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的能离开这里,能摆脱这里的恶梦吗?

当年她是名动京师的尹家大小姐,风风光光嫁入了宁王府,荣耀一时。

即便那个时候,那个人看都不多看她一眼,根本不将她当作自己的妻子,但那时候的她觉得,只要她还是宁王妃,一切都没有关系。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宁王早已不是凤宁澜,而是皇孙燕胤,他带着所有人叛逃出京,却只留给她一纸休书。

因为与宁王的牵连,她和母亲成为众矢之的,虽然勉强保住性命,却也只能苟且偷生,荣华富贵转眼便一去不返。

再后来,她被指给上京的商贾郑家少爷,只是她过门不到半年,郑老爷去世,郑家的财产也一点一点被她的丈夫磅去了赌坊,赌家财尽去,他便赶她去国公府给他拿钱。

可是,自宁王身份揭穿以后,母亲便不再是国公府的大夫人,偏居废园多年,早已一穷二白。

国公府上下,对于她们母女二人的死活,早已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这样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

燕祈然站在巷口静静地看着,待到尹宝镜走远方才走了过来,淡淡说道,“她以前害过你。”

楚荞笑了笑,道,“人一辈子,谁又敢说自己没有伤害过人,清清白白地活的。”

五年的时候,改变了西楚,改变了尹宝镜,改变了很多人和事,为什么…就改变不了她心中那份执念?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她却始终没有那个放下的勇气和决心,爱不得,恨不了,忘不掉,也许只是五年太短了,还不足以来改变她的心…

三人在街上转悠了好久,直到午后了燕禳叫着肚子饿了,方才打道回府。

燕禳一边走着,一边把自己买回来的东西给楚荞分,“这个给你,这个也给你,这个东西只有上京才有,我要带到西楚去,以后就买不到了…”

楚荞知道拒绝不了,便只能无奈含笑接着他塞过来的东西。

几人正准备去宸楼用午膳,王府管事急急忙忙追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东篱园那边…你可否过去一趟?”

燕祈然停下脚步,皱了皱眉,淡声问道,“何事?”

这些日子一直很安份,今日这是要闹什么?

管事的望了望燕祈然,支支吾吾地说道,“尹侧妃她…她…”

“到底什么事?”燕祈然不耐烦地问道。

“尹侧妃她说要出府去…去看大夫人,去买安胎药,说孩子…”管事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燕祈然沉默着侧头望了望楚荞的方向,她背对着他们,还和燕禳一起有说有笑,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走吧。”他说着,与管事一道离开。

楚荞隔着几步远,却也清清楚楚听到了管事禀报的话…

安胎药?孩子?

他们这么快,就要有第二个孩子了吗?

216请你离我远一点!

东篱园,燕祈然不紧不慢地进了园子,这大约是他五年来第一次再走进这个地方。

“自清云巷回来,人就有些不对劲了。”管事的跟在边上,一边走,一边禀报道。

虽然有时候看着,觉得这尹侧妃可怜,却也不敢在这人面前表现出丝毫怜悯之意,他的怜悯就是表示他们主子行为不对,这种事是万万不能的。

燕祈然听了,没有说话,但也想得出尹沉香是在得知明珠的事之后才会如此。

“起初,是偶尔自己对着自己说话,我们也上前问过她,她说没事,我也就没有请大夫过来瞧。”管事地说道辶。

从世子满月之后,主子带着孩子搬回了宸楼居住,便再没踏足这个地方,对于东篱园也没有多加过问,若非今日闹出这样的事,对这个侧妃娘娘恐怕这一辈子也是不闻不问。

“尹家可有知道?”燕祈然随口问道。

“没有,照你的吩咐,最近没有让尹三夫人过来探望,并不知道这里的事。”管事地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倒是尹侧妃身边那个叫玉锦的丫头,昨日想要出府去国公府,差人拦下了。澌”

“很好。”燕祈然淡淡点了点头。

“可是这样终究也不是办法,尹三夫人最近是忙于国公府的事务不得空过来,总不回回都不让她过来探望女儿,她那精神性子,总会起疑的。”管事担忧地提醒道。

那些个高门大院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心思敏锐的,但凡一点不对劲儿,都能嗅出味儿来。

正说着,两人已经到了尹沉香所居的楼阁,侍卫守在门口,门也上了锁,里面的人不是拍着门,“开门!开门!让我出去!我的孩子有危险…我要去找大夫…”

燕祈然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打开吧!”

侍卫依言开了锁,里面的人一听到响动,立即拉开了门冲了出来,却在看到站在门外的燕祈然时,惊惶失措跑进屋里,“不要抢我的孩子,不要抢我的孩子…”

燕祈然缓步走进屋内,淡淡地望着瑟缩在床角的女子,“本王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最好安安份份地待在这园子里,不要再生出任何事端,否则那代价,是你和尹家承受不起的。”

“王爷,你已经把她关在这园子里关了五年,又不让她见孩子,她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你还要逼死她吗?”玉锦看到瑟缩在床角,惊恐不已的尹沉香,有由有些看不下去。

她并不知尹沉香是因为明珠的事,只当是多年幽居于此,又骨肉分离,才变得这般神智失常。

燕祈然冷冷望了一眼过去,吓得玉锦一个哆嗦,冷冷道,“本王要一个人死,不过一句话的事,若给了你们生路,偏往死路走,那便怨不得我。”

说罢,转身大步出了门。

管事的快步跟随在身后,问道,“王爷,那尹侧妃她…”

“晚上去找墨银,让他把老酒鬼带过来诊治一番便是。”燕祈然淡淡说道。

“是。”管事立即回道。

燕祈然走着走着,突地止住脚步,侧头吩咐道,“以后,这里的事,不要再来跟我汇报,本王没那么闲时间管她。”

管事的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忙躬身道,“是。”

“还有,不得让别的人再进东篱园来,也莫再让禳儿过来。”

尹沉香因为明珠的死,多少对他怀恨在心,若是禳儿悄悄跑过来,拿孩子下手的话,那样的状况,他不敢去想。

燕祈然自东篱园回到宸楼,看到楚荞和燕禳还在用早膳,两人有说有笑,不见任何异常,暗自松了一口气。

也许,她真的是没听到吧!

他刚进来坐下,楚荞便搁下碗筷,淡笑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我去找凤凰有事相商。”

燕祈然微微抿了抿唇,起身将药瓶拿上,几步跟出了门,“你的药还没换。”

“燕祈然!”楚荞在前面停下了脚步,背对而立,“请你…离我远一点!”

不要在她决定放下过去,放下他的时候,再一次又一次地撩拨她的心弦,她不想再贪恋这份不属于她的温柔,他可以云淡风轻,却不知她早已经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燕祈然默然站在那里,一时间竟没了再走近她的勇气,她终还是听到了。

“既然你不要我,就不要再对我好,我不想要。”她说罢,快步消失在走廊间,一步也不想多留。

她想,如果在离开这里之后,他没有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出现,没有在城门口放他们西去,没有德州的意外重逢,也许今日再听到关于他和她的事,她就不会有如此锥心刺骨的痛。

许久,燕祈然还僵硬地站在走廊,一步也没有挪动。

旁边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醉熏熏地老酒鬼打了个呵欠,伸出脖子瞅了一眼,“睡个觉都不让人安生。”

燕祈然回过神来,侧头望了望他,“睡你的觉。”

老酒鬼从榻上坐起身,仰头灌了一口酒,哼道,“说你狠,你还真够狠的。”

燕祈然侧头冷冷一眼斜了过来,一拂袖砰地一声将窗户关上,不想再听他废话。

老酒鬼瞥了眼窗户上模糊的人影,又躺了下来,说道,“将心比心,如果是你听到她另嫁他人,与人生儿育女的消息,你是什么感觉?”

外面的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去招惹人家。”老酒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却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只可怜那丫头,回回遇上这家伙,都没什么好结果,现在怎么还这么笨,还栽在他这里。

过了半天,老酒鬼翻了个身,发现窗外的人还站在那里,一挥手又打开窗户,好心地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后悔,从来不!”他说罢,转身离开。

他不能后悔!

绝不能!

“傻子!笨蛋!二百五!”老酒鬼一只臭鞋扔出来,大骂道。

217此情难忘,此心如狂

?第217章

深秋的雨夜,城中的百姓因着京中那夜夜发生的右卫营血案,一到天黑都不敢再出门,城中显得格外寂静。

楚荞撑着油纸伞,穿行在长街,一双眼睛寒光如雪,锐利如刀,她走得很慢,也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是嗜杀之人,她也知道杀这些人也换不回一个凤缇萦,可是有些事,她必须要去做。

今夜,只有花凤凰和黑鹰两人随行,两人披着油衣,一语不发地跟在后面走着,花凤凰想来今晚楚荞麦要自己动手,她也就闲得没事干了,于是带了包瓜子,一边走一边磕,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响得又格外清脆,格外渗人辶。

黑鹰皱着眉侧头望了望她,想叫她停下来,花凤凰却大方地抓了一把递过来,“你也来点儿?”

黑鹰没有接,大步走前了几步,不再与她走在一道。

右卫营灯火明亮,却也处处都透着亡灵的气息,死在这里的人…太多了澌。

“大哥,我们就真的要在这里等死吗?”赵进握刀的手沁着冷汗,不时四下张望,似是要提防着不知何时会扑出来夺他性命的凶手。

“不然呢?”相较于赵进,常啸林此刻显得很平静。

事到如今,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逃脱不了的。

“我们走,离开上京,离开大燕,我还不想死,不想就这么死。”赵进不服气地劝说道。

“走得了吗?”常啸林闭着眼睛听着四周的动静,嘲弄一笑道,“他们杀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今夜来取你我性命,便是逃离了上京,天涯海角他们也不会放过咱们,我常啸林从来没逃过,今天也一样。”

赵进在屋里有些坐立不安,见劝不动常啸林,便道,“你不走,我走!”

说着,他便抓起已经收拾好的细软,准备赶在凶手来之前,逃命去也。

“来了。”常啸林倏地睁开眼睛,平静说道。

来人的脚步声,轻盈而缓慢,却他们而言却仿若死神的渐渐逼近…

赵进一听到声音,手中的包袱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握刀的手不由一个颤抖。

这一次,来人不如以往各种不同方式的奇袭,而是直接走来了他们所在的正堂,过来的只有一个人。

楚荞撑着伞走到了正堂外,平静地收了伞,搁在门口,举步进了门,淡淡扫了一眼屋内早已经等候多时的两人,“今夜,该是你们的死期了。”

“原来是你。”常啸林道。

虽然右卫营这连遭击杀,他却连这个人的面都没照,他之所以认得出来,是因为他们之前便是带着她的画像前往白野,而这个人正是他们要截杀,却没有杀成的西楚右丞相,神兵山庄的三庄主。

直到如今,他也终于燕皇为何这般将这个女子视为大敌。

因为,她确实是一个棘手的敌人。

楚荞淡淡而笑,理了理手上的铁手套,每一个手指上的铁甲都泛着森然幽冷的光,指尖都锐利刀刃,让人望之心中凛然。

“你…你要干什么?”赵进恐惧地望着她的手,想着右卫营许多人各种惨烈的死状,面上血色尽去。

那些人,他们有的被放干了一身的血,有的被削成了白骨,有的被活生生剥去皮,那一幕幕看得人夜夜都恶梦连连。

“这时候怕了,你对她下手的时候,就没想过她会怕吗?”楚荞冷冷的笑,目光如魔鬼一般嗜血,让人不敢直视。

“要杀要剐,息听尊便,只是…请给痛快的死法!”常啸林起身,沉声说道。

这么多天,他们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已经饱受恐惧的折磨,每每一想到那些死状,不由去想等待他们会是一条什么样的死路。

他们杀人无数,却在这死亡的恐惧,生生磨折了男儿的血性,磨折了面对死亡的勇气。

楚荞面目沉冷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身形如鬼魅一般瞬眼便逼近到常啸林面前,冰冷地扼住对方咽候,“你们给过她机会吗?”

尖锐的甲套,在常啸的脖子划出血痕,只需要一握手,她就可以将人颈部捏个粉碎,要是…她没有。

因为,她不能让他们就简简单单的死。

“我杀了你。”赵进疯狂地拔刀砍了过来,横竖是没有活路,不如拼死一搏。

她只有一个人来,只要他们两个联手,杀了她也不无可能。

他那一刀砍来的极快极狠,又是趁其不备偷袭,本以为这一刀就算不致命,也该是重伤对方,岂知楚荞直接一手握住了他刀刃,那手套上有机关,且带有磁石,将他的刀整个粘在了她手上。

赵进愣神的片刻,楚荞已经一脚重重地踹了过来,他整个人飞出两丈,将后面的桌椅砸个粉碎,支着正欲起身反击,楚荞已经提着他的刀,欺近身前,快如鬼魅。

外面的墙头上,花凤凰还站着在磕瓜子,看到里面的打斗,两眼直发光,“楚小荞这两天是听了什么神药,突飞猛进成这样了?”

楚荞以前身手也不错,但仗得心思敏捷,善于攻人以短,但这一次不同,现在可是百分百的实力派了,那快捷的身法现在怕是连她追不上了。

“鬼医圣手这几天在教主子一些内功心法和一些奇怪的功夫,估计是因为这个。”黑鹰淡声说道。

“这么神,明天我也要去学学。”花凤凰满心激动的道。

大伙都把燕祈然的身手传得神乎其神,想来他师傅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楚荞短短几天都能有这么大的进步,想想就手痒啊!

“好好看着里面。”黑鹰说道,他们跟来是保护楚荞安全的。

花凤凰继续磕瓜子,一边磕,一边道,“就她现在那样,只有她揍人的份,哪还会受伤啊,里面那两个再来两个,她也能收拾了。”

正堂内,楚荞每每出人在两人身上留一道致命伤,却又不一招击杀,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本不是这样残忍的人,只是想到凤缇萦在白野原生死挣扎,却无人相救的一夜,她就无法让这些痛痛快快地死。去分享

218此情难忘,此心如狂2

燕祈然胸膛一震,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思绪有些凝滞,有此不知所措。

他不知自己是该为这一刻而喜悦,还是痛苦,他印象中的楚荞总是冷静而小心的,面对感情亦是如此,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心,即便心中有意,亦是深藏心底,何曾有过这般勇敢。

楚荞死死地抱住他,头抵在他的后背,泪止不住地落下,“…我试过了,忘不掉,怎么办…”

她忘不掉与这个人相处的每一天,亦忘不了这五年来的日思夜想,她一次又一次地下定决心,却离别之际,看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再也控制不住。

她想,是不是从一开始主动的都是他,自己从未真正表明过心意,所以才会让他心灰意冷,走到今日的地步辶。

所以,她抛弃了所有的冷静和理智回来了,勇敢地站到他的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她爱他,她想和他在一起。

她曾经没有这样的勇气,可是在经历凤缇萦的死,看到她与燕胤之间的生死之隔,她也明白,只要还活着,就没有解不开的结澌。

真到阴阳相隔的那一天,便是想做什么,也是徒劳。

“祈然,祈然,祈然…”她一遍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想要听到他的回答,滚烫的泪浸湿他的衣衫,亦灼痛了他的心。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仿若已经凝成一座雕塑。

他的沉默让她害怕,只能语无伦次地哭喊道,“你并不是不喜欢我了,我知道,我感觉得到,我没有恨过你的,从来都没有,我只是太想跟你在一起…”

那些温柔与爱护,不会是假的,她感觉得到。

可是,她此刻紧紧抱着的人,却不动,也不说话。

“你说过的,我们要在桃源谷养老…”她泣不成声地说道。

其实,细细算来,她与他成亲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一两年时间,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似乎已经爱上他许多年。

她曾牵挂一个人十年,却没有爱上他。

她与他不过分分合合一两年,却造就了一生的牵挂。

仿佛已经过了沧桑百年,他缓缓抬起手来,冰凉的手覆上她扣在腰际的手,一点一点地拉开。

“不要,不要,不要…”楚荞紧紧扣着双手,怎么也不愿意松开,“不要这么残忍,不要…”

她在感情道路上的勇敢,也仅有这一次而已,再被他推开,她真的再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你该走了。”他叹息出声,冰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她咬着唇不肯松手,自己扣得太紧手背都被指甲划出血痕,也不肯松开。

然而,他终还是掰开了她的手,掰痛了她的手,也掰碎了她的心,她最后的希冀。

他强行分开了她的手臂,走前了一步,却不敢回头去看她此刻满面泪痕的脸,他知道,看了那一眼,他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他与她,早就失去了相守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