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梓元却没有马上回答她,她以一种格外温和的目光在皇城顶端逡巡而过,而后转头看向韩烨,缓缓地解开了一直披在身上的雪白斗篷。

“韩烨,你为帝吧。”

不长,帝梓元的请求,只有六个字。

可韩烨却在这句话落耳的瞬间猛地怔住,然后不可思议地抬首朝帝梓元看去。只这么一眼,他眼底却拂过难以掩饰的震撼。

雪白的斗篷落在地上,帝梓元一身大红晋衣,眉眼瑰丽,她就这么柔软地望着他,一头半白的及腰长发,肩以下,已尽数断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居然将一头长发就这么剪断了。

微风在帝梓元身上拂过,卷起乌黑而柔软的短发,挑起了这些年他在她身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朝气和希望。

“为什么?”韩烨伸手,似乎想触一触她的头发,却又停在半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动容。

他在问她为何剪去一头长发,这在云夏大陆,几乎是悖逆父母大逆不道的事。

“我还是个年轻的大姑娘呢,成日里活的滋滋润润的,没事顶头白发做什么,往后吓着我们家小安乐了可怎么办。放心,我父亲和母亲惯来疼我,将来去见他们了,顶多骂我两句,不妨事儿。”

“我若为帝,你会被圈在那个小小的皇宫里,你也愿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后宫不得干政的旨意是太、、祖定下的,如今他老人家都驾崩这么些年了,你继位后改一改不就是了。难道还真有朝臣敢拿这些芝麻大点的事不要脑袋了来为难咱们?”

“为什么?”韩烨再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惊人。

他在问她为什么让他为帝。其实两个人心底明白,所有的这些都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托词,韩烨这些年一直沉在心间不敢去问的其实是这一句。

梓元,你还想让帝家称帝吗?若是有一日天下和我必须做出抉择,你会选择我吗?

“梓元,你在晋南蛰伏努力了十年,这七年以整个帝家之力打造了一个乾坤盛世,没有你,没有帝家,就没有现在的大靖。让帝家称帝是你所有的梦想和期许,为什么要放弃?”他的声音很轻,“你知道的,帝位和你,我选择的是你。”

帝梓元沉默下来,在韩烨的相问下,她的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许久,她转眼望向璀璨的城中灯火,静静开口。

“曾经是。”她的神情像是陷入了一种极其遥远的追忆中。“我八岁之前不知世事,是大靖最尊贵的世族小姐,所有人都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东宫太子妃、未来的国母。我讨厌我的命运一出生就被注定,却又无法摆脱因为出身而背负的责任,所以我从小就忤逆父亲,他想让我学的我全都不愿,反而自小跟着铭西出入军营,那时候我想,若是京城的皇帝知道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粗鄙小姐,是不是我就不会嫁入东宫了。很可笑,是不是,我根本不知道皇室要娶的不是帝梓元,而是帝家的权势和威望,还有父亲手中的兵权。直到八岁那年我被先帝召入京城,那时我才真正明白除非我死,或是帝家倾颓,否则我永远只能是皇家的太子妃。”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帝梓元的声音顿了顿,“原来帝家真的会倒,甚至不需要经年累月,百年氏族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灭绝了。我这个帝家最不学无术的小姐,成了帝家唯一活着的人。那个时候我是惶恐又绝望,因为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扛不下,我从来没有那么憎恨过自己的弱小和不堪。那一刻我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了。可我活着…”她顿了顿,以一种格外悠长的神情又重复了一遍,“可我还活着。”

“我活着,帝家就活着。我活着,帝家和帝家军的冤屈就要明明白白地大白于天下。我活着,韩家就必须拿帝位来平息整个晋南的怒火。韩烨,这曾经是我活着的所有意义。所以我做大靖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土匪,我入主朝堂,我花了十年时间一步步揭开了当年帝家蒙冤的真相,只差最后一步…”帝梓元闭上眼,“只要从嘉宁帝手中把帝位夺回来,我就做到了所有对自己的承诺。我以为,这就是我毕生所愿,是我一生必须要完成的事。”

帝梓元的声音忽而沉寂下来,她仍然闭着眼,唯有呼啸而过的细风伴着她被卷起的断发。

“可是你在云景山上跳下去那一日,我突然问我自己,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是会选择那个一世让人苍凉而孤寂的帝位,还是会选择让你活着。”

韩烨的眼神晶亮得吓人,他紧紧地几乎是不放过一丝缝隙地望着帝梓元。

“云景山一役前我不知道答案。”帝梓元突然睁开眼,她转头朝韩烨看去,墨色的瞳孔里盛出海一样深情,“云景山一役之后我才知道,帝位是我一个人想要活下去的执念,而不是帝家和晋南的执着。真正的帝皇并不是要坐在那把世间至高的龙椅上俯览众生,而是像你一样,愿意为苍生和百姓舍去所有,你一直在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帝梓元轻轻摇头,目光睿智而欣然,“其实不止是因为我,你也是为了大靖百姓的安宁。从你愿意放弃皇位、止住战乱在云景山上跳下去的那一刻开始,你才是这个王朝真正的皇者。”

“韩烨,此生有你为伴,是我帝梓元大幸。”

“仇怨和宽恕,天下和所爱,我都选择你。”

“我帝梓元八岁那年曾经喜欢过青涩而懵懂的大靖太子,但我这一世,都会爱着那个名唤韩烨的大靖帝王。这一句,你永远都要记住。”

帝梓元一句落音,恰在此时皇城内焰火齐燃,点亮了整个夜空,像是璀璨而瑰丽的天幕在天阶尽头苏醒。

这才是韩烨真正为帝梓元准备的生辰礼。

帝梓元盛然的笑容和漫天的焰火一起落在韩烨眼底。

十七年纷繁而交错的时光像是化入了银河的尘埃里,在他们身上再也不复。

“我听见了,梓元。”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感谢大家一路陪伴。

(番外我会不定时在闲暇时写完,本月正式恢复更新神隐。)

晚安,谢谢你们。

100、第一百章(番外开始)

自出了正月, 帝都春雨不断, 倒和冬日一般寒冷。

深夜,帝府书房, 正中燃起的炭炉内星星火光,照得室内格外暖和。

帝梓元坐在案桌前,正在翻看西北送来的密折。北秦虽然已经归顺大靖称臣, 但皇室宗亲北秦子民的安置,军队编入大靖各郡的繁琐问题不知凡几, 尚需数年之功。不过能让无数百姓和两国将士免于这场战乱,亦是大靖和北秦之幸。

帝梓元揉了揉眉头,舒缓眉间的倦意。

就这么一点点松懈的空隙, 一旁候着的吉利利索又小心地把帝梓元面前的奏折移了移,呈上了温着的燕窝盅,笑道:“殿下, 累了吧, 进点甜食润润嗓子养养胃,这天啊倒春寒, 冷着呢!”

帝梓元瞧着被推开的密折和递到眼皮子下的甜盅,挑了挑眉, “你这个大内总管, 见天着往我这靖安侯府跑什么?”

帝梓元为了北秦归顺一事殚精竭虑, 韩烨怕她伤了身子,每日下朝后便遣吉利入帝府照料她。帝梓元起初十足不耐,但韩烨事事顺她, 偏生这件事上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抗争无效,摄政王只得默默接受这个每日准点出现在帝府的编外人士。

“瞧殿下这话儿说的,伺候殿下您也就是伺候昭王殿下。奴才对宫内和靖安侯府的心那是一样的。”吉利可不傻,虽说如今韩烨称帝已是定局,但心里倍儿清楚帝梓元和韩烨同等重要,忙不迭表忠心,话儿一套套的,简直酸的帝梓元牙疼。

“行了行了,明日让御厨把这盅里的冰糖多放两颗…”不耐再听吉利公公的酸话,帝梓元嫌弃似地端起小盅,尝了一口刚准备埋汰两句,回廊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帝梓元抬眼看去,一蓝衣儒服的中年人在老管家的陪同下急急行到了门边,帝梓元一眼瞧出来人是洛府管事洛平,她几乎立时便皱起了眉头。

洛平向来持重老沉,他深夜入府,该不会是铭西出什么事了?

“小姐!”洛平连礼仪都顾不得了,一步踏进书房。他和帝家老管家一样,一直沿袭着以前在帝北城时对帝梓元的称呼。

“平叔,出什么事了?”帝梓元起身。

“少爷昏倒了。”

“什么!”帝梓元手中的小盅重重放在书桌上,燕窝溅到了袖袍上也顾不得。

“可请了御医?”

“请了,但…”

见洛平语焉不详,帝梓元接过吉利递来的披风,眉肃着,“去洛府,路上再说。”

书房外寒风凌冽,春雨冻人,帝梓元猛地踏出,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夜沉沉的夜空,心底涌出一股久违的不安。

半夜的帝都被黑暗笼罩,洛府内却是灯火通明。一路上洛平并未多说,只道洛铭西旧疾复发。

帝梓元进了洛府,直去洛铭西昏迷的书房。书房外立着几个神情凝重的太医,见帝梓元沉着脸出现,皆骇得战战兢兢。

自右相魏谏擢升为左相后,洛铭西入内阁接了魏谏的班,可谓大靖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他如今贵为国相,又是帝梓元的左膀右臂,他要是出了事儿,这位杀伐果断的摄政王怕是会迁怒于太医院。

可这洛相爷…天生顽疾,能活到如今已经是个奇迹了。

新任太医院院正还没想好措辞来安抚摄政王,帝梓元已经略过一众愁眉苦脸的御医,进了书房。

书房内,洛铭西紧闭着眼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得不成样子。他的侍女心雨跪在榻旁不断用热毛巾给他擦拭额上的冷汗。

帝梓元解下披风递给吉利,一言不发坐在洛铭西榻边替他把脉。她师从帝盛天,自然也是会医道的。

心雨见帝梓元出现,担忧的眼底燃起了一抹希冀。

过了一会儿,帝梓元的手从洛铭西腕间松开,许久未言。

寒症入心,若不是洛家的稀有药材吊着,洛铭西早就活不了了。

“殿下,公子他…”心雨小心翼翼问。

“铭西病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没有早点来报。”帝梓元声音冷沉,任谁都听得出她强自压抑的怒气。

心雨低下头,“殿下,公子不让说。他说殿下忙于北秦归顺的政事,怕扰了殿下…”

“他的身体是这一日两日坏的吗?分明是久染沉疴!他瞒着我想干什么,他就这么不想活!”帝梓元猛地起身,“都给本王进来!”

书房外战战兢兢候着的御医们听到这一声冷喝,忙不迭地小跑进来,见帝梓元一脸冰霜,皆不敢言。

“说,左相到底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办法?”

一众老御医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上前,还是太医院刘院正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向帝梓元禀道:“殿下,洛相爷这是自胎里带来的寒症,没办法根治,平日里也只能用好药养着,如今相爷寒气入心,怕是…”刘院正顿了顿,把‘回天乏术’四个字吞回了肚子里,长长一躬道:“臣等医术浅薄,对相爷的病束手无策,还请殿下息怒。”

刘院正身后,十来个老太医沉默的请罪,不敢出声。他们已经是大靖最好的大夫,他们想不到办法救洛铭西,世上又有何人来救。

“可有办法延些时候?”许久,帝梓元疲惫的声音响起。

刘院正连忙点头道:“那倒是有,宫里有珍藏的千年人参,每日分片给相爷服下,可续命一个月。”

他没有说一个月后如何,可见这一个月都已经是极限了。

帝梓元看向榻上昏迷着的洛铭西,一旁的吉利已经顺溜地行了个礼,“殿下,您别急,我这就去宫里取人参来。相爷吉人自有天相,咱们还有时间,一定会有办法的。”

帝梓元点了点头,吉利小跑着出去回宫取人参了。他关心的不止是洛铭西的命,上个月韩烨才在朝堂上定下了和摄政王的婚事,下个月两人国婚后帝梓元便要入主后宫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了。洛铭西突然出事,万一让两位殿下的婚事延期便麻烦了。吉利心里琢磨着这事儿,一双腿跑得飞快,连马车都不乘了,快马加鞭入了宫内,一边遣人送千年人参去洛府,一边亲自去了韩烨批阅奏折的上书房。

上书房内,韩烨听见吉利的禀告,亦是许久无言。

“知道了,下去吧。”

“殿下,摄政王殿下还守在洛府呢,奴才怕洛相爷的身体会影响下个月…”吉利心底不安,小声道。

“洛铭西对她和帝家意义不同,洛铭西的事,孤插手不得。”韩烨摆手,正色道。

“奴才明白了。”吉利不再多言,躬身退出了上书房。

待吉利的脚步声走远,韩烨才搁了御笔,起身行到窗边,望向了洛府的方向。

他眼底浮现十几岁的洛铭西守着帝梓元入京时的意气风发,那时的晋南少年便已有经世之才,若不是为了帝家,他又何至于蛰伏十年,屈居在小小的帝北城。洛铭西有经天纬地之才,是不世贤臣,有他辅佐,大靖朝堂可保三十年安稳,可惜了,天妒英才。如今却…

上书房内一声叹息响起,带着沉沉的遗憾。

韩烨这一声叹息,既有对洛铭西才华的惋惜,亦是对那个足以和他比肩的少年的追忆,更有对帝梓元的担心。帝家自当年冤案后人丁单薄,洛铭西对帝梓元而言如兄长一般,他如今重病,梓元怕是心底最难受。

这边洛府,宫里的千年人参不过半盏茶便送到了,足见吉利的用心。

心雨小心地为洛铭西服下参片,见他面色慢慢红润起来,稍稍安了心。她悄悄看了帝梓元一眼,见她只沉默地望着洛铭西发呆,心底酸涩得不行。

她的公子默默守候了十几年,却只有到这弥留之际了,心爱的人才才来到身边,而摄政王殿下却从来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在洛铭西的书房里守了一整晚,直到天际泛白,洛铭西也没有醒来。

帝梓元看了一眼天色,朝心雨吩咐,“你守了一整夜了,下去休息吧,换个稳当的来守着,本王上了早朝再来。”

她说着朝书房外走去。回廊下吉利拿着披风亦守了一夜,见帝梓元出来,打起精神准备过来迎,一阵脚步声却突然响起。

“殿下!”略显焦急的女声响起,帝梓元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心雨踉跄地从书房里追来,见是一直伺候洛铭西的人,她耐心道:“何事?”

心雨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满脸的迟疑和焦急。帝梓元眉头一皱就要进书房,“可是铭西病情反复了?”

心雨见她要进书房,连忙摇头。“不是,公子服了参片,气色好多了。”

帝梓元神色一沉,道:“那到底何事?”

见帝梓元神情微怒,心雨猛地跪在地上,“小姐!”

只有在晋南帝北城跟随帝家的老人们才会这么称呼帝梓元,一听心雨的称呼,帝梓元的神色便缓了缓,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铭西虽然病了,但有本王在,谁都欺不到洛家的头上来。”

“奴才心雨,幼时被公子挑中随帝承恩入泰山,帝家沉冤得雪后,奴才便回到公子身边,照顾公子起居,保护公子的安全。”

帝梓元轻咦一声,仔细打量了心雨一眼。她当初在帝承恩身边是见过心雨几面的。只是数年过去,心雨长居洛府,又换了身打扮,她一时倒没瞧出来。心雨是洛府出生,去帝承恩身边也是洛铭西一手安排,起初帝梓元并不知道,后来知晓时倒也感慨这丫头忠肝义胆。

念及此她神色更缓,温声道:“这么多年倒是难为你了,起来说话吧。”

心雨摇头,似是下定了决心,她长吐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玉佩递到帝梓元眼前,“不知小姐,可识的这方玉佩?”

帝梓元定眼看去,颔首道:“这是铭西一直配在腰间的,这段时间倒是没见他带在身上了。怎么?这玉佩有什么古怪?”

心雨又道:“那小姐,可知道这玉佩的来历?”

帝梓元一愣,心雨是洛铭西的贴身侍女,她有此一问,这玉佩自然非寻常来历。

帝梓元行到心雨面前,接过她递过头顶的玉佩,仔细一看,神情微微一怔。

这玉佩碧绿通透,龙凤首尾相衔,确实是奇珍,但真正让她诧异的,却是龙凤相衔处那个小小的‘帝’字,这字嵌于环中,若不仔细观看难以察觉,也难怪洛铭西带在身边这么多年,她竟不知这方玉佩出自帝家。

“这是帝家的东西。”帝梓元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望向跪着的心雨。她既然拦下她呈上了这方玉佩,自然是有话要说。

“是,这是帝家的玉佩,乃当年靖安侯爷所赠。”心雨说的靖安侯,自然是帝梓元的父亲帝永宁。

心雨抬头,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小姐,这是当年老侯爷传给我家公子的,只是这方玉佩不是赠礼…”她长长的停顿了一下,而后望着帝梓元,一字一句道:“而是定亲之礼。”

帝梓元手中,那方被洛铭西佩戴了十数年之久的龙凤配散着柔柔碧光。

回廊外,拿着披风的吉利张大了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101、第一百零一章

定亲之礼?还是老靖安侯亲自定下的!

心雨一句话, 莫说吉利惊掉了下巴, 连帝梓元亦是一愣。

这天下谁不知道帝梓元两岁那年就被□□择为韩烨正妃立在了遗旨里,是御命钦定的太子妃。

靖安侯怎么会罔顾□□御命, 为帝梓元定下洛家的亲事?靖安侯要真这么做了,别说帝家,就连洛家也可以被治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这根本就说不通。想明白了个中缘由的吉利收回下巴, 狐疑地看着跪着的心雨,眼底露出浓浓的疑惑。

帝梓元朝吉利看了一眼, 吉利连忙将书房外的洛府下人遣散,亲自守在了书房小院门外,他一双耳朵却竖得老高, 听着里面的谈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帝梓元负手在身后,看向心雨,“起来回话。”

见涉及帝洛两家, 帝梓元声音里带了一抹肃然和威严, 心雨心底一抖,立起了身。

“小姐, 我和公子同龄,在跟随帝承恩入泰山前, 我就是公子的贴身丫鬟了。奴才还记得小姐出生那日, 公子捧着这块玉佩回府, 正好遇到了老爷和夫人,老爷问玉佩的渊源。公子便说这是靖安侯爷赐给他的,说侯爷要把女儿嫁给他做媳妇儿, 这是定亲信物。老爷和夫人听了高兴,但又觉得这是侯爷的随口一言,怕做不得准,想等小姐年岁大些了再提这桩亲事。”

“公子虽然年岁小,却把侯爷的话当了真,日日在府里念叨着希望您快些长大,好让他娶回家做媳妇儿。可是没想到,小姐两岁那年□□驾崩,竟立了小姐您为太子妃,甚至把赐婚写进了遗诏里。□□的遗诏传到晋南后,我就再没听到老爷和夫人提过这桩亲事了,就连公子也被老爷严令不准再提一个字。遗旨传来没过几日,侯爷便亲自上门见老爷,想来侯爷当年虽是一时戏言,但却是记得那句承诺的。”

“我跟着少爷躲在书房外听侯爷和老爷谈话,侯爷尚未开口说婚事,老爷便说当年侯爷赠下玉佩是爱护晚辈之举,两家定亲之事更是一时戏言,既无三媒六聘,也无媒妁之言,是决计做不得准的。老爷一句话便把这桩婚事给否了,侯爷叹了口气,说帝家身在朝堂身不由己,只能委屈洛家和公子了。”

“当晚老爷便要把这块龙凤玉佩悄悄送还帝家,要不是公子死命留着,就连这唯一的念想都没有了。这块玉佩公子一直留在身边,直到、直到一年前昭王殿下还朝,公子才把这块玉佩收起来。”

心雨缓缓道来,眼底很是有些追忆酸涩。这些往事被深埋在帝北城的过往里,除了这个曾经伴着洛铭西长大的侍女,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帝梓元默默听着,长叹了一口气,她并未怀疑心雨的话。除了这方龙凤玉佩为证外,她一直明白父亲其实并不愿意她嫁入皇室。深宫诡谲,帝王薄情,若非当年□□临终赐婚,父亲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允许她踏进帝都,或许她早就遵从两家婚约,嫁给洛铭西为妻了。难怪洛伯母自小见她,神情中便总是有些遗憾,原来如此。

只可惜世间事从来难以预料,帝家一夕间大厦倾颓,到如今十多年过去,她既不是洛铭西的妻子,也未嫁给韩烨为后。

见帝梓元沉默不语,心雨颤声道:“小姐,奴婢今日提起此事,不是让小姐您为难,只是这些事公子从来不让小姐知道,其实公子的身体一年前就扛不住了,这一年他一直让刘院正悄悄给他用药,就是想多熬一些时候在朝堂上为小姐分担,如今昭王殿下回来了,公子没了牵挂…”她哽咽着:“要是公子这次真的、真的走了…”心雨眼底的眼泪决堤而出,叩首在地,“小姐,公子一直默默守候在您身边,从不要求什么,连他的心意都不敢让您知道。奴婢实在不忍,只求小姐您能在公子最后这段时间里好好陪在他身边,别让公子走的太孤独了。”

心雨叩首在青石的地面上,才两三下额头便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她泪眼悲凉地抬头,迎上了帝梓元墨黑深沉的眼。

“别哭了,这些事铭西不说,你也该告诉我。”帝梓元把她扶起来,声音温和,“本王知道该如何做了,下去休息吧,让平叔挑两个得力的侍女来帮你,如今铭西身边缺不得人。”

心雨愣愣地点头,不敢再多言,一步三回头地进了书房。

帝梓元走出小院,吉利守在院门口低垂着眼,见她出来大气都不敢喘,替她披上了披肩。

帝梓元望了一眼天色,“时辰到了,先去大殿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