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轰隆一声,整个地面突然神奇的抽去一层,地下露出无数横丝竖绊的巨大的绿色技条藤蔓状的物休,那些东西仿佛见不得光一般在被抽开的瞬间立时纠结成一团,恶狠狠的将一条腿踩进去的秦长歌绊倒!

随即仿佛有大地妖神提起裙裾般一提,绿色妖枝们嘶嘶的被连扯带拉成网,牢牢裹着秦长歌全身,将她裹得连手指都动不了,随即又将地面之上所有物事,连同那此火堆啊鸟骨头啊行李啊乱七八糟打包在一起,刷刷的向后飞退,呼的消失在黑暗里。

又是呼的一声,萧玦一脚踢开几条纠缠不休的枝蔓,捂着手臂冲过来!

水镜尘衣袖一扬,飞身而起,躲过萧玦,再次立于翠枝之上。

萧玦根本不管他,只大力往飞卷的绿色藤蔓上一扑,明知那藤蔓带毒,仍无所畏惧的扑上,不顾那毒辣的倒刺立即肆虐的钻入肌肤,沉声一喝,稗掌之间已经毁去一大块绿色麻团,一眼看见深绿之间雪色肌肤一闪,目光一喜,立即努力的伸手去够秦长歌的手。

然而那绿色妖枝实在太多了,整个树林,浮土之下的地面,全部被这东西布满,毁去一大团还有更大一堆,立即扑上,这些手臂粗细也如手臂灵活的干万枝条,不放过地面任何一个物休,呼啦啦的从后罩上,将赶来的萧玦也一阵乱裹,这东西中人之后立即浑身麻痒,萧玦顿时身子一僵。

完全失去动弹之前,他拼命伸手,扣住了乱糟糟妖绿色之间露出的秦长歌的手指。

“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的声音瞬间被隆隆卷过地面的藤蔓一同卷去,消失在十丈之外山崖之上那里,突然出现了一朵硕大无朋的花形物体,占据了整个山崖,花瓣妖娆艳丽,布满眼状花纹,花蒂之处一道血红横沟,有如血盆大口暗夜下这花看来便如生有无数双眼睛的诡奇巨兽,正微笑着等待自已今夜送上门来的大餐萧玦和秦长歌。

那些潜伏地下的绿色枝条,正是由它的花根处伸展而出,布满了整个林中地面。

飘身而起,姿态庄严,水镜尘悲悯的看着那两人消失的地方,悠悠笑道:“是老朋友吧?险些又在你们手下栽一次,在下这许多年来,两次被制,两次都是阁下们所赐,实在难得…可惜,此生此世,注定要永别两位风采了,英年早逝,折于中途,真真人间扼腕憾事。”

月光照上他晶莹肌肤,翩翩佳公子眉目之间,溢满惋惜。

他突然扬眉,轻咦了一声,目光在林中细细搜索。

“还有一位呢?”

衣袖一拂,正待枫落。

远处突然传来悠远梵唱,空灵,肃穆,带着悲悯尘世的淡淡忧伤。

水镜尘欲待寻找的身形,顿了一顿。

他于树梢之巅回首,望了望声音来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神情,忧伤、憎恶、犹豫、无情…随即他轻轻叹息一声。

饕餮花长年沉睡,只有在极亮月色照上花一蕊之时方才开启,一旦被惊醒,会疯狂饥饿,吞噬所有经过的活物,这种花年岁越长,威力越强大,而啸风崖这一朵,已经生长百年有余了…

乾天镜,击碎月光,照上花一蕊,饕餮苏醒,万物难存。

那个不良于行的男子,一开始就被拖了去吧,

虽然有饕餮花最讨厌的,“碧露”护身,但被惊醒的饕餮花,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桃花般的月色下,梨花般的男子,温和的笑着,轻轻拨起因为蒙着一层青露,而被绿色枝条纷纷避开,弃如敝屐的绝世宝剑。

“我拿去,给两位做英雄冢吧…”

月光如绸,一匹嫣红桃花绸,温柔的拂上他温存的容颜,遥立高枝之上的他,闭目叹息的神情,高洁如雪…

宛如圣人。

四十二章 距离

被饕餮花肆虐过的山林,仿佛抽去了筋骨的大地,地下陷出一个个铜盆大小的坑,那些绿色的技条看似无害的纵横于其上,以一种妖异的姿态,静静吸收月色精华

看来饕餮花肚子还没饱。

林子里一片寂静,连虫鸩声也不闻。已经没有虫子了,都和西梁的皇帝太师一起,被吃了。

某棵腐坏了半个树身的树洞里,突然微微有了动静。

那个非常污浊,布满不知什么颜色树液腐叶的,令人看一眼都恨不得逃脱的树洞里,突然探出了一双手。

清瘦的,秀气的,苍白的,可以于月光下看见淡淡青筋的手。

手紧紧的抓住那早已腐烂的树身,对自己抓了一手淤烂恶臭的物质也不理会,只是用力的,艰难的,一寸寸摸索,一寸寸挪移,直到挪出了自己的身子。好容易从树洞中完全爬出,满身上下青青绿绿已经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他却仿佛根本没看见般,依着树,吐着长气脱力的滑下。

他一仰首,月色勾勒出惊心秀丽的轮廓,微微凌乱的鬓发浸出细密的汗水,衬得眉睫深黑。

楚非欢。

站不起来的人,因为视野方向和接触地面的面积都和直立的人不同,楚非欢比秦长歌萧玦早那么一霎,发现了那记落空的月光斩的秘密。

然而也只早那么一霎,楚非欢发现身下有东西有异动想提醒秦长歌时,巨大的妖花产生的吸力已经让他胸口剧痛无法开口。

随即秦长歌一脚踩落妖花的触须,自己将自己陷进了陷阱,萧玦为救她也将自己带落。

楚非欢几乎立刻选择了逃离。三年之前他不知道逃离是什么滋味,正如那时他也不知道污秽、饥饿、被人揍是什么滋味。可是没关系,三年的苦痛时光教会了他在最恶劣的环境中,为生存而对原则步步退让,只要能活下来,能等到自已想等的,怎样都没关系。不懂,不愿,那就去学,去勉强自已接受。哪怕在很多寂静独处的夜里,想起往事而心中泪流。

就如此刻,他在那一霎决定了不去救,背对着她爬入村洞。爬洞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假如站在她身边的是自己,假如扑过去的是自己,假如伸手去拉她的是自己,…没有假如。这一生,也许都没有假如了。

当年一剑光寒震九州,冷眼笑看红尘乱的少年,在三年之后她陷身危险之时,只能背对着她,仓皇的选择逃离。她那一刻,想必只看得见满面焦灼扑向她的人,只看得见那般不畏生死,上天入地下黄泉的决然陪伴吧?

楚非欢的手指,深深的扣进那此腐烂的树木纹理里,指尖微微沁出了血…

然而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恒。

要逃。总要有人留得自由。不能三个人都落入险境。

不能陪她舞剑如飘风,不能陪她策马似流光,但,他可以选择别样的方式去保护她,如此刻,三年的乞丐生涯,让他经受住了这般的令人难忍的污秽腐臭气味;三年劣境,让他懂得如何在最不利的环境中发现生机保全自己;所以他才能在那短暂一霎间,发觉绿色妖枝很讨厌腐烂的东西,凡是半腐的村周围,都有一小块地方没有那枝条。

楚非欢静静的坐在那一小块地面上,小心的不让自己碰到任何妖枝,他仔细的看了看,发觉这个林子,很多树都有点腐烂,而腐烂的村旁,都有点隐约的骨殖,兽类为主,也有人的,只是很少,一节指骨之类的,南闵之地,本就以阴森诡秘,妖物众多著名,所以三人先前看见这些东西也没在意,死人骨头对这三人来说,和树枝也就差不多,所以忽略了骨头出现的规律。树身腐烂之处,都是迎着妖花之口的方向。

腐烂的树根,对着妖花之口的方向,都有碎骨。楚非欢神色凝重,盯着前方山崖上那绚丽诡异,如一张千眼魔脸的妖花,心中一阵阵发冷。有没有可能,这些骨头都是妖花喷出来的?喷出的同时带着花内溶化掉它们的液体,落在这些朝向山崖的树上,导致这些树的部分腐烂?

那此溶化掉的兽骨人骨…

楚非欢抬起头来,眼神幽深,凝视着妖花的方向。

“喂。”

“嗯。”

“这什么鬼地方?”

“你问我我问谁?”

“下面的这些黄水,看起来不是好东西,不能碰。”

“嗯…”

“长歌…”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蹭我。”

“…”

秦长歌自萧玦身上抬起头,无奈又好笑的瞪他一眼,又瞅了瞅自己身下那个蠢蠢欲动的部位,幽怨的叹气。

这个…非我所欲啊…就算我有欲,这个姿势…也太具有挑战性了吧…

抬头看四周,朦朦胧胧的四壁呈圆形,乳白色,有绸缎般的厚重质感,却生出无数细小的触勾状的细丝,底下,一片等绿色中,浮着此冒着泡泡的深黄色液体,散发着古怪的气味,等绿色底托四边,各有白色的光滑的一小片絮状物,伟大的西梁皇帝萧玦,正是以极其彪悍的姿势,双手双脚反撑着那四小片白色,把自己撑成拱桥形状,供奉长歌伏身其上。

至于为什么会形成这么诡异的姿势,秦长歌自己也不知道。

只隐约记得方才,山洪海啸般的巨力突至,直将浑身突然麻木的她拖拽至一处大开的穹窿般的黑洞之前,看见黄光红肉一闪,便翻腾着卷了进去,与此同时一直拉着她的萧玦忽然后喝一声,手腕大力将她腾空一甩,大约是本想趁最后一刻将她甩出去,结果那东西及时闭拢,萧玦那一甩,顿时将素长歌重重的甩到了自己身上,压得他一声闷哼,就要落到黄水之中,好在被捭得七荤八素,撞到某人坚实肌肉鼻子差点流血的秦长歌突然看见一只山鼠卷落黄水,浮上来的却是森森白骨,刹那清醒,百忙中用脚一勾头顶一处柱状的白色茎状物,伸手用力将萧玦拦腰一捉,硬生生将他在离黄水只差毫厘之处捞起。不过须臾之间,生死关头两人都走了一遭。

现在萧拱桥继续拱着,秦长歌一脚勾在长茎之上悬空吊着,整个上半身趴例在萧玦胸前,看起来有点像双人杂技,姿势优美而惊险。

可如今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以这种难以支撑的姿势,能坚持多久”

何况那些带着触勾的细丝不断骚扰,秦长歌忙着为自己和萧玦挥掸开那东西,身子动个不休。

只是她这般动个不停,蹭来蹭去,对萧玦是个严重而艰难的考验,因为天热,她衣服脱得只剩内衣和单件长狍,因为搏斗凶猛,领口扣子掉了,现在的姿势又不方便整理,一大片肌肤都露在外面,在萧玦眼前晃来晃去,令萧玦不知道自己是该喷血好还是该闭目好。

其实非关暴露,对于肖想秦长歌很久的萧皇帝来说,就是她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棉袄,只要她在他身上,他就受不了。

萧玦觉得自已好生悲惨,这种拱桥式的姿势让他觉得腰都快要断了,身前女子的雪白肌肤又太晃眼太刺激,以及她正巧压到了某个重点部位,令他觉得那里也快要断了。

偏偏那女人还很没良心很好奇的啧啧赞叹,“哇寨,萧玦你的腰力好棒,你的妃子们一定好性福。”

萧玦想自己干脆撤手掉黄水里去算了。但转念一想,自己撑着那女人呢,自己一撤手,她不也跟着掉?只好继续辛苦的煎熬。

煎熬中还不忘申明自己的清白,“…什么我的妃子好幸福…长歌,我没有临幸过她们你不知道么?”

“真的吗?忒可惜了的。”秦长歌吸气,努力使自己身子轻盈,面上却笑吟吟继续取乐。

萧玦苦笑了下,道:“我这辈子最可惜的事,就是莫名其妙丢了我的皇后。”

秦长歌微微敛了笑意,随即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边寨了颗药丸到萧玦嘴里。

“什么东西?”

“刚才那些藤备上的倒刺,大约是有点短暂麻痹的毒效,对身体伤害不大,不过为了小心起见,还是弄颗解毒丸吃吃,这个对一般毒物都有用。”秦长歌神色庆幸,四顾一同,道:“萧玦,这好像是花,我们现在在花心里。”

“我也觉得,”萧玦皱眉,“花心里的东西和外面的触须类的东西不同,只怕毒性要大些,咱们现在什么都不能乱碰,你试着把花顶端戳戳看。”

“戳什么?”奏长歌感觉到身子越发的灵活了些,毒性几乎全散,小心的试了试那白色茎状物的柔韧度,估计勉强能承担得起两个人的重量,遂道:“不能随便乱搞,万一刺激了这花喷毒液,你我两人正对那黄水,逃都无法逃。”她悬空将自己顺着那茎叶往上蹭了蹭,一把捞起萧玦的腰,笑道:“来,也给我占点你的便宜。”

看出来西梁皇帝不太适应这个姿势,但仍死撑着面子,“我倒觉得是你终于送上门来给我了。”

“那你吃啊,”秦长歌笑嘻嘻,“请,请。”

此姝愈来愈卑鄙,教我直想放倒之…

调笑归调笑,秦长歌神色里,却一点轻慢的意思都没有,缓缓将萧玦上提,试图将萧玦也提得够上那唯一安全的白色长茎,省得这姿势实在辛苦。眼看萧玦的手即将够着长茎。花体突然一阵颤动,长茎刷的一收,萧玦手落空,随即长茎再一放,砰的一声,秦长歌再次被恶狠狠掼到萧玦身上,漂亮的鼻子巧巧撞上他牙齿,哗啦一下鼻血长流。

更糟的是,萧玦刚才已经脱离了那四处白色安全地带,这下直接被撞向黄水!

每棵腐烂的树之间,都有一定的距离。

对于武功高强者,如掉进花里的那两位,那点距离,抬抬腿就得。

然而对于武功已失,身体因长年摧残而越发荏弱的楚非欢,每一步,都是在艰难的跨越天堑。

月色浅红,在树影间缓慢移动,大约有点不忍看那男子的挣扎与艰辛,色泽分外黯淡。

楚非欢就着那点藉淡的月色,看向下一棵树。

他袖底装着的机簧发射机关已经拆了下来,那些钢条被他灵巧的接在了一起,如一条长链,在月下闪着银色的波光。

波光之上有鲜红点点,钢条不是打磨光滑的链子,真要用起来很磨手,楚非欢的手早已破了,不过那皮开肉绽的伤痕,根本未曾换得他自怜的去看一眼。

他只是用尽全身气力,甩出钢条,搭上树,利用全部的手劲,将自己拖拽过去,以避免碰上地下那些纵横的妖枝。每挪动到一棵树下,他都不得不待着腐烂的树根喘息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