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薄唇微微的下移,吻在她的青丝上……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这一晚,风势越来越大,半夜里,邓公公不算平静的声音在帐幔外响起时,西陵夙和蒹葭刚刚歇下:

“皇上,娘娘容禀。”

“说……”西陵夙的声音沉沉地传来,似是晓梦处醒。

彼时,因着那相拥,俩个人竟是傻傻地忘记了时间,直到,更漏声响,那风渐大,晃得相拥都站不稳时,方才同时想说安置,结果,俩人合揽着一件中衣,挪回榻上,也真是颇费功夫。

而,她褪下的衣物一直就在足旁,却,谁都没有想到,或者说,没有去拿。

纵然才歇下,仿似睡得倒是沉的,唇边,也不自禁地,在这无人瞧见的一刻,都嚼起淡淡的笑弧。

“这风越刮越大了,看样子还得刮一会,云麾将军和各禁军头领商议,或者这就靠岸,然后用马车送皇上和娘娘们往俪景行宫暂住,待到风停,从行宫那下船,也是方便的。只是,这连夜赶路,马车许是会颠簸些。”

邓公公这个时候来急禀,自是风势恐怕会更大,船停泊在湖畔旁,随着大风或将带来的暴雨,都不是十分安全。

就像现在,楼船明显晃动得厉害,可,偏巧他竟还是睡得很熟。

“起驾俪景行宫。”西陵夙踌躇了下,方吩咐出这句话,略低下目光,蜷在他怀里的蒹葭倒仍睡得香甜。

记得以往她睡在他身旁,总是带着警醒,甚至于大半夜都是睡不着的。

只今晚,哪怕碰上舱船的颠簸,邓公公的轻禀,却都不易惊醒了,是她心底再没有把他只当做那帝君,更当做是夫君了吗?

一如,在魑魅山时,她其实,睡得也是这般的踏实。

有些不忍心把她喊醒,本想起身抱她下楼,却没有想到,他的身子才坐起来,她竟是醒了:

“皇上——”

话语带着惺忪的睡意,却是支起身子,将散乱的发髻稍稍拢了一下。

“风太大了,看来咱们现在得往俪景行宫去。”

“是。”她应出这个字,他已下得榻去。

帐幔外的宫女见主子起身了,忙进来伺候洗漱,不过半盏茶功夫,一切便准备停当,出得舱船时,船柱上都吊起了长明灯,照得甲板亮如白昼。

天际随风飘起了细雨,濛濛洒洒地,俨然如细密的珠帘一样,他扶着她走下舱船,奕翾也早拢了稍厚的披风,等在两船的相连处。

在瞧到奕翾时,她不动声色地从他的相扶中欠身出来,朝奕翾按着规矩福身请安,奕翾微微一笑,只朝西陵夙走过去:

“皇上,天雨路滑,臣妾扶着您。”

顺势扶上西陵夙的臂端,而蒹葭仅是低垂螓首,神色莫辨。

邓公公一共安排了三部马车,奕翾扶着西陵夙,自然一起上了帝王的车辇,蒹葭只慢慢走在后面,由千湄扶着上了第三部车,当中空出了一部车,邓公公请示了云麾将军,也不拉开,依旧跟在西陵夙的车辇后,以备不时之需。

一路过去,风雨开始交加的官道上,虽不至泥泞不堪,却也是行得极不容易,很是颠簸。驾车的马夫不停地斥马,方在三更天前赶到俪景行宫。

行宫内因着圣驾到来,早有先行的宫人张罗起来,悬挂着明晃晃的灯笼,并铺了红红的毡毯。

奕翾扶着西陵夙下车辇时,宫门口除了恭候的宫人身影外,并不见对外宣称在此‘调理’凤体的太后,行宫管事的姑姑上前福身请安,道:

“太后这几日凤体违和,早早便歇下了,还请皇上见谅。”

“无妨。”西陵夙的薄唇边仍是勾起浅浅的弧度,只蒹葭甫下车,听到这一句话时,却是做不到淡然。

“送夫人回房休息。”西陵夙将蒹葭的神色尽收眼底,吩咐出这一句话。

蒹葭躬身行礼后,便由邓公公亲自引着,往行宫内另一处院落走去,而奕翾依然是陪着西陵夙随海公公歇往正院。

俪景行宫年久失修,哪怕是帝王专属的正院都带着一股子霉味,虽然海公公早吩咐宫人前来用龙涎香熏过,可,这味道确是掩不去的。

正院尚且如此,何况太后居住的听竹院,以及蒹葭暂且入住的湘水院。

只是,再怎样,面对大风骤雨,这行宫始终是要远远好于楼船。

一切忙碌停当,歇下时,已是快四更天,仅歇了一个时辰,便到了黎明初晓时分。

千湄伺候蒹葭起身时,却发现蒹葭的眼脸下有着明显的黑晕,显见是连夜赶路,使得没有歇好。

“娘娘,今日风还是挺大的,估计一时半会也启不了程,娘娘要不再歇会?”

蒹葭摇首,如今距离太后这么近,可,再近又如何呢?

太后是用了她吩咐司膳司送去的月饼小产,哪怕她如何解释,无疑都是徒劳的。

罢,罢,罢,不去多想,她用力摇了摇头,毕竟,事到如今,确实验证了她对人好,到头都落不得一个好。

真是个不祥的人。

“娘娘,您怎么了?”千湄瞧蒹葭猛然摇头,不由担心地问,“是不是吹了风,头疼得紧啊?”

蒹葭的脸微微涨红:

“没,只是觉得睡得头有些晕。”

“那奴婢先给娘娘传膳?外面风大,娘娘也别去膳殿用了。”千湄嘟起嘴,说出这句话。

这么说,显见是膳厅另有千湄都不想让她看到的场景吧。

她心下明白,只颔首。

细雨如网,将整座俪景行宫都笼了起来,而此时的膳殿,西陵夙早在上首坐了,奕翾陪坐在下首位置,纵是早膳,在这行宫倒也尽善尽美。

只是,席却未开,仿似还在等着什么人。

此刻,回廊上响起宫女细碎的脚步声,似是簇拥着一人前来,回廊的雕花栏处,可见,来的恰是一女子,还是一风姿无双的女子。

当今世上两大美人悉数出现在一座殿内,在以往来说,是可求而难遇的,然,如今,却真真是出现在了一座殿内,并且还是膳殿。

风初初只挽了一个最普通的环月髻,髻上只插上一根玉簪,着的是月白锦裙,从殿外行进时,若不是宫人齐声下跪,请安: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或许,奕翾只当她是被安置在行宫中的一介嫔妃。竟没有想到,她就是名闻天下的,和她起名的另一美人,坤朝最年轻的太后风初初。

是啊,若不是凤初初,谁能美得连她都稍稍惊了一惊呢?

缓缓起身,以最优美的姿态:

“臣妾参见太后。”

言辞是恭谨的,语音却带着倨傲。

“皇贵妃不必多礼。”风初初的眸光根本没有有一丝在奕翾身上驻留,仅是似睨非睨地瞧向西陵夙:

“若非这风儿留驾,皇上也不会驾临这寥落的行宫罢。”话里有话,只看谁人愿去听懂。

她的脸色纵是苍白的,没有多施脂粉,可这样子的她,却是西陵夙并不陌生的。

当年初见时,她便是梳这样的髻,着这样的裙子,只可惜,即便再相似当年,有些,却是回不去了。

西陵夙薄唇微扬,淡淡一笑:

“朕以为太后在宫外不过调养凤体数日,便会回去,岂料太后似对这行宫的寥落更情有独钟。”

“是吗?哀家在这住了这些日子,倒确是喜静。只是,待在这种地方久了,人却好似老了几岁罢了。”太后款款在西陵夙的另外一侧坐下,笑语盈盈,仿似全然没有发生过以前的种种,“皇上有心了,今日的早膳都是哀家以前爱用的。”

“那太后可要多用些才好啊,也不枉费了皇上的一番孝心。”奕翾也笑,刻意加重那个‘孝’字,并主动用银筷替太后布起菜来。

“皇上,钦圣夫人差了宫女来回话,今日早膳在苑里用了。”邓公公见西陵夙没有动筷,恰到好处地禀了一声。

西陵夙并没有说话,只让眉妩替他盛了一小碗汤,他早膳素来是不用粥的,这点,眉妩自然清楚,挑那刚熬好的燕窝西米羹舀了一碗,奉予西陵夙。

“皇上,以前你最爱用的是南翔小笼包,这里的小笼包,确是做得比帝都要好。”太后柔声说出这句话,只用眼神示意玉泠,将一只小笼包蘸了调料,用小碟盛了,放到西陵夙跟前。

以前?

是啊,以前他最爱用的,确实是这小笼包,因为这种点心吃起来是最简单的,哪怕拉练士兵在外,都能随身当干粮携带着,可后来呢?

他跟着军里的一名老火头兵,学会了荷叶鸡的做法,自那以后发现,并不是简单的东西,就越好,用心去做的东西,相反,才是最美味的,因为其中的过程。

可,这些,太后并不知道。

他也没有机会和她分享过一只他亲自做的荷叶鸡,况且,若搁以前,即便他亲自做了,想必太后也是不屑去尝的。

毕竟是粗陋的食物。

“臣妾怎么不知道皇上爱用这种包子?”奕翾在旁见西陵夙迟迟不动筷,相反拿起勺子去舀燕窝羹,不由笑意微微地问。

“朕小的时候,确觉得这小笼包味道是不错的。”西陵夙姿态优雅地用下一勺燕窝羹,虽然很甜,可,这份甜,却没有那一夜,她给他做的甜羹可口。

不知怎地,竟是忽然想起那平淡无奇的甜羹来,犹记得,里面加了一种东西,叫做芡实,是她家乡的果实。

一如她一般,虽没有刻意雕饰,只要品过,那味道终究是不同的。

“啊,想不到,太后连皇上小时候的爱好都是熟知呢,待太后回宫,臣妾可是要叨扰太后,好好和太后请教皇上昔日的喜好,即便,如今皇上君临天下后,喜好有所改变,可臣妾作为皇上的嫔妃,却仍是知道得愈多,愈好。”说罢,奕翾亲自夹了一只小笼包,蘸上酱料,用小碟盛了,放到太后跟前。

这一句话,分明暗讽了太后年老,也暗示了她才是西陵夙的妃子。

凭女人的第六感直觉,从太后暗藏锋芒,却又对西陵夙刻意提及旧事的言语里,她只敏锐地觉察出,太后和西陵夙的感情并不一般。

何况,作为太后,风初初确实年轻了点,不是吗?

“一切都随你。”西陵夙搁下碗,只拿绵巾试了下唇,睨了一眼小笼包,“这小笼包终究是太腻了,朕小时候倒是爱用。”

旋即起身:

“朕还有些折子要处理,太后慢用。”

说罢,他径直朝外行去,早有邓公公吩咐宫人撑起华盖,朝书房行去。

行宫本来屋舍不高,这华盖高高扬起,愈发显得压抑起来,而西陵夙离开后,膳殿内的气氛,其实也很是压抑:

“皇贵妃给哀家布了这么些菜,哀家可真是受用不起。”太后瞧西陵夙离开,语意一转,虽是笑着说出,却带了几分的冷漠。

“呵呵,太后受用不起,臣妾倒不知还有谁能受用了,若不是这风大留人,想来臣妾也没有机缘拜见太后,而既然见了太后,孝顺太后自然是晚辈该做的。”奕翾笑得妩媚,笑语里,依旧带刺。

“皇贵妃不愧是昔日锦国的公主,能言会道。哀家自愧弗如,也难怪皇上这次不仅带了钦圣夫人,还带了皇贵妃。哀家原以为,皇上的心里,只有一人呢。”太后放下筷子,执起一旁的茶盏,微微用了些许茶。

“哦,是么?臣妾刚入宫,对以前的事并不是太熟悉,以后还请太后提点一二了。至于臣妾对皇上,确是敬仰得很,再则,皇上更愿意为了臣妾,赴洛州会盟,这点,臣妾始终是感恩铭记的,至于锦国被灭,其实,不过是顺应天理,强者为王罢了。”

这一番话说得极是巧妙,点到即止,却又不说破。

也是看上去的实话,不是吗?

“想不到,坤觞两国帝君的会盟,却是为了皇贵妃。”太后话里有话的说出这句话,放下茶盏,道,“哀家不比你们,只用了几口,倒也用不下了,皇贵妃慢用。”

奕翾却是跟着太后起了身:

“太后是要去瞧钦圣夫人么?臣妾听闻,昔日钦圣夫人进宫时,只是太后身旁的宫女呢。”

这,也是最近,她才从此后自己的宫女口中知道蒹葭进宫时的身份,想不到,她的好妹妹是换了身份的,也是洞悉了这一身份,才更证实了她先前的想法。

蒹葭刻意调换身份,或许正与锦国被灭有关,而蒹葭凭着这个新身份,才能在最初避过翔王的注意,魅惑上西陵夙后,从而让翔王痛苦,当然,嫁了帝王,荣华富贵,也是会有的。

这点,她希望从太后口中再次得到证实。

“是啊,是哀家身旁的宫女,皇上喜欢,哀家就给了皇上。”

“那看来是太后教诲有方。”奕翾不动声色地说出这一句,想得到的证实已然得到,“臣妾就不打扰太后了,先行告退。”

她款款施礼,接着步出殿外,抬起螓首,略望向苍穹,她的唇边只有锐利的弧度,假如坤国的灭亡,真的和奕茗有关,那就休怪她不念任何情分了。

太后端坐在殿内,瞧着奕翾离开,才站起身来,一旁玉泠忙扶住太后:

“太后,您真要去瞧那个贱人?”

太后的手轻轻抚过发丝,粉脸含笑:

“为什么不呢?”

这一笑,一直笑到蒹葭的院落门口,她仍保持着,虽然是清扫出来的苑子,可,年久失修,自是比不得宫里,蒹葭只坐在靠窗的椅上,随手绣着一个小的香囊。

记得,在隆王宫变之前,瞧她的时候,却是在剪福字,每每,这些女儿家的举动,都是和西陵夙有关吧?

呵呵,想到这里,她只怨自己,千防万防,始终,还是没有防过表面看上去无害的人。

“太后——”千湄正从殿内出来,瞧见站在回廊上的太后,忙躬身请安,“奴婢参见太后。”

室内的蒹葭忙将香囊收起,起身迎向太后,甫启唇,却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先遵着常规行礼:

“臣妾参见太后。”

“何须多礼呢?哀家说过的话,只隔了些许日子,你都不记得了?”太后亲手搀起她,展颜一笑,没有任何的芥蒂。

“是。”

“唉,哀家这一出宫调理身子,倒却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瞧到你了,好像,你又瘦了许多,皇上并不喜欢太过瘦削的女子,凡事可别适得其反呐。”太后也并不进室,只牵起她的手,走到回廊下,“俪景行宫这多风,多雨,在这待久了,总觉得湿气很重。你们年纪轻,稍许住一晚上,或许还不觉得,住长了,再在回廊上绣东西,必定手臂酸疼得紧。”

“臣妾确是不觉得,但,太后身子孱弱,既然这里又潮湿,还请太后早些回宫吧。”她顺着太后的话,说出这一句,却瞧到太后的目光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

这笑的背后,俨然并非是纯粹的笑。

“哀家也想早些回宫,只是,如今皇上去了洛州,或许要等皇上平安回来,哀家方能回宫。”

太后小产的事,不管怎样,太后或许已经认定,她脱不了干系。

而她不能去解释,因为找不到真凶,无从解释。也因为,若她说不是她,那么,是要引太后去恨西陵夙吗?

这,是她最不愿意的。

呵,她真的很愚,愚到连她自个都发现了。

甚至于,连这种牺牲,都肯做,仅为了,西陵夙对太后曾有旧情,她就不希望去破坏这份美好?不希望西陵夙有悔吗?

哪怕,心里每每想起,在难受之外,都会酸、涩。

“太后,现在皇上也在行宫,若您觉得凤体康复得差不多,和皇上提一下,哪怕皇上不在宫内,也定会安排妥当太后回宫的事宜。”

“是吗?”太后掠了下额前被风吹散的头发,“呵呵,其实,风府对皇上来说,已是被弃的了,若非念念是翔王妃,恐怕,父亲的发落也不会这么简单。包括对哀家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对太傅的发落,蒹葭是有所耳闻,包括那名顶替太后的女子,也是在薄欢楼里见过的,本来,她却是没有去多想,今日太后悠悠一提,以前不确定,亦都是确定了。

西陵夙真要治太傅的罪,又何必费尽心机去寻这样一个借口。

而太傅和太后,确实在那宫变中,为自己做过筹谋,而由始至终,西陵夙是不忍的。

一如,太后在一开始并不知道她没有得蒙圣恩,让喜碧用了转换脉相的药物一事,也可看做,西陵夙事先并不知情,其后,西陵夙的配合,更多的是不忍。

当然,他的不忍,是源于不希望太后受到任何伤害。

哪怕,不得不做一些决断时,还是顾念着太后。

是以,藉着她的‘忤逆’,让太后得避行宫,作为一位帝王,他在暗处做的,已经够多了。

而太后现在言辞里的咄咄,显见始终对西陵夙是存了恨意,或许,还有她。

果然,一心为人的,别人却是未必见好,自个也是无从去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