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体温。

“我已得到了我最想要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我并不知道什么是我最想要的。

或许,我真正想要的,因为离我已经太遥远而不得不放弃。如今所求,

不过是我所珍视的人能够平安。如二嫂、小瑾那样的悲剧不再上演。

我叹息,悄悄将司徒永令人送来的五枚要雪芝丹藏起。

第二日桂姑过来给我诊脉时,我屏退其他人,将雪芝丹拿给她看,问道:“这雪芝丹都说可以起

死回生,延年益寿,你看我能不能服上两粒调理身体?”

桂姑说听说过这药,闻言将那雪芝丹取过,刮了些微细末研究片刻,断然摇头道:“服不得。里

面含当归、半夏等物,都是活血化淤的,孕妇不能用,尤其是怀孕前三月,胎儿极小,以这药的

药性,很容易便导致堕胎。”

“是吗?”

桂姑道:“要说这药珍贵,确也珍贵到极点,听说那年费了许多心思才炼一炉,总共不过十八颗

,好像大半都给姑娘了。不过皇上于药理一知半解,只知它是救命灵丹,却不懂得孕妇服药有诸

多顾忌。”

不懂得吗?

我笑了笑,将药仔细收起,说道:“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日后救命用吧!”

看来桂姑虽是司徒永派来的,但不致帮着他对我腹中的孩子不利。

正在说话之际,外面传来喧嚷之声。我忙问道:“什么事?”

那厢有侍女急来回道:“是素素小姐过来了,要见王妃。但王爷吩咐了,这日不许拿杂事来扰王

妃。”

我心知我是司徒凌怕我操心。但素素自我入定王府后,也在定王府调养着,卧房中同样色色俱全

,有丫鬟婆子细细打理服侍。后来我回秦府,她也常跟着我搬来搬去,算来往在王府的日子比在

秦府的时候还多。

闲时常过来伴着我,素来又是安静温顺的性情,侍女又怎会拦她?

猜着必和她有关,我沉吟片刻,从软榻坐起,说道:“唤她进来。”

一时素素过来,却是满脸啼痕,眼睛肿得和桃子一般,奔过来一头跪到我跟前,说道:“姑姑,

我不入宫!”

我笑道:“这是怎么了?过来坐着说话。”

素素摇头,兀自伏在我脚边啼哭。

沈小枫跟在她身后进来,走到我身畔悄声道:“昨天日接了旨,当时便傻了一样,后来去找二公

子,哭着说不想入宫,二公子说圣旨都下了,他做不得主,回去后哭了一整夜,一早就令备车到

这边来了。我拦不住,只好跟过来。”

我把素素扶起坐到身畔,替她把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绾上去,为她擦着泪水,

柔声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入宫?”

素素低着头呜咽道:“姑姑,我天资平庸,既不是端木家的女子倾城国色,也不是姑姑这样的卓

异将才,想那入宫的妃子们,哪个不是生着七窍玲珑心,施展百般手段哄帝王开心,再把别的妃

嫔踩到脚下?姑姑看先帝宫中原先多少的妃嫔,多少的皇子,后来还剩几个?还有那些怀了龙种

悄无声息给害了的姑姑请想,我这样的人入了,还能活得好好的吗?”

我微笑道:“看你不声不响,想得倒也细致,没入宫便能留心到这些,又怎会是平庸之人?再则

皇上你也见过几次,品貌才识远非寻常男子可比,绝非那种没有决断的君主,又怎会慢待你?放

心,一切有姑姑安排,断不会委屈了你。”

素素手指发白,将我的衣襟抓了松开,松了又抓,泪珠子只是往下掉,抽噎着说道:“姑姑,我

不想去,我尚在服孝,何况我不想嫁人,我宁愿留在姑姑身边侍奉姑姑。”

我笑道:“傻孩子,正因为你没了父母照应,太妃才早早定了你的终身大事。姑姑身边不缺侍奉

,你早早有了出息,能为秦家争口气,便是大哥大嫂在天之灵也会安慰得多。”

素素拼命摇头,又从榻上滑下,伏在我腿上哭道:“姑姑,我不想入宫,我真的不想入宫

若姑姑一定要我去,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我不觉沉下脸,抬脚将她踢开,叱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嫌我们秦家如今还不够凄惨,想再

给秦家添些故事让坊间笑话?身为秦家人,不想着怎么振兴秦家,倒想着怎么给秦家抹黑,你这

哪是平庸?根本就是懦弱!想你父母一世刚烈,怎么就养了你这样不知分寸不顾大局的女儿!如

果不想入宫,可以!但将门有将门的性气,你别想当什么姑子给秦家丢脸”

我抬手将承影剑拨出,手一扬,轻轻淡淡若有若无的流光闪过,宝剑已叮的一声钉在她脚边,纤

薄冷锐的剑身便一明一暗地摇晃于她跟前。我喝道:“你就一剑了断自己吧,也算有点将门女儿

的爽快利落。”

我以往总是在外征战,在家的时候不多,性情又冷硬,这侄女和我并不亲近,原先几乎是躲着我

走路的。后来狱中被囚那许多日子,又失了最亲近的母亲,半疯半痴地接回来,我又是心酸又是

怜惜,一直留在身边照看,这才渐渐亲近起来。

闲来常在一处坐着,算来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她。如今见我动怒,她伏在地上,颤着身体,竟

是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哭声都生生地吞下肚去了。

沈小枫见状,忙过去拔了剑,笑道:“将军,素素小姐只是年纪小,一时给吓

着了而已,哪会真的做姑子去?别的不说,这圣旨都下了,她跑去当姑子,不是当着天下人的面

给皇家没脸吗?遇到较真的帝王,一怒抄了满门都是有的,素素小姐又怎会做这等害了自己全家

的事?”

她又向素素道:“小姐,你旁的不瞧,也得瞧瞧将军的身体。如果真气出个好歹,如今的秦家,

又有谁来撑起?你?还是二公子?”

最后两个反问,她的语调已极是凄凉。

秦家,已无人了。

她这一代,只有她一个,

空长了副精致美丽如江南瓷器的好皮囊,却只会无用地伏于地上哭泣或哀求,我委实又气又急又

怒,心中一阵阵地烦闷,头部已针扎般地疼痛起来,身子一晃差点栽倒下去。

沈小枫大惊,连忙扶住我,向外唤道:“桂姑姑!桂姑姑!”

为保住胎儿,这些日子已经停了安神丸,连另煎的汤剂都减了药量,病发的次数便多了,都仗了

桂姑每日用针炙术理经调气,舒缓疼痛。

仿佛又陷入梦中狭小的惨白空间,却还能听能看。

分明是我在说话,分明是我在抗争,分明是我笔直地跪在地上,直面着父亲愤怒的面孔高声道:

“我喜欢他!我已是他的妻子!我不想和他分开!秦家还有父亲和阿弟,放了我又何妨!我要和

他在一起,死也要一起死!”

一柄宝剑划过明亮的弧度,以极凌厉的姿态掷于我脚下。

他咆哮道:“那么,你去死吧”

是谁的身影走过跟前?

司徒凌,还是司徒永?

还有,那越来越明晰却越来越遥远的素白身影

淡淡的暗香似乎还飘荡在鼻际,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没多久便醒过来,依然卧在榻上,只是浑身无力。

桂姑正把银针自我几处穴位在取下,模样很是忧愁。素素已经不见了,司徒凌和沈小枫正于榻旁

守着。

我问道:“素素呢?”

司徒凌抬袖擦去我额上的冷汗,柔声道:“已经送回房休息去了。”

“叫几个侍女贴身守着,小心小心她真的寻死。”

“不会的,她只是娇养惯了,心中畏惧而已,哪里会寻死。”司徒凌眉眼沉

静,缓缓道:“放心,她还肯听我的话,过会儿我去劝她几句,一定就肯了。”

我点头,握了他的手微笑道:“辛苦你了!朝中事务本来就多,还得为秦家这些琐事操心

也亏你英睿过人,才能如此面面俱到。”

他低眉,浅浅弯下的眼睫温柔静谧,竟也是说不出的柔和美好。

半晌,他轻笑道:“晚晚,若是你愿意,原来也会甜言蜜语,骗死人不偿命。”

我揉了揉他的掌心,柔声道:“想听我继续说吗?”

“想。”

他很老实地回答,忽然倾下身,也不顾沈小枫就在跟前,一吻印于额际。

手被他包于掌中,紧紧的。

我的掌心有冷汗,他的掌心炙热一片,如火般烫着我。

他后来果然去看了素素,大约也劝了不少话。但晚间素素还是窝在房中不肯出来吃饭,叫人送进

去的饭菜也是原样搬了出来。

我不放心,便带着忧心忡忡不敢回秦府的沈小枫过去看她。

路上,我问道:“小枫,你寻常在家,可曾看到谁家的少年公子和素素走得亲近?”

沈小枫明白我的意思,提着灯笼在前引着路,答道:“素素小姐以往给大夫人拘束着,连院门都

极少出,便是去亲友家,都是大春人伴着当天回来,也没见和谁家走得亲近。”

我踩着落叶,拢紧火狐斗篷,深深地呼吸着初冬时节沁人肺腑的冰凉空气,说道:“大嫂寡居,

素来珍视名节,她们住的院子,从无成年男子可以出入。二门之内有时会有侍从进出仿佛

也没见谁品貌出挑的吧?”

沈小枫道:“一般的侍从,小姐又怎么看得上?若论秦家常来往的大臣和部将,倒也有几个出挑

的,但小姐并无机会交往。”

我沉吟不语。

沈小枫犹豫片刻,又道:“不过脱了牢狱之灾后,小姐似乎很喜欢往定王府走动,若换了以前,

断是不肯留宿在别处的。”

我叹道:“你倒是玲珑。”

沈小枫小心翼翼地望向我,“大小姐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我不答,转而问道:“二哥待你怎样?”

“当然挺好的。”

灯笼中的烛火透过朱红绫纱照出,将她英秀的面庞映住,散着柔和和温润的红晕,“不过,他似乎也觉察出上当了!”

我失笑,“那又怎样?好多夜的夫妻做过来了吧,难不成这会儿还赶你嫁人?”

沈小枫羞窘。

我携了她的手柔声问道:“你怪不怪我?”

沈小枫羞红了脸,却道:“大小姐的心思我都知道,我的心思大小姐也都知道。两相情愿的事,

又怎会怪大小姐?我也盼着尽快为他生个孩子,他的笑容应该能更多些。”

我打量着她,轻笑道:“嗯,相信很快会有的!”

说话间已到了素素的卧房,推门进去看时,她正侧了身向里卧着,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我将她压在被子上的手塞回被子中,掖好被子,立于床畔,看着她那张和我颇有几分相像的面庞

,柔声道:“我晓你不愿入宫。你父母双亡,孤凄无依,若有一分可能,我又何尝不愿成全你寻

个称心如意的夫婿琴瑟相和?可你自己看看,秦家还剩谁!二叔的情形你看到了,能强撑着打理

家务已经不错了。而我我不晓得旁人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病,已经支持不了几年了!”

她依然闭着眼睛,长睫却微微颤动。

我继续道:“定王很优秀,优秀到他再残忍再冷酷,依然有女子趋之若鹜,可你晓得他在认可太

子登基前为何一定要娶我?不错,他喜欢我,但他同样喜欢秦家铁骑。若秦家无人支持皇上,无

法保持皇帝和定王这间的平衡,我死的那一天,秦家军将顺理成章成为定王的兵马。皇上会死,

秦家其他人也会因为影响定王执掌兵权而被种种借口屠戮殆尽。”

我指向秦府的方向,低沉说道:“那座辉煌了五世的府第,将在我们的手里被灭,甚至可能和明

家、俞家、端木家一样,背上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罪名。没有人会记得我们祖先的功勋和鲜血,

只记得那些上位者刻意为我们编派的不义和罪恶。素素,若你放弃,姑姑不是不也该放弃?我来

日无多,少操些心,或许还能多活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