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入暮时分,他又在庵堂前徘徊时,便见那庵堂的大门被拉开一线,那少女悄无声息地蹩了出来,站在阶下东张西望。

他忙招手时,少女已面露笑容,飞快地奔过来,却被他将手一拉,拖到了一边的密林里,一气跑出老远。

他笑道:“我只当你不肯出来呢!”

少女一吐舌头,“那位师伯说你要见我,我趁着师父做晚课才悄悄儿溜出来。你要做什么呢?上回你帮了我,我还没谢你呢。只是我的好东西都留在家里了,没什么可以送你的。”

淳于望郁闷。

难道她认为他找她是为了索取报酬而来?

他道:“我不要你的东西。”

少女奇道:“那你要什么?”

淳于望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惹香尘,江南柳青青(七)

少女迟疑片刻,才道:“我……叫日眠。”

“日眠……”

如此古怪的名字。

少女便红了脸,又吐了吐舌头,说道:“嗯,这个……我娘亲怀着我时特别想睡觉,连白天都贪睡……都说因为我在娘肚子里白天也一直睡觉的缘故,因此叫我日眠。”

她说着,脸庞更是红得如蔷薇一般,模样很是局促不安。

当时的淳于望,并没意识到她的脸红是因为说了谎,只当她是害羞,又问道:“你有家……那你怎会出家?你的家,和你……修行的地方,在哪里?”

少女指着自己包着头发的禅巾,得意地笑道:“我没出家。我只是跟着我出家的师父学武艺。我的家……”

她蹙了蹙眉,说道:“师父不让我说,我也不便告诉你。等我们走了,你也再见不到我的,又何必管我家住哪里呢?”

淳于望不觉难受,低低道:“可我想和日眠天天在一起呢。”

少女瞠目以对。

他暗猜着,这丫头如此纯真年少,只怕根本不懂她的话外之意。

可若不再挑明,这样磨蹭下去,待他们师徒走了,他更难有什么机会。

好在少女显然对他印象极好,才会冒着被师父责罚的危险溜出来和他相会。

他握紧她柔软的小手,眉眼俱含笑意,轻声道:“你不是说了,我不是坏人吗?告诉我,你住哪里。等你长大了,若你愿意,我便去娶你。”

少女倒没显得意外,只是眼眸有片刻的空茫。

他正想着,她会不会稀里糊涂的还没听懂她的话时,她却已低低说道:“你要娶我啊,这可不成。”

他愕然,想不通她怎么会拒绝得这样干脆明白。

她却已抬头,羞怯地笑了笑,解释道:“我从小和人定过亲了。他已悄悄地和我说了好多次,也说……等我长大了,立刻就娶了我……”

淳于望想过她种种反应,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个回答,一时目定口呆,好久才道:“你……不是跟着你师父住么?怎能和你未婚夫时常见面?”

少女的小手在他的指掌间用力地绞着,更是羞涩了:“他是我师兄,在离我们不远的庙宇里跟着我师伯学艺,常会过来找我。”

淳于望心都沉了下去,抿紧了唇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又问道:“你喜欢他吗?”

“喜欢。他常偷偷带我们出去玩呢!”

“他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好看,就是太高了点。”

“他家境一定也好吧?”

“他家境再好,我家也配得过了!”

少女模样便有些微的骄傲,忽低下眸来,望向淳于望的手,“你的手心怎么这么凉?”

淳于望冰凉的何止手心?

这少女显然已经名花有主,并且与未婚夫青梅竹马,名当户对,多半还两情相悦……

只是她尚年少,对男女情事还未开窍,只晓得自己喜欢师兄罢……

少女见他发呆,连脸色都苍白起来,不觉伸出另一只手来拍拍他的脸庞,担忧地问道:“喂,喂,你……你怎么了?”

淳于望苦笑道:“没什么,忽然间心口疼得厉害。”

少女怔了怔,小手又按往他的胸口。

她虽然跟着个尼姑长大,竟不顾忌连寻常人家都十分计较的男女大防观念,不但一直由他握着手,甚至还对他动手动脚……

想来她和她的未婚夫相处时也是这般。

淳于望想放开手,又觉不甘,盯了她半晌,忽道:“你不是要谢我么?我忽然想到,我要的是什么了。”

少女迟疑道:“我……我什么都没有啊!”

“你有。”

他说着,唇已印了上去,吻住她。

多年来,他学的都是隐忍克己,修心养性,连风流二字都不沾边。但他现在的的确确正做着件极下流的事。

也许男人的本性便是恶劣的,对于心爱之人或心爱之物潜意识里总有着务要占为己有的自私自利。

唇瓣相触的一刻,少女的身躯颤了下,很惊慌便似要躲闪。

他揽着她肩只一扳,已将她扣得更紧,很轻易便侵入她颤抖的唇,深深地吸吮着她的甜蜜和柔软。

少女的胸口与他相贴,他听到少女的心跳激烈而不规则,而她的身躯却越来越软,无力地依在他的腕间。

他将她拥得更紧,手臂绕过她的后背,修长的手指如同受到了蛊惑,只在她脖颈间凝脂般的肌肤上寸寸游移,不由地越来越放肆。

少女猛地一哆嗦,迷乱垂下的眼眸骤然睁开,惊惶地望向他。

淳于望蓦地心虚,讪讪地将她放开。

尚未说话,少女嘤咛一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她走得急促,竟把一只布鞋落在了地上。

淳于望也为自己的行止汗颜,也不敢去追,弯腰把那鞋捡起时,却听脚步声急促卷至,尚未明白怎么回事,那少女已奔到跟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鞋,匆匆穿上,转头又走。

“日眠!”

他禁不住叫唤。

少女顿了顿,转头望着他,满脸犹自潮红了,却叫道:“喂,你……你别告诉了别人……”

她又掩脸,飞快奔了出去。

已经下了几天大雨,此刻天色极阴沉,眼看又要下雨了,可淳于望怔了良久,心情居然雀跃起来。

迷雾深,不记桃源路(一)

这小丫头虽说了喜欢她的什么未婚夫,但显然不讨厌他,甚至连他如此冒撞的行为都不曾生气,他可

不可以认为,其实她朦朦胧胧间更喜欢的也许就是他?

男女间萌生的那种情意,原就不可以用认识的长久或短暂来衡量。

否则,寻常在他身边侍奉的女子,不乏绝色姝丽,他为何独独对这个不期而遇的小丫头如此上心?

他决定不放手,继续缠紧她;

便是她离开万佛山,了不得他再一路相随,只要她也有心,不怕没机会亲近……

只是她那般畏惧师父,若是老尼执意要棒打鸳鸯,她多半便不敢吱声了,

何况她们来历不明,她又和旁的人订了亲……

这晚雨下得很大,淳于望睡得很不安稳;到后半夜,连天地都不安稳起来。

见到窗口一片异常的红亮光芒时,他开始以为是天亮了,后来一想时辰不对,开门出去瞧时,明明正

下着雨,可半边天竟似被地底的火熏得亮了,殷殷如血的颜色;

又有云成一线,细长却异常恐怖的一条,低低地压在山顶。

他正觉得奇异时,脚下蓦地巨晃起来,连站都站不稳,接着满山俱是隆隆之声,再也分辨不出是山石

滚落的声音,还是房屋倒塌的声音。

“大家快起床,地震!”

他大叫着,慌忙抓住旁边大树稳住身形时,旁边哗啦啦连番巨响,他所居住的庙宇,已经坍塌了一半

待一波大震过后,连他方才睡的屋子都倒塌了。

耳听得四处都是呻吟之声,他眼看自己从人仗着身手高明大多全身而退,急一抹脸上的雨水,喊道

:“快救人!”

和众僧侣一起翻挖着倒塌的房屋时,旁边忽有人道:“山腰那庵堂比我们这里还要陈旧,只怕屋宇倒

得更多!”

淳于望一怵,猛地想起庵堂愉全是女人,正要带几个人过去救援时,山上又是隆隆巨响,顿时又是地

动山摇。

有人在惊慌喊道:“又震了,又震了!”

但等众人伏于地上时,预料中的剧烈晃动却没有来,只是脚下依然在颤抖,似有什么怪物正咆哮着即

将破土而出。

许久,才老僧骤然叫道:“阿弥陀佛!是山体崩塌!看,那边……那边山崩了!”

众人透过稍小些的雨幕注目凝望时,那边山头竟似给一刀削去了一边,正缓缓地向山下滑去。较小的

山石砸下去的声音,已完全被巨大山体滑落的声音盖住。

所谓山崩地裂,不外如是。

众人惊得魂飞魄散,好容易略略安静些,淳于望已回过神来,急急领了从人直奔那庵堂。

那处庵堂离山体滑坡处很近,只怕大震后还会受到山石袭击。好在剑尼师徒身手都好,多半可以逃过

这场灾劫。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急急带人往山上奔时,才觉那边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

连日的大雨,加上地震和山体滑坡,已经引发了山洪,走不多远,连路都瞧不见了,只见重重激流,

从山顶汹涌而下,毫不留情地堵死了所有上山的路。

部属开始担心这位天家贵胄的安危,一力劝阻他前行。他当然不肯,执意摸索着往上方爬去。

这时天已渐明,一路俱能看到随激流冲下的杂物,虽未见尸体,却已发现了断裂的家什横木和一些佛

门器物帐幔,不由他越来越惊心。

就在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他看到了她。

即便看不到面目,他也能一眼就料定是她。

他看过她一头黑发飘在水中的模样;而整个万佛山中,穿着僧袍却有一头美丽长发的少女,大约也只

有她了。

他毫不犹豫,跃入激流,把她抱紧。

好在他身手不错,身边之人更是个个高手,很快便把她救上了岸,避入附近一处山洞施救。

她呛进了一些水,腿骨折了,脸上手上有几处刮伤,其他看不出伤来,但始终昏迷不醒。

淳于望一边带她回自己精舍诊治,一边让部属继续去庵堂救人,“但不许提起我救了这姑娘。若有人

问起我,就说在路上摔伤了脚,被抬回家休养了。”

他的手臂有些抖。

但他从小就知道,不争不抢只是为了找到最好的机会去争去抢,并且一击必中。

完全不去争不去抢,唯一的结果,只能是一无所有。

先把她置于他的控制之下,离开她的师父,至少在她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她将不得不和他在一处。

可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少女昏迷两天后终于苏醒,只是头部受了撞击,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说她是谁,她就是谁;他说她是他的,她就是他的。

于是,她成了盈盈,成了他的小妻子。

听说她失踪后,她的师父很焦急地四处寻找,并且不知从哪里找来人手协助搜山,快要将万佛山翻转

过来。

淳于望只怕被人识穿,借口奉旨巡查灾情,匆匆和万佛山诸友告辞,秘密带了盈盈径奔狸山。

迷雾深,不记桃源路(二)

他当年游狸山时无意发现了那处位置相当隐蔽的山谷,又爱上那里许多株野生梅花,有意在那里隐居,遂顺地势引来泉水,陆续建了梅林和木屋,此刻营建得差不多,正好和盈盈一起安顿下来。

可盈盈的来历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芒

相处日久,原来只是患得患失的动心,不知不觉变作了魄动神驰的深爱。

他担忧哪一日盈盈忽然想起过去,立时丢开他回家,甚至回到她的未婚夫怀抱中。

他已输不起。

因此,他召来名医,询问让人永远失去原先记忆的药物,并让盈盈服下。

于是,盈盈将永远只是他的盈盈。

至少,在当时看来,他已做到万无一失。

即便盈盈的亲人找上门来,他也有把握盈盈将只认得她的夫婿,而不认得她的亲人。

虽然这对盈盈的亲人或原来的未婚夫并不公平,但如果他不自私些,便是他与盈盈两情相悦,也将逃不过劳燕分飞的结果。

在这同时,他并没有放弃对盈盈身世的调查。

事后,他曾派了很多人到万佛山密查那剑尼的来历,但始终不得其门。格

剑尼寻不到爱徒,沮丧离去后,万佛山并未因此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