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瑄炙走到母子俩身后:“龙濬焱,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龙濬焱从母亲怀里探出头来:“是娘搂着乖乖的。”

“那你就赖着不动?”皇帝坐在软榻边:“过来,到父皇这边来。”

龙濬焱有些恋恋不舍地从母亲怀里出来:“娘…”一下子被父亲搂在怀里:“不许赖在你娘身上。”

乐晖盈原本神采飞扬的眉目一下黯淡下来,只是一瞬间依旧被皇帝看在眼里:“何蔺请脉怎么说?”

“跟前儿没什么分别,吃了药苦得很。”乐晖盈捋了捋衣带:“以后还是焱儿跟在我身边吧,总是挨着皇上睡扰了皇上休息了。”

“带着他睡?你要是能好得这样,就让人去把坤仪宫收拾出来。”皇帝抱着儿子看他解着手里的九连环:“索性都过去住。”

乐晖盈抿嘴一笑:“那不是我呆的地方,皇上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

龙瑄炙懒得跟她理论这个:“传膳,这都什么时候了。”

看着母子两个津津有味吃着东西,皇帝心中起疑。很久一段日子了,都没看见她好好吃过东西。每次虽说是依照何蔺的话吃着东西,也是浅尝辄止。这也是她一惯用膳的情形,像这样吃了一盅燕窝汤又吃碧粳米粥的事还是怀着龙濬焱到了后来的事,那时候吃得多是因为孩子在腹中。这一回虽则有了身孕,胃口也没见好多少。今儿这是怎么了,吃东西都不要人说了。

“乖乖,你娘午后吃药没有。”晚间,父子两个睡在东暖阁床上。

“吃了。”龙濬焱抓着母亲的鸾绦:“好大一碗,喝下去娘皱眉头。”

“太医来给她请脉没有?”

“来了。”龙濬焱打了个呵欠:“父皇,乖乖睡了。”快两岁的孩子,淘气得跟别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给儿子掩好被子,只怕带着儿子睡觉这还是哪个皇帝从没有过的事情。龙瑄炙披着寝衣下榻,从后面的穿堂直接到了西暖阁。这个穿堂是东西暖阁之间的通道,除了近侍没有一个人知道地方。

乐晖盈靠在卧榻的引枕上看书,自上盖着厚实的被子。榛遐捧了一盅燕窝鸡汤进来:“小姐,喝汤。”

“放在边上,还不饿。”乐晖盈翻了页书:“下去吧,这儿没事了。”

“是。”榛遐一仰头看见皇帝从后面出来,这个穿堂还真是有用。来去都不让人知道,只是这位未必不知道。

“起更了还不睡,在这儿用功?”龙瑄炙抢过她手里的书:“喝汤。”

接过他手里端来的鸡汤,喝了几口:“皇上可以歇着去了。”

“坐会儿,今儿乏得慌。”一行说,一行在她边上睡下:“知道么,娴妃有孕了。”

乐晖盈无所谓地一笑:“这说明皇上百子千孙好福气。”

“不是我的。”龙瑄炙仰望着绣帏上的八宝纹饰:“我很久没有招幸她了。”

“哦。”乐晖盈随口答应了一声:“皇上预备怎么处?”

“倒要看看她怎么跟我交代这件事。”龙瑄炙转身看着她:“你怎么不问这孩子是谁的?”

“与我什么相干。”乐晖盈微微一笑:“皇上不去问那个奸夫是谁,反倒问我起来这不是成了笑话了。”

龙瑄炙摸着她乌黑的秀发:“我并非不追究,只是这件事原非这么简单。还有很多事都是挤在一起的。”

“此乃皇上家事,没有我说话的余地。皇上追究不追究,皆是圣裁。”乐晖盈由娴妃又想到徐沁等人,嘴角微微一翘:“我什么也不是,是有益处的,换做从前只怕又是一桩罪过。皇上一向信任娴妃,她都能做出这些事来。别人岂不是更加辜负皇上一番厚爱了?”

皇帝半晌不语,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要知道,这事与你有干系。”

“既如此皇上何不先惩戒了我,再去办别人。”乐晖盈夺开他的手:“在皇上心里,这些也就算不得什么。只要不碍着皇上的江山社稷,都是小事。因此罪无可恕的是我,不是别人。”

“你如真这么想,就是太过屈杠我了。”皇帝望着她。

“皇上!”外面传来赵希气喘吁吁地声音。

“怎么回事?”皇帝有些心烦,什么时辰了还不让人休息。

“张婕妤小产。”赵希隔着门道。

皇帝震怒了:“谁在那儿?”

“德妃和柳昭仪都过去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午后还好好的,刚起了更就说不受用。接过刚睡下就见了红。”赵希脸色惨白,这都不知是被谁冲了。

“太医院哪个请的脉?”皇帝太阳穴上的青筋爆了出来。

“院正。”

“叫邓昶不必请脉了,到乾靖宫外跪着。直接叫何蔺去给她看看。”皇帝下了榻,果然是他。每一次都没有少过他,从先前徐沁那件事开始他就是时时在场,一次次下手得逞。

乐晖盈靠坐在原处,看着暴怒中的皇帝:“皇上何不严惩凶手?”

“凶手是谁?”

“我。”乐晖盈嘴角一撇:“我肚子里这个妒忌人家来着,也就连带着我不能容人起来。”

“是么,那就是朕去下的药。”皇帝抓紧她的手:“不要这样再说自己了,朕身边除了你谁都会生出这个心。”

“不知道皇上如此信任我。”乐晖盈低头看着他的手,十指交缠没有松开的意思:“皇上知道却不严惩,有人说是我皇上就信了。这种事看得还不够多?从挡在皇上身前的时候就开始了,皇上没有严查刺客却把所有罪名都归在我父兄身上。难道别人就不可疑?”

“那个紫衣被人灌了孔雀胆却没有死,被人从天牢救了出去。不是乐辉懿还有谁这么神通广大能从天牢救人?”龙瑄炙望着她:“徐家兄妹利害焉能利害得过你家的两个兄长,徐谦被朕遣到北疆,乐辉慡跟龙瑄蕤两个人将他交送鞑靼国君。为什么?徐谦就是鞑靼派在我朝的一个死士,徐沁坏了云戎的大事,鞑靼还能饶了他们?

乐晖盈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皇上这么说,岂不是说我一家都该死。”

“外人都看着朕惩治后家,只是你心里清楚的:你的两个哥哥虽然降职,手里的实权和该有的俸禄一点没变;你父亲告老还乡只怕要不是才有的心思,明面是为着你实质上也是为了早日退出这是非窝子。你,朕唯一愧对的人是你。”

乐晖盈半晌无语,只是看着窗外一弯新月:“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心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与皇上,是弥缝不过来了。皇上以为这些事都是小事,都不值一提。我父亲一生为了皇上,最后几乎是罢黜官职。皇上不觉着这太过残酷了?真正该惩罚的人,皇上却是一个都不追究。此时跟我说愧对的是我,这话我还能信么?”

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朕不是不办,时候未到不能办。这话朕只是和你说,有些事绝不是看到的那样容易。他们身后是些什么人,一直都是乐辉懿在查。不论他去了哪里,这件事都没有交给别人过。徐家算是什么东西,真正在他们后面的人才是朕要查出来的。不要以为朕不问就是真的不追究。你不会看不透这个的?”

“皇上,我累了不想再问这些是了。”乐晖盈转过脸:“我只是个女人,只想过普通女人的那种日子。只是这个皇上永远都做不到,那又何必才强求我呢。而且腹中这孩子既然来了,我便不会放掉了。纵然是赔上我这条性命我也是甘心情愿。”

“我不会让你出事,更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皇帝起誓般说道。

第四章涅槃凤凰2

娴妃听说邓昶在乾靖宫外已经跪了一夜,慌得一大早就打发澄碧去了咸阳宫。徐沁好整以暇地坐在正殿明间用早膳。

“娘娘,您就去看看吧。”澄碧求饶似地跪在徐沁面前:“念在娴妃娘娘一向对娘娘诸多照拂的份上,也要去看看不是。”

“我身边的小螺一下没了影子,让你托人去找你去了不曾?”徐沁瞥了她一眼:“既然是邓院正出了事就让娴妃去求皇上去,母女两个在万岁爷面前一跪不就什么事儿都好了。”

“娘娘,您好歹就去帮帮我家娘娘吧,以后您是好人有好报的。”澄碧不住叩头。

徐沁鼻子里哼了一声,换了件外袍:“别磕头了,我还活得好好的。”说完缓缓起身,带着几个宫女出门,澄碧这才起身拍拍膝盖:“等娘娘缓过这口气,只怕你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娴妃坐在侧殿窗下,怀孕这件事要是泄露出去只怕邓昶的姓名就保不住了。入宫这么多年要不是他一直在背后帮自己,真的是走不到今天。要不是应选入宫,只怕跟他早就是一对神仙眷侣了。也正因为有了他,这深宫才不会是如此无情。只是这样过一世未免对不起他,因此无论如何这次都要冒着风险生下这个孩子。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皇帝这么久都没到自己宫里来一次。日后月份大了,可怎么交代呢?邓昶也说过,想法子把这孩子打掉。想了很久,都没有答应把这孩子打掉。

皇太子这个份位是不想了,皇帝什么都不会罢黜了龙濬焱的储君位子。这么久以来终于是看清楚了,皇帝对于乐晖盈绝对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徐沁想的打掉张菱儿腹中的孩子,然后栽赃给乐晖盈实在是很不明智的事情。即便真是乐晖盈下的药皇帝也会既往不咎的,下了药真出了事自己倒是不怕事把邓昶害了却是没有想到的事情。皇帝怎么会猜到他身上,是谁露了口风出去?

“娴妃姐姐好悠闲,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徐沁笑着进来:“不去救邓昶,坐在这儿想什么呢?”

“真真是烦劳你了。”娴妃起身让座:“好歹麻烦你去替我看看,我这样子怎么出门呢。”

徐沁笑着坐下:“姐姐知道么,张菱儿腹中真的是皇子。万岁爷惋惜地不行,这会儿乌雅和柳心还都有了不是。我贸然前去,只怕万岁爷还会跟我发火呢。”

“不会的,你只是替我去看看他怎样了。别的事儿我来想辙。”娴妃笑道:“绝不敢让妹妹受万岁爷责罚。”

徐沁眼睛一转:“这么着吧,我们去贵妃那儿看看。好歹她是贵妃,这些时候都是修身养性不出宫门一步,她肯帮你最是好了。”

娴妃无奈,想了一想终究是答应了:“你可别在她面前说出我和邓昶的事儿。”

“姐姐如果不放心,我便不去了。”徐沁娇腻一笑:“兴许姐姐自去,贵妃还要帮你一场呢。你们在万岁爷跟前最久,两人许多年的姐妹她能不向着你么?”

娴妃被她这样揶揄,心中自然是不服的。这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时候,万万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而坏了大事:“妹妹说哪里话来,你在贵妃面前可比我管用多了。你不还是贵妃的永寿宫出来的么?”

徐沁抿嘴一笑:“那咱们走吧,要不把邓院正跪得有个什么别说是您就是我也不忍心是不是。”说完,也不管娴妃如何径自出了咸阳宫。

娴妃气得眼泪都下来了,这么久以来谁也不敢给自己受这般闲气。

徐沁倒真是胆大包天了,皆因着人在屋檐下不得把低头。要不是担心邓昶出事,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来这样欺负自己。徐沁,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把这口气吐在你身上的。那时候你可别说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天生又不肯做小伏低的心性,实在不想是被贵妃看扁了去。转身换了件绯红色的宫衣,悉心打扮了一通方才出门。

永寿宫宫门前满是执事的宫女太监,倒是弄得徐沁和娴妃摸不着头脑起来。“奴婢给娴妃娘娘慧妃娘娘请安。”贵妃身边的秋痕不知怎么知道两人来了,款款从里面出来行了个万福:“德妃娘娘和柳昭仪已经来了,娘娘正要打发奴婢去请二位娘娘的。”

“请我们做什么?”娴妃看了眼徐沁,问道。

秋痕笑笑:“娘娘不知道么,万岁爷已经下了圣旨要复后位。这会儿吩咐主位娘娘们都去朝觐中宫,只是不见二位娘娘。怕误了时辰,便让奴婢去请二位娘娘。哪知道刚到这儿娘娘们就来了。”

两人一对视,这时候让那位重掌凤印想做什么?来不及说什么了,贵妃已经带着乌雅和柳心从里面出来:“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娴妃一肚子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贵妃那张脸根本看不出究竟是在想什么。而乌雅和柳心算得上是乐晖盈的人,些微露些口风都会让自己得不偿失。只有紧闭着嘴巴站到贵妃身边,贵妃却是一笑:“这些时候是德妹妹在掌事,还是德妹妹走在前面吧。”

乌雅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姐姐过谦了,妹妹焉敢僭越。姐姐四妃之首,自然应该带着我们去朝觐中宫的。”说完,只觉得跟柳心站在一起并肩走着。

徐沁自付比乌雅位份高出不少,丝毫不觉诧异地站到娴妃旁边一并走在贵妃身后。

坤仪宫宫门并没有开,只有赵初站在门口:“娘娘们不必进去了,皇后不在这儿。”

“皇后此时在哪儿?”贵妃看看左近的人:“朝觐中宫不在坤仪宫候见,还能在哪儿?”

赵初手中拂尘一甩:“回贵妃的话,娘娘身子不爽万岁爷不忍娘娘劳神,就不让挪屋子了。娘娘们要朝觐中宫,还请到乾靖宫西暖阁。娘娘的寝殿如今在那儿,万岁爷也是照看方便不是。”

贵妃的脸明显抽搐了一下,这样子恃宠生娇,皇上都是百般宠着。又有了身孕,这将来还得了?只是这时候她的位子明摆着在自己这些人上面,自己不看人脸色能够怎么着?

“那咱们去乾靖宫吧。”回头看看诸人,都是一脸的郁郁之色。娴妃尤甚,贵妃心里有些纳闷:即使说是跟乐晖盈有什么,也是自己出过头,在冷宫是自己取笑她和安王叔嫂相睨。这会儿你怕的是什么,难道你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是。”乌雅和柳心心里存了太多疑虑,这时候复了后位是昨天都不知道的事情。皇帝在万春宫看过张菱儿就匆匆走了,只说是有急事。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乐晖盈喝了药害口,把一大盅补药尽数呕了出来。皇帝明显的担心写在脸上,对张菱儿只是说了句好好养着就走了。张菱儿腹中的孩子也是皇帝的,却是这样厚彼薄此叫人不得不心寒。

徐沁一脸的大不以为然:“怎么这时候还是这么娇惯着,又不是第一次了何至于这样。”

“慧妃!”贵妃低低呵斥了一声:“怎么说话呢,被人听见要命不要?”

徐沁这才住了嘴,跟在贵妃后面慢慢走着。娴妃满腹心事,几欲跟贵妃说自己不去乾靖宫了。可是想着这样或许能够见邓昶一面,哪怕再大的为难也要去一次。就是这样满腹纠结着,走在众人中间,一件绯红色的宫装便显得有些老气了。

乐晖盈穿着云白的夹袄靠坐在西暖阁的宝座上,皇帝说恢复后位居然自己完全不知情。怪道早间赵玉进来的时候喜气盈腮,给自己磕头更是笑得比捡了一张银票还要高兴。

“小姐,贵妃她们朝觐中宫来了。”莫颜匆匆进来:“这会儿都到了殿外了。”

回过心神看了莫颜一眼:“谁叫她们来的?”

“万岁爷!”莫颜看她脸色是比前些时候好了不少:“怎么好?”

“不见。”乐晖盈决然道:“谁说的叫谁来见。”

莫颜哪里想得到这位千金小姐这时候会撒这个性子,皇帝就在东暖阁那边。要是闹得那边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气要生。不过断乎不能拗着她的脾气来:“要不奴婢去奏知皇上?”

“但凭与你。”乐晖盈盖好身上的绣被:“我困得慌,不许来吵我。”

“娘!”龙濬焱叫嚣着从外面跑进来:“那些人来做什么,吵死了。”

莫颜偷笑,就是外面那些人再怎么叫嚣也赶不上这位小爷。不过也只有这位小爷叫嚣,乐晖盈才不会心烦。

“乖乖,你也不喜欢这些人是吧?”乐晖盈拉着儿子到身边坐下:“两岁不到就这样,不好。”

“这是那天在皇太后跟前,小殿下学着说话皇太后夸他懂事。就学来这个了。”莫颜给乐晖盈端了盏参汤过来:“小姐喝了这盅参汤,养养神也是好的。”

“少给我气呕,比喝参汤有用。”嘴里这么说,乐晖盈还是端起白参汤慢慢啜饮着:“去看看走了没。”

莫颜答应了一声,出了寝殿的大门。外面还是一群人跟着各自的主子围了一大圈,莫颜看了一遍惟独不见娴妃。这时候抓乖卖俏的,不在这儿长脸跑到哪里去了?

“莫颜,娘娘做什么呢?”贵妃朗声问道。

“回贵妃的话,娘娘这会儿正在歇晌。方才小殿下进去都让人带了出来,万岁爷有吩咐:娘娘歇晌时,不许人吵闹。”莫颜不卑不亢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