去水房略打了盆水,稍稍洗漱后,坐在铜镜前,看着脸颊上被蜜蜂蛰盯的地方,终是第一次打开太后赐的缎颜膏。

既已回到乾曌宫,有些事,注定是不能忽略的。

乳白色的膏体,散发出一种清幽的香味,对这种香味,明明是初次闻到,却是熟悉的,甚至于,打开盖子的手都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敛回心神,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所以连嗅觉都失灵了,这药膏是锦国特有,她又怎会熟悉呢?

用玉簪挑了一些膏体,涂在蛰伤处,旋即吹灭蜡烛,睡到榻上。

四月的夜,有些冷,尤其今晚,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更觉得冷,她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有些迷迷糊糊,朦胧间,好像有人轻轻叹息,然后受伤的手臂觉到一阵清冷,接着,便再没有知觉。

翌日清晨,太后传出一道懿旨,对昨晚的事,有了发落。

称御膳房的采办混进了假太监,意图不轨,幸被抓获,于午时行凌迟之刑,命阖宫嫔妃、宫人观刑,以儆效尤。

当日值门禁军、御膳房采办都领则各领三十大板,并严令,今后凡宫中各处采办均须凭当日腰牌方能放行,且不准入内廷,在中廷卸下物什后,由内侍省统一送进内廷。

至于范挽私下于偏僻处吹箫,太后只以徐嫲嫲的死,说是范挽管教奴婢有失,罚了三个月的禁足。

对这些发落,苏贵姬自然不能有任何异议,毕竟,那假太监即便临刑,都三缄其口,拒不说出其潜藏入宫究竟为的是什么,如此,便仅能按照意图不轨之罪,处以极刑。

行刑的场面是血腥的,一旁观刑的嫔妃大都以纨扇掩面不去看,惟独郝容华当场晕厥过去,被宫女提前送回扶芳宫。

这一幕落在苏贵姬的眼底,却让她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新晋嫔妃还需六日才会按着规矩由彤史安排侍寝,而四名女官中,除蒹葭外,都尚在其余三名嫔妃中当值,加上苏贵姬怀孕,郝容华自行刑那日后就大病不起,也就意味着,倘若西陵夙要随幸的话,蒹葭无疑是最符合条件的。

即便她手臂受了伤,但,明显,太后并不容许她因此卸值。

然而,当晚,西陵夙在御书房批完折子后,仅往御龙泉沐浴,接着便独自安置了。

由于西陵夙没有召幸任何人,作为司寝的她不需按规矩随伺在帐外,可以自行歇息。

她犹记得面具男子让她在子时到紫竹林,教她练习吹箫。

可,她并不会去。

但,子时的钟漏刚过,随着轩窗被一阵风吹开,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屋内:

“你,失约了……”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六章难恻心(5)

蒹葭转身凝着他,或者说,凝着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

“我并没有答应你会去,所以,称不上失约。”

说完,她回身,从匣子里取出一丸药,才要就水服下,却被他劈手夺了过去,旋即放在鼻端一嗅,冷声道:

“你竟然服用这个?”

果然——

蒹葭眉尖一挑:

“我服用什么,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再见到你,请你立刻离开,否则,只要我喊一声,这里是乾曌宫,你该清楚,后果会怎样。”

面具男子手心一阖,只将那枚药丸捏碎,手势挥动间,连她手上的匣子也被他夺去:

“无论怎样,你不能再服这些药丸。”

不容蒹葭拒绝,那匣子连同里面的药丸,都在他掌中化为一地细白的粉末。

做完这一切,他终道:

“即便不服,这药也毒不到你。”

断然地说出这句话,却听她道:

“你究竟是谁?”

是的,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服药,只为了试探他究竟是不是太后的人。

一来,若他是太后的人,则紫竹林之约必是先要得到太后的首肯,方能说出。

但,太后先前只让她就此回了乾曌宫,按着常规,她子时,根本是无法去紫竹林的。

二来,今晚,他反阻了她服用太后给她的药。

明显,他并非太后的人。

那他究竟是谁?

能在这帝宫进出自如的男人,并不多。

她听到他浅笑的声音: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是这宫里,唯一一个值得你去信任的人。”

“信任?”她的足尖轻轻涉过那些粉末,行至他的跟前,微抬起脸,“一个连真面目都要隐藏站在面具后的人,能让人信任么?”

离得那么近,她能听到面具后的呼吸不再平静,但,只是呼吸不平静罢了,他依旧平静地将早握在手里的碧玉箫递至她手中:

“这,是你自个的选择。唯有这箫,能让他对你真正动心。”

她没有去接,他突然强行把箫朝她手里一送:

“记着,你吹箫的气息一直不稳,才导致你的行音每到转折点,总是不够流畅。”

只说完这句,他身形微动,伴着室外轻轻的唤门声响起:

“司寝,快开门。”

他,已经不见。

窗,也关阖得完好如初。

仿佛,他从没有来过一样。

可她知道,他来过。

把手上的碧玉箫收起,打开室门,外面是乾曌宫的主事宫女眉雅:

“司寝,皇上在御龙泉,传你去伺候。”

不是今晚已经沐浴过一次了么?

但,主子一晚上要沐浴几次,又岂会随奴婢的意思呢?

一如,他唤她伺候,难道,只是伺候么?

而她是他名义上的女人,介于奴婢和嫔妃最尴尬位置的女人。

“是。”她应声,接过眉雅递给她的托盘,上面赫然放着帝王的便袍以及熏香。

一路行至御龙泉,随伺的太监宫女只立在最外面的拱门处。

而眉雅也仅送她到拱门处,便不再进去。

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进得拱门,经过僻静的卵石甬道,可听见,有叮咚的泉水声传来。

转过低垂着帷幔的洞口,骤然眼前淡蓝色身影一晃,她觉到一惊时,已被人抵扣在了洞内的岩壁上。

是西陵夙。

他狭长入鬓的凤眸睨着她,眼底是令人心醉的滟滟光华:

“你很不安分……”

薄唇凑近她莹润的樱唇,带着暧昧,说出这句话……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六章难恻心(6)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

这样的言辞,太过暧昧。

这样的目光交错,同样,太过暧昧。

可,暧昧的背后,是疏离,更是冷冽。

是的,冷冽。

对上西陵夙的眸子,虽只刹那,她能读得到这个词。

她有些惶乱地低垂下眸子,手上的托盘,是她和他之间距离的维系,她略略抬了一抬,甫要启唇,他稍一用力,已从她手中,把托盘执了过去,顺势一掷,那托盘便被扔到泛着氤氲白气的温泉池上,除了激起些许水声,再无一丝的声响,他低迥动人的嗓音继续轻柔地在她耳畔拂来:

“太后忘了告诉你,朕不喜欢不安分的女子么?”

没有待她回答,他修长的指尖,带着冰冷的温度,捏起她尖尖的下颔,迫使她与他直视,另一只手移到她受伤的臂端,觉到她轻轻颤了一下,只加深他薄唇边的弧度,却并不加重手上的一分力:

“朕也从来不喜欢自作聪明,假意做作的女子。”

从他滟滟的眸华中,她看到,自个的神色做不到平静。

“皇上,太后只吩咐奴婢要尽心伺候好皇上。”

多冠冕的言辞,然,现在,她能说的,也唯有这种套辞。

“是么?太后恐怕要你做的,远不止这些罢……”他松开捏住她下颔的手,愈发凑近她,他的唇离她的,很近很近,正是这份近,她能清晰地触到,冰冷席卷过来,让她不自觉地想向后抵住岩壁,却被他用力地扣住,“朕可以遂太后的意思——”

他说出这句话,眸华潋滟间,是迷人的笑意,可这层笑意落进她的眼底,只让她无措起来,而他似乎很满意看到她这种反映:

“朕赐你一个机会,十日后,是太后的寿诞,若你在寿宴上,能献出一艺,让朕赞叹,那朕就封你做朕的妃子,如何?”

“皇上,奴婢——”她想说什么,只是,她知道,亦是徒劳。

“嗳——”他稍离开她些许距离,指尖点住她的樱唇,不容她说出拒绝的话语,“连朕的皇弟都对你青睐有加,想必,你不会让朕失望的,对么?”

不让他失望?这话背后的丘壑,又有几多呢?

难道,仅仅因为,翔王对她曾屡次出手相救,让他不满?

而,倘若她做不到,藉此,他反能将她彻底撇去,不必再顾及太后了吧。

果然——

“假如你做不到,那么,就休怪朕不怜香惜玉了——”

说完,他骤然收手,看她竟是盈盈拜了下去,在结束对视的刹那,她的语意已恢复平静:

“奴婢遵命。”

他喜欢看她惊惶失措的样子,那她就做予他看。

他让她献出一艺,以那样的条件,不管背后几多丘壑,她也必是要去做的。

因为,他是帝。

因为,这是太后的希望。

太后救过她,她是记恩的人……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七章泣红泪(1)

十日间,西陵夙特恩准蒹葭不必伺候御前,只在宫内乐伎的教授下,于霓裳殿内练习。

看上去,他对她,并不难为。

可,也让她明白,寿诞的献艺,要得到君王的赞叹,恐怕更加不容易。

而五日后,除去范挽,新晋的嫔妃相继得蒙圣恩。

安子墨是最先被翻牌的,随后和第二位被翻牌的胥雪漫同日晋为贵姬。

言妍虽选秀之日出了糗,如不出意外,该是第三位会得蒙圣恩的。

但,这宫里的意外,说发生,也就发生了——

数日间,郝容华虽病体违和,奇怪的是,她却仍讳疾忌医,并不传太医院的人来瞧。

当然,由于郝容华在王府时就并不得宠,她这一病,自不会惊动太多的人,除了别有用心之人。

关雎宫。

喜碧吩咐宫女撤下早膳,奉上八宝茶:

“小姐,总用这么少,身子怎么禁得住呢?”

殿内此时仅有她一人伺候,自然,有些话可以隐晦地说。

太后风初初执过八宝茶,甫开了茶盖,一闻那味,便眉心一颦,执起丝帕捂唇干呕起来。

两个月的时间,想不到,这反映就越来越大了。

“小姐,奴婢还是给您换上梅子茶吧。”

“哀家从来不喜用酸的东西,你这一换,难道,要让人察觉不对么?”

“可,小姐,这么熬下去,总归是苦了您……”喜碧的神色是焦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