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一笑,自来只有二公子看到的小姐跟所有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两个人忙忙那个给她打扮,须臾之后乐辉盈看着铜镜中的倒影,“一脸的红疹,二哥看见我会笑的。”

“笑什么?”乐辉慡爽朗的笑声在外面响起来,“偷吃什么了,一脸的红疹。”

“我吃桃花虾了,还吃了四尾。”乐辉盈伸出四个手指头:“好痒,以后再也不敢吃了。”

“下次吃以前让何蔺帮着看看,有什么可以不痒的药吃过就好了。”乐辉慡看着两个丫头:“我就跟姗儿说一会儿话,你们能走开好不好。”

“是。”两个丫头答应着下去了,乐辉慡毫不避讳地抱起妹妹:“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都没有重一点。这么细的胳膊,一扭就断了。”

“哥,我每天都没人说话你也不回来。”乐辉盈坐在二哥怀里:“大哥娶了嫂嫂,母亲好高兴的。我好久都不知道母亲会这么高兴了,只是这高兴不是为了我。我给母亲的只是咳嗽和伤心。哥,我真的不会让母亲欢喜我。”

乐辉慡抱着妹妹:“姗儿,我走的时候你就说这话我回来了你还在说这话。二哥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话。姗儿不要委屈自己好不好?”

“哥,都说我要做姑姑了。”乐辉盈眨眨眼睛很快恢复常态:“嫂嫂居然敢在大哥背后叫大哥的名字毫不避讳地。”

“田俐么,出了名的刁蛮女子。”乐辉慡有些不忍,妹妹从来都会很好掩饰自己的心事。即便是前一刻还在珠泪盈盈,不过转瞬之间就变得一脸和煦笑容了。

“哦,很出名?”乐辉盈笑起来:“我都没见过笑起来那么好看的人,那天到我这儿还问大哥的小名来着。我哪儿知道。”

乐辉慡一笑:“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她去,他在江南赈灾说是回来就要升官。这回看来爹要一个能够帮他的人算是找到了。”

“哥,怎么不是你?”乐辉盈笑的很俏皮,“其实爹最希望是你。”

“没意思。”乐辉慡捏捏妹妹的鼻子,“我赶路好累的,一路都没吃。要是等着跟爹娘一起吃的话,只怕又被絮叨的不行。这是什么。都凉了。”

“我也没吃,一起吃。”乐辉盈拉起珠帘,榛遐已经端着一托盘佳肴进来尽是兄妹两个爱吃的。放在小几上:“还好二公子回来了,要不小姐一准不会吃了。方才的银耳汤好说歹说都不吃,放凉了还怎么吃。正说着公子就回来了。”

“哪有这么多絮叨的。”乐辉盈轻笑着打断了榛遐的话:“若是多说话便能多吃些,你尽管说然后把我的这一份都吃了。”

榛遐没好意思娇笑着退了出去。乐辉盈端起白粥慢慢吃着,最多夹起一筷子精致的小菜也只是浅尝辄止。乐辉慡皱眉,就这样子吃东西能不瘦。怨不得风吹吹就倒了,或许等她再大些就好了。只是有谁见过这样的小姑娘就等着做皇后会是什么样子,她会被那个男人和那个皇宫憋死的。十来岁就葬身深宫,对谁都会是一种折磨。那些攀龙附凤的人家还有可说。自家呢?****“哥,你看什么?”细白的手腕上一对刚刚合腕的白玉手镯,乐辉盈放下碗看着乐辉慡:“哥,我知道这句话我不该说,只是我在家真的闷坏了。带我出去走走,不让人知道。”

“好。”乐辉慡笑起来:“换个男装,咱们大大方方出去。”

乐辉慡出现在街头,身边多了一个清秀绝伦的少年。吸引很人多满是艳羡的目光,尤其是很多年随相符的民间女子几乎目光流连在乐辉盈的脸上不肯散去。

“下次不带你出来。”乐辉慡低声笑道,“这样子被人注目,要是被老爷子知道我可就是罪过大了。”

“不会罚我就好啊。”乐辉盈在外面算是言笑无忌,原本就是清瘦的身形加上身上那件玉色的长袍便显得越发隽秀了。“我倒是觉得父亲会责罚你比较多了,是你带坏我了。”

“带坏你?!”乐辉慡笑起来:“要是我说是你自己要出来的。只怕说什么父亲都不信了。毕竟父亲总说你是最乖最听话的。谁也及不上你的。”

“哥,听话真的是很无趣。”乐辉盈悻悻然,“你看田俐不够听话大哥不是一样待她好。宠得跟什么似的。父亲上次为这个还说了大哥。”

乐辉慡无奈,还好自己不好这口要不妹妹也会在后面笑自己的。不过小丫头很知道分寸,就算是取笑也是浅尝辄止。“姗儿,你要是能在父母面前也是笑语喧喧的。只怕爹娘会很高兴。”

“如果我变得跟田俐一样,你说好不好?”乐辉盈笑问。

乐辉慡摆手:“那你还是姗儿?最好就是你自己了,你跟他不一样的。”妹妹永远也不会变成田俐那样,她自小受到的就是最规矩的闺阁教导,而父亲教给她的却是如何在险恶的尔虞我诈中保全自己不受伤害。所以妹妹小小年纪就变成了人前人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情,任是谁都不知道妹妹的真实面孔如何。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将来能够做一个合格的皇后,但是小小年纪就这样毁掉一生却是最残酷的。

兄妹俩肆无忌惮地说笑,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有一行人也在街边逛街,为首一人器宇轩昂只是脸色颇为阴郁。看着这边的兄妹俩,那个人的眉头皱的紧紧。目光不时落在乐辉盈身上,怎么会是这么清瘦的一个小姑娘。

“公子,时候不早了。”身边的人没看到主子的脸色。

“那边的兄弟两个去查查。”

“公子,那是太傅家的二公子和书童。”身边的侍卫笑道,“二公子据说是今儿刚回京,只怕还没回家。乐辉懿的夫人有孕在身,全家上下忙的不亦乐乎。”

“田俐?!”那人笑得有些皮里阳秋:“乐辉懿倒真是跟平日看上去的不一样,能让他岳丈赞不绝口倒是不容易。”

“只是不知道太傅家你那位小姐将来东床如何。”侍卫没预兆地说出这话,那人的脸马上变了:“与你什么相干!”

一直跟在少年后面的仆人看见少年变脸。悄悄捅捅侍卫身后:“公子,回去晚了就该关门了。”

“嗯。”那人板着一张脸往前走,目光依旧是落在乐辉懿身边的乐辉盈身上,等着你长大好像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一只厚实的手掌落在脸上。“唔?”田俐睁开沉重的眼帘,黑瘦的脸庞映入眼帘:“辉懿,是你?”

“是我。”

乐辉懿看着妻子长胖一圈了的脸:“好些不曾?母亲说你今儿好容易能吃进去些东西,小东西太皮了。这么折腾你。”

“不允许你说他。”田俐笑起来:“我被他折腾是甘心情愿的,是我们的孩子。”转眼看向乐辉懿的脸:“瘦了好多,这趟差事好磨人。以后别去了,我不要你做多大的官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守着我就好。”

“以后都不会去了,我要做的是京官。皇上不放心我在外面给他惹事。”乐辉懿给她掩了掩被子:“母亲天天来?”

“娘天天来看我,陪着我说话。其实娘很喜欢笑的。”田俐看着他的脸,伸出手让他握住:“三小姐那天走到门口,预备进来又没来。”

“都叫娘了。”乐辉懿笑起来:“姗儿没好意思进来,辉爽回来我也没见一次就走了。一直都是姗儿跟他最好。两个人在一起都没有男女兄妹之别了。我常说,要是姗儿能这样和我说说笑笑就好了。”

田俐笑笑,指着枕边一个精致的香包:“这个是她让人送进来的,说是有安神的效用,果然还不错,一个小姑娘知道好多。显见是读书读了不少了的,我们就不行了。”

“她读那么多书是为了一个人读的,就是写字练的字体也是为了一个人。只是这个人知不知道感不感念这份人情就不知道了。”乐辉懿笑得很牵强,仿佛这件事才是让他很心烦的。回家之前去过一趟皇宫,皇帝对于自己这次的差事很少见的褒奖了一番。之后遣退了所有人,留下自己说了一句话:以后不许乐辉慡回京。难道这回回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只是皇帝屏退从人说的话又显然不是跟国家大事有关,事关脸面或是人情的事情才会这么做。会不会是这两个小的做出什么让皇帝不好说出的事情,总不会是妹妹央求她二哥带她出去被皇帝当街遇见了吧?

“我可不会为你做这么多事情。”田俐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如果三小姐还是这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些那么就只能说是前缘注定了。”

“兴许是吧。”乐辉懿亲吻着她的脸颊:“我以后都不会离开你身边,只是一心一意守在你身边。我们或许也会给父母一样,这是你要承担的。”

第六章番外乐辉懿和田俐9.

天空乌云密布咋看过去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乐辉盈******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束腰长裙站在绣楼外的栏杆边。一阵大风袭来,衣袂飘飘。

这儿可以看得很远。甚至可以看到哥哥所住院门口的情形,母亲或许是来看着嫂嫂吃饭的,否则哪有这时候还到嫂嫂这边来的道理。母亲好像离得自己很远,总是渴望不可及的。那是自己的亲娘,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就不会让自己在她身边撒娇了。反倒是刚过门不久的嫂嫂,虽说父亲不是很喜欢这个性情很是刁蛮任性的儿媳妇。但是母亲和哥哥对她是十分好的,或许在这时候实在是自己的性子像父亲多些,所以对于嫂嫂不过是面情上能够过得去也就罢了。

“小姐,只怕要下雨,先进屋吧。”收拾好屋子,榛遐打起帘子:“等会儿只怕着凉。”

乐辉盈讪讪地进来:“昨儿让收拾的花样弄好不曾?怎么也没见有什么好的送来,别是忘了。”

“莫颜去正园给小姐拿去了,整好夫人在给少夫人收拾东西。顺手就让莫颜给小姐带来好些最好的花样来了。”榛遐隐约能够猜到乐辉盈的心意如何,只是这话就是谁知道都不能在乐辉盈面前透露出半句。

乐辉盈点点头没有半点想要拿出来看看的意思,依旧站在帘后看着开始飘雨的天际:“二哥走了好些日子了,也不知到北疆没有。都没有信回来。”

“小姐,不是说想做点阵线的。要不奴婢去挑几个好看的花样来?”榛遐试探着问道,乐辉盈不知又想到什么东西了总是这么着可不是法子。

“我想下去走走,别跟着。”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发自内心的羡慕田俐起来。母亲总是不避嫌疑地关心着她。听说母亲每日必要看着她吃下三顿饭才能安心。难道儿媳妇真的是胜过了亲生女儿去,难道自己真的是不如人?为什么除了二哥以外,所有人对待自己都是淡漠的。尤其是母亲,淡漠得都不像是嫡亲母女了。

“小姐,下雨了。”榛遐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过一把油纸伞递给乐辉盈:“别淋湿了,身子刚好别着凉。”

撑着伞走在花园甬路中间,在二哥面前不用掩饰自己的性子。或是放诞无忌的大说大笑或是把自己心中最隐秘的事情都可以事无巨细告诉了他去。本来,这是能够和母亲说的。只是母亲离自己太远了,远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抓住她的手。是不是真的连母亲都会厌弃自己,只是因为自己心中的那个人不是他们喜欢的人。

慢慢走着,雨越下越大终于连天雨幕连成一片。一丛重瓣茉莉刚刚绽放出娇艳的花苞就被暴雨大的七零八落的。乐辉盈站在花圃旁看着低垂的花瓣默然无语。慢慢总是会习惯的,至少到如今就已经习惯母亲或者父亲对待自己的这样冷淡中带着的骄纵。

“大雨天就在这儿淋雨玩?”身后传来冷淡至极的声音,怎么不知不觉走到大哥所住的院子外面来了。这儿是到正园的必经之路。母亲回去必然会从这儿走。难道自己在潜意识一粒就已经想好要来看看母亲?乐辉盈转过身,看见母亲身后的婢女宛如给母亲撑着伞站在甬路上。拨给嫂嫂的大丫头宛心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跟在一边站着。

“母亲。”福了一福方才起身:“出来走走不觉雨就大了。”

打量着女儿清瘦的形容,这孩子越来越瘦了。虽说个子长高了不少,怎么也不见多一丝肉。上次儿子回来也是这么说,妹妹几乎就没好过。青玉般的脸上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忽闪忽闪看着自己:“怎么不让丫头跟着,倘或受了凉是好玩的?”

别的女孩子倘或被生母一番这样的话说过以后必定是委屈万分,乐辉盈后退一步:“是,下次再不会如此贪玩。”说完又是一个万福,便自己撑着伞慢慢走去。

乐夫人看着女儿的背影,脸颊抽动了几下没有说话。宛如一下扶住她:“夫人!”已经是一个趔趄,站立不稳紧紧抓住身边丫鬟的手。

“夫人,您怎么了?”宛如看她脸色青白,雪青色的衣裙几乎被冷汗浸透惊得大叫。

走出不远的乐辉盈听见动静不对,扭头却看见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母亲被宛如和宛心两个丫头搀扶着,几乎跌倒在地上。吓得一下子扔了手里伞,再也不顾什么规矩飞一般跑过来,“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很久没有看到女儿近乎真实的面孔,抓住女儿纤细的手:“这么大雨会淋坏的,回去吧。”

“宛心,快去找我哥过来。”这儿距离乐辉懿的院子不过数十步,乐辉盈代替宛心的位置用力扶着母亲:“母亲,我扶着您到那边歇歇。”不远处有个凉亭,乐辉盈身形清瘦哪怕跟宛如一起扶着母亲也甚是吃力。只是双手依旧紧紧抓住她,只怕自己一个不仔细就让母亲跌倒在地。

“你回去吧,等会儿你哥哥就来了。”一步一滑到了凉亭,乐辉盈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大雨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倒是宛如一只举着伞母亲身上湿的地方倒是不多。看女儿这情形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这样子会伤风的,刚好才几日。”

乐辉盈紧抿着双唇一语不发站在一侧,乐辉懿听说母亲身子不好已经顾不得打伞从里面出来。看见妹妹浑身湿透站在一旁,母亲又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母亲,我扶您回去。”

“你回去吧。”乐夫人看着一脸不驯的女儿,每次只要她抿着唇不说话一定是心头不服气又不好说出来只好立在一边不说话。

乐辉盈抬起头看了一眼母亲和兄长,眼皮眨了眨两滴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硬是给逼了回去:“是。”说完,也不打伞就在瓢泼大雨中慢慢走去。

乐辉懿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个箭步冲出去也不顾男女大防一下抱住妹妹:“姗儿,别淋雨。*****带到嫂嫂屋子里,等会儿换身衣服再走。这样才不会着凉的。”

“不必了,母亲身子弱哥哥还是把母亲送回去吧。”乐辉盈并不挣扎,只是淡漠地说道:“我没事,就到屋子了。”

“姗儿,别这样。”乐辉懿分明感觉到妹妹娇弱的身躯在微微发颤,脸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混成一片:“母亲,母亲不是有意的。她,她心疼你的。”

“我知道。”乐辉懿推开他的手:“你是我哥,只是这样子叫人看见还是不妥。别让人说闲话了,不好。”说完一个人淋着雨继续往前走,大雨倾盆而下让那抹天青色的娇弱身影在雨幕中走了良久。

乐辉懿回到母亲歇脚的凉亭:“母亲,您不该这么对姗儿她还小。”

“如果我疼她,就不该让她被皇太后接进宫,只有远着她让所有人看不到我把她带在身边是不是就会让皇太后没了这心思?”当皇太后口里说出要将女儿养在身边的时候,本能的就是要拒绝这件事。虽说天子生母在旧年间曾说过要在将来结为亲事的话,已经是时过境迁了。而且如今的皇太后也不是皇帝生母,很多事情是和生母所决定的不一样的。女儿不能将她的一生都葬送在皇宫里,即使她心底早早有了那个人的影子也不行。皇宫比任何地方都没有人性,为了女儿终身着想也要远在女儿才好。

乐文翰刚回家就听说女儿淋雨夫人生病的消息,头真是觉得嗡的一声。妻女一直都是他的心病,尤其是妻已经无数次告诉她皇太后绝对不会再生出要将女儿带走的可能,至少说生母都不肯相信这件事,依旧对女儿还是冷冷淡淡的,甚至有时候冷淡到不堪的地步。只是盼望能将人留在身边长久一些,殊不知这样对女儿还不如将她送走也不好不让女儿受这么大委屈。

女儿绝对是冰雪聪明的只是把自己跟家人用一条线划开。隔得远远的,不靠近是不是可以给她省些事?

看着妻子在丫头手里吃过药,换了身便服便往女儿的绣楼去。早已过了三更,平时只怕早就睡下了。傍晚淋过雨,自己不得脱身就麻烦凌恪来个这一大一小两人诊脉。妻子是早已注定的带病延年,服下两贴药能安安稳稳睡一觉就没甚大碍。可是女儿,伤风刚好些这会儿加上淋雨只怕又要加重了。

“老爷。”莫颜和榛遐刚伺候乐辉盈吃过药,又给她换下汗湿的衣裳下来准备拿去清洗。走到门口正好遇上乐文翰一脸忧色过来。

“嗯,睡了?”乐文翰淡淡问道。

“小姐刚吃过药,还在榻上看书。”莫颜福了一福:“奴婢们告退。”

乐文翰撩起帘子进去,女儿蜷缩在被子里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手里拿着一卷旧书慢慢翻着,看见自己进来马上放下手里的书:“父亲!”

“吃了药怎么还不睡?”乐文翰拿起放到一边的书,“还看书,也不怕劳神。”

“一会儿就睡了。”乐辉盈坐起来,不敢在父亲面前放肆规矩。乐文翰在一边的绨几上坐下,“你凌叔叔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受寒。要不让厨房跟你做碗姜茶鸡蛋来,吃了也好怯寒。”

“喝过姜汤了。”乐辉盈微微一笑:“让您这么过来,女儿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姗儿,别怨你母亲。她满心疼你,只是说不出来。”乐文翰看出女儿眼中的落寞和隐忍,要是不解开心结真的郁结在胸也不是一件好事。

“母亲身子没事吧?”乐辉盈闭口不提傍晚的事情,只是端坐在榻上:“总是女儿不好,让爹娘不欢喜。岂敢埋怨爹娘半句。”

乐文翰久历官场无论场中上下没有任何事是他办不了的,只是对于女儿很多事很多时候却是无能为力。明知道自己位列首辅,要想女儿嫁一个如意郎君绝不是难事。偏偏这个小女儿看上的人是自己无法驾驭的,即使驾驭也正是这几年的事情了。至多三年,就会把手里的大权拱手交出去。毕竟,毕竟那才是帝国唯一的主人。自己是太子太保又有太傅之衔,把女儿嫁给天子门生也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可是要女儿小小年纪就去承担这份她根本无法挑起的担子确实太过残酷。不是急着要女儿出阁,实在是皇帝年纪不小了。只要女儿到了寄递之年就必须大婚,这是皇太后最后的退步。

“想吃些什么,父亲还没和你一起吃。”乐文翰没有多去想女儿心里是怎样的不痛快,只是坐在绨几上吩咐丫头们下去做事。

“您这么晚回来,怎么还是很多事么?”或许跟父亲在一处,乐辉盈的话语还是比跟母亲在意要多得多:“难道大哥都做不好么?”

“他还要历练,很多事不能放手给人。”小女儿很是伶俐,有时候说话行事叫人很放心。

轻轻咳了几声,乐辉盈有些郝然:“爹,我就不是让您和母亲很不欢喜?”

“哪里的话。”乐文翰抬手抚摸女儿的额头,还好不烫,“你娘那个性子我也和她说过,只是拗不过来。姗儿,要说疼只怕她会把自己的心都交给你。只是你娘真是怕了,那时候皇太后一句话就是想把你带去宫中抚养,待年到了及第时候就…”顿了一下:“姗儿,她是舍你不得。要不说什么也不会这样子做事说话。常常夜里一个人过来看你,受了寒也不觉着。她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乐辉盈愣怔半晌:“如果没有我娘的身子也不会这么坏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娘不欢喜我的也是该当的,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让人嫌弃,爹。”

“傻孩子。”乐文翰叹了口气,小女儿从小就比人懂事。读书习字甚至是比她的两个同母哥哥还要好。外加上乖巧懂事极识大体,就算是女儿不曾看上过那个人也是正位中宫的不二人选。论人品家世容貌才学,无人出其右的。

****子:“爹,你说要是女儿死了是不是母亲就不用如此了。如果是这样子的话,女儿宁愿将这条性命还给爹娘也免去母亲多少不快。”

“不许胡说。”乐文翰厉声打算女儿的话,“你要是再胡说,爹就要发火了。你母亲为你付出的近乎是他自己的性命,要是你有这样子的念头真是辜负了她的心。”

“只是这样子的疼爱女儿,女儿真的不要了。”乐辉盈泪水就是顺流而下:“女儿没做错,为何要这样的对待女儿?”

乐文翰无声地给女儿拭去泪水:“姗儿,你别胡思乱想的。有事爹去和你娘说,总是不许再委屈你就是了。这么大孩子了,还是这样子。说不过是一定要哭的,哪里还有个样子的?”

乐辉盈伏在父亲怀里抽噎起来:“爹,我娘不喜欢我。”

乐文翰轻轻抚摸女儿的秀背,似乎很多拭去都应该要和女儿说清楚。只是每次话到嘴边总是硬生生咽了回去。女儿或许就是自己注定要关心的更多的。妻子那边已经是欠的说不清楚了,谁叫自己不能许她太多的事情。这才弄成她事事执拗不堪,也就在很多时候自然而然的忽略掉女儿这个小丫头的心思,才会让女儿受到这么大的委屈。姬妾们也生了好几个儿女,却没有哪一个能够及得上这嫡出的两儿一女,只是怎样才能让妻子放下心头的大石好好跟女儿说出这些隐情才是最重要的,她的时候不多了,凌恪每次给她诊过脉以后都是眉头紧皱。可是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几乎都看不出他的表情。似乎已经到了最为危机的时候,可是真的要自己跟女儿说出来又是何等残酷?少年夫妻老来伴,数十年相依相伴一旦中途失伴难道不是人间最大不幸之一?

“姗儿睡下了?”会到郑源的正寝,妻子正歪坐在榻上,青白的脸色看得人心疼,母女两个不止是生的相似就是性情也是这样相似。只是怎样才能化开这内中的坚冰似乎比朝中大事更为棘手为难。

“我看她几乎没吃什么,有些不放心,硬是压着她吃了半碗燕窝粥才算是罢了。”有丫鬟伺候着洗刷过后,乐文翰实在懒得再去看公文便在软椅上坐下:“何苦来,一定要跟如此对她?是你亲生的,为了她几乎搭上自己的性命为什么又不肯对她好些?”

“我时候不多了,这次的病逝更从前都不一样。每日出去走走都是想让自己不坐下来,什么事都还能走走看看也是好的。有几次走到姗儿那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怎么去和她说?她出阁时候,我是不论如何都看不到了。做皇后我真是不稀罕,为什么要让她看上皇上?皇上有那么多女人,怎么会去疼我的姗儿?就是你,也有宠妾我能计较么?我尚且不能计较这个,如何让女儿去计较?只有生母都不疼她,她才会坚强起来。日后也就不会吃亏了。”强打着精神看着自己的夫君:“老爷,我们纠葛了一辈子已经够了,可是姗儿还小而皇上大她那么多,日后不会疼她的。你哪怕是不随了姗儿的心愿,也要他不能去做这个皇后!难道这家里还缺了一个皇后不成?”

“由不得你我,女儿只是要嫁她心底的人我便不想扭着她的心思。”乐文翰淡淡叹了口气:“姗儿不做皇后谁做皇后?谁能比得过我家的女儿!”自矜的话语说的极其自然:“个人有各人的缘法,不是我们做父母的能够左右的。乐辉懿看中了他媳妇儿,你这么喜欢。怎么姗儿只是为着看中了皇帝,你就对姗儿这样冷淡无情?她问我若是你真的不欢喜他,是不是把她的性命还给你去便是好了。就是不好,也能好了。难道你还有第二个女儿!?”话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

“我几乎是忘了,皇上还是老爷的学生。”妻子喘了两口气:“老爷,这些东西譬如说权势地位真是没趣的。你要这些东西,生不带来归不带去的要来做什么。我对不住女儿也是一番私心,怕她在皇宫中受了委屈。没想到让她受委屈最多的却是她的生母。我会给女儿一个交代,自然是不会委屈了她。”

好像近两年以来只要是夫妇两人在一起总是免不了一顿龃龉,乐文翰知道妻子性情执拗加之疾病所扰也就很多事情都在迁就妻子的脾气。除非是在大是大非之间,一般的事情都是妻子说了算的。唯独女儿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依着她的心思。她对女儿的溺爱在任何人是看不到的,最清楚的也唯有自己。只要是女儿的起居器物,从外出的轿帏到内里的小衣除非自己亲手做,一律是要织造府来制作,别的东西一概不许到女儿眼前。至于女儿小厨房里的手艺,恐怕就是皇帝的御厨房都是及不上的。这样的娇养只怕除了皇家也没有能够供养的起,这些话乐文翰一直都死埋在心地不肯说出一个字,谁让她到了那么晚才生了这么个小女儿。从前有精力的时候全是把两个儿子带大了。

“没说你委屈她,你们母女两个就是一个性子。只要是有什么地方扭到了,说什么也扭不回来的。终究是母女,皇太后势必不会再说出要把女儿带到皇宫中的故事。她跟皇帝做母子只是名义上的,安王才是亲生的。偏偏又是远在北疆,那时候说出来也只是说信口开河哪里就能轻易把姗儿带进宫去,实在是你多虑了。”

“等有一天我把她的儿子要来再说要我们家姗儿的故事。”其实细想想自己要用他们家儿子做什么,一个龙瑄不过一个亲王而已。自己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难道姐妹两个就是要嫁他们兄弟两个的。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能全给了皇家子弟的。

乐文翰彻底无言,妻女如此真是自己命该如此,无论自己在外如何能言善辩在妻女面前都将是无功而返的。

第六章番外乐辉懿和田俐10.

*歇起床无事,田俐六个多月的肚子已经很是突兀了。“宛心,咱们出去走走。闷在屋里会闷坏的。”换上件宽松的裙子带着宛心和两个小丫鬟除了院门,很久都没出来走走。前些时候的害喜和胎位不稳是叫人担心,弄得婆婆压根就不许她出门一步。只是听说婆婆和小姑各自大病了一场,莫非这母子两真的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怎么都不见府里有人?”只是在后苑看去,整个太傅府安静得有些出奇。

“今儿好像是有人宴请老爷和夫人赴宴,是老爷多年的旧交了。只有小姐在自己的绣楼里,小姐不常出门您是知道的。”宛心笑道。

田俐蹙眉:“要是我都快闷死了,不行一定要找人跟我说话。到绣楼去。”

宛心跟在田俐身后,只怕她步子太快会有什么闪失。这么些日子跟着田俐算是见识到这位将门虎女的厉害和与众不同了,不说别人就是自己家的小姐虽说是被人捧在掌心里。算是骄纵得不行了,可是谁也不敢跟这位少夫人相提并论。当着下人的面叫公子的名讳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要是晚间醒来是绝对不会麻烦侍女们的,绝对是把身边那个人闹醒。要吃要喝要起身也不许人插手,只要是公子在身边就绝对是公子动手。照理说,公子养尊处优惯了,就算是好脾气也是不能长久的。不过这时候看公子对少夫人还真是尽心,没有半句怨言居然还是甘之如饴这就让人开了眼界。

即使是夫人,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几个人私下里说,居然比对小姐还要好。当然,这话没人敢传出去。要是这话被小姐知道或是传进老爷耳朵里可就是不好玩了。

真是不知道少夫人和小姐这两个南辕北辙的性子怎么能够说到一起去,少夫人大概也是闲极无聊才会想出要跟小姐坐到一起说话吧。小姐那个性子,除了二公子以外跟谁说话都是不到两句就会絮烦的。

只是放眼看去,全府上下目前就算小姐还是最受宠可是少夫人却是最金贵的人。谁叫她腹中是老爷的长孙,即便老爷不喜欢少夫人这么个性子。但是对于自己的孙儿还是青眼有加的,要不怎么会请太医院院正老爷多年的故交凌恪凌院正来给少夫人诊脉开药。

田俐可是没有身边的宛心想的那么多,已经一脚踏进了乐辉盈的绣楼。榛遐正好拿出乐辉盈要的绣箩从里面出来:“少夫人?!”很很惊讶了一下,这位主儿跟里面那位说什么说都是说不到一处去的。

“嗯。”田俐笑起来:“怎么又在收拾绣箩?难道小姐总是拿着这些东西消磨辰光?”话还没说完,已经进了里面去了。

榛遐扭头看了宛心一眼:“这是做什么啊?少夫人到这儿来也不说一声。”

“少夫人至少说出来走走,哪知道就是这么着到了绣楼来了。”宛心说什么也不敢说是一定要来的,小姐不喜欢跟人结交也是人人知道的事实。要是听说自己不加劝阻就由着她的性子来了,下次只怕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回落到自己头上。

“诶,刚好些。”

榛遐叹了口气:“咱们去拿些吃的东西过来,还没用午饭呢。”

“什么时候了,还没用午饭。”宛心惊愕道:“远不得少夫人常说小姐瘦得起大风能吹上天去了。”

榛遐笑笑:“每日跟在少夫人后面只怕是比在夫人身边有趣得多,也少了好多规矩的。”

“这个你们也知道?”两个人一起走着,平时说话的机会不是很多。只是说起来好像还是有很多话说不完。

“你真以为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太喜欢跟别人说那么多话。”榛遐笑起来:“要是小姐真那么无趣,我和莫颜也不会每天都跟没事人似地。”

“小姐是每天都懒得跟人说话,只是很多时候跟在身边的人说得多一些。”榛遐收拾了两盏杏仁茶和两碟点心还有一大盏银耳莲子汤放在托盘上:“小姐除非是真的不高兴,要不是不会生气的。而且经常还有说有笑的。”

宛心倒是真没见过乐辉盈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只是有件事一直都萦绕在心头:“我常听说小姐是要等着进宫做皇后的,榛遐是不是啊?”

榛遐有点匪夷所思的神色:“什么等着进宫做皇后?这话是谁说的,小姐还小得很说都不敢说小姐的终身大事,怎么会有这种传言?”

“这么说是假的了。”宛心拍拍自己的胸口,继而拿着榛遐交给她的食盒两人并肩走着:“我还真以为是的,因为这话实在是听的太多了。”

“这话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小姐要是真有这心思还用得着每日读书写字。早就去学习宫廷规矩了。”榛遐跟宛心拿着食盒上楼,走到门口。里面传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好像是乐辉盈在弹琴。

“好久都没有听见小姐弹琴了。”榛遐笑着进去,说话的声音随之压了下来。

田俐坐在一边静静听着她弹琴,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一脸恬静的笑容。似乎很是享受这样的静谧的相处,榛遐笑着把食盒里的东西放到田俐手边。然后带着宛心慢慢退了出去,田俐端起杏仁茶喝了一口。乐辉盈淡然的脸上泛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容,田俐这么久以来都没看过乐辉盈笑。原来笑起来真的是很好看,只是平时看到的人并不是很多。却也不能说明这位小姑子是不爱笑的。

落下最后一个音符,乐辉盈用琴覆盖住琴弦:“嫂嫂,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在屋子里闲着没事做也迷人说话。”田俐毫不顾忌形象的吃着点心:“你不是也是一个人闲着无事,我不来找你找谁去。”

乐辉盈擦擦手,自己喝了一口杏仁茶:“我总是闲着的,你闲着倒是少见了。”

“你每日就这样闷着不说话,不觉得无趣?”田俐喝完又盛了一盏银耳莲子汤:“我倒是觉得你要能出去走走会觉得更好些?”

“女儿家不得轻出闺门。”乐辉盈也不讶异,至少在田俐那里很多规矩礼仪是不必要的,只要大哥喜欢哪怕她再怎么都是好的。

“轻出闺门,好像我很喜欢往外面跑。”田俐也不管乐辉盈怎么想,自顾自地说道:“要不也就不会城外遇到辉懿了,我跟辉懿好像每次见面都会闹别扭。闹到最后就是两个人不欢而散,下次见面两人继续别扭就好了。”

乐辉盈手里端着的茶盏几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看不出来大哥还有这样的心思和故事,要不是嫂嫂说出来我都不会信的。”

“还有一件事,是要和你说的。”田俐喝了两口银耳汤:“上次和婆婆那样子别扭做什么呢,其实婆婆每次在我那边都会说你小时候的故事,说你小时候可伶俐了。说话或是走路很早了,比你大哥他们强多了。而且最早叫的人就是娘,让婆婆高兴了好久。要不是怕你被带进皇宫被教导规矩,怕你离开她的身边才会是这样子对你冷冷淡淡的。”

“带进皇宫教导规矩,教导什么规矩?”乐辉盈不解的看着她:“我学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听说皇太后真的很喜欢你。只是婆婆说什么都是不舍得的,也就不让人再见到你。凡事需要带你出去的时候就会说你体弱多病或是别的,让你留在家里。甚至要老爷修了一座绣楼,不许别人看到你。把你尽可能的藏在身后,哪怕你会说母亲不喜欢你。只是为了让你留在身边,就算是你怨她也是不值什么了。”田俐抓着点心用力咬着:“要是我娘活着,能这样疼我我也不会失礼做出这么多事了。”乐辉盈眼睛盯着手里的杏仁茶,不为所动。或许皇太后说起要把自己带进皇宫的故事,只是不论母亲怎么庇护都是省不掉这么一个将来的。他是自己追逐的梦,即使是飞蛾扑火也只是因为那团火能够照耀他的眼睛,不让他再那样忧郁的看着周围人。

“姗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也不喜欢我这么跟你说话。只是你还小你还不能懂一个母亲的心,我先前也不懂。不知道作为父母疼爱子女的那种心思会是怎么样的深沉。真的,当我有了这个孩子的我才知道父母根本不在乎儿女怎样误解儿女,只要是为了他好就算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也是值得的。”田俐再次端起杏仁茶喝了一口:“婆婆的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最近越来越差了,要是你都不能去体谅她的心还有谁能体贴她的心思。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把你紧紧护在身边。你是他女儿,没有人能能够取代你在她心中的位子。”

“嫂嫂,这件事放那儿吧。”乐辉盈很平静很淡然地一笑:“人总是要慢慢过下去的,路也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有什么不能面对,即便是母女也只是半辈子的缘分。何况,我跟母亲相处的时间太短,或许跟你一样再也体会不到母女间的情分,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实。我们都不能退却,只能一步步往前走。就算是火坑,也是要跳下去的。”

田俐吃得津津有味的零嘴突然吃不下去了,看着一脸淡然的乐辉盈愣是哽住了。这话怎么听起来就是让人接受不了,要是被婆婆听见只怕真的会心疼的要死。说什么都是嫡亲母女,为何要生疏到这种地步。

“你不觉得这话很伤人心吗?”田俐提高了声音:“难道父母对你的疼爱你都会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