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离指了指燃起红色妖火的玄坛,木然道:“你看,神卷还有一卷。”

班晏上前,展开金卷,匆匆一阅,先是愕然瞪大眼,随即不由缓缓展开笑意,喃喃道“妙…妙…”

“人一旦有了利欲之心,便易为人所控”,阴离道:“他们本来是抱着杀死我,不理会任何神喻的心来幽火泽的,但是如今神卷的内容出乎他们意料,将玄坛大位拱手相让,他们如何舍得不接?一旦接下,便意味着接受神喻尊奉玄坛,那么这第二卷神卷,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不管胜出的是谁,最后进入玄坛的只能是少数首领,而这些首领一旦进入玄螭宫,进入我们的势力范围…”班晏很慢的笑了笑。

她和阴离,同时对秦长歌看了一眼,秦长歌微微一笑,也不掩饰,直接道:“大天使,现在你出门去演戏吧,阴大祭司走火入魔,快死了,作为他最忠心的属下,你不出去悲愤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班晏诡秘的笑了笑,手一招,身后出现一批彩蛊男女,女子跟着她出去,男子留了下来守卫。

阴离注视着手中的踏香珈蓝,淡淡道:“你们知道这东西的用法么?”

秦长歌皱皱眉,当年师祖说起这个,着重于传说了,至于用法,倒确实没有提过。

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坦然道:“自然是知道的。”

阴离抬眼,瞅她一眼,枯黄干涩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道:“那好,那么,趁着那边没打完本座还有点空,趁早把事情办了。”

秦长歌心里有点懵懂…办事?办什么事儿?这话听起来好生暖昧哦…

阴离已经指了指萧玦等人,道:“他快不成了,你们浪费什么真气?随我进去吧。”

萧玦等人齐齐一怔,秦长歌心念电转,心道莫非这东西是要现取现用的?莫非只有阴离才懂踏香珈蓝的用法,所以他顺理成章的叫他们留下来治疗?

当下试探的问,“用这么多人?”

“除了你们阴人不宜靠近踏香珈蓝,男人越多越好,”阴离漠然道:“我受了伤,功力不够。”

秦长歌将袖子里的妖花内丹收了收,讪讪笑道:“大祭司,内丹在我们离开时一定会给你…”

摆了摇手,阴离傲然道:“不必再说。”

他衣柚一拂,身后廓角,突然出现一方八角形的门户,门上画满红色妖蛇,双目湛碧栩栩如生,阴离看也不看众人,当先进入。

容啸天抱起一直不曾清醒的楚非欢,二话不说跟了进去——楚非欢确实已经命在顷刻,无论如何,有任何机会都不能放弃,哪怕前方是深不可测的危险与杀机。

秦长歌看着几人鱼贯而入,门户深邃,内部黑暗不见微光,什么都看不见,然而正因为全然的黑暗,越发觉得神秘幽邃,前路难测。

萧玦最后进入,即将跨入门槛时忽然回身一笑,笑意温暖,朗声道:”放心,我们会给你带回健康的楚非欢。”

秦长歌对着他明朗的微笑,亦回以信心十足的笑容。

然而心跳如鼓,手心里突然生了一层薄汗。

帝凰第五十五章 死生-卷二:六国卷

门户缓缓关闭。

走在最后的萧玦恋恋一回首,看见门扉合拢前那一线光亮里,秦长歌突然露出担忧凄惶的神色,那神情在她眼底一闪即逝,却令他突然失了神。

她在担心。

她在为谁担心?

为…楚非欢吧?

自嘲的一笑,他回头,大步追上前方阴离。

阴离一拂袖,嚓的一声,四面忽然一亮,壁上的油灯仿佛被什么控制一般,突然燃起。

仔细一看才见壁上游过三足壁虎,舌尖鲜红,莫非刚才是那壁虎点燃了油灯?

玄螭宫怪物太多,萧玦不敢松懈,眼见四壁空荡无物,唯地面有几个蒲团,室内正中有火焰形状的祭坛,赤色石块砌成,微微高出地面,萧玦和容啸天目光一碰,两人很有默契的避开那个祭坛,容啸天连蒲团都没敢用,自己席地坐了,将楚非欢放在膝上。

当初那个误会,导致后来惨烈的后果,容啸天自觉是个罪人,午夜梦回,想起此事辗转反侧,对自己深恨在心,若不是因为记着秦长歌的话,记挂着治好楚非欢,他早无颜存活于世了。

这些日子积极寻医找药,还是一日日见着楚非欢不可挽回的衰弱下去,容啸天心里如被烈火炙了千万遍,每一遍都生不如死。

如今但有希望,自然欣喜若狂,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他绝不敢让自己有一丝松懈导致功亏一篑。

三人站成三角,有意无意形成围攻之势,阴离仿若未见,只是一伸手,掀开黑晶盒子。

彩光冲天而出,光华烂漫,成七彩之练,刷的在暗黑底色的穹顶上拉开斑斓虹桥。

艳色夺人。

众人被这绝世闪耀的夺目华光刺激的忍不住闭一闭眼,再睁开时才勉强看清那名动天下的踏香珈蓝,原来是一块小小的半透明的心形物体,其形宛如一颗琉璃心,隐隐还有横贯的裂痕,仿佛是一颗受伤碎裂的心。

一时都有些恍惚,隐约想起那个著名的贺兰氏的传说,将爱人拂下绝崖的贺兰教主,携着那个武林中人人窥视的奇宝,一步步血流成河的走下紫冥的时候,是否珈蓝便是因此感应到他的悲伤,不堪疼痛的裂成两半?

阴离手指流连的抚向踏香珈蓝,淡淡道:“先祖机缘巧合得到这东西,多年来却因为和本门武功相克不能使用,不想今日便宜了你们。”

他手指一弹,珈蓝起铮然之音,仿若凤鸣,余音袅袅里他道:“谁帮我将珈蓝碎裂成粉,越碎越好。”

看着三人一副“你会虚弱到连块药也粉碎不了?”的疑问表情,他讥讽的翘起嘴角,“别小看了这东西,不是一流高手的纯正阳刚内力,很难将它碎成齑粉,我现在还真的不成。”

他将盒子一递,离他最近的萧玦顺手接了过来,触手一摸,觉得珈蓝竟然温润滑软,握在手心宛如软玉,不由怔了怔,随即运起两分内力,使力一握。

珈蓝毫无动静,连裂痕都没扩大一分。

萧玦又加了五成力,依然如此。

这才相信阴离的话,运足全身真力,将珈蓝一搓。

黑晶盒子里立时落了一层淡蓝的粉末,五色迷离,宛如碎晶。

阴离瞟了萧玦一眼,赞道:“很纯正的内家罡气。”

他一伸手,手掌悬浮盒子上方,粉末被他缓缓吸至掌下三分处聚而不散,随即吩咐道:“你们两个,助我一臂之力,我现在的内力尚未恢复,无法保持住粉末不落。”

萧玦和祁繁对望一眼,祁繁当先伸掌按在阴离后心,笑道:“大祭司,我来就可以了吧?”

“那也行,”阴离无所谓的看他一眼,“只是珈蓝不同它物,如果粉末散去,入地立即就会消失,到时药量不够你不要后悔。”

萧玦立即将手掌按在了祁繁背上。

阴离扯扯嘴角,霍然伸手,一把撕开了楚非欢前襟衣服。

“啪”一声,他的手碰在容啸天立即伸出格挡的手臂上。

手指停在手臂上方,两人凝固着那个架臂的姿势缓缓对视一眼,阴离道:“嗯?”

容啸天勉强笑了笑,道:“我以为你要出手呢…抱歉。”

他放下手,手臂挡在楚非欢前心。

那里,名闻天下的离国皇族的金鳞神鱼标记灼灼耀目,若是给阴离看见,楚非欢身份立即要暴露,连带萧玦和在外间的秦长歌,只怕都有麻烦。

萧玦和祁繁都出了一身冷汗,暗骂自己怎么忘记了楚非欢这个标记。

说实在也怪不得他们,正常治伤的程序根本不是阴离这样,他出手又突然,若不是容啸天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刚才阴离已经撕开了衣襟。

饶是如此,容啸天也出了一身冷汗,暗暗思忖刚才阴离到底看见没?

阴离却已经不再理会,掌间一翻,掌心突然出现一对红色蛇行细长针状物,手指一掣,长针穿过那层蓝色悬浮的粉末,立时内部也呈蓝色,阴离指尖一弹,针尖呼啸着插进楚非欢心口。

三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

阴离手指按着针尖顶端,神情凝重,似在以针探脉般细细把握楚非欢体内灭神掌的瘀伤,半晌皱眉咦了一声,随即想了想,又皱眉。

三个人心立时都随着那一声咦而惊得一颤。

容啸天手指移向楚非欢后心,突然身子微微震了一震。

祁繁抢过来,问:“怎么了?”

阴离正要说话,容啸天看了看他神情,突然道:“大祭司稍等,我和两位兄弟说句话。”

阴离目光在他面上一顿,点了点头,容啸天放下楚非欢站起,祁繁和萧玦都愕然道:“怎么?”

容啸天一手拉一个,将不明所以的两人拉到墙角,低低道:“我刚才发现——”

他声音极低,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凑过来。

“发现什么?”

容啸天手掌突然一翻!

快如流星,左右一拍!

“兄弟,对不住了!”

萧玦祁繁应声而倒!倒下时脸上犹自带着惊骇至不敢相信的眼神。

容啸天垂头站在被暗算倒下的两人面前,默然不语。

良久缓缓蹲下,仔细的看着一起携手自刀山血海中闯过,一起在最艰难时刻将皇后留下的一切支撑起的多年同伴的脸,脸上没有悲切之色,只是目光暗潮翻涌。

那些总角交情…那些心意相通…那些流浪江湖…那些明明武功未成却敢于悍然向着奸恶无赖拔刀的烈气热血…那些追随皇后行走天下转战于沙场的艰难困苦…那些在她死后的悲痛中的互相扶持…

兄弟,这些年我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今,原谅我丢下你一个人前行…

很久很久以后,他轻声道:“兄弟…以后…好好保护她,不要像我这样,再犯错了…”

祁繁安静沉睡,不知道从此后身侧那个位置将永久空缺。

容啸天叹息一声,决然站起,又行至萧玦面前,看他半晌,道:“…无论如何…你们都对得起她…我很欣慰。”

身后,阴离一直笼手在袖中,不言不动,毫无表情的看着他的动作。

半晌道:“你决定了?”

容啸天缓缓转身,坚定颔首。

阴离眯着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因为他的生机将绝,踏香珈蓝效用已经不能完全发挥,需要人心做引?”

惨然一笑,容啸天低声道:“机缘巧合得知…”

怎么知道的?当年,自己寄养在他府中,两人常常在一起读书练武,有次他生病,自己去小厨房给他端药,路过王爷的书房,听见不知谁在说:“踏香珈蓝传得神乎其神,但也救不了沉疴太久生机断绝之人,据说需以其同形之物做引子,方有奇效…”

当时并不知道踏香珈蓝是什么东西,那段话听完便丢进了记忆深处,这许多年从未想起,然而今日,看见心形的踏香珈蓝,看见阴离给楚非欢把脉后那一刻的神情,手指触及楚非欢将停的心跳,多年前尘封的记忆突然被大力掀开,带着血腥和沉痛的气味,逼至面前。

至此时幡然一悟,如醍醐灌顶,彻彻然凛凛然里生出无限寒凉——原来兜兜转转结果便是如此,原来万事都有命运安排,原来他是楚非欢的劫数,这劫数因他而生亦将因他而结束,而他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因为这段劫数而存在。

仰头,轻轻一笑。

世事离奇,命运翻覆,到头来,谁才算是谁真正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