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荞没有说话,面色沉冷。

尹宝镜目光落在沉香抓着楚荞的手臂上,含笑道,“二妹与表妹一向姐妹情深,以后共侍一夫,想必…也是一家和睦,相亲相爱。”

楚荞沉默,扳开了尹沉香的手,上了马车离开。

尹沉香急着追出了几步,却又体力不继,只能停了下来,看着马车消失在街头。

尹宝镜步履盈盈地走到近前,道,“尹沉香,我当你是有多心高气傲呢,到头来,也没比我尹宝镜高贵多少嘛!”

“你说够了没有?”沉香侧头冷然道。

“我是从她手中抢了宁王,但起码是在成亲之前,你就比我厉害了,人家成亲一年,你横插一脚进去,还得陛下恩旨,你太高明了,我这做姐姐的,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尹宝镜笑意盈盈地说道。

以前总是指责她对楚荞不好,到头来自己才是最狠的那一个吧!

尹沉香面色煞白了几分,却懒得再与她争辩。

尹宝镜却并不打算罢休,绕着她来回夺目,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十指丹蔻,一边极尽嘲讽,“人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话果然是不假,恐怕楚荞做梦也想不到,跟她争宠夺爱的人,会是你这个“好姐妹”吧!”

她说到“好姐妹”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尹沉香愤怒地瞪着面前笑着的人,这是她最讨厌的人,可是现在的她,与尹宝镜又有什么分别?

回到宸亲王府,刚好是在一个时辰之内。

已经候在府门的泷一,见她一下马车,便迎了过来,道,“王妃,王爷请你去东篱园。”

楚荞疲惫地皱了皱眉,想来那人还是不放心,要她回府过去报到。

东篱园内,琴声悠悠,楚荞没有以前那般好心情地等她抚完琴,直接上前道,“有什么事?”

燕祈然停手,瞥了瞥一旁的软榻,道,“坐那儿。”

“我没心情听你弹琴。”楚荞直言道。

燕祈然淡淡地望着她,不说话,也不让她走。

半晌,楚荞心中不愿,还是坐了下来。

燕祈然盯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眶,凤眸微微眯起,“哭过?”

“风沙迷了眼睛。”楚荞淡淡说道。

燕祈然不再追问,起身走到了她身后,将一块琉璃佩挂到了她的脖子上,说道,“这东西戴着,就不准再取下来。”

楚荞低头拿起那琉璃佩细细一看,方才看到琉璃中间嵌着小小一颗红色的,形状似人心的小石头,不由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海荞花的种子。”燕祈然平静言道。

“不是说,那是从来不开花的树吗?又哪里来得种子?”楚荞想起幻境之中,山巅之上那株绿色的小树。

燕祈然望了望她,垂下眼帘继续拨弄着他的琴弦,修长精致辞的指下发出一个一个轻盈悦耳的音调,“传说白止神王曾向一名女子求婚,那女子说若是海荞花开,她就嫁给他,神王费尽心思做一株开花的海荞让那女子答应了婚约,只是到了成亲那一日,魔界生乱,那女子死了,她死之时三界所有的海荞奇迹般地开了花,就在她死的地方,一株海荞结下了种子。”

楚荞低眉望了许久,淡淡道,“这样的定情之物,王爷还是送给侧妃娘娘比较合适。”

说着,便要取下来。

燕祈然抬头瞪着她,“这是神王殿的东西,你总与那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往,带着这护身符,省得哪天有人要吃你,还能保你一条小命。”

“是你偷的?还是老酒鬼偷的?”楚荞道。

这样珍贵的东西,怕是他们以非正常手段从神王殿偷来的,戴在身上她怕不是护身符,而是催命符,被神王殿的人发现把她当贼处置了。

“那琉璃是神符,除了你我没有看得见你挂脖子上的东西。”燕祈然淡淡说道。

楚荞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琉璃佩,低头轻声道,“不娶她,行不行?”

琴声骤然一停,燕祈然却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她。

楚荞抿了抿唇,默然起身,离开东篱园。

在燕皇的授意下,宸亲王府和国公府已经着手准备婚礼事宜,燕祈然一如往昔地在东篱园偷闲,楚荞在宸楼再没出门一门,两人再没有见面。

婚礼那一日,王府上下都在忙碌,墨银到东篱园禀报,“花轿快要从国公府出发了。”

“嗯。”燕祈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墨银离去,暖阁的门却被人推了开,素衫软裙的楚荞径自走近书案前,将手中的一卷纸放到桌上,“请王爷落笔。”

燕祈然展开,只是白纸一张,只字全无,于是抬头问道,“写什么?”

“体书。”

一夕天堂,一夕地狱11

“体书。舒骺豞匫”

安静的暖阁,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决绝。

燕祈然眼底瞬间风云涌动,面色缓缓沉了下来,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体书?”

“对。”她的目光平静如水,无一丝悲喜起伏。

整整十天,她终于有勇气站在他的面前,索要那一纸休书遴。

“原因。”他沉声问道。

楚荞不看他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身后架子上一只青瓷花瓶的花纹,“本就是一场错误,如今你找到你要找的人,我这个不过几分相似的替身,也该识趣地走开了。”

她无法阻止这场婚礼,更无法让自己看到沉香与他成亲,甚至想都不敢去想,稍后就要发生的一切梆。

她也曾想过像以前一样悄然离开,但这一切,她想光明正大地走,也不想以后因为怕他,而东躲西藏。

“是因为她?还是因为诸葛无尘?”燕祈然声音冷沉得可怕。

“你认为是谁便是谁吧!”楚荞疲惫地叹息道。

她无法将千丈崖的事当作没有发生过,更无法将沉香和他的事当作不知道,燕皇和他都已经开始暗中打压凤家的势力,她不想再眼睁睁地看到千丈崖的悲剧重演。

他有他放不下的仇,她也有她必须要保护的人,本就是注定为敌的两个人,隔着这么多的人和事,根本不可能再走到一起。

燕祈然目光淡淡地望着她,并没有打算落笔写休书的样子。

“燕祈然,我一直不明白,我们之间除却夫妻之名,又到底算什么?”她笑容平静而薄凉,目光落到他的面上,缓缓说道,“你那般费着心思娶了我是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想要离开,你把我禁锢在身边又是为什么,我逃到苍月,你不顾生死前去要把我抓回来,又是为什么?”

燕祈然长睫低垂,静静地望着桌上那张空无一字的白纸,不动手,也不说话。

“我以为那是爱,可我现在又不明白了,如果那是爱,又为什么要娶另一个女子?”她的声音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我也曾一度以为,我是看懂了你的心,但现在我发现,其实我从来都不懂。”

燕祈然薄唇紧抿,低垂的眼睑掩去了他眼底的神色,只有搭在椅子扶手上那修长而精致的手,手指紧紧握着扶手,指尖泛着青白的颜色。

“你都不许我见除你之外的任何男人,将心比心,如今又凭什么要我接受你娶另一个女子?”她静静说着,侧头望向窗外,远处有挂着的艳丽红绸,在风中飘舞,“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你是一定会娶她的,我做不到那样的博大的胸襟,看着自己的丈夫娶另一个女子,即便那是我所认识的女子。”

“今日…你是非走不可了?”燕祈然抬眼,定定地望着她。

楚荞敛目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燕祈然,你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

她不知道离开这里,将来还没会发生什么,但她能想到的是,再留在这里,她会痛苦而死…

“这个王府,就这么让你生不如死吗?”燕祈然嘲弄笑道。

“是。”她绝然道。

以前不是,但很快,这个曾给予她无数美好记忆的地方,就会成为她幸福的地狱。

两人沉默地望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

与此同时,延禧宫,东暖阁。

凤缇萦与燕皇对弈了三局,方才将圣驾恭送离去。

“陛下今日看着心情不错,连下了三局才走。”宫女紫缨一边沏茶,一边出声道。

凤缇萦接过茶抿了一口,冷冷道,“今日宸亲王府大喜,他还不欢喜。”

“这几日内务府已奉旨送了不少东西去国公府,宸亲王妃出嫁的时候,也没赏过这些,一个侧妃倒闹得这般。”紫缨嗤然一笑,她见识过宁王妃,对尹家的人一惯印象不怎么样?

凤缇萦闻言眉头也不由皱起,“华眉还是没有楚荞的消息吗?”

“宸亲王妃一直未曾出府,听说是被宸亲王下令软禁,一直不曾露面。”紫缨打量着主子面带忧色,不由提醒道,“娘娘不是说不再理会楚姑娘的事,不过是宸亲王纳妃而已,你又操得什么心?”

凤缇萦烦燥地搁下茶盏,叹道,“她那倔性子,哪是能委屈求全,与人共侍一夫的人,今日宸亲王府内,怕也不得安宁,只怕她闹出什么事来,一个人应付不来。”

“不是说她与尹家二小姐一向交好,情同姐妹,她应该不会…”紫缨一时间,实在理解不了主子口中那个女子。

“她啊,什么事都能委屈,但感情之事,是绝不会妥协的,莫说是尹沉香,便是我,她也容不得。”凤缇萦说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若是哥哥在的外,哪会舍得委屈她。

“不过,尹家的人这事确实做得太过份了,当年宁王退婚之时,尹三夫人还那般替她说话,原以为会是个心善仁慈之人,到头来…”紫缨嘲弄一笑,哼道。

“她待楚荞再好,楚荞终究是个外人,关键时候,心总是会向着自己的女儿,这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如此,不能说她做错了,但也确实有失道义。”凤缇萦说着,望着宫外的天空,喃喃道,“只是可怜楚荞她…”

一下子,这么多事压在她身上,也不知她现在是什么状况。

原以为,她留在宸亲王府能安安稳稳过一生,如今又闹这样的事,只怕她也不愿再留在那里了。

只是此时,她身处皇宫,自身也步步维艰,想要帮她也是爱莫能助。

紫缨望了她半晌,而后道,“娘娘,这样的是事在你身上,你和楚姑娘喜欢上同一个人,你不会和尹家二小姐一样吗?”

凤缇萦抿了口茶,淡淡而笑,“我跟她,都是不肯妥协将就的人。”

若在所爱之人眼中不是独一所二,无可替代,她也宁愿不要。

她何尝不想如楚荞那般,一生一心待一人,只不过,从她决定走上这条路,踏进这座大燕皇宫开始,她的爱情便已经埋葬了。

“罢了,去传信给华眉,若是楚荞离开了宸亲王府就送她到凤家暂住,让宁王暗中安排她回大宛,上京这是非之地,她还是离远点好。”凤缇绽淡声吩咐道。

如果可以,她真宁愿她从来没有回来过,一直在大宛过她自由自在地生活。

“是。”紫缨离去。

宸亲王府内,东篱园依旧沉寂得令人窒息。

楚荞望了望外面的阳光,出声提醒道,“王爷还不写,尹侧妃就快过门了,仔细一会儿误了吉时。”

燕祈然面色更是冷冽了几分,盯着她的目光要吃人一般。

“你想要休书,好,我给。”他说罢,提笔蘸墨。

楚荞痛苦地别开头,听到毛笔在纸上落下的声音,她知道她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只是为何,胸口却是阵阵撕裂的痛。

明明只是片刻的功夫,她却好似等了漫漫数年,直到笔尖停下的那一刻。

她的心,瞬间苍老如死。

燕祈然刷地拿起休书,递到她面前,“你要的,给你。”

楚荞沉默还平静地接过,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恭祝宸亲王新婚之喜,百年好合。”说罢,逃也似地出了门。

宸楼的一切已经收拾妥当,沁儿已经带着白二爷在王府后门等候,刚一出门,便闻得府门喜乐大震,锣鼓喧天。

这时候,新娘子应该入府了。

她震了震,上了马车,吩咐道,“走吧!”

王府前厅,花轿刚至,原本从东篱园出来迎亲的人,看到满堂的热闹,却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王爷,该去掀轿了。”墨银提醒道。

燕祈然霍然回过神来,没有朝花轿走,却转身快步朝府内走去,留下一脸愕然的众人。

他来到已经多日不曾踏足的宸楼,屋内收拾的干净整齐,而关于她的东西,似乎都已经被她抹去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这里,你果然是一刻是一刻也不想留吗?”他颓然坐在那里,笑意苦涩。

PS:还有一更三千字没写完,一晚上没睡,又肚子疼,实行扛不住了,我趴床上眯一会我再起来写。

一夕天堂,一夕地狱12

两个月后,上京已经是春暖花开。舒骺豞匫

城西清云巷一所简单精致的宅院,院内的樱花开得正好,风中落英如雪飞舞,院中落了一地的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楚荞已经在这里隐居了两个多月,日子过得平静而清闲,外面关于宸亲王府王妃下堂的传闻闹得满城皆知,却丝毫没有破坏这里的平静。

沁儿正在园子里喂养她的毒宝宝们,瞧见楚荞楚厨房提着菜篮子出来,不由道,“你要出去?”

“今天是十五,萦萦晚上会过来,我去买些菜回来。”楚荞淡笑道遴。

那一日她和沁儿刚从王府离开,泷一也随之跟着他们离开王府,沁儿老以为他是燕祈然的眼线,总是百般驱赶,但那一身黑衣的侍卫总是雷打不动地在他们十米之外的地方站着。

沁儿当是闹着要她一起回大宛,她念着萦萦他们还没有离开,便决定留在上京,以防生变之时,能及时助他们脱困。

在她离开王府不到一柱香,华眉奉凤缇萦的命寻到了她,提出让他们先住进相国府,她当时只是无奈笑了笑,原来凤缇萦早料到她不会再留在宸亲王府,一早便让人在外面候着她了,只是最终还是谢绝了入住相国府苞。

虽然泷一现在是认了她这个主子,但他毕竟以前是燕祈然的手下,谨慎起见,她没有住进神兵山庄名下的地方,反而寻了一处简单民居落脚。

沁儿连忙收拾了她的毒物们,起身拍了拍手道,“我跟你一起去。”

一听要出去,甚少出声泷一取了剑,准备与他们一道出门,沁儿却恶狠狠地回头,“你,留下劈柴。”

泷一皱了皱眉,望向楚荞,征求她的意见。

楚荞侧头望了望气鼓鼓地沁儿,淡笑道,“你就留下吧,我们买了东西就回来了。”

“是。”泷一颔首回道。

沁儿朝他做了鬼脸,跟着楚荞一道出了门,“你不是打算一直留着这讨厌鬼吧!”

“他已经被逐出了王府,又没什么恶意,留下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用你去劈柴。”楚荞笑语道。

“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他到底是跟了燕祈然那么多年,心肯定还是向着那一方的,要是哪天出卖咱们,怎么办?”沁儿担忧道,她讨厌宸亲王府那一伙,连带着跟王府有关的人,也一并讨厌。

“我会小心的,如今我已拿到休书,他不会再拿我怎么样?”楚荞平静说道。

沁儿一边走,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姓燕的肠子里都有九九八十一个弯弯绕,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打着什么坏主意?”

燕祈然以前那么千方百计,不惜一切地要把她留在王府,那天竟然那么爽快地就写了休书,实在有点让她不敢相信,也怕这又是他玩的什么把戏,暗中算计着楚荞。

她也实在不相信,尹沉香的魅力就大到那个地步,短短一两个月时间就把燕祈然迷得那么五迷三道,因为她把楚荞休了。

也隐约听老酒鬼提过他们进过幻境之事,若他曾那般不惜性命也要留下的人,又怎么会真的轻易放手。

楚荞只是淡笑着听她抱怨,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也都只是一笑了之。

“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以前以为中原好玩的,现在觉得一点都不好玩,还是大宛好。”沁儿撅着嘴,咕哝道。

在大宛,不用被欺负了不能还手,受委屈了自己要自己承受,要再有争执不下的事,可以以命决定,还不是像中原的人这么多诡谲难测的心思。

“等萦萦他们离开这里,我们就回大宛,好了吧。”楚荞安抚道。

这丫头,让她自己回去又不肯走,留在这里又天天吵着要回去。

“你真要帮那个缇贵妃吗,要是她也跟尹沉香那女人一样,也害你怎么办啊?”沁儿不由担心道。

凤缇萦来过几回,无论举止气度都远在尹沉香之上,若是这样的人算计楚荞,势必会下手更狠更让人防不胜防吧!

见识了这么多害她的人,总觉得这中原就没一个好人,个个都是别有所图的,而那宫里的缇贵妃更是个不好惹得角色。

楚荞无奈一笑,却也知道这丫头是担心她,便道,“萦萦不一样,跟我是有过命得交情。”

她所经历的种种固然心酸,但比起凤缇萦这些年所历经的波折又算得了什么,为了家族,为了心爱之人,她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一生的幸福和梦想,都埋葬在了那座寂寂深宫。

她一直想要帮助于她,她却在一次又次地劝她远离这里的是非,拒绝她的帮助,萦萦从来不曾对于起她,倒是她欠了他们太多。

还有诸葛无尘的事,她都一直未敢向她说明其中发生的种种。

到了水门街,楚荞拎着篮子在菜市场转悠,沁儿跟着走了一段,便指不远处的街角道,“我在那里等你吧!”

买菜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她实在不适合参加。

谁知,刚在街角的茶摊上坐下,便瞧见一青袍斯文的男子拿着卷画像,满街地寻人,于是好奇伸着脖子瞧了瞧,这一眼瞧上了画像上的人,顿时眼底便起了一阵无名之火。

她松了松手上的筋骨,笑意盈盈地上前,“喂,你找人呢?”

那人闻言连忙一展画像,急切问道,“姑娘见过这画上的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