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非欢却面不改色,只是抿着唇,抬掌,一直齐胸,然后按向小鼓。

他已经看不清完颜的位置,眼前金紫之光飞舞若练,不知道完颜的要害在哪里,但是那鼓,凭声音可以断定位置。

他慢慢的按下去,不管那影子旋转得令人一看就会晕倒,他干脆闭上眼睛。

完颜纯箴目中已经露出惊慌的神色,手中鼓敲得如狂风暴雨。

楚非欢面无表情,掌力终于碰上鼓面。

那一刻他的目色,突然分外的黑了黑。

没有人能看见,那面具下本已苍白的脸,亦更白了白。

完颜纯箴惶然抬头看他,飞旋的舞姿已经有了错步。

深吸一口气,楚非欢强忍着连心脏都欲呕出的烦躁恶心,用力咽下一口激涌的鲜血。

他可以心无旁骛,少为外力所扰,但是…

不,没有但是。

但尽全力,无有所悔。

猛然张口,楚非欢低低一喝。

“破!”

目色更黑,脸色再次雪白,修长的手掌,却一往无回的按下!

“轰!”

一声闷响。

掌出,鼓破。

鼓音止,金铃碎。

完颜纯箴喷出一口鲜血,洒落破裂的鼓面上,再滴滴流过已经对穿的鼓身,落在地面。

秦长歌立即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人在半空,刀光已经到了完颜纯箴面门。

完颜纯箴惶然后退,张嘴欲啸,楚非欢怎么可能给她开口的机会?漠然一挥袖,完颜纯箴立时气息一窒,再也无法发声。

然而却有怪异的声音依旧传出,她张开的口中,舌头不住弹动,和喉间无声的气息挤压,居然也能发出幽魅慑人的怪声,

只是威力比起鼓声自然小了很多。

秦长歌却在刚才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塞了两个棉团到耳朵里,那东西挡不住鼓声,对这个微弱许多的声音却有用。

她杀气腾腾扑上完颜纯箴身子,盯着她的嘴,狞然一笑:“叫你唱?叫你杀?叫你屠?”

“老娘不介意做回蕾丝边!”

伸手‘咯嚓’一声扭脱了完颜纯箴下巴,秦长歌猛地凑过嘴去,牙齿一咬咬住了完颜纯箴的舌头,恶狠狠上下牙一碰!

“啊!!”

惨叫声惊天动地,连堤坝上隆隆爆炸声和四周乱成一团的喊杀声都盖了过去。

鲜血呼的喷射出来,全数泼到秦长歌面上。

秦长歌冷笑着,半跪在惨叫抽搐成一团的完颜纯箴身上,膝盖顶着她的胸,恶狠狠一偏头,将口中的半块舌头,往地上一呸。

“云州姐妹们,你咬掉的舌头,我叫她赔给你们了!”

完颜纯箴惨呼着在地上滚来滚去,鲜血喷了一地,却犹自未死,因为秦长歌存心不想她快点死,咬掉的只是一个舌尖。

挣扎着,完颜纯箴颤颤抖抖的意图给自己点穴止血,秦长歌一抬脚,啪的将她的手踢开。

完颜纯箴抬头,披散的长发和满面鲜血里眼光怨毒,如蛇般死死盯了秦长歌一眼,忽然深深吸气,腹部微有起伏。

一阵极其悠远雄浑,却令人心生悲凉的声音响起,似羌角,又似长笛,却又都不像,只让人听来,无限凄恻森凉。

“你将丧失一切,你将死无全尸,你将堕下地狱,我在黄泉等你!”

那声音一遍遍重复,却不知道从哪发出。

两边士兵齐齐茫然停手。

秦长歌有些怔怔出神。

楚非欢突然道:“腹语!”

他声音清锐,利刃般划破空气,惊得秦长歌一醒,一低头盯着完颜纯箴肚子,目中杀气一闪而过。

冷笑,丢刀,秦长歌大步上前,一拳狠狠击中完颜纯箴的腹部。

声音立止,完颜纯箴蜷缩成一团,嘴中伤口再次猛烈喷血。

拳心抵在完颜纯箴腹部,秦长歌森冷的、缓慢地道:“你杀人害人之心不死,我又怎舍得不成全你?不用你等我,云州城四十万父老在等着你,你去慢慢,一个个再杀一次吧!”

“啊!!!”

又一声惨呼划破长空。

魏燕士兵惶然回首,看见的就是那个血流满面地赵太师,金刚般的手,剖开纯妃的胸腹,将那一刻心拽出,然后,轻蔑的踩到尘埃。

“噗嗤,”宛如鱼鳔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所有人,接触到秦长歌燃烧着愤怒和杀机的眼眸时,都忍不住向后退了一腿。

“轰!”

一声巨响,卷起冲天的烟尘,堤坝的缺口终于被越啃越大,高出地平面,像是悬于空中的平静的确商河水,终于被激怒,如巨龙翻腾而起,咆哮而出。

堤坝断了。

一千五百死士的拼命牵制,整整绊住了一万魏燕联军,使五百凰盟护卫能够心无旁骛泅水至堤坝之下,炸开了堤坝。

在刚才秦长歌两人和完颜纯箴的一场不长的对战中,一千五百死士已经死去一千余,但是,杀敌六千余。

地上全是尸体,纠缠着抱在一起,到死还保持着你挖我眼我扼你咽喉的姿势。

远处,隐隐出现人群,当先一人淡金衣袍,飞驰如电。

白渊。

他给旧病复发的女王真气治疗后,立即马不停蹄的赶来,然而秦长歌他们动作太快,他终究迟了一刻。

远远看见堤坝上奔涌而出的水流,白渊仰首,漠然一叹。

犹豫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一挥手,匆匆返身。

云州毕竟是西梁城池,而且前方战报,西梁大军会先一步赶到,此时大军困守于此已非上策,好在,刚才趁完颜纯箴不在,自己已经将东燕士兵不动声色的换下城楼,十万东燕军,从城北出城迎战,那里是萧玦相对顾及不到,攻击比较薄弱的地方,从那里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再和后续军队会和,大抵伤损不会太大,就让北魏,陪着云州被淹吧。

萧玦还是厉害啊…阵法使得圆转如意风声云起,自己灭了他四分之一军力,他依然有本事牵制住城内守军,使自己明知堤坝可能有危险,也无法抽出更多的兵力死守,从而等到自己的援军。

而伊城还在那里…从小唯一扶助过自己的同伴,一生里唯一生死相随的朋友。

可是,此时再去堤坝救伊城,定然来不及在水到之前回城。

天意…天意终不佑我么?

逼我,终负天下人。

白渊一声叹息散在风中,回程的脚步却更加匆匆。

女王还在城中,必须先护驾出城!

确商河水如怒龙,不住咆哮冲击着已经出现巨大缺口的堤坝,恶狠狠撞击着堤坝,缺口两侧的泥沙不断坍塌崩溃,空隙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确商河浩浩烟波,一改往日的平静,如同被人从宝瓶中放出的妖魔,积蓄了很久亟待发泄般凶猛不可控制,百里喝道迅速涨满,水势连天,浊浪铺天盖地,掀起丈余高,如野兽出柙般,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冲向云州。

守堤的魏燕联军为那声威惊得神魂飞散,忙不迭的往高处奔,附近本有个小山峦,秦长歌等人在过来时已经侦查过地形,堤坝一毁,第一时间往上山奔,联军士兵慌不择路的跟着,被西梁士兵横过来就是一刀,仅是一路逃奔,山道上就堆了一地尸体。

河水肆虐,淫威无限,如一条黄色巨龙奔入云州,所经处荡村毁寨,万物席卷,秦长歌立于高处,看着前方脚下怒水奔流,转瞬成为一片浩瀚汪洋,而最多几个时辰后,云州便将被淹没,连同那数十万联军士兵。

不过,未必能淹死白渊吧…云州地势虽然略低,但是三面环山,只要白渊想办法出城,往山上一跑,穿行确商山脉,那水是动不了他的。

今日来的是完颜纯箴,却不是白渊,令秦长歌颇有些讶异,什么事重要到能令白渊明知此地关乎战局胜负,依旧不来抢救堤坝?

秦长歌一边赶回大营,一边观测四周地形,揣测着白渊如果要选,会采取的行走路线,偶一回身,看见身后跟着个个带伤稀稀落落的敢死队,两千人,只剩下不到八百左右,心中不由一酸。

身侧,楚非欢牵着她的手,秦长歌突然觉得他手掌冰冷,心里一惊,道:“非欢你…”

“赶紧回去,点兵去追白渊。”楚非欢飞快截断了她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他拉着秦长歌一路奔驰,一路上秦长歌频频转首,楚非欢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风声极速的向前直掠,不多时回了营,萧玦正在大骂负责城北攻击的副将谈树青。

“混账!发现敌人佯攻为什么不及时回报?就这样给人家声东击西的跑掉!那是燕军!是白渊那个混蛋的军队!”

看见秦长歌他惊喜的迎上来,也不管跪在地下的谈树青,一把拉着她进了主帐,先是上上下下一阵好摸。

秦长歌没好气地一把打开他的手,道:“摸什么摸,点兵给我,我要去追白渊。”

萧玦盯着她嘴角还没抹干净的血渍,心疼的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抹去,道:“我去,你一夜搏杀辛苦,也该休息下。”

“我去,刚才接报,单绍大军要到了,你不能不在,等下随后接应我吧。”秦长歌匆匆向外走,突然停住,看着一进账就盘膝坐下,低头看军报的楚非欢。

“你先去吧,我稍后就来。”楚非欢对她抬头一笑,神色如常,“我把手头的新到的信息整理下,就来追你。”

“好,”秦长歌微笑,“我等着你们,我们一起,斩白渊于马下!”

八十六章 真相

乾元六年正月二十,西梁在攻城不下之后,怒掘确商堤,引确商河水倒灌云州,城中十余万敌军,全军覆没。虽然只是一处局部战场的小型战役,确商堤之战却是真正扭转云州战局的关键,史称:确商之战。

此役,北魏纯妃死。那个野心勃勃的女子,期望着在云州令西梁大军覆灭,进而掠夺瓜分西梁腹地,从而为自己三分之一的北魏政权再加一份够分量的砝码,结果在确商堤折戟沉沙,曾经妄想竖起的凤凰旗帜,化为碎屑,被滔滔确商河水彻底卷没。

此役,东燕将领伊城重伤,后得手下拼死救护,逃得一命,与保存大部分实力及时出城的白渊大军在云州城背后的确商山脉古道内会合,在那里,后续的魏燕联军也已赶到,白渊一力阻止众将提出的反扑西梁军队的建议,带领大军跨越确商山脉,进入平原。

秦长歌带领两万西梁骑兵衔尾急追,骑兵无法穿越山脉,她直接从临近边境原南闵地面绕道,数日数夜她自己不吃饭不下马不睡觉,骑兵们也只是在马上吃吃干粮,第二日晚追上北魏,自此进行不断的追逐与骚扰战,时不时与落在后面的燕军打上一架,时不时在人家埋锅造饭的时候去踏营,或者半夜三更睡得正香的时候去骚扰,弄得燕军也不能休息,频频狂奔不胜其扰,若是想回头集阵对付她,秦长歌立即拍屁股跑路,逃得无耻之极。

秦长歌同时发令前路上原定阳守军发兵来助,只是她跑得太快,援军居然一时追不上,双方由攻城战转为不断的野战,战场由西梁边境转为原先北魏的地盘。

追到第二日,军中来了位客人,被秦长歌大喜迎入营内。追到第三日,前方是离禹城百里的“虎口崖”,“虎口崖”逼仄一线,崖石嶙峋,犬牙交错成利齿,远远看去有如一张虎口大张,正待择人而噬。风从崖口穿过,也被那利齿害得支离破碎,声音破碑宛如低吟。山崖背后,是重重密林,黝黑深黯,一望无际。

斥候从前方奔来,扬眉道:“启禀太师,没有动静,前方马蹄杂乱,还有些丢弃物,从印记看,有大批军队过了崖口。”秦长歌在崖口前驻马,抬眼望了望前方崖口,突然伸了个懒腰,道:“我累了,传令下去,不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