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陵王也不说话,带着她沿着河岸往下走。

云迟再次将花焰鸟塞到包袱里,顺手摸了一支发簪,拿在手里无意识地轻晃着。

镇陵王现在还是一身冰凉,但霜花已经退了大半,只是面色苍白,要比之前好许多了。但她心里还是提高了警惕。

“喂,”一直的沉默还是让云迟有些不习惯,她拽了拽他,低声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啊?什么时候发作?有没有规律的?”

镇陵王身子一僵。

云迟闭着眼睛,没有看到他黑沉的脸色。

当然,就算看到了她也不在意就是了。

片刻,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沉地说道:“在阴寒气重的地方就会发作。”

云迟愣了一下,随即骂了声粗话:“你大爷的!那你还总是下墓?”

阴寒气重的地方?

哪种地方的阴寒之气会比古墓里重?

他要死也别害人啊。

“镇陵王府里,本王的寝室,阴寒气也很重。”他语气平淡无波地说道。

这句话,他还从来没有对谁说过。

不知道为什么就跟她说了出来。

云迟猛地抬头要去看他,抬起头才想起自己看不到,又低下去。“啧啧,所以传言是真的?镇陵王府是建在一片乱葬岗上?犹如鬼府?”

镇陵王掐了拳头。

世人背着他的议论和惧怕,他倒是知道得多了,但是,当着他的面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的,她还是第一个。

要不要捏死她?

要不要?

他还在想着,又听她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换个向阳的房间睡呗,谁还规定了你得住睡哪一间不成?”

本来令别人谈之色变、令他戾气横生的事,被她这么跟闲聊似地说出来,感觉似乎,好像,仿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她的语气也轻松得像在聊吃什么东西一样。

第122章 你大爷的

戾气瞬间消弥无形。

连带着他的语气里也有了以往所没有过的轻松。

“嗯,平时本王不住那间。”他说道。

“皇帝盯着你的时候才住?”她又问。

镇陵王差点被自己噎到了。

这女人…

说起皇帝,她可是一丁点敬畏之意都没有啊!

但是,她的这种语气实在是取悦了他,在镇陵王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

“嗯。”

其实,古代皇室骨肉亲情淡漠,云迟是知道的。

何况镇陵王这种出生。

皇帝肯定没把他当成儿子。

幽冥暗河河面上黑光粼粼,四周黑色雾气越发阴寒,虽然他身上也很寒凉,但是云迟还是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臂弯。

镇陵王低头仔细看着河岸,冷不防又听她问道:“所以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他的脑海里划过她之前说的。

死人毛病。

镇陵王从来没有跟谁说过这件事,除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毛病。

他薄唇紧抿,沉默半晌,语气寒凉犹如这暗河上的黑雾。

“本王四岁那年,宫里开始在那里建王府。有一天,一个内侍带着本王过去,说是看看王府建得如何。他把本王带到一处,那里挖出了一片骸骨,还未曾来得及收拾。埋骨的坑极深,他把本王推了下去,自己离开了。”

云迟没有说话。

镇陵王继续道:“那里一堆骸骨,至少埋了有上千人。本王在坑里呆了三天,无意发现坑里还有一通道,里面还有另一堆骸骨,骸骨都呈蓝绿色。”

“蓝绿色的骸骨?”云迟一惊:“是中毒的?”

镇陵王嗯了一声,“当时本王自然是不懂。”

“后来呢?”

“三天后,是姑姑找到了本王。”他顿了一下,说道:“姑姑是宫里的嬷嬷,她眼睛不大好,也有些耳背,是她一直照顾着本王。从坑里出来,本王烧了半个月,差点救不过来,在那之后,便有了这一接触到阴寒便发作的毛病。”

当时他也毕竟是一个皇子,如果没有皇帝的意思,内侍哪里敢这么对他。

“那应该是那些骸骨有古怪。”云迟说道。

镇陵王点了点头。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后来便有意多探古墓,或许能得到一些线索,解了这尸寒之毒。”

所以,他才一直都找古墓,下古墓。

当然,另一个原因他并没有说出来。

镇陵王府一直是一个特殊而又可悲的存在,他活在皇帝的监视之下,若是要奋起,要反抗,以寻常的渠道积攒财富和力量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手下有一支以柴叔为首的摸金队,借着古墓挖掘财宝。

“当年那些骸骨呢?”云迟又问。

镇陵王淡淡道:“被全部挖出来,烧了。”

当时他年纪尚小,什么都做不了。否则,那些骸骨当然会留着,至少可以研究出来那些人生前究竟是中了什么毒。

云迟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很是同情地说道:“可怜的孩子。”

孩子?

镇陵王脸一黑,还没说话,又听她接下去道:“不过,虽然同情你,但下次你要是再发病,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到时候她也直接下狠手了。

谁管他是不是值得同情啊?

死道友不死贫尼。

要是他发病又对她动手,就是她的仇人。

果然就不能对她太好。镇陵王咬牙切齿,伸手对着她的额头用力一弹。

咚!

正好弹在刚才她与他撞在一起的部位,疼得她顿时眼泪都要下来了。

“晋苍陵你大爷的!”她提脚就踢向他的小腿。

镇陵王哼了一声,脚步一错,立即闪开了。

“你难道不是嘴下不留情吗?”

几乎要把他的舌头都绞断了。

想到之前那个近乎疯狂的吻,他的身体又热了起来。

她的小舌头那么软那么甜,却蛮横得让他牙痒痒,再有下次,他一定不会让她占了上风了。

真的再有下次吗?

他以为自己这么一说,她总该有些害羞了吧,结果却看到她一下子收敛了暴怒,偏头对着他,语气十分欠揍地道:“说起来,你的反应还真生涩!”

什么?

镇陵王又磨牙霍霍了。

“你再说一遍。”

他逼近她。

云迟感觉到了危险,立即后退了两步,又不愿意示弱,依然不怕死地挑衅道:“说就说,你的吻技本来就很生涩啊,只知道用力亲…”

看着她那不留情的红唇一直开开合合说着无耻的话,镇陵王哪里能忍?

他立即伸手将她的后脑勺扣住,低头朝那张红唇压了下去。

反正他还是觉得很冰,再索要些火热罢。

四唇相接,云迟呆住,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嘴唇,却正好被他微凉清冽的舌头探入,一下子勾缠上了她的。

嗯,她还是这样乖巧的时候,感觉更好。

与之前那一次的野蛮疯狂完全是两种感觉。

哗拉。

一阵水声划破了寂静里两个关系诡异的男女的失神。

云迟先反应过来,立即将他用力一推,自己同时也退了两步。

恨现在眼睛睁不开,不然非瞪瞪瞪,瞪死他不可!

“晋苍陵你疯了吧!”

求你继续冷酷无情!

镇陵王看着她,眸光幽深,“过来。”

“过你大爷的。”

“本王叫你过来。”

“本姑娘说了,过你大爷的!”

她的话音刚落,蓦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背后已经有寒风袭来,后颈处一凉,几滴水珠溅到了她脖子上。

云迟脸色微变,立即朝前面飞扑过去。

他伸手,正好将她接住。

就好像她主动地扑进她怀里一样。

他伸手就从她的包袱里抽出一支发簪,猛地掷射了出去。

扑通一声,重物落下河水。

云迟这才转头,再次恼火自己的眼睛看不见。

“是什么?还是八爪鱼吗?”

之前那只巨形的八爪鱼已经让他们对付得够呛,如果不是他发作的时候变得恐怖如斯,也未必能够那么快将那只八爪鱼消灭掉。

要是再来一只,她估计想吐血了。

“哪来那么多八爪鱼?”镇陵王低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嘲讽:“本王叫你过来你不听,结果还不是自己扑过来了?”

刚才她哪里知道他叫她过来是这个原因?还以为他是兽性大发,又想拖她去玩亲亲呢。

你大爷的。

云迟不想再跟他作口舌之争。事实证明,她对这个男人还是了解不足!论无耻,他也不比她差多少。

“吱吱!”

水面上还有什么东西在扑腾着。

云迟脸色微变,“老鼠?”

第123章 到底谁的肉

古墓里有老鼠应该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在这幽冥暗河出现的老鼠就让她无法淡定了。

八爪鱼都能成为那么凶悍的东西,老鼠又会怎么样?

而且,她一直就挺不喜欢老鼠这种一惯活在阴湿角落里的生物。

“水鼠。”

镇陵王淡淡地道,望向河面,他突然也变了脸色。

“不止几只。”

“这话什么意思?”云迟心里浮起很不妙的感觉。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镇陵王说着,猛地一掌拍了出去。

只听一阵吱吱乱叫,大片水鼠被他凌厉的掌风拍飞出去然后落在水里的声音。

云迟心里发毛。

她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得很清楚啊!

这么多这么杂的声音,至少也得有几百只!

鼠军!

她蹭蹭蹭地一下子就转到他背后,爬上了他的背,双腿紧紧地缩了上去,缠住了他的腰。

镇陵王:“…”

云迟毫不客气:“我看不见,你能者多劳啊!”

她可不想让那些恶心的东西爬到自己身上来。

镇陵王顾不上说她了,大片的黑色的,毛光油亮的水鼠正从水里朝他们涌过来。每一只都肥硕得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镇陵王双掌齐飞,掌风凛凛如刀,一边退一边朝那些水鼠拍过去。掌风所到之处必然轰飞一片水鼠,有的吱吱乱叫,有的正中掌风中心,被拍得血肉模糊。

那些血模糊的水鼠落在河岸边,便有一群同类涌过去,吱吱叫着去抢食。

血腥味越来越重,死伤的水鼠也越来越多,可是,水里却还是有水鼠继续冒出来。

这么多,像是源源不断。

“这样下去不行。”云迟听着都觉得汗毛直竖。

她的手摸到他怀里,找到了之前她硬塞进去的几瓶药,一一打开闻了闻,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看,关键时刻还得靠我!”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来,上去!”

上去?

上哪去?

镇陵王反应过来,足尖一点,背着她冲上半空。

云迟扯下半块布,把药粉倒在布上,手指如穿花般地捏扯,然后拉开一弹。

药粉如雪,纷纷扬扬飘落。

“闭气。”她提醒。

镇陵王立即闭气,与此同时,他也立即发现背后好像没有了她似的,她的气息是完全听不到了。

对于她逆天的闭气本事,镇陵王再次惊叹。

身子下坠,云迟手里的布甩了出去,快速地卷起两只水鼠,再一振那布,两只水鼠被抛到半空。

“把它们拍碎!”

镇陵王听了这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他却没有犹豫,身形一掠,反手一掌拍出去,把那两只水鼠拍碎了。血和碎肉纷纷落下,又引得一群水鼠涌上过去。

“这是什么?”

“药粉太少,只有一小瓶,所以用已经中毒的鼠的血肉,引其它鼠去吃,扩大中毒范围啊。”

“是什么药?”他意外的是她还懂药?

那么,之前她随手抓的几瓶药就不是乱拿的吗?

云迟摇了摇头道:“只是知道一些。”

她说过了,她的一个爱好就是探墓,而她以前探的那些古墓里,的确是让她得到了一些好东西。

其中就有一些药。

在现代有一个好处,不知道的东西,拿出去了可以检验。

她也是检验过不少药的,而她的记忆力又极佳,只要经过她手的东西,基本没有记不住的。

刚才她闻出了来种药,是曾经得到过的一种叫三日倒的迷药。

这东西不管是吸入还是摄入,或是有见血的伤口沾到都能够起效。

一点点就能迷倒一头大象。

当时她把得到的那小瓶药粉装进她的无穷里了,必要的时候还是挺好用的。

又想她的无穷了。

要是现在她的无穷在手,这些老鼠都不够她一个人轰炸的。

看来,还是得努力再造一把无穷才行。

他们说了这么几句话的时间,镇陵王已经看到眼前有大片大片的老鼠倒了下去,瞬间都一动不动了,把这段河岸铺得黑压压一片。

然后他又听到她说话了,不是跟他说的,是跟那只蠢鸟。

“你说的有肉,难道也包括这些老鼠肉?”

她的话音刚落,就是一阵震天响的咕咕叫。

她哀叹起来。

“可是我不吃鼠肉啊!”

镇陵王莫名觉得好笑。

他背着她继续往前走,直到看不到那片恶心的水鼠,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本王袖袋里有干粮。”

“啊?”

云迟饿得头昏眼花,猛地反应过来,“有干粮你怎么不早说!”

她从他背上跳下来,巴巴地对他伸出了手。

镇陵王顿时觉得自己跟认养了一只小狗似的,从袖袋里拿出一小包肉干,递了过去。

“秘制过的肉干,饿久了不能多吃。”

云迟差点热泪盈眶。

“恩人啊!”

她扯开布包,拿起一块肉干一把塞到嘴里。

镇陵王见她腮帮子鼓鼓的,顿时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了。

这种肉干是为了下墓准备的,泡了药汤,只要吃一小块就会很快有饱腹感,吃多了胃会胀得难受。

所以他也带得不多。

眼见她又拿了一块塞嘴里,再拿一块…

他的脸又黑了下来,立即把剩下的肉干抢了回去,包好,塞回袖袋。

“喂喂喂,我的肉!”

云迟又要扑过去抢,被他一指顶在额头上再不能进一步。

看着她这抢肉的小无赖样子,他忍不住气乐了,“这是本王的肉。”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她的肉他的肉!这就是兔子肉!

“好歹也是共同御鼠一同大战八爪鱼的革命战友,能不能不要这么小气?”

镇陵王再次气乐。

“本王刚才的话你当听到?”这是他小气吗?

云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了什么。

是怕她胃胀痛?

她撇了下嘴,没有再想抢肉干,却还是不服地咕哝道:“我饭量没那么小。”

她是低声咕哝,镇陵王却听到了。

黑着脸,他又拎起她的后衣领,“找无生草去。”

他们已经浪费掉很多时间。

云迟把肉咀嚼完吞下,终于觉得肚子没有那么空了。

“无生草一般生长在什么地方?”

镇陵王道:“剧寒之眼。”

云迟愣了一下,她大致明白,剧寒之眼应该就是这一片幽冥暗河周围最为冰寒的地方,也可能是煞气积聚成水滴下的地方。

但是对他来说应该是危险无比。

“那你还敢靠近?”

他那个毛病,怎么能还靠近剧寒之眼?

第124章 他们之间

镇陵王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不是有你吗?”

下意识的,云迟就想歪了。

他冰得受不了的时候就亲她?

她赶紧甩了甩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给甩出去。

“你是说我去采无生草?”

镇陵王眸光深深,反问:“不然你以为本王是什么意思?”

云迟老脸一热。

不说,她肯定不说。

“我没以为什么!走吧,快找。”

她又抱住了他的臂弯。

镇陵王皱了皱眉:“你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其实他是想说,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抱上来的动作一点儿都不含糊啊。

云迟没懂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我拿你当盲杖啊,你得觉得荣幸。”

镇陵王气卒。

知道是剧寒之眼,至少好找一些。

往幽深的地方走,或是往寒气最重的地方走就是了。

不过,越往下走,云迟也越发有些冷了。现在是六月,他们身上穿的就是盛夏的衣服,单薄得很,再加上她身上的这套是山村里换的,布料还有些稀疏,穿在身上那寒气嗖嗖嗖地直往身上钻。

地面盛夏,墓底深冬。

她算是体验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