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以郝容华的家世,即便不全这声名,又何妨呢?

可,他却是全了。

对一位并不心仪的女子,都能这般顾及,他的心,并非表面那般冷冽罢?

是,从初次见他,在他和煦如春风的笑意后,她读得到的,只是这位九五之尊的心,很冷,很冷。

是以,哪怕得了太后的授意,她都刻意地保持和他的距离,生怕被这层冷冽冻结。

如今呢?

在方才,对上他眸华的刹那,她竟有了不合时宜的期待。

期待着,他能说什么——

摇了摇头,摒去这些思绪,出得寝殿,海公公仍伫立在那,瞧她出来,手中拂尘一扬:

“司寝,后日便是太后的寿诞,尚服局已按着司寝的要求,赶制出舞衣。”

“有劳海公公了。”蒹葭微微俯身,这一俯身间,看到彤史捧着玉碟盘款款上得台阶。

偌大的红漆盘子上,仅有三块牌子。

而海公公只扫了一眼,便道:

“撤了罢。”

隐隐地,隔着那憧憧的宫墙,恍惚,有女子的恸哭声随风传来,天际,却是划过一道闪电,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今年,第一场春雷来得不算很早,可,终究,是来了……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七章泣红泪(6)

“小姐,郝容华去了,很干净。”喜碧俯身在太后的床榻前禀道。

这类事,本就属于宫闱的丑闻。

彤史查证了苏贵姬的说法,回了太后和皇上,自然剩下的,只有处死这一条路。而奸夫是谁,联系先前的种种,已是昭然若揭。

但,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

随着人死,前朝安抚得当,这宫里,缺的从来就不是人命。

只这一次,生生让太后卧于锦被中的身子出了一袭冷汗,她支起身子,喜碧忙掀开纱幔:

“小姐,可是要茶?”

“哀家,心里堵。”风初初的手抚着胸口的位置,卸去浓妆的脸色是苍白的。

“小姐,您千金贵胄,不论怎样,终是会化险为夷的。再者,皇上表面上那样,对小姐这么多年来,还是眷顾的。”

风初初摇了摇头,手死死地握住胸襟那颗东珠做的盘扣:

“他早不是当年的他了。就像哀家也变了,不是么?”

“小姐,别多想,不是皇上已赐了蒹葭一个机会,待到后日您寿诞一过,蒹葭正了身份,一切都会好起来。”

风初初闭起眼睛,发了狠地一攥,那东珠便骨碌碌地从她的指缝间滚落了下去:

“嗯,哀家不该再多想。这几日,她都按时服下那汤膳?”

“是,每日都按时服下了。”

风初初不再说话,仿似很疲惫地再次躺了下去。

喜碧放下纱幔的时候,终是叹了一口气。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苏贵姬抚着尚是平坦的小腹,回到明光宫,烟儿早呈上膳房刚做的夜宵。

纵然,刚目睹了一出处死宫嫔,却还是没有影响她的胃口,在舀了一勺甜羹进口时,不知是这羹甜得让她欢喜,还是今晚,她总算卸下了什么,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

多亏了上月霞儿悄悄回她,说是郝容华连月来心事重重,胃口欠佳,会不会是怀了身孕,她才留意起郝容华的一举一动。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自个怀了身孕,但,西陵夙已有半年没有去过郝容华的房中,怎么可能郝容华会先于她怀上呢?

她只吩咐人细细一查,即查出是郝怜与人有私情,那奸夫竟是王府的一名戏子。

这,总不枉了她数日来吩咐人盯着郝怜得到的收获。

也不枉了那日她虚张声势的驾临扶芳宫,导致那假太监落荒而逃。

她知道,郝怜的身子快要瞒不住了,她也乐得将这消息巧妙地传到奸夫的耳中。

而人一急,往往就会涉险行事,譬如混进宫里,图谋做些什么。

她实则就是要藉此逼出那假太监,即便其后有些波折,甚至险些让这奸妇变成了新晋的挽容华。

最终,仍是让她铲除了郝容华这个贱人。

是啊,真贱。

和她同年被先帝指给皇上为侧妃,便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以为这样能得到皇上几分的兴趣,终究是打错了算盘。

她嗤鼻哼了一声,才要舀上一勺,霞儿近得前来,只禀了一句,让她竟是生生地连碗都掷摔在青石地上:

“娘娘,今晚,是蒹葭伺候皇上更衣歇下。”

“贱婢!”她怒极,斥出这句,眼底拂起阴骘一片……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八章凤阙舞(1)

两日,匆匆而逝。

宫里,并没有因病逝一位容华,添了一丝悲伤的气氛,反是在太后寿诞到来前,阖宫喜庆滔滔。

说是寿诞,可,今年,风初初也不过双十年华罢了。

而因着先帝驾崩,身居太后之尊的她,便当得起这个寿字。

这些,都不是蒹葭关注的,这两日,自她没有拒绝面具男子教授,进展是快的。

不仅吹箫的用气,在他的指点下,她收放自如。

甚至于,凤阙箫舞最难的环旋九天,她都成功了一次。

但,环旋九天的难度,是这舞曲在宫里失跳了十年的其中一个原因。

前一位跳这支舞的,是宫中一位高位嫔妃,也是在跳到环旋九天时,臂力再承不住,从高高的舞柱上摔落……

可,在寿诞当日,这,是容不得失败的。

“又出神了!”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才发现,箫曲吹到一半,竟是失了一回神。

抬起眸子瞧着他:

“今晚我想练通宵,你不必陪我。”

“不行,我必须在你身边看你跳最后一次环旋九天。”他坚持。

她放下碧玉箫,笑:

“难道,明日寿诞,你也陪在旁边不成?如果是,看来,你的真身是这宫里的人啰。”

“你想知道我是谁不难,我的脸就在这面具后。”

语音落,他的手执起她的,放到面具下,只需轻轻一掀,面具后的脸便会出现在她眼前。

她没有想到,对于她的试探,他答的如此直接。

一滞间,只从他掌心抽出手,起身,往垂挂的丝带处行去:

“你是谁,对我并不重要。”

“得到圣宠,对你才是重要的。”他突兀地说出这句话,却似含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其他什么。

她的手此时已缚上垂挂下的丝带,借力,轻盈地飞起,她的身子娉婷,随着旋舞将裙裾飘洒开来,刹那间,足以迷乱任何人的心。

然,他必须保持着清醒,收回目光,不去瞧那舞姿时,她的声音清亮地传来:

“对我来说,只是不想辜负任何事、任何人……”

空中完美的九个回旋,当她的身子轻巧地落在舞柱上时,他才微仰起脸,瞧向她。

那样无双的眸子,熠熠地闪着紫色的辉华,圣洁无暇地让人只能这般仰望。

此刻,这双眸子低徊,对上他没有五官,没有表情的面具:

“谢谢。”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两个字。

只这两字,不负他特意熬到最后两天,才来找她。

因为,唯有在她屡次练习,不得要领,屡次失败后,或许,方会接受他的帮助。

这些,他知道,她懂。

所以,她会对他说出这两字,却不代表,她对他真的卸下心防。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你成功了。明日过后,你将是他的宠妃。”

简单的一句话,从容地自他口中说出时,他选择回身,朝殿外行去。

即便,她不会看到他面具后的表情,可,在这瞬间,他没有办法面对她。

身影在烛光的背离下,拖得很长很长,浓浓淡淡地洒满霓裳殿的青石砖上,终将明日的寿诞,提前湮出一丝不祥的阴霾来……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八章凤阙舞(2)

太后寿诞,只邀请了内眷与席。

近支的王爷除了被废黜流放的太子西陵枫、临时有军务去岭南,未及赶回的隆王外,悉数到场,当然,也包括公主。

其实,先帝膝下的子嗣并不多,除西陵夙、西陵枫、翔王西陵垣之外,仅有筱王西陵筱、隆王西陵隆、宝王西陵宝三人,公主也不过八位。

源于,先帝在西陵夙生母康敏皇贵妃逝后,风初初出现之前,没有再专宠过一人,每月宿于嫔妃处的次数也甚少。

如此用情,在坤国历代的帝王中,并不多见。

可,也正因此,使得先帝立下遗诏,传位给西陵夙并不奇怪。

毕竟,先帝曾有意在元后薨后,立康敏皇贵妃为继后,但碍着祖宗的规矩,需待一年的时间,才能另立新后,却不知,当年六月,先帝只携康敏皇贵妃一人于避暑行宫避暑,很快便传来,康敏皇贵妃诞下翔王后,难产逝去。

储君之位从那之后空悬了若干年,后来,直到先帝日益老迈,方听从群臣的谏言,以长为尊,册立惠妃所诞的楠王西陵枫为太子。

而这些前朝的往事,最终只化成手足血染江山争。

如今,虽距离那次厮杀仅过了月余,宫内因着太后的寿诞仍是一派祥和。

寿诞宴饮设在凤汀台。

凤汀台,四面环水,水旁,设立观戏台。

此刻,观戏台早张灯结彩,喜庆非常。

戏开锣前,照例是各位王爷、公主献上寿礼,这些寿礼,比的就是奇,比的就是新。

纵然,太后并非他们的生母,可,太后就是太后,是他们必要尊称一声母后的人。

风初初身着绛红的礼裳,头戴华丽凤冠,微微笑看琳琅满目的寿礼呈上。

除西陵枫之外,包括西陵夙都奉上一颗璀璨至极的南海夜明珠做为寿礼。

入夜时分,这颗夜明珠耀眼夺目地甚至抵过周遭的宫灯熠熠。

当祝寿完毕,歌舞登场时,方把这层耀眼稍稍转弱些许。

蒹葭的凤阙箫舞是作为压轴戏登台的。

当司礼太监报上这名字时,四周一片寂静。

凤阙箫舞是康敏皇贵妃生前最擅跳的。在她薨逝后,曾有一嫔妃试图吸引先帝,复跳,却是不幸摔落,从此,这首箫曲和舞蹈便成了宫闱的禁忌。

如今,要得到西陵夙的赞叹,或许,也唯有这一支舞曲。

是的,只要她跳到最好,哪怕,他不悦她的大胆,终究,在众人跟前,是要赞一声的。

源于,这里,有他生母的痕迹。

凤汀台的宫灯在蒹葭上台后,陷入一片漆黑。

漆黑中,随着点点烛光亮起,蒹葭蒙着天水碧的面纱,一袭同色的裙衫婷婷站在最高的一根雕刻成金龙翱翔的舞柱上。

四周,垂落无数根雪色的丝带,这些丝带微微随风摇曳间,她宛如谪仙般圣洁美丽。

而,在诸王的位席中,却是站起一人来……

作者题外话:这几个王爷,合起来就是南翔小笼包了。扑哧,是不是很容易记住呀?

好了,下场就是阳谋登场了……也会有狗血沸腾的场景。

第一卷九重凤阙波云诡第八章凤阙舞(3)

是翔王。

今日,他没有着戎装,绛色的袍子上,以墨色勾勒出八骏驰骋,倒也洒脱雅致。

此时,他躬身向着西陵夙:

“臣弟近来习得剑舞一支,愿和凤阙箫舞,为太后祝寿。”

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哪是要和什么舞,分明是怕她在高台上万一出了意外,可以及时援助罢。

而在场,又有谁是糊涂人呢?

蒹葭站在舞柱上,看着翔王微躬的身子,倘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就这样一位坤朝尊贵的王爷,屡次出手救她,其间的种种,她却怕去深想的。

而这一刻,西陵夙没有立刻应允,反是太后璀然一笑:

“既然翔王有这份心,哀家自然高兴。皇上,您看呢?”

“准。”西陵夙的眉心一蹙,淡淡说出这一字。

蒹葭的手抚上悬于舞柱正上方丝带缚住的碧玉箫,在翔王一道剑影舞出时,一曲凤阙清歌的箫音从她手中执着的碧玉箫中缓缓泻出。

那箫音纵是轻灵、悠远,可,在这一隅空气里弥漫开来时,却似惆意,让心境再抒展不开,幸得翔王的剑舞添了些许的盎然,稍化去淡淡的惆怀。

凤阙箫舞的妙处在于,箫曲和舞姿之间的转接,在箫音将断未断之际,蒹葭持箫的手移开,一手拉住一旁另一条垂挂下的丝带,飞身跃起时,那天水碧的裙摆顺着这一跃,悉数展开,宛如九天泻下的霓虹般绚丽多彩,更如传说中凤凰的翎羽一样璀璨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