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王氏默不作声看着女儿大方招待两位姐姐,却是比之前要熟络自然许多,她在心中点了点头,看来在宫中与柔妃五公主在一起多了,的确学到了不少处世之道。

母女两人相聚,自是有许多贴心话要说。

程婉噙着笑意回到住处,袖中还拢着阿绵赠的白玉梅花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周身气息愈发柔和了。

不料李氏正在房内等她,一见她回来便没好气地迎上来道:“天寒地冻的,你何必去一同候那小丫头。让旁人见了,指不定得说我们大房闲话。”

程婉敛了笑意,“阿娘这是说的什么,阿绵久未回府,我做姐姐的去迎一下她有怎么了?哪来的闲话?”

李氏递来手炉,“可不是闲话,二房势大,又显尊贵。你这般上赶着凑,别人还道是我这个阿娘拉不下脸皮,就让女儿去做逢迎讨好之态,向二房献媚呢!”

她语气不好,手中动作却不停,又端来热汤让程婉喝,生怕她着了凉。

程婉眉尖微蹙,推开热汤,心中一股烦闷涌上。

“我不过是说你两句,就听不得了?”李氏瞪她,示意她赶紧将热汤喝下,“你身子弱,还不快喝碗热汤去去寒气。等明日病了,还不是要阿娘来伺候你?”

只要稍一细听,便能听出李氏语中带着些许别扭的关怀。

“不喝!”程婉难得来了气性,再度推开,解下大氅,一人步入内室并关上了门,闷声倒在了榻上。

她想起方才阿绵回府被众人尊宠的情景,又忆起程王氏的模样和姿态,更觉李氏粗鄙不堪。

都是程府的夫人,怎么差距如此之大,程婉无意识用手指绞着锦被。

有这样的阿娘,还不如没有呢。她叹一口气,翻了个身,直勾勾望着香炉飘出的袅袅烟雾发起呆来。

第32章

阿绵在家小住几日,日子过得神仙也要自叹不如。

程王氏心疼她受了伤,吃食也不再禁了,山珍海味地进补着,点心供应不断。老夫人听说她气血不足,更是打发身边的老嬷嬷每晚给她熬独家秘制的老鸭汤送来。还有两个哥哥和程妍程青每日来同她逗趣,当真是把小姑娘当成了活祖宗。

天儿正冷,阿绵每天无事时就窝在暖塌上不下地,任香儿几人喂着香气扑鼻的浓汤,再吃几口点心,看着手中的话本。不过短短时日,就已经有了儿时胖嘟嘟的趋势。

阿绵忧愁地对着铜镜捏脸,觉得手中的肉有如千斤重。幼时她不怕长肉,现在好歹也是个小少女了,再胖…就不合适了吧。

她当然有爱美之心,阿绵盯着自己肉肉的小短手,第一次产生了要少吃些甜食的想法。

香儿舀来一口糖蒸酥酪,阿绵下意识张口,又甜又嫩的酥酪瞬间滋润了她,不由开口,“还要。”

小九道:“小姐,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三碗了,再吃晚上可就用不下膳食了。”

阿绵:…

所以这么多肉长得并不是没有来由的。

轻笑声从门帘旁传来,众人望去,正是亭亭玉立满目柔意的程婉。

程婉今日穿了件素绒绣花袄,戴的织锦镶毛斗篷,芙蓉面上略施脂粉,光是静立在那里,已经让人感叹真是个娴静的美人儿。

“阿绵又贪吃了。”美人儿再一开口,少女轻柔悦耳的声线带着丝丝妩媚,当真要酥进人的心坎儿。

欣赏漂亮的事物能让人心旷神怡,阿绵也不例外,她偏头笑道:“阿婉姐姐今日比昨日又美了许多。”

程婉今日特地戴了她送的白玉梅花簪,栩栩如生的一支梅花插在墨色发髻间,更是衬得肤色雪白。

听得夸赞,程婉弯眉,将斗篷取下对旁的婆子道:“阿绵近不得这些皮毛,把它挂去外堂。”

她缓缓走来,坐姿也是规矩得很,仪态尽显。阿绵看着自己这位堂姐,心道这才是古代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啊,哪像她这个半道出家的,哪怕接受的教导再多,也改不了骨子里的懒散。

“阿绵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阿绵举起仍包得紧紧的左手,“不过是阿娘不肯我摘下,其实伤口早就愈合了。”

程婉微微点头,“二婶说得对,是该上心些。毕竟是姑娘家,留疤痕便不美了。”

“阿婉姐姐过来是有事吗?我看外面下了小雨,地滑得很。”阿绵示意小九递茶。

“事…倒是没什么大事。”程婉将手置于腹间,“只是想找阿绵妹妹,来说些话罢了。”

听出她话中含义,阿绵便让周围的丫鬟退去外间,“阿婉姐姐是要问什么?”

程婉稍有踟蹰,坐近了些,“阿绵在宫中待的时日长,可见过大皇子?知晓他品性如何?”

“唔…”阿绵放下手炉,回忆了下,发现她和这位大皇子见面的次数还真不多。

大皇子乃当初万分受宠的妙充容所出,儿时也是颇受元宁帝喜爱。但自妙充容失宠后,便渐渐不大显眼了,虽然占了个长子的身份,被人提起也不过淡淡道一句“皇长子”,只是称谓较特殊罢了。

真正论起来,他还不如三皇子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要高。

而且阿绵听说这位大皇子别的没继承到,元宁帝的风流倒是秉承了下来,并且有发扬光大的趋势。

见程婉有些期待的模样,阿绵尽量修饰词汇,“大皇子品性如何我也不便评价,不过颇受陛下重视。”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程婉心思敏捷,立刻明了其中深意,不由叹了口气。

“阿婉姐姐…为什么问起大皇子来?”

程婉又叹,伸手握住阿绵,她手指纤长,骨节分明,阿绵的小肉手与之相比完全就称不上手了。

阿绵不好意思地将手往袖中拢了拢,随后听得程婉开口,“阿娘前阵子和我说,大皇子有意纳我为侧妃。”

“侧妃?”阿绵惊诧,“阿婉姐姐和大皇子见过?”

程婉缓缓摇头,“我也是不知怎么回事,更不知大皇子有何打算。若真的只是纳为侧妃便罢了,以我的身份,能当个皇子侧妃也是好的。只是我怕,如今我们程府因着二叔和你的身份在京城中正打眼得紧,就担心此事别有目的。”

但凡阿绵的两个哥哥程榕程柯任一个在此,听了这话都会嗤之以鼻,程婉是什么身份,以她的分量还不至于因为成了侧妃就能掀起什么浪花儿来。

见阿绵不言不语的模样,程婉自嘲道:“瞧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小呢,哪懂这些事情。”

阿绵确实不清楚这些,她听了只觉得似懂非懂,却正巧抓住了重点,“阿婉姐姐不想嫁?”

程婉僵了下,“有什么我想不想嫁的,女子向来又如何能左右自己的婚事?只要阿爹和阿娘答应了,我便是再不愿意,也得进大皇子府中。”

阿绵同情地看着她,“大伯母向来疼爱阿婉姐姐,阿婉姐姐不如同她说说?以阿婉姐姐的身份样貌,便是不当侧妃也定能有很好的亲事。”

“我又何尝没有说过。”程婉红了眼眶,“但是阿绵妹妹也知我阿娘那虚荣的性子,在她眼中,能成为皇子侧妃已经是顶天的位置了,怎么会听我说这些胡话呢。”

阿绵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看着程婉泪珠如断线般扑簌下落,“那我去和阿娘说,让她去劝一下大伯母?不然和祖母…”

程婉不住摇头,突然,在暖塌前蹲下,仰视阿绵,“阿绵,阿婉姐姐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阿婉姐姐,你先说。”阿绵让她先起来。

“阿绵,你…”程婉定了定心神,接道,“你身为郡主,深受陛下宠爱,又与太子殿下情同兄妹,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让陛下下旨,将我…将我指给太子。或者,将我的小像交给太子殿下…”

阿绵:…???

程婉止住眼泪,正色道:“并非是你想的那般,只是…若想打消大皇子与我爹娘的主意,只有陛下和太子才可以了。阿绵,我对太子殿下并无妄想,也不过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度过余生罢了,你也知我阿娘…我只怕即便这次侥幸逃过了,下次还要被我阿娘这般卖出去…”

阿绵:……

程婉接道:“其实我也暗中让人打听过大皇子,听说大皇子不仅好色成性,时常有妃妾侍寝一晚后便…便重伤卧床,月余不得好转,大皇子此等爱好比之先帝亦有过之而无不及。阿绵,我…我着实害怕。”

“阿婉姐姐,你起来吧。”阿绵轻声开口。

“阿绵,以你的地位,不过帮我在陛下和太子面前提一句,定是不难的对吧?”程婉依旧半跪着看她。

阿绵心中叹口气,其实这种事,如果她自己碰上也是要忍不住动些心机的。可是程婉想得实在太过简单了,不说陛下和太子答不答应,以她的身份来提这件事,也是十分荒唐。

她不过是个郡主,太子名义上的妹妹,哪有妹妹上赶着把自己的堂姐送给哥哥做妾的。

之前阿绵一直觉得这位堂姐是个聪慧人,没想到也能想出这么荒诞不羁的主意。

而且阿绵也有些了解这位堂姐,说她不愿意嫁给大皇子做侧妃阿绵信,但说她愿意清茶淡饭就此余生,阿绵是绝对不信的。大伯母千娇万宠地将这个堂姐养大,吃食用度无不精细,程婉本人也早就习惯了这种奢靡精致的生活,就连用的簪子也是非珍稀贵重玉石不戴,她这样的习性,哪里会甘于过平淡的生活呢。

阿绵知道,程婉怕是看自己年纪小,平日乖顺,想着哄骗自己帮她试一试。反正事成她有好处,即便没成,受到责骂的也不会是她。

没想到向来较为亲近的堂姐将这种心思打到自己身上,阿绵有些失望,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平静地叙述了这种方法的不可行性,有失规矩。

“陛下那么疼爱你,也不行吗?”程婉还是忍不住追问了句,没有发觉自己此时有些咄咄逼人,娴静宁和的形象摇摇欲坠。

阿绵复捧回暖炉,不再看程婉,“阿婉姐姐高看我了,陛下不过看我小,所以偏宠几分罢了。如果真提了这样的事,怕是要惹得陛下笑话,太子殿下生气了。”

虽然料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答复,程婉依旧不能免去失落,“也是…”

“是我太急了,想出这么个法子。”程婉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前几日偷偷托人描的大皇子画像,大皇子一点也没继承到陛下和妙充容的样貌,只是生得端正些罢了,且虎背熊腰,形态极为吓人,再和太子殿下一比…她心中真是有千般万般的不愿了。

“我觉得,阿婉姐姐还是好好和大伯母谈论一番吧。将你方才与我说的话告诉大伯母,大伯母心疼姐姐,自然舍不得将姐姐嫁过去。”

程婉不做声,她根本没想过与自家阿娘细谈。在她心中阿娘愚不可及,根本连道理也听不进去,但凡换了其他任意三房的夫人,她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既然阿绵也为难,我就不再勉强了。”程婉缓缓立起,理了理衣衫,道了句“阿绵好好养伤吧,我先走了”便告辞了。

阿绵心中有几分惋惜,如果换在现代,她这个堂姐定也是受万千追捧的大美人儿。如今竟要被大皇子…着实叫人不忍。

因着这一丝同情,阿绵还是忍不住在当晚将这件事说给了程王氏听,程王氏起初诧异了几分,毕竟这件事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很快道:“阿绵做得很对,这种事情如何做得。你阿婉姐姐确实思虑不周,竟将这种事说给了你听。”

阿绵不服气,“这说明我人虽小,但在众人心中已十分明事理了。”

“若不是得了个郡主的身份,你当这些姐姐妹妹都会来捧着你么?”程王氏没好气地轻敲她一记,“好在你今日没莽撞应下,不然阿娘真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阿绵嘻嘻笑,抱着程王氏手臂道:“阿婉姐姐若真的嫁了过去,也挺可怜的,阿娘不如去和大伯母说一说?”

“你大伯母视我如仇敌,我若去说了,她还道我要破坏你堂姐的好亲事呢。”程王氏断然拒绝,“你也是,这件事不可告诉别人,也不能再管。”

阿绵被她一瞪,便软了下来,只能连声应是。

程王氏见她缩在自己怀中,心中既柔且忧。阿绵这身份与性子,日后不知多少人会像今日程婉这般套着近乎来利用。她只恨不得怀中女儿快些长大,明了事理,又不忍女儿太早长大嫁去别处,期望能将她拢在怀中再多娇宠几分。

她这一腔慈母之心可谓百转千回,阿绵看不出来。但她笑意盈盈的,专挑了几个少见的笑话说给程王氏听,成功将她逗得眉目柔缓,复与女儿说起一些为人处世的经验来。

即日,阿绵便开始指挥香儿她们收拾行李。

程王氏无奈道:“我几日前就让你叫她们收拾好,你偏不听,非要临到时日再来。”

“反正傍晚时分再走,来得及。”阿绵满不在意,口中不停道,“对,这件衣裳要带去,暖和穿着又方便。首饰就不要那么多了,多带了也麻烦…”

她又重点指定了一些点心,程王氏逗她,“你不如将我们府中的厨子也一并带去可好?”

阿绵真的开始考虑起来,“阿娘说的是,如果那里的厨子做的不好吃怎么办?”

这些年她的嘴早就被养刁了,若是做得粗糙,她虽然不至于吃不下,可绝对要少吃一半。

她是去游玩休养的,怎么能亏待自己。

程王氏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道你是要出去做甚么呢,连厨子也一并带走,你怎么不连阿娘也带走呢?”

“我当然想啊。”阿绵细心摘下橘络,讨好地喂给程王氏,“若不是跟着太子哥哥一起,我定要将阿娘一起带着的。”

悠悠过了白日,傍晚时,太子的人便来接阿绵了,“太子殿下在北城门等着。”

阿绵应声,同程王氏和老夫告别后,便由香儿小九扶上马车。

程王氏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完全见不着马车的影儿才缓缓踱回府,最近程宵都很忙,程榕程柯两兄弟也是除了平日请安都不得空闲,她一人难免寂寞,这几日有了女儿的陪伴才稍好些。如今阿绵再一离开,她便觉心中有些怅然起来。

静坐了小半个时辰,程王氏刚阖上眼,便听得外边人惊慌禀道:“夫人,陛下,陛下驾临了!”

“什么?”程王氏忙坐起,“陛下驾临,所为何事?”

“不、不知…但陛下,模样状态有些不对。”那人犹有余悸,“双目血红,赤坦臂膊,好似…好似要吃人一般!”

***

夜幕已深,张太医府邸一片寂静,他站在院中对着正厅御赐的匾额看了许久,晚风带着瑟瑟寒意,拂过他夹了一丝灰白的髯须。

他在回忆多年前之事,那时他还是个籍籍无名身负重债、父母又卧病在塌的儒生,意外与淮南王相识,蒙他相助,才免了牢狱之灾,也得以奉养双亲。可以说,淮南王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不想多年后京城再相逢,淮南王已因被先帝强夺爱妾而卧榻不起,之后更是因此气急攻心而亡。

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恩人受辱而去,他自然要为其报仇,是以…他凭借高超的医术进了太医院,又因稳重的性子得先帝赏识,成为专给先帝治疗病症的太医。

随后…便是先帝后期变本加厉地疯狂,和元宁帝一日不如一日的状态。

张太医得报大仇,本想过一段时日便引颈自戮。没想到意外被告知七殿下宁礼实为淮南王遗子,张太医不可谓不欣喜。他本想立刻致仕专心为七殿下治好腿疾,不料被七殿下告知了一些秘密,命他暂时待在京城,为他做一些事情。

如今事已成,他也该离开京城了。

为先帝治病十余载,张太医专研宁氏病症这些年,知晓了一件事。

宁氏疯病,在疯病初显之初若控制得当,后期并不会多么严重。

但,绝不能沾人血,因为先帝便是在一次意外之下饮了人血才会狂性大发,往后发病都难以寻回理智。

如今陛下已破戒,即便有安仪郡主在,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扔下火把,张府顿时窜起熊熊大火来,火舌凶猛,几近要舔舐张太医的衣角。

佝偻着身躯,张太医如同一个普通的年迈老者踱出府邸。乘上由管事驾着马车,缓缓驶出了京城。

第33章

天色微晓,汀兰宫上下已开始运作,谁都知婉婕妤这段时间最爱喝的是用清晨芙蓉花上滴下的露水泡的清茶,且露水必须每日新鲜,不得封存。为着这,早有宫女一早便鱼贯而入汀兰宫中的小花园,只耐心拿着玉盏等那露水滴落。

才到辰时,寝殿内的香帐有了一丝动静,宫女铃儿凑上前小心唤了句“娘娘?”

帐内并无应答,只有些许梦呓,想着婉婕妤前日才吩咐过她未醒时不得打扰,铃儿又慢慢退了回去。

帐内,程婉蹙眉沉睡其中,金丝锦被搭于小腹,右手小指护甲许是忘了取下,在柔软被褥中戳出一个深深的漩涡来。雪白的脸蛋覆了一层薄汗,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红唇微抿,手掌紧抓住身下的锦被,时而有极轻的梦呓传出。

“阿娘…阿娘…”“不要,不要过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程婉在梦中连连摇头,她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个下着小雨的夜晚,冬风萧肃,直吹得她们脸颊刺刺得疼。

她们一众人惊恐地聚在前厅,看着陛下喘着粗气,在一个个从她们当中辨认有没有阿绵的身影。

然而阿绵已经随太子出京,怎么可能会在府中,阿爹与其他三位叔叔也不在,程婉只能将自己藏得深了些,希望正在发病中的陛下不要注意到自己。

不知是谁尖叫了句,“快去快马唤郡主回来!”

随后她便听得二婶大声喊道:“不许!快去城西的祥瑞酒楼唤几位老爷回府。”

陛下听得这杂乱的叫喊,显得更加激动了,他一把掐住一个婢女的脖子,撑着胀红的双眼,“阿绵呢!朕的郡主呢?”

“郡主、郡主不在…府中…”婢女翻着白眼说出这句话,随后被陛下一把扔在地上,没了声息。

女眷们连连惊叫,哭声震天,争先恐后地想要逃出厅堂,然而一队带刀侍卫严防死守地围住了此地,一有人靠近便抽出刀剑,锋利的剑刃如芒,剑身闪烁银光,将她们吓得挤在了一团。

终于祖母拄着拐杖赶来,见得这混乱的情景忙大声制止,“陛下!还请留情,郡主确实不在府中。”

祖母由朱月扶着靠近了些,“郡主今日和太子一同出京去了,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太子?出京?”陛下重复道,似乎有些混沌不清,“可、可有这回事?”

李安小心翼翼点头,“陛下,确有…这么一回事。”

“那,朕的阿绵不见了?”陛下喃喃道,随即大怒,“你们把朕的郡主藏起来了!快,快交出来!”

“真是作孽啊…”她听得祖母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拿出了一张令牌,黑底龙纹,镶金刻字,那样式她从未见过。

“这是先帝所赐,你们可看清楚了,还不让开让里面的夫人小姐们出来!”祖母对那群带刀侍卫怒道。

她心中欣喜,正以为有了生路。却见那领头侍卫犹疑着看了两眼,摇头道:“老夫人,这…陛下在此,我们实在不敢…”

话未落,陛下已经看见了那道令牌,听得话语,突然大受刺激般呆在了原地,“先帝,父皇…”

见陛下不动,许多人松了口气,她瞥见妹妹程妍想趁这时机偷跑出去,她张口欲喊,转而想起现在的情形,话便噎在了口中,忙捂住嘴。

“阿妍!”妹妹阿妍被侍卫发现,那侍卫瞬间抽刀,将阿妍飘至额前的一缕发丝割成两段,惊得阿娘尖利出声。

她心中焦急,跺了跺脚却不敢上前。

果然,这一声尖叫将陛下神智唤回,一瞥见祖母手中的令牌,陛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把刀朝祖母和阿妍的方向走了过去。

祖母大惊失色,被朱月扶着连连后退几步,二婶见势不妙也忙跑了过去,命身边的仆从抱住陛下的脚,噗通跪地,“陛下,陛下恕罪,母亲她年纪大了,经不起吓,陛下还请恕罪!”

她看着二婶平日惯来大气从容的模样变得狼狈无比,额头磕得渗出血丝来,不由触动,小步跑至阿妍身边,抱住了她。

三婶平日泼辣无比,此时却呆若木鸡,被吓得失了颜色,还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猜测,可能因为二婶与阿绵有几分相似,所以陛下迟疑了片刻,但很快绕过了二婶,不顾众人缠住他的脚,一脚踹一个,逼近了祖母身旁。

她自己也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前面,离陛下的尖刃只有几步之遥,她手在发颤,死死抱住了怀里的阿妍。

听说驸马…其实是陛下杀的,还是当着致远侯府众人的面。她心中发寒,难道今日他们程府也要经历相同的事情吗?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她有些迷糊起来,那个夜晚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哦,对了…血,她想起来了,好多的血,染红了陛下的衣角和她的手。

她记得…阿娘不可置信的眼神和缓缓倒下的身影,还有祖母气急攻心晕过去的情景。

可是…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把阿娘推到陛下剑刃上去的,她只是为了自保…而且,天那么黑,没有人看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