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唇上挑着一丝笑,并不开口,手里拿着那扇子晃了一晃,转身又走回桌后,道:“你可将此图并这棋子取回,若是得出法子来,便差人过来回话。”

春燕怀里抱着一轴不知是字还是画,望梅手捧着一副棋子,二人垂头跟在楚瑄瑶身后,离了这紫宸殿。

皇上前几日赏赐了一套簪子,今日又是字画,可…两个宫女心中皆是莫名。若说皇上瞧上了自家主子,却又不像,可瞧不上,为何只留她一人在宫?却又时时召见?召见却偏又不往床上召见!这可叫人真真琢磨不透。

压着心中悸动,楚瑄瑶脸上虽未有何表情,可跟在后头的,便不平素不大近身服侍的小宫女们也都觉出来的——主子似是有些个不大对…

一回到鎏淑居,守在家里的湘月出来迎接,待楚瑄瑶回到了屋中,这才偷偷拉着望梅问道:“小…主子这是怎的了?怎么瞧着就跟…”

望梅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又朝屋子里头扫了一眼:“不知,进去同皇上说了几句话,再出来时就这样了…只盼着这回可别像在家中时一般模样…就好…”

楚瑄瑶身上这股子莫名气势,宫里新进服侍的自然不知,可她两个自小贴身一同长大的却是清楚,小姐在家中之时,只要从老太爷先时的书房里头翻出什么兵书韬略,人就会变成这般模样!就是得了一张不知打哪儿弄来的、上头都瞧不清楚了的先时地图,亦是这般模样!

好些的,不过是挑灯夜读,重时,连那一日三餐都别想叫她再吃了!她能把眼睛盯死到那书册里头,任谁叫都不理会!

二人一肚子疑惑,一个去端茶水,一个去取家常衣裳,再进门时,就见自家小姐正定定坐在临窗大床上面,面前那卷轴已经摊在床上,几被推到了一边儿,两只棋盒都打了来开,手中正拿着几枚黑子在上头布阵,眉头亦紧锁了起来。

就是这番模样!小姐在家里头发傻时就是番模样!

一想起在家中时,就是老夫人也拿小姐这发了呆的样子没个办法,两个丫鬟苦了脸,拉过一旁的春燕道:“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春燕愣了下,不解的朝窗边儿那副美人出神图瞧去,疑道:“怎么了?”

“小姐她…”湘月跺了跺脚,“小姐一这般出神,魂便去了半个,那图是从哪儿得的?可能叫人再收回去?”

望梅叹了口气,又瞪了她一眼:“少混说,那图是皇上赐的,哪有收回去的理?”

张了张口,湘月一时哑然,皇上平时不来就不来了,大不了陪着小姐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可这一来就是添乱!再把小姐祸害病了可怎生了得啊!

“到底怎么了?”春燕瞧她二人说得郑重,心下也不由得打起了鼓来。

“唉…多弄些个顺口又果腹的在一旁备着吧,小姐想起来时,怕是会吃的,只盼这图…能早点看完。”望梅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到小厨房吩咐去了。

平素小厨房不过偶尔开个火,热个饭什么的,吃的多是御膳房送过来的吃食,大用不着。要是他们弄不出来,自己不过辛苦些个便是了。

楚瑄瑶坐在床边皱眉头,黑白两子已经各放了些个,此处乃是三军交会之所在,当有三种颜色的棋子才是,这才得了两色…

想着,头也不抬便吩咐道:“望梅、湘月,把首饰盒子拿来。”

湘月正跟春燕那里咬耳朵,猛得听了,忙应了一声,跑过去取了盒子,还不忘提醒:“小…主子,回来这半天了,可要用些茶?”

楚瑄瑶就似没听着似的,一手打了盒子,在里面翻弄了下子,指着一串珍珠项链并一串珍珠手环道:“拆。”

两个宫女具是一愣,春燕小心问道:“主子,真要拆…这个?”那两个串子上头,虽不是最上等,却也是一般大小极是难得的,好好的拆了它们做甚?就是不喜这样式,叫匠人去拆了再串也是好的,为何还要自己动手?

说罢了“拆”字,楚瑄瑶便不再瞧那匣子、珍珠,眼睛再盯到了那图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湘月叹了口气,认命道:“拆吧,这会儿跟小姐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她,听不着。”

春燕瞪大了眼睛,瞪了瞪楚瑄瑶,又看了看湘月,这主子平时瞧着挺好的,待人也宽厚,怎么…怎么…还有这等嗜好?

两个宫女认命拆珍珠,后头小厨房里望梅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点心。楚瑄瑶在那床上一住便是小一天一夜,后半夜好容易熬不住了,小睡了两个时辰便又起了,再坐到那床上用功。

三个丫头轮着守着她身边儿,好歹这会儿有那望梅湘月知道状况,倒没再把这三个宫女给熬抠了眼睛。

一连四五日,鎏淑居中皆是夜夜掌灯到深夜,听了这消息,皇上那里眉毛一挑再挑,原本那温润如玉再绷不住了,第五日早朝过后,刚想着要不要过去瞧一瞧时,就听着那里有人过来送信儿——楚贵人求见。

皇上松了口气——“宣”。

三个贴身伺候的宫女亦是松了口气——可算是熬过去了。

楚瑄瑶带着几个宫女,抱卷轴的抱卷轴,拿棋盒的拿棋盒,浩浩荡荡的朝着鎏淑居而来,不知情的御林军见了,还当是这位贵人要过来陪皇帝下棋解闷的呢。

“听闻你这几日,夜夜掌灯都要至三更方歇息?”皇上坐在坐上,面色微沉,见她拜下并不叫她起身。

楚瑄瑶微垂了垂头道:“…行兵布阵宛若棋逢对手,妾,一时有些入神了。”

“行兵布阵还能有如此乐趣?”

“自然,天时、地利、人和,世上事哪有如此凑巧?便是一小卒无意之举,怕也能无意叫战役转折,计算其中种种自是乐在其中。”

“既如此,想必你得的定是上好的计策了,起吧。”说罢,指了指面前桌子,对身边立着的小太监道,“收拾干净了。”既她如此说,那便先听了再论其它。

桌子上面清空了,楚瑄瑶命随着的春燕把那卷轴铺到桌上,又把三个盒子放后,这才立在一旁等着回话。

“你们且退下。”挥手命那些宫女太监退下,皇上扫了眼那多出个的盒子,“说说吧。”

“是。”微微一躬,楚瑄瑶定定立在桌边,素手轻抬,捻了一粒白子,一枚枚的布在图上。

第十二章 女尚书

源河三省连同澜河各省、县城,本皆为恒国所有。与北昭南北对峙于澜河两岸,昭国兵强马壮,平定西北战乱之后,方挥兵南下,先是把恒打过了河,再又渡河而过,由东向西一路打去,恒国原本不亦不善水战,早先于澜河对峙之时,便请了安朔国为外援,自割两省让于安朔国为筹。

后昭国过渡江而来,安朔趁机又反咬恒国一口,再占去一省,连同之前两省并称源河三省,于源河处三国僵持于此。

源河乃是澜河分支,由北向南直入安朔国,被占此省之后,安朔屯兵于北,恒国借着澜河、源河水势,倒也可勉强维持。

分明被人趁机占了便宜,恒国却毫无办法,为求自保只得暗送珠宝佳人与安朔伏低做小,只求其能于源河处牵制昭国,自却缩于西南源地,肥土沃田尽让于他人之手,安朔国年年有使节来时来访亦在恒国横行无阻,那副高傲嘴脸端得叫人恶心。

于这安朔国,楚瑄瑶向没几分好感,虽知今上女帝是因何出此下策,可心里到底难受。大好河山,就这么一块块的送了出去,西北向澜河上游的送给了大尤,东南边又送给了安朔,南面便是毒虫肆意的密林,只为让这两国帮忙牵制住昭国军队,自己却缩于一角。

偏恒国境内,世族官员人人奢侈成风,学子文人日日穷酸讥讽,官兵亦是每日昏昏沉沉只知饮酒作乐,仗着几处天险竟就安生下来了。

黑白两子,各放入恒、安朔二国之中,楚瑄瑶打开第三个盒子,捏起了一粒珍珠,放到大昭军士所在之处。见了那粒珠子,皇上眉头微挑,玩味一笑:“这是拆的什么上头的?”

“不过是项链手串,拿来一用罢了。”说着,便把三军对峙之势摆好,抬眼朝皇上瞧去,“陛下此题,妾擅自揣度,应是欲取源河三省之意。”

皇上垂目瞧着那卷上三色子,只淡道了声:“讲。”

“欲得恒国,若不能渡澜河之险,便要或由西、或由东、或由南,方能取之。西,有大尤,且路途遥远,又要深入大尤方能饶到澜河源头。东,则有安朔为其牵制,若想于此攻打恒国,安朔必出兵牵制。故,若能先取源河三省,叫安朔退回他们本国,方是上佳之策。”说着,纤纤玉指在那三军焦灼之处点着。

“源河此处,妾年幼时曾随父母、祖母住过数年,后随女帝迁都西京之时,又曾在恒国边界处住过半年,虽不得见军机要事,却也略知一二。”恒国因是女帝为政,故此女子们出行交际倒也自在些个,楚瑄瑶本就喜欢这些,年少之时也曾远远隔着河堤瞧见三军对峙的情形。便是嫁娶之事,婚前也多能先行见面相看。便就是嫁后过得不顺当,若是娘家可倚,便是和离再嫁,也属寻常。

“安朔以北,守军严备,恒国于这三军相交之处,亦是如此。”点了点三军交会的那处,楚瑄瑶抬手又捻了一粒珍珠,“绕道东取,虽防守不如北面森严,可一来烽火传递,消息走得快,二来此处湿地甚多,地形不熟悉者,多难行走。昭国便是早年有熟识此地的老人在,这五十年过去了,又不知会不会有何变化,故非是上策,反倒不如从这里一试。”说罢,捏着的那粒珍珠,便落到恒、安朔两中间。

“源河?”皇帝抬眼向她瞧去,唇边带着定定笑意,似是并不出意料。

楚瑄瑶心中微沉,随即一挑秀眉:“正是源河。”

“源河水势、两国间布兵阵营、上岸后要从何处夺城。”说罢,又拿手指在安朔国内点了一点,眼睛却盯着楚瑄瑶的脸孔,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秀眉再一挑,神采飞扬般的飘上了一个自信笑容:“妾倒是知晓一处方便上岸的地方,虽是数年前的事情,可如今应是还在。”说罢,又垂下眼去,点着澜河以南、恒国与昭国相交之处道,“既是奇招,行事的人便不能多,却需得熟识水性、且身手了得。还需声东击西的攻打恒国,恒国多年未曾征战,上至将官、下至兵卒,士气不足。若被攻打,大多宁愿蜗居不出。

“安朔既与恒国同盟,必会出兵牵制,奇兵若能入得城去,取下安朔,大开城门,必可夺之!”说罢,又拿起数枚白子,放到昭国境内,一一布置起来,前要如何牵引、后要如何伏兵,事前如何布阵,一一细致到来。

皇帝垂目听着,仍带三分淡笑,并未做声。

一番言罢,楚瑄瑶方道:“行军之中,或有变数、或有异状,必领兵之人审时度势,不可墨守成规,若陛下准许,妾愿前往。只是领兵之人…还须陛下军中将军,妾万不能担、亦担当不起。”早先皇帝曾有戏言,道“女将军”,楚瑄瑶自知,就是在恒国那里,女子也没个能担当将军的,不过入宫为女官,为陛下打理内宫、命妇之事。

此处为昭国,自己又是从恒国而来,且又是个女子,若能为军师智囊,出的主意主帅肯入耳便是她一大幸事,不敢再求得其它。再一个,她自知只知纸上谈兵,并没真个打过仗,自己的伎俩到底管不管用还不清楚,哪敢轻易自言带兵?

“来人。”皇上抬手,从那图上捏起一粒珍珠,正是适才楚瑄瑶放到源河之中的那粒。

后面门开,几个小太监垂手听命。

“今,封楚氏为女尚书,协朕打理政务,随行左右。”说罢,把那粒珍珠握到拳中,抬眼瞧向她,面上三分淡笑,温润如玉,“回去歇息,一会儿封赏授印一并赐到鎏淑居。”说罢,双手负手缓缓走出。

楚瑄瑶一阵怔愣,忙遥遥冲着已经走到门口的皇帝拜了下去:“妾,领旨谢恩。”

卷轴连同那副黑白棋子一并留在了皇帝的书房里面,一并留下的还有那二三十粒珍珠。

人回到鎏淑居后不久授印、并衣服便赐了下来。

抬手接过,却见除了那小印之外,尚有一个匣子,春燕接过来往里一瞧,不禁愣住,忙转头捧给楚瑄瑶过目。

满满一匣子珍珠,粒粒都有拇指大小,比早先楚瑄瑶拆的那些不知要好多少,又要多出多少。

“小姐,怎么是件男装?”

再看那件“官袍”,却不过是套儒杉,正是书生所穿的那般,不过衣料名贵些个,非是寻常书生家穿得起的。

“主子,可要试下?适才来的公公交代了,明日便要您巳时过去紫宸殿呢。”瞧了瞧那件衣裳,望梅的声音比平时轻快了几分,抬眼正看到湘月捉狭的冲着自己眨眼睛,两个丫鬟皆是忍着笑,低头向楚瑄瑶问道。

“也好。”一身男子衣裳,也不知合不合体,巳时过去…心中转了几转,楚瑄瑶方回到卧房,换上衣裳。

穿上衣杉,戴上头巾,拿着一根再花式不显眼的白玉簪子横穿发间,抬目瞧向镜子,好一个俊俏的小书生。

湘月两眼发亮,抬手掩口笑了起来:“怪道呢…小姐穿了这身,若是出去,还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娘子呢!”

望梅那里也忍不住扬着嘴角,皇上特特赐下这身衣裳,又叫自家小姐近身伺候,想必已经入了皇上的眼呢!这番打扮,定是二人间的情趣!

“奴婢瞧瞧…似还缺了什么。”春燕转了两个圈儿,巴掌一合,笑道,“扇子!快寻把扇子来!”

三个宫女一通忙,拿了把纸扇塞到楚瑄瑶手中,楚瑄瑶无奈,抬手接了,忽的一打,在身前摇了几摇,三个宫女都瞧直了眼,吃吃的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议事厅上,窗明几净,君臣分上下,坐而议政。

除了那些个身穿朝服或文或武的朝臣们、立在一旁听着吩咐跑腿的内外侍外,还有些个儒生打扮的青年俊秀参与其间。

昭国皇帝每日早朝过后,时常会招些个朝臣或议国家大事,或论时政机要,或辨彼此政见。

楚瑄瑶半垂着眼睛,亦是一身儒生打扮,端得一派风流才子的模样,这满朝上下,除了上头坐着的皇帝,再没哪个能比得她这般俊秀。只这会儿,这位俊秀才子正坐在后面一角,若不站起、抬头,前头坐着的那些个朝臣儒生再瞧不清这里人的模样。

在她身边不远处还有张桌子后头,亦坐着两人,乃是记录皇上言行的太史。

这会儿前面说的正是春播农忙之事,又有人道夏汛将至,各州县要预备汛期之事。朝堂上奏报的皆是些个大事粗谈,此时却是商讨细至所在。

楚瑄瑶自那日后,已随着皇上一连来了数日,只在这处听着,似个布景板般的杵在这头。下面的大臣当她是个太史,边上太史当她是个皇上新晋提拔的儒生学子,只因年岁轻,模样又讨皇上喜欢,这才在这处呆着长见识,并不插口说话。

此时,堂上君臣正政事,外面进来了个臣子,弓身道:“皇上,数国使者已经陆续抵京,今日宇、珩二国使节已经抵京,另有数国使节,这几日内应该也抵达。”

“哦?着鸿胪寺处妥当安排,京兆尹处协管好京内一应事务。”

听皇上吩咐毕,那人才又道:“鸿胪寺已经安排人过去,指点礼仪,只二国使节道,想尽快面圣…”

皇上淡淡一笑:“这二国比邻而居,向是有些恩怨纠葛,此时倒不必先见,还是待那数国使节来后,再一并接见。”

“是。”

那人退罢,下面众臣子低声议论,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向上道:“皇上,今年众国进京朝拜,只不知那大尤会打何主意,还要当心他国生事才是!”

“正是!去年秋月,大尤不告而入我国境内,视我大昭为其草场!如此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胡人蒙昧,只怕此回入京恐生事端,还需派人关照,叫他们少在京中乱转!”

“还有那南恒、安朔,交战多年,这回来恐怕也没个好事…”

楚瑄瑶坐在那处一向半垂着眼睛,头抬的也不算高,这会儿听他们论到南恒,心中微升起一丝说不出什么滋味,稍稍抬眼,朝不远处那皇位看去。

第十三章 乡音

晌午时近,群臣退下,皇上起身向后行去,走至楚瑄瑶身边时,忽转头道了声:“随朕过来。”

平素每日虽早上过来听他们论政,可等他们散了,自己待皇上回紫宸殿后,便是自回鎏淑居的,此时听他吩咐,忙微微垂头跟在皇上身后。

于内室换过衣衫,皇上才缓步从内室走出,抬手理着自己袖口处,随口道:“四月十二日,乃是万国来朝之日,那日你随朕一并早朝。”

稍稍垂道,楚瑄瑶神色不动,应了声:“是。”

“往年四月二十日,朕多会去西皖消暑狩猎,今年你随着一并前往。”

“是。”

“可知朕为何要你这几日随朕一并听他们议政?”

楚瑄瑶心中一动,微微躬手道:“还请皇上指点。”

“你虽喜欢兵书,爱研习派兵布阵,到底不知国事。你可知若要大军出行,随军要备多少粮草?又可知每到一处后,要如何安营扎寨?斥候如何行事打探?军士又如何调兵演练?”说罢,顿了顿,嘴角带笑的瞧着她,“不通庶务,便是读得兵书破万卷,也不过纸上谈兵。”

“多谢皇上提点。”楚瑄瑶心中大震,她知自己这些个想法、主意都是从兵书上面来的,做不得准。来大昭前,自己不过一个女儿家,又哪里有人会跟自己说这些个?

若是个男子,还能投身军营,摔打几年,从低位熬一熬自然也就通了。可既然自己是个女儿家,皇帝若真有意用自己的话,把自己安排在身边,每日听着朝政,时候久了,眼界自然就宽了。

听她应得诚恳,皇上便不再提此事,此女甚是聪慧,只因是个女儿家,有些个事情到底做不得,自己提她一提,她自然明白用意。

说罢,皇上抬眼朝楚瑄瑶身上打量过去,上下扫了扫,看到她腰间挂着的扇子,走了过去,随手解了下来拿在手中把玩道:“这套子可是你自己做的?”

“是…”他这话题转得有些个快,倒叫楚瑄瑶有些个不自在,稍稍错了错脚,却没敢真朝后头退去。

细瞧了瞧扇套上头绣得翠竹,皇上抬眼看到她脸上,忽一笑:“你这副装扮,倒是把朕给比下去了。”

楚瑄瑶僵着脖子,只得道:“皇上的风度举止又岂是妾能比得的?”

皇上闻声也不再言,把扇子从套中抽了出来,“唰”的一声打开,反正瞧了瞧,反面是露着扇骨的,正面则与扇套上绣得一般,竟是一副墨竹画。眉头稍挑了一挑,把那扇套拿起,与那画比着:“这扇套上绣着的,是照着这处画的?”

闻声,楚瑄瑶抬眼向皇上点的那处瞧去,点头道:“是。”

“倒是好绣工,甚是灵巧。”眼睛再细瞧了瞧那刺绣,确是精美细致,倒把那墨竹的风骨绣出了八分。把那扇子再塞了回去,皇上再一转身,走到案旁,把一把自己平素甚是喜欢的扇子拿了起来,再打了开来,反正瞧了瞧,转头笑道,“楚尚书素日可有闲暇?”

名为尚书,却不必似那正经尚书一般,每日里忙着朝政大事。不过上午听得一听,下午回去,想做些什么都随自个儿。任了这一职,倒是便宜她看书,但凡有什么想看的书,都能从皇上书库取来,说忙…也不敢耽搁了皇上的事儿。

“听皇上吩咐。”楚瑄瑶微微垂头,应道。

“若得了闲了,给这把扇子做个套可好?”听说她日日回去就抱着书本,几个宫女想叫她吃饭都难得很,这几日偏又忙得很,分身乏力,不如找点闲事儿给她做做,还能叫她换换脑子。

心中微讶,挑眼向他手中瞧去,那扇子是佛肚竹的,此时并着,瞧不见上面书画着些什么。只他既开口了,自己没有推却之理。“妾,谨遵圣命。”

双手接了那扇子,便听皇上对一旁立着的小太监道:“晌午赐楚尚书一并用膳。”

同皇上一遭用膳,这哪里是什么好差事?平素上午之事毕了后,也见他偶留大臣一同用膳,可跟他一起用时定比自己回去再用劳烦更多。

祖母用饭时规矩多,却也不过食不言饭不语。这会儿坐在屋子中间,立在边上的太监宫女一大串儿,哪里是平素不过数个下人立着伺候时用膳能比的?便是在鎏淑居中,自己身边常伺候的、再加上小宫女,也不过五六个人而已。

用罢了午膳,带着那扇子回了鎏淑居,一点点打了开来,见正面正是一副山水,反面却是拿行草写得的诗句。

若是竹子,只选其中一枝,仔细绣在外面还好,可这山水却不好取景了。听皇上的意思,他似是觉着自己取了扇中画境来做扇套有趣,才开得这口,自己若不从这扇子中取景,便是做出来了,也怕他不喜。

秀眉微簇,拿着那扇子一点一点的细瞧着,正面看完了又去看反面。

湘月纳闷瞧着楚瑄瑶,晌午皇上赐饭,这是多大的面子?可自家小姐回来后却不言不语的在那看扇子?

想着,便凑到望梅那里,拿胳膊碰了碰她,低声问:“小姐怎么了?”

先是瞧了一眼这个多事丫头,望梅才又向楚瑄瑶瞧去,她已经换过了衣衫,这会儿又穿回了女装,可适才自己收拾小姐衣衫之时,她那扇子分明好端端的就在扇套中收着呢,这会儿这把…

想着,没敢多言,只把那香炉轻轻推开,又塞进了几小块儿香饼进去。

“取针线来。”细瞧罢了,楚瑄瑶方松了口气,把那扇子张着,反放到床上矮几上面,又叫人拿布来,细细选出合适的来搭配。

“只用墨色的?”春燕掐着线,诧异抬头问道。

“嗯,劈成十六股。”选得了料子,便等那三人把细劈得细细的,楚瑄瑶那里也描得了花样,取了过来精心绣着,倒把那书本丢到了一旁。

不过两日,扇套已得了,拿在手中,瞧着那青色的底子衬着上面墨色草书字迹,倒是精细别致,套子上面那字,便是从扇子反而的诗中抽得两句,右高左低,交错其间。

皇帝拿在手中把玩着,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倒是个好经心的人儿,喜读兵书,却又擅女红,礼仪举止也是一等一的,就是发起呆来…先前还觉着有些个像,此时倒又觉得不像了…不像也好,又没想当她是她…

这几日间,京城中愈发的热闹起来了,东南西北,四方来朝。四月十二日,正是昭德帝在位时定下的“国庆日”,这日正是当年昭德帝平复叛乱、再定京中之时,同柳太后商讨后定出的个节日。

相比起来,反倒是帝王各自生日那日,还没这一日热闹呢。

虽尚有南方些许地方没能收复,可昭国国力之胜,仍是最强的一个,虽有敌国,可周遭小国附属亦多、友国亦有不少,这日左近,正是各国带着珍玩贺表前来之时——敌国出于礼仪,亦会派人前来,只是那态度…就不大好说了。

楚瑄瑶再换了男装,立在正殿之上、皇座边不处的一处,虽下头能瞧见她这里,却难看出她的模样,反倒是她,只消微微抬眼,就能看到下面站立众人。

各国使节已经到了正殿外头,正等着一个个的入殿面见昭国皇帝。来使觐见之时,入殿的次序乃是按着国力大小来排的,那南恒,从早些年的第二,一路向下降着,好在这几年虽蜗居于澜河西南一角,好歹再没缩过,勉强还能排在第五,这还是因着再远些的大国因路途遥远,今年未曾派人过来的缘故。

别看恒、昭乃是敌国,可这两国同出一处,行事也是一般的风格,虽打着仗,遇上这等场面之事,还是会遣自家使节过来,失了什么也不能失了面子。再一个,趁着这等机会,也是个打探敌国情形的好机会,自是不能错过。

楚瑄瑶立在上头,耳听着一个个的报着国名,蒙汗、普吐安、莫多、安朔,这才宣了恒国来使觐见的声音。

手握成拳,楚瑄瑶仍垂着头,听着下面来者打着官腔的声音,眼皮丝毫不抬半分,面上如古井般毫无波澜,就似没听着一般。可心底,却一阵阵的翻腾着,说不出是喜、是怒、是忧还是愁。

离开数月,如今,倒是听着乡音了。

各国使节依次觐见,待众人皆入了大殿之上,方依次呈上礼物,进献于昭国皇帝。

待前面几个依次呈罢了礼物后,恒国使者上前一步,呈了礼物后道:“鄙国女帝自去岁夏日后,备加思念福全公主,念其北上离家,恐多有思乡之情,特命臣带些家乡之物一并带来。”

皇帝坐于上位,闻言面上仍挂着淡笑,开口疑道:“福全公主?不知是哪一位?又是何时到我大昭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