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奔泻而下的飞泉。

泉水欢快跳跃着汇入下方的潺潺溪流,飞快地推逐一叶扁舟疾驰而下。

女子酣畅淋漓地高声尖叫,间或清脆脆地问着谁:“就这样下去吗?望哥哥,我们就这样下去,会给冲到

哪里去?”

恍惚有人在颠沛中将我紧紧拥住,低笑着答道:“随便去哪里。只要有你在,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他的声音很虚缈,隔着门扇般不真实,偏偏清晰入耳。

我甚至感觉得出他喷在脖颈间的鼻息,如此温柔,如此暧昧,并且,如此熟悉……

幻觉,又是幻觉。

我无力去回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拼命提醒自己清醒,又拿手去摸向荷包,抓住玉貔貅,试图再倒出一

粒药丸时,竟没能倒出。

我几乎是费尽力气,才能喊出侍女的名字:“小枫!”

快有一炷香的工夫,我才在沈小枫的帮助下恢复平静,心口却兀自不规律地砰砰乱跳着,手足也是无力。

沈小枫把茶水送到唇边,担忧地说道:“将军,你的病……怎么好似比先前严重多了?”

我喝了半盏茶,定了定心神,转头看掌心一直攥着的玉貔貅。

怪不得什么都倒不出来,原来里面竟然已经空了。

本来预备着可以服到秋天的药,给淳于望一闹,竟然连春天都没能对付过去。

真是奇怪为什么每次幻觉都会与淳于望有关,甚至与盈盈有关。难道这世上真有生死轮回之说,我几度徘

徊生死门前,竟被这个盈盈附体了不成?

我叹了口气,接过沈小枫手中的巾帕擦汗,说道:“我的药呢,看看还有多少,都装过来。”

沈小枫愁道:“哪里还有药?上年将军去南梁,把药都装上了,府中却是一颗都没有了呢!”

我不觉又滴下汗来,转头看一眼相思,却还半张着小嘴儿憨憨地睡着,遂道:“你照看好相思,我去一次

南安侯府吧!”

这药本是司徒凌找数位名医一起商议并配制的,虽给过我药方,但我最初并不认为这药有多好效果,根本

没放在心上,后来还是他自己觅齐全了药材,练制成了丸药让我服用,见比以前服的煎剂和丸药有用多了

,这才断了其他药,只服这一味了。

因练药的大夫和药材都在他府上,素来是他那里给我练的药。

沈小枫听闻我要去南安侯府,立刻点头称是:“也该去瞧瞧了。南安侯以前从不近女色,但听说最近也有

召姬妾侍寝。”

“哦!”

我不以为意,“我之前也送过他几个美人儿,正好派上用场了!”

“我的大小姐呀!”

沈小枫在一旁无奈地叫了起来,出乎意料地没唤我“将军”,却唤起多少年没人唤起的“大小姐”。

她是在提醒我,我便是天天穿着男装,可归根结底也只是个早晚会嫁人的女子吗?

我便也有些无奈,拍了拍她肩膀道:“小枫,你不懂……”

沈小枫摇头道:“我怎么不懂?大小姐自己有心事……有事不能陪他,才送了那些美人作为补偿……可是

大小姐,你这贤惠也太过头了吧?男人心,海底针,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看上了旁人,那可就八头牛都拉不

回来了!”

“他就是看上别人,也不会影响到我们两家的联姻。”

我给她罗嗦得烦躁,不耐烦地站起身,“何况,若他待我不是真心,我早已死在了北疆,秦家……多半也

已成了一团散沙,任人宰割。罢了,这些事牵涉得也多,跟你也说不明白。”

沈小枫涨红了脸,居然敢低低地顶嘴:“也不知是谁不明白呢!便是两家荣辱与共,说到底不是还仗着你

们俩的亲事来维系?亲事之所以能让人更亲近,还不因为床上那点子事?你看以前皇上口口声声喜欢着的

妃嫔,现在又还剩了几个?端木家凭啥在短短十来年时间权倾朝野?还不是因为这些年皇后媚功最好,侍

寝最多?若给别人分了南安侯的心去,那还了得?”

我都不晓得她哪里听来的这些,叱道:“瞧这死丫头满嘴胡说些什么呢?这还是个没出阁的闺女说出的话

吗?还不叫人去给我备车?”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路啊?”

沈小枫咕哝着,到底不敢顶嘴,一溜烟跑出去了。

南安侯府俱知我和司徒凌亲厚,进府并不用通禀。

我一路乘车过来,精神已恢复不少,进了大门也不改乘小轿,问明司徒凌行踪,也不看管事发白的脸,径

自奔向司徒凌卧房。

他自幼嗜武,连内院亦见得武者的敞阔。

这样的芳菲三月,满院竟不见一朵花草,只有两株高大的刺槐绿荫如盖,树身满是累累剑痕。

走到门前,正待推门而入时,忽听屋内一声惊惶的女子尖叫,伴着惶恐的哭泣。

我不觉顿住手。

下一刻,门扇被迅速拉开,一个衣冠不整的女子披头散发地被踉跄奔出。

我皱眉,侧头避过时,那女子眼睛余光已瞥到我,擦着泪哽咽着过来见礼:“见过将军!”

求同心,何以遗知音(三)

她生得甚美,我瞧着很有几分面善,一时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厢南安侯府的管事已气喘吁吁地追到我跟前,陪着笑脸道:“秦将军,这位美人……也是上回你送来的

……”

我看一眼这美人开始浮现指印的红肿面颊,淡淡道:“瞧来并不会侍奉侯爷,竟敢惹侯爷生气。把她送回

秦府,改天赏了我们家下人吧!”

那女子连哭都不敢哭了,管事的领了那女子慢慢向后退去。

身后的门扇“吱呀”一声,半掩的门扇蓦地大开,司徒凌挺拔的身姿出现在门槛前。

浴着明灿的阳光,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庞俊美却阴沉,冷冷地离去的女子身上扫过,慢慢转到我身上,才

退后一步让出道来,说道:“进来说话。”

我迈进门槛,他关上门,一反掌握紧我的手,低低道:“我当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

他的手掌有着一贯的温热有力,包容却不容拒绝。

我随他在桌边坐了,顾左右而言他:“刚那美人很不知趣,让你不开心了?”

“你很乐意我从别的美人身上寻开心?”

他拿了干布擦着他的太阿剑,泠泠的光芒耀进那乌黑的瞳仁,倒将眼底的冷漠冲淡了些。

抬眸望向我的瞬间,似有温柔的戏谑闪过。

“我当然希望你开心。我不能常常伴着你,便让别的美人伴着你,难道错了吗?”

他的声音冷了冷,“你说呢?”

我不答,自己动手倒着茶。

眼前忽然寒光一闪,他的太阿剑递上前来,几乎触到我脖颈间的肌肤。

森森寒意,直砭肌肤。

我若无其事地倒满茶,绕过他的剑锋啜饮。

剑锋蓦地收回,如骤然袭来时那般迅捷如电。

他继续擦剑,叹道:“晚晚,我有时候恼将起来,真的很想把你刺个透心凉,顺道挖出你的心来看看,到

底是冷是热,是红是黑。”

我轻笑,“不用挖,肯定是冷的,黑的。”

他便无奈,“我想也是。”

我又道:“我的药没了。”

他手边的动作即刻顿住,皱眉望向我,“你怎么服的?难道把那药丸当作糖丸子了?”

我苦笑道:“是药三分毒,我又岂不知这药多服了对身体不好?可是在南梁那三个月,发作很是频繁。我

心急逃回来,每次都服了双倍的量。”

“双倍……”

他将宝剑拍在桌上,恼怒般睨着我。

“你还真疯了!真想把自己这副身骨子给折腾完了才罢?”

“不会。小谨没能担起秦家家业以前,我不会让自己折腾完。”我笑了笑,“何况,你也不会看着我给折

腾完,对不对?”

他盯着我片刻,起身走到窗口向外吩咐道:“去把卫玄先生请过来。”

外面有人应了,他才走到一边的书架旁,拨弄片刻,已开启了一处暗格,拿了一只小小的玉匣递给我。

“我这里也不多了。就上回装满你那貔貅后剩下的一些。”

我打开看时,果然就十余粒,若像狸山时那样发作起来,只怕一两个月间便服完了。

好在回到北都后,发作次数明显少了些,只是症状明显加重,仅服一粒竟似没有太大功效。

看我皱眉,司徒凌说道:“呆会卫玄过来,让他再好好诊治诊治吧!实在不成,便先开了汤剂过来调理一

阵子,看能不能舒缓些。”

我怔了怔,问道:“那药丸不能继续服用了么?”

“能,但用量太大对身体有害无益。何况我并没预料到你这么快便服完了药,虽有叫人预备配制所需的药

材,但有几味着实不易找,如今并不齐全,一时半会儿,只怕没法练出丸药来。”

暗自叫声惭愧,我低声道:“劳你费心了!”

我的病由来已久,却不是一般的症候,特别是从坑杀五万柔然降卒之后,每每因头部剧痛和神智恍惚彻夜

难免。

当年也曾找无数的巫医治过,或说是中邪,或说是心魔,或说是过于疲倦休息休息便好,或说脑中生了异

物已无药可医,甚至有人背后说是给柔然冤魂缠上的。

种种说法,莫衷一是。

直到司徒凌特特去请来那位叫卫玄的道长来诊治,才确定了是一种罕见的病,应是脑部受了强烈刺激诱发

,并无除根之法;但若少思少虑,慢慢调养,便可能减少发作的机率和发作的剧烈程度。

可我大部分时候都奔波于沙场之上征杀拼搏,还得面对朝堂之中看不到刀光的阴谋和算计,想不劳心也难

后来卫玄综合了其他名医意见下了安神镇心的方子,也曾拿给我看过,我当时正给这病折腾得够呛,草草

扫过一眼,的确有不少稀罕的药材,只是一向是司徒凌遣人预备的,我竟从未操过心。

他坐我身侧,叹道:“医者治得病治不得命,到底需你自己保重。自你在子牙山一场大病,身体原便不如

常人;怎奈又有三年前那场磨挫……若再不注意,别说除不了根,日后恐怕也会有大麻烦。”

他的话语温柔,大约除了对我之外,再不会有这样关切之情言溢于表的时候。

我也不觉心下柔软,向他愁叹道:“哪里是我不保重?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并非我所能掌控。”

求同心,何以遗知音(四)

他静默片刻,说道:“有些意外,本来根本不会发生……”

正说着时,外面有人禀道:“卫玄道长来了!”

司徒凌便住了声,淡淡道:“请道长进来吧!”

门开了,一老道从容踏入,大袍宽袖,斑白头发,须髯飘飘。

司徒凌已站起身来相迎,“道长!”

这卫玄早年便与司徒凌相识,据说不仅医术超人,天文、历法、武艺、谋略等亦非寻常。

他本为治我病被特特邀来,后来终因一身才识不凡被司徒凌千方百计留了下来,成为麾下最得力的谋士。

当下见了礼,我卧到软榻之上让他帮我诊脉,微笑道:“又要劳烦道长了!”

他笑道:“能为秦将军效劳,正是贫道之荣幸。”

混迹军营和侯府这么久,他亦深谙为人处世之道,言行已少有出家人的超脱出尘。

诊脉半响,他已微愕,问道:“秦将军最近是否曾受过重伤?怎生虚弱如此?”

休养这许多日子,我自觉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再不知他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来,皱眉道:“我?虚弱?”

卫玄点头道:“或许将军自己没有感觉,但从将军脉象看,左寸沉数,左关沉伏,此乃心气虚而生火之象。肝脾气滞血亏,肺经气分太虚,将军必定常觉胸肋疼痛,目眩头疼,近日应该愈发严重,是不是?”

我摸了摸胸肋间,的确常有疼痛感。

只是征战那么多年,大伤小伤不少,哪能不落下点毛病来?

因此从未放心上。

但头疼么……

我叹了口气,说道:“病发时的确头疼,并且比以往更厉害,连道长配的安神丸都无法很快缓解了!”

这一症状,平时尚不妨,若是在征战时发作,真是很要命的一桩事。

卫玄又道:“将军聪慧刚毅,远过常人。只是太过聪明,太过要强,难免思虑太过,于是忧思伤脾,肝火亢盛,经期不调,诸症候纷至沓来,反比寻常人更难调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