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缇萦一动不动,眼眶内满是血泪的痕迹,仿若死了一般。

“萦萦…萦萦…是我,你看看我,看看我…”燕胤颤抖地唤着她的名字,滚荡的泪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脸上。

沁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哭泣着唤道,“萦萦姐,萦萦姐…”

为什么这样善良美好的女子,却要遭受这世间最残忍非人的对待。

许久,许久。

清晨地阳光洒落在这寂静的平原上,照在女子美丽平静的眉眼间,她奇迹般地缓缓睁了眼睛,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

“萦萦,萦萦!”燕胤紧张地唤道。

她睁开眼睛,因着眼底的血,看到的一切都是朦胧的红,就连眼前的男子也是笼罩在那片红色中,像极了她梦中那一片艳丽的红…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却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咳了半晌,方才沙哑开口,“燕胤哥哥…”

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如儿时那般唤他。

她想,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燕胤抚着她的脸,满手都是血。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滴砸在自己冰冷的脸上,颤抖地扯出一丝笑容,“别哭啊,萦萦不想看到你哭的…”

她是那样的深爱着她,恨不能倾尽她的一生,将所有的美好都奉于他。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是我来晚了!”燕胤悲痛得语不成声。

“不怪你。”凤缇萦艰难地笑了笑,道,“是萦萦的命,命中注定萦萦做不了你的妻子,命中注定萦萦无法拥有幸福。”

其实,这咫尺相守的五年,已经是她最美好的回忆了。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害了你,是我连累了你…”燕胤摇头说道。

若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入宫五年。

若不是是她,凤家不至落到如此地步。

若不是他离开了岐州,她何至于孤身犯险前来…

凤缇萦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却没一丝力量去抬起手来,她想,这样肮脏的她,也不配再去触摸他的脸了。

“燕胤哥哥,萦萦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我想请求你,请求你答应。”凤缇萦深深吸了口气,极力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燕胤紧张地将她抱紧了几分,手臂不可抑制的颤抖。

“答应我三件事。”她微笑地望着他,艰难地说道“第一件,我死以后,不要告诉父亲和楚荞,我是这样死的。”

父亲年纪大了,经受不起这样的刺激。

燕胤咬着唇,不想答应,却又不忍拒绝,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件,如果打回了上京,不要杀燕祈然。”

这一件,是为楚荞而求,她知道她终究放不下那个人的。

“我答应,都答应。”燕胤痛苦地望着她,点头。

她张了张口,眼皮无力的垂下,却又努力睁了开来,继续说道,“第三件,如果有一天阿荞要离开西楚,就放她走,因为我们她已经牺牲了太多,已经有了这么多不幸的人,不要她也错失一生的幸福。”

燕胤悲恸地点头,她这一生为他,为朋友,为家人争取过太多,却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

秋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似乎驱散了寒意,“燕胤,但愿来生…我还能找到你。”

她说完,在他的怀中微笑地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

半晌,燕胤将她搂在怀中,仰天长号,悲愤如狂。

这一日,在这白野平原上,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燃起了一股恨火,这股恨火也将燃遍大燕的半壁江山。

一步一局一惊心(四更)

西楚以雷霆之势,占领了大燕的白野城。舒榒駑襻

但是,对打进了这里的西楚将士而方,这不仅是一座城,这是埋葬了那个那个女子一生的地方!

花凤凰和魏景等人发狂一般追杀着金武卫的右卫营,虽然杀了不少人,也杀了孙武,却还是赵进那个畜生逃回了上京去。

白野平原上,燕胤抱着凤缇萦面向着所有将士,单膝跪地请求道,“这里你们听到的,看到的,请你们只留在心里,这一生到死,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一天。”

他不是在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命令,而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在请求妪。

一个女子以这样方式死去,再传扬出去,在她死后还要被天下人议论纷纷,那便太过残忍了。

一千多将士,齐刷刷地朝着他跪下,“我等立誓,这今日之事,泄露半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燕胤抱着怀中冰冷的女子,深深颔首,“谢谢!丛”

半晌,他抱着凤缇萦起来,但脚上已经麻木无力,一站起来险些又跪了下去,他咬了咬牙,稳稳地抱着怀中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向了花凤凰已经让人备好的马车。

“萦萦临终时说,这件事,不得让楚大人和凤大人知晓。”

沁儿和花凤凰几人含泪点了点头。

这个善良又心思细腻的女子啊,就连最后,也这样为着身边的人着想。

凤大人近年一直身体不好,若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被人这样残忍的害死,会要了他的命的。

而楚荞,她一直将凤缇萦视为最交心的姐妹,便是许多不与人道的人心事,她也告诉凤缇萦。

若是知道了这些事,知道凤缇萦是因为她来到白野,是因为要打探她的消息而遭到如此非人的折靡,那真的会…真的会把她逼疯的。

一行人起程回往西楚,魏景怕凤丞相受不了,先行回去寻了借口将老人家送到了别处,以免让她看到了凤缇萦这般模样而痛心难过。

等在白野城外接应的诸葛无尘,与他们会合之时,看到所有人个个满面悲恸,一再追问之下,方才得知了真相,当即便气得吐了血,旧疾复发。

燕胤一路坐在马车里,将凤缇萦抱回岐州王宫的,那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那时候离他们原定的婚期还有一天。

可是,他的王后,却永远走了。

他沉默地将他带回了凤缇萦原先居住的寝居,小心地将她放到了床上,对着已经哭得泪如雨的沁儿和玉溪请求,声音嘶哑得都快让人听不清,“能不能帮忙洗干净,换身干净的衣裳。”

“我们会的,我们会的…”玉溪泣不成声,哭着点了点头。

燕胤点了点头,木偶一般地出房门,坐在外面静静地等。

屋内,玉溪,沁儿,花凤凰个个强自擦干了眼泪,端水的端水,拿衣服的拿衣服,没有人说话,只有一室无声的悲哀与仇恨。

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玉溪颤抖着手掀开了裹着凤缇身上的袍子,顿时一把捂住嘴,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天啊,怎么会这样!”

因为,那了无寸缕的身上,竟无一处还是好的。

“这帮畜生!”花凤凰咬牙切齿地骂道。

她追过去的时候,是杀了不少人,却让那个罪魁祸首的畜生给逃了。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亲生抓住他,让他承受比死还要绝望的痛苦。

这么多年,她一向是混迹在男人堆里,楚荞和凤缇萦他们几个是她唯一交心的女子朋友,她们都那样聪明而善良,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好的人,总是那样坎坷悲痛。

“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沁儿气得浑身颤抖,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杀过人的。

此时此刻,看到这样的凤缇萦,她真的很想…真的很想把那些欺负过她的畜生,全部都杀干净。

半晌,花凤凰深深吸了口气,“咱们快些动手吧,楚荞该在回来的路上了,总不能让她看到这些…”

他们仅仅与这个人相识五年,便已经心痛成这般,何况是楚荞。

她与她相识那么多年,已是刎颈之交的姐妹,在她失去了女儿,失去了父母之后,又要失去她最好的朋友…

她们无法去想象,楚荞知道这一切的悲痛。

玉溪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拿起巾帕小心地擦洗着她脸上的污泥,可是那眼中的血泪的痕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三个人,忙了整整一夜才将凤缇萦从头到脚洗干净,换上原本大婚之日该穿的凤袍,头上梳了她喜欢的发式,戴上了燕胤送给她的金步摇,做完了这一切,天已经亮了。

玉溪打开/房门,望着已经在外面坐了一夜的燕胤,说道,“王上,已经好了。”

燕胤点了点头,起身进了房中,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说道,“你们出去忙吧!”

相识这么多年,她爱了他这么多年,他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宫中五年,只能遥遥相对,咫尺天涯两相隔。

岐州这五年,他一直忙碌于应对战事,虽然每日相见,却从未有时间好好面对面说过话。

玉溪几人刚刚出了门,便看到一脸病容的诸葛无尘过来,玉溪上前道,“王上现在在里面,左贤王你进去吧!”

诸葛无尘望了望已经合上的房门,道,“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就好了,让他在里面陪着吧!”

这一生,他们两个人相聚相依的时候太少了,这个时候,他不想去打扰。

萦萦一直爱着这个人,义无反顾爱了这么多年,却又在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与之永别。

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

王宫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但依照凤缇萦的遗言都在归锣密鼓地准备着丧礼,要在楚荞赶回岐州之前,出殡下葬。

不然,依她的性子,不会相信凤缇萦已经过世,一定非得看到她的遗体。

那一看,不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所以,对外,都只宣称新王后是病逝而亡。

与此同时,楚荞已经从锦州赶着回来参加凤缇萦的婚礼,特意让庄内的制了一顶举世无双的凤冠为贺礼,一路上怕给磕碰坏了,都是自己亲手拿着。泷一是在她准备离开锦州之事找上她的,很是急切的样子,她心有疑虑,追问之下,他也只是答说沁儿和诸葛无尘等人不放心她一个人到大燕境内,派着他赶过来保护。

楚荞只是笑了笑,因着近来一连串的事务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有多加追问。

回去时经过白野城,知道白野城太白楼的酒特别有名,而且那店里的厨子手艺好,她之前经过的时候特意过来请人做了喜饱,这会儿回来的时候,便立即过去取东西,顺便买些好酒回去作喜酒。

太白楼生意一向好,客似云来,楚荞过去的时候,店里却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小六和掌柜的正准备收拾着关门。

“掌柜的,这才正午呢,怎么就急着关门了。”楚荞进了门,笑着问道。

“咱们关门停业了,客官若是来吃饭,换别家吧!”掌柜的叹息着劝道。

楚荞抿唇笑了笑,说道,“我不是来吃饭的,我之前来你这里,请你店里的厨子帮我做几盒喜饼,我一个姐姐明日成婚,等着用。”她说着,拿出了之前预订的字据。

掌柜的接过字据,仔细看了看,确实是自己写的,便叹了叹气道,“客官,真不好意思,咱们店里死了人,任叔过世了,这喜饼还没来得及给你做,我这就把定金退还给你。”

“过世了?”楚荞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天的事,任叔前日去金武卫右卫营送酒菜,再没有回来,我们寻着去的时候,人死在白野原上,还有一同去的一个新来打杂丫头,小英还不知是死是活,我们没尸首都没能给找到。”掌柜的说着,眼角泛起了湿意“任叔在这太白楼也好多年了,一直是咱们的招牌,如今他不在了,这太白楼也开不下去了。”

楚荞闻言叹了叹气,道,“掌柜的,你节哀,那喜饼没做便算了,你店里还有陈酿女儿红吧,有多少都给我拿上。”

此时,她并不知,他们口中那打杂的丫头小英,就是…凤缇萦。

更不知,此刻自己一心要回去参加的婚礼,已经变成了葬礼,而她就在她方才经过的白野上,凄惨地离开了人世。

“酒倒还有,都在酒窖里呢,我这就带你去。”掌柜的说着,领着他往太白楼后院走去。

泷一听到那番话,却不由变了面色,凤缇萦是来白野打探消息,但一直没有给他放信号表示已经和西楚的大军会合。

楚荞含笑跟了上去,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金武卫右卫营,什么时候来的白野,怎么又走了?”

金武卫右卫是大燕皇帝的亲信,若是来了白野,不是冲着她来,便是为了对付西楚而来,可是现在这些人,都没了踪迹。

这就让她,难以理解了。

“他们啊!”掌柜地说到这里笑了,一边走,一边回头望了望她,说道,“就在前天夜里,西楚王突然带兵前来,短短几个时辰就把白野城拿下来了,现在这里已经是西楚的国土了,那些金武卫右卫营的人,屁股尿流的回上京去了。”

“是吗?”楚荞笑了笔,心中却冒出更多的疑问来。

白野城占剧地利之便,怎么可能短短几个时辰就打了下来,而且若是金武卫的人在这里是为了对付西楚,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人打得撤走啊!

“那还有假,你一会去看看城门上的旗子,那可是西楚的图腾。”掌柜说着,打开了酒窖的门,“原本我还打算是搬到岐州去住的,如今白野也是西楚了,也就不用搬了。”

“掌柜的若是还想开酒楼,以后可以到岐州找我,我也是经商。”楚荞笑着说道。

掌柜的笑着摇了摇头,“这太白楼开了这么多年,操心了这么多年,如今关了门也好,回去安安稳稳地过几日悠闲日子,不想再受这累了。”说着,指了指酒窖里的酒坛,“所有的存酒都在这里了,女儿红在这里,还有一些其它的酒,也是不错的,反正我也要关门了,又食言没做出你定下的东西,别的酒我也一并带去吧,不算钱了,当作是太白楼给你那位姐姐的新婚贺喜吧!”

楚荞望了望,想到花凤凰还有虎威堂那一般酒鬼,点了点头,“好,那便多谢了。”

“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也拿不走,我让店里的几个小厮给你装了车,随你送到岐州去。”掌柜的说道。

“那便再好不过了。”楚荞感激道,但愿还赶得及回去参加婚礼,不然萦萦真得跟她急了“现在就装车动身好不好,明天就是正日子了,我得连夜赶回去。”

“行,你在前面稍等一会儿,我这就让人搬。”掌柜的道。

楚荞自酒窖出来,等着人将酒装车,向泷一吩咐道,“你去城门口打探一下,金武卫右卫营和攻打白野是怎么回事?”

按计划,进攻白野城是明年才实施的,燕胤不是那种冒然而为的人,怎么会突然出兵拿下了白野城。

一刻钟时间,酒都装好车了,泷一打探回来,回道,“现在的守军确实是西楚的兵马,但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不清楚,看来只有回去问西楚王了。”

楚荞抿唇点了点头,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道,“那便回去再说吧,你照应些后面送酒的,我先快马赶回去。”

“是。”泷一点头,应声道,看着楚荞快马离去,心中却笼上巨大的不安之色。

既然西楚已经出兵拿下了白野城,为什么凤缇萦就没有放信号通知他们呢?

她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借故将楚荞在锦州拖延了一天,探查到金武卫已经撤回了上京,两人方才启程往回赶。

楚荞想着回去参加喜宴,归心似箭,一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回到岐州城的时候,天刚刚亮,城内还很安静。

她骑了几天的马,累得一身都疼,索性下了马走回去。可是,刚进城走了没多远,还安静地城内响起了丧乐之声,这让她不由皱了皱眉,今天明明是凤缇萦的大婚之日,城里怎么出了这么晦气的事。

她皱了皱眉,左右望了望,思量着从哪条街绕道,以免撞上了这样的事,再去参加婚礼,会给凤缇萦带来不吉利。

丧乐声越来越近,隐约看到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过来了,她连忙牵了马,准备往右边的街道走,避一避晦气。

刚走了没多远,不经意侧头望了一眼,顿时僵硬地愣在了那里。

为什么…出殡的队伍,全是王宫里的人?

花凤凰,沁儿,玉溪,诸葛无尘,燕胤…他们所有人一身刺目的白,满面悲戚地走着,所有的人都被浓重的悲痛所笼罩。

沁儿哭得泣不成声,抬袖抹了抹眼泪,不经意望见愣愣地站在街口处,迎风而立的女子,惊讶地喃喃道,“楚姐姐…”

她不是应该在正午才回来的吗?

为了不被她撞上这一幕,他们特意赶在天一亮就出殡下葬,怎么偏偏…偏还是让她回来撞上了。

他欠了她一生的幸福

秋日的清晨,冷风瑟瑟。舒榒駑襻

随着沁儿那一声楚姐姐,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随之望向了街口处风尘仆仆的女子,殡葬队伍停在了那里,每个人面色不自觉地闪过一丝慌乱和担忧。

楚荞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向灵敏的思绪此刻却变得有些异常迟钝,她怔怔地望着那风中飘动的白幡和漫天飞扬的冥钱,缓缓将目光又向了那副楠木棺上。

谁死了?

她松开手中的缰绳,一步一步走了近去,望向走在最前的燕胤,“…谁死了?妾”

燕胤目光死寂如灰,再不复以往那般的神采飞扬,仿佛是一夜之间已经沧老了十年,半晌才看清站到了自己面前的人,却终究一个字没有说。

楚荞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又望向诸葛无尘,追问:“谁死了?”

然而,诸葛无尘也只是痛苦地别开了目光,没有说话甓。

“你们到是说句话,到底谁死了?”她目光一一望过沁儿,玉溪,花凤凰,魏景,可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她的话。

她咬唇点了点头,决然道,“没有人说是吧,那我便自己开棺来看!”

她说着,便走向虎威堂众将抬着的棺木,想要开棺看个究竟,可是每一步都走得虚浮,仿佛一不小心就要摔跟头…

虽然她还没有看到,但心中已经涌起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惧。

“死者已逝,就不要再打扰她的安宁了。”花凤凰拦住了楚荞,说道。

楚荞却面色沉冷,喝道,“让开!”

她害怕知道那个答案,但她不得不让自己知道,那棺木之中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