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竟能想到,觞帝预备拿那批坤兵作为实验呢?!

“父皇,您别担心。”蒹葭顿了一顿,凝向玲珑,道,“玲珑,你帮我一个忙,我会让西陵夙爱上你。”玲珑的弱点在哪,她自是清楚,在这样的时刻,也唯有这样的交换,能让玲珑为她去做这件事。

“我凭什么信你?”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奕翾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至多还有一个时辰,西陵夙就会醒来,而信与不信就全在你。”

“你要我帮你是么?”

“此处,请你帮我把父皇找一处远离洛州城的地方先安顿下来。”

“你要我带着你父皇走,那你呢?”玲珑的语气是戒备的。

“我要去做另外一件事,所以,我父皇只能交给你!”

“不可能,我只能带走一个人,我扶不动俩个人。”玲珑断然拒绝。

“有轮椅在,只要你力气够大,这件事并不难。”

“看上去,你处处为人着想,可,和你是姐妹的奕翾都容不下去你,可见你有多坏,不过,我如果帮你把父皇送到农家,到时候,你怎么兑现你承诺?万一,你转过身来,又成了钦圣夫人,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丫头,甚至还可能被朝廷通缉。”

“我父皇被安顿在哪,只有你最清楚,我当然会去找你,你有我父皇的下落,还怕我出尔反尔吗?”

“好,成交!”玲珑答应得倒是爽快。

蒹葭回身,看着奕傲:

“父皇,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你先跟玲珑走,你在这,也帮不了什么。”

“茗儿……”奕傲嘴唇哆嗦,从刚刚到现在,他的全身发冷,连话都说不出来。

全是他造的孽啊!

“呵呵,父皇,我不仅仅是为了奕翾,也是为了师父啊,师父是国师,如果真是那样,我放心不下他。你知道的,师父对我很重要,我不能让他有事!”蒹葭笑着说出这句,接着,再睨了一眼玲珑,或者说,是玲珑扶着的西陵夙,终是回过脸,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她的身形极轻,也是这一掠,她并没有看到,本来在玲珑怀里的西陵夙,他的凤眸仿似睁开了一下,又仿似没有。

只这么掠去,以她的轻功,要很快抵达洛州行宫不是难事,困难的就是,那里,硝烟弥漫,双方都有火炮,而,最终的那门天威火炮此刻,正缓缓抬了出来,在洛州行宫最高的山脉上,居高临下地,准备向下发射。

之所以到现在才推出来,不啻是因为,只有现在,双方的人马厮杀正酣,而实际是,觞军正慢慢地退去,也慢慢拉大和坤兵的距离。

留在战场上的,只是觞军中的死士,吸引坤兵全线压进的死士,而那门天威火炮,因着它玄乎神乎的威力,在最高的山上发射,才能享尽天时地利。

蒹葭用了最快的速度从后山朝山上掠去,可,随着第一枚火药的发出,射中山下那群厮杀的士兵后,第二枚火药也迅疾的发出。

此刻,她能瞧清,下面有坤国的士兵,而她现在没有时间去关心谁是坤兵的将领,关心的,只是,占据高山位置的那里,簇拥着更多的觞兵,是以,皇甫漠应该在那边,所以,奕翾和萧楠自然也该在那处。

因为,无疑,那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借着天威火炮的威力,又有谁能攻上来呢?

而那处位置也是最能目睹如今山下,天威火炮带来的威力。

可,这威力,或许很快就会变成一场劫数,她不知道,随着第一炮的发射成功,劫数什么时候到来,只知道,她越来越快地飞掠到山上,用传音入密的法子反复说一句话:

“快离开,天威火炮危险!”

萧楠该是能听到她的传音入密,只是距离隔得有些远,听得或许并不真切,但也让萧楠朝她这边望来,仅一望,萧楠立刻眉心蹙紧,仿似低声对身旁的皇甫漠说了些什么,接着,皇甫漠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果然,都是不信的。

她的身子已然飞到觞兵在山上的盘踞点,觞兵中有人发现,飞掠过来的她,才要采取动作,却被萧楠喝止,而距离越近,她不再用传音入密的法子,只大声喊着:

“天威火炮会自爆!快离开那!”

她喊得很急,也很清晰,在喊出的刹那,她发现,那尊改良的天威火炮上果真冒出白色的烟来。

最可怕的事即将发生,但,却并非是像着皇甫漠和萧楠。

而是,那尊火炮骤然炸开时,里面还残留的一枚火炮径直朝左后方射来。

皇甫漠和奕翾的位置是在火炮的右边,左后方飞掠来的,恰是蒹葭……

【冷宫薄凉欢色】23

所有的发生,只在电闪火石地一刹那。

没有任何思考的机会,全是出于本能。

是心蛊都无法淡去的本能。

火炮落地炸开,绚丽无比,而被撕开的四肢残骸,成为对这场意外自爆的祭奠。

原来,绝世的火炮,配上最佳的火药,所能得到的,是无比的威力,也是将机能发挥到极致时,不堪重负的自爆。

自爆的威力当然是剧烈的,那些稍远处避闪不及的士兵纷纷被波及,而蒹葭也在此时,才想起,西陵夙在密道中郑重其事给她披上的那件看似轻薄,实际贵重的软甲,但显然,此刻,或者说,在她于舱底醒来时,那件软甲已然不在她的身上。

这份才想起,是不期然的,还是故意不去想的呢?只是,再怎样,总归,会钻进她的思绪里,关于,他的一点一滴。

其实,不管有没有那件软甲,这般巨大的爆炸,焉能有完卵呢?

只是,被波及的竟然反是那些距离稍远的士兵,那些四肢残骸中,却是没有包括她的,也不包括和她一样,距离爆炸很近的士兵。

回神间,方察觉,她的身子被他紧紧拥住,电光火石的瞬间,是一道白光的笼起,接着,她和他安然地坠落在山坡的一隅。

白光,是的,白光。

蒹葭的眼底拂过的,是震惊,旋即,在落地的刹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这道白光不止将她和他罩在当中,也将靠近他们的大部分人都罩在了里面。

她的手下意识地扶上他的手腕,却被他很快地挣离,她能握到的,不过是一手空气,可,在那之前,她的指尖分明是触到了什么。

也正因触到什么,她眼底复杂情愫清晰地落进他的眸底,萧楠的声音响起时,带着焦灼,更带着愠怒:

“你过来做甚么?!”

“根本没有天威火炮,那张设计的图纸,是失败的!”她必须要说些什么,方能转移自个的注意力。

因为,她怕这份注意力再胶着的话,会让她没有办法控制住自个的心绪。

萧楠,她的师父,竟然——

“呵呵,失败?与其说是失败,还不如说是妹妹你偷换了图纸,对啊,我怎么忘记了,这图纸,是经过妹妹手的呢。”奕翾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在弥漫着火药硫磺的空气里,她的脸色因刚刚火炮自炸带来的威慑后果有些泛白,可,却是不忘说出这一句话。

源于,这句话,若不说,眼前的情势,对她来说是糟糕的——

今日一早,觞帝派人来请她过去,说是天威大炮调制完,请她一并鉴赏。

她知道,这鉴赏,带着两层含义。

第一层,是觞帝开始不放心,这火药的改良是她献的,是不是真有用途,唯有真正用了才能知道。而,国师口中所称的坤兵,终是在昨晚度江,来到行宫的山下,当然,为了试验火炮的威力,在陆地自然是比江水上,更见卓效,而觞兵占据高地,坤兵于山下呈现包抄的态势,场恶战的地势,虽成了试验天威火炮的最佳契机,也成了万一火炮失败,觞兵反会陷于险境。

第二层,是最重要的一层,也是导致觞帝对她不信任的缘由所在,按着早先她和觞帝定下的协议,岭南天堑附近的觞兵本该经由平洲,缩短路程,至多用十个时辰进入洛州,却至今没有抵达,眼见着,坤兵倒是兵临山下,人数众多,攻势丝毫没有受到长途跋涉的所困,攻势迅猛。

这,显然与她先前所说的背道而驰,是以,皇甫漠对她又怎会不心存芥蒂呢?

倘若,这天威火炮是一道她摆下的幌子,那么,不啻,皇甫漠的处境将会从先前的主动变得被动,甚至于,兵败洛州都是极有可能的。

一早名义上是请她鉴赏,实际的意味,她清楚。

眼下,纵使天威火炮先前气势雄伟,却竟然自爆,若非国师那道白光,许是,觞帝就会被殃及,她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眼见着国师对奕茗依旧在意,所以,何妨让奕茗代她受这一疑呢?

毕竟,这火炮的图纸确是经过奕茗的手来的,不是吗?

此刻,不待奕茗启唇,她复道:

“咦,妹妹原来并没有失明。呵呵,我的好妹妹,你究竟有多少是瞒着大家的呢?”

蒹葭没有回答这挑拨的话语,萧楠语音清冷地已然响起:

“皇上,没有人会傻到给出错误的图纸,还不顾性命安全前来阻止,这只能说明天威火炮的图纸所记,原本就是错的,而这点,奕茗应该也是才知道的。眼下,没有火炮的威慑,恐怕坤兵很快就会压上,还请皇上快做定夺。”

他松开蒹葭的刹那,白光渐渐隐去,而蒹葭的目光始终追随这白光,她的唇紧紧的抿起,指尖却在颤抖。

她想说什么,可,如今,或许,说什么,都不是那么必要了。心里,蓦然洇出的感觉,是和难受,以及悲凉有关。

“传令三军,速速退到北山,从渡口分批过江,进入洛州城,再做定夺。”

这次的坤兵却是绕开洛州,从洛州旁边的渡口下江,等于绕开他先前派去驻守在洛州的暗哨。但,或许也是觉察到洛州城早有了变数。

而,现在,从北山强行突围,路线并不短,当中,牺牲必是难免的。

“觞帝!”

奕翾复要说什么,皇甫漠的目光只是淡漠地掠过她的:

“奕翾应该不会计较,朕的士兵退至洛州吧?”

他的暗哨,虽大部分精力放在留意坤兵上,却也没有错过奕翾麾下的兵卒。

奕翾那二十余万不到的兵卒,除去少部分兵卒驻于海上的船只,大部分却是秘密潜伏至洛州,估计,趁这两日,觞、坤两国交战之际,洛州早趁乱被这部分兵力拿下。

所以,这一问,带着试探,也随着奕翾的唇角瑟瑟,证实了他的推测。

这个女子,绝不安分,野心亦实是很大。

也因此,他笃信,岭南那边,他的士兵未到,倒是和这女子没有关系的。

她没有必要在如今,仍依附两面,这显然是不明智,也是危险的。

源于,眼下,他哪怕兵力再少,若从兵力悬殊上看,与其被不知底细的坤兵击破,不如往洛州拼个鱼死网破,她的二十万不到的兵力同样将受到重创。

再则,倘是奕翾在岭南天堑那摆了他一道,那绝不可能在今早还应约前来,她敢来,无疑只是为了证明,她的清白。

“我怎么会介意呢,只是城内的粮草也捱不住几日,皇上需早作定夺。”

皇甫漠没有再说话,虽然耳边火炮声音不断,但仅是掩护他们撤离的虚张声势。

从山路撤离无疑骑马是最好的方式。

皇甫漠独自驾驰一马,奕翾的脸色有些失落,却也牵过一马,翻身跃上,萧楠从士兵手里牵过一匹马时,只翻身上了,对蒹葭道:

“这里太不安全,你先随我一起走罢。”

因着这不安全,她却还是在担心,这场战役,会不会波及到洛州旁边的城镇,说到底,莫过是担心着玲珑一人,是否能安然把奕傲安顿在安全的地方。

因为,如今,既然,攻打皇甫漠的真是一拨坤兵,西陵夙的境地却是好的。

虽然,她并不清楚,是谁统帅着这拨坤兵,但,必是效忠于西陵夙的,否则,这拨坤兵不会出现在这,而该是养精蓄锐地出现在另一处罢。

思绪甫转,不管怎样,这里于她,恰是并非久留之地。

乱战之中,即便对方是坤国的士兵,她是坤国的钦圣夫人,谁又认得呢?

眼下,她清楚萧楠让她共乘一马的用意,源于,她的师父,无论在什么时刻,都会顾及着她的周全。

有什么,比待在他身边最安全的呢?

只要她不拒绝,其实,最能护她周全的男子,始终是他的师父,因为,那是没有保留的护全。

她的手没有覆到萧楠递给她的手上,反是自个抓住缰绳,跨骑上马背,她本来是想坐于萧楠的身后,未曾想到,才上马,萧楠已然翻身跃了下去,复绕到了她的身后。

俩人同乘,在目前的局势下,俨然前面的位置是更为安全的。

他的手越过她的胳膊,牵住缰绳,轻轻一叱,那马便疾驰在山间阡陌的甬道之上。

这些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对于驰骋崎岖的山路自然也不在话下。

由于夜色浓重,若是燃了火把虽能照清前面的山路,无疑会暴露行踪,但,倘不燃起火把,眼见得,反是添了危险重重。

于是,皇甫漠吩咐兵分四路,只有一路是实的,往洛北山渡口的方向,另外三路不过都是分散注意力的数名士兵。

当然,所点燃的火把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实的这一路,每隔几人方燃一个火把,另外一路,则是士兵和士兵之间拉开差距,每个士兵手上都拿一个火把,如此远远地瞧去,巍峨的山间,有四条火光若隐若现。

对这样的情形,坤兵的将领必定起疑,哪怕,会遣哨兵逐一排查,无形中,也拖延了坤兵主力接近的时间。

这样的安排固然是好的,可,却并非永是妥帖的。

当山上的火炮声渐渐平静下来,大部分人都明白,掩护离开的士兵恐怕早已被坤兵攻陷。

正因此,更是加快了他们逃离的速度。

但,火把的稀少,使得行军变得并不是那么容易,蒹葭在萧楠的臂弯里,她的手也抓着一半马缰,却是犹豫着一件事,纵然萧楠几近将她圈在臂弯中,却还是保持着一段距离,她看着他看似有力的手臂,虽然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异常,可,距离被蛟鲨袭击,及至遇到海盗的残害,却不过数日的光景,他的身体又怎可能真的恢复如初呢?

眼下,不仅仅是没有恢复如初,可能,情况反是变得更加糟糕。

她一直追逐着自以为想要的东西,却总是忽略了身边的人。

而忽略最深的,无疑正是她的师父,以往对她的好,她都在那一日,师父替觞帝提亲后刻意忘却,如今对她的好,她开始亦是视而不见的。

她对所有人都可以仁善,唯独对她的师父,她始终带着孩子的任性。

骄纵使然,抑或是,唯有在他跟前,她才由得自己喜怒哀乐无所保留呢?

这么想时,隐隐听到他的胸膛内,有隐隐的哮喘声,她的担忧愈深,刚刚的白光,是不是真是密宗里的万圣朝天呢?

如果是的话——

不,不会,密宗里记载的四样,以前,她不过是随意翻了一下,彼时顽劣天性的她怎会记得那么清楚呢?

她用力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再去多想。

也在这时,奕翾驾驰着马忽然滞后了一下,与萧楠的马并驾齐驱:

“父皇在哪?”

奕茗从船里逃出来,她早已知晓,源于,在奕茗到来之前,她便接到手下禀报,说是那艘船内,不止奕茗不见了,连奕傲和关押着的西陵夙都一起遁逃,守船的士兵则悉数被迷昏。

由于奕傲的身份特殊,除了那艘船之外,她没有让其他船上的锦兵知道,她实是软禁着奕傲,加上士兵发现时,人早逃出一段距离,没有她的吩咐,自不敢擅自做出任何抉择。所以,是带着请示的性质来回她。而她早上走得匆忙,确实忘记交代这些兵卒,严加看管那三人,若有潜逃,不管用任何代价,都必须活着缉捕回来。

说起来,将这三人关押在一艘船上,是她的失策,可唯有关在一艘船上,那艘船她是加了重兵的,只是没有想到,竟是被奕茗这般轻易,就利用玲珑解了围。

玲珑能背叛一个主子,再背叛一个,不足为奇,至于那**本是她从奕茗的手札研习得来,早该想到,奕茗会反其道来用。

而奕茗将奕傲救出,不论出于一点情分,还是为了标榜孝道,且不去说,奕茗救西陵夙,原因许是有很多,但最直接的一点,就是眼下的情势,明显是西陵夙占了上风,奕茗自是瞧得懂风向。至于奕茗不顾安危,过来示警,仅是出于不想国师有事吧。

是的,这几日的点点滴滴,她瞧得出来,奕茗和国师之间的关系,恐是远比觞帝要深厚许多。从觞帝对国师的器重程度可窥得,或许,觞帝千方百计要讨回奕茗,也和国师有关,但,亦有可能,当初的逃婚未必是受传闻的影响,而是和国师有关。

只是这一点,没有人会搁明里去说。

方才,又因情势突然大变,让她措手不及之下,只顾着撇清自个的关系,没有去深思其他。

她对奕茗的顾忌,让她能想到的,只会是奕茗做此一步是否有什么谋算,可,刚刚,不得不承认,奕茗的突然出现,为的,仅是天威火炮危险,是出乎她意料的。

然,此刻,转念一想,奕茗为何能警示火炮危险,莫非,早在奕傲将图纸秘密交给奕茗时,就意识到她在**,所以,才故意为之,让她把这图纸拿去,转献给皇甫漠,毕竟,藏了三年的东西,若在三年囚禁期献上,没有利用价值的奕傲,命或许就此不保,但,在如今的形式下献上,假若这火炮真的是有着缺陷,那么,无疑,将会导致觞兵的全军覆灭,也可以一洗三年囚禁的耻辱。

不论奕傲是否想到,在觞、坤两军对垒时,她亦在现场,只单这献上有隐患的火药图纸罪责,皇甫漠若活着,就必不会轻易饶过她。

若非奕茗知悉后,奔来示警,恐怕,她在刚刚就灰飞烟灭了。

父女的情分,竟似寡薄至此,

她确处处为着父皇着想,本来,再如何,只要待在船上,该是安全的,刚从山上撤退时,她已放了信号弹,让船只迅速从海里绕到洛州附近的小城停泊着,再做打算。

只是,奕茗过来了,到处弥漫着战火硝烟,奕傲和西陵夙又会去往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