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世杰坐在屋里,正小心的拨动灯里的烛心,正动着,身后门的方向突然传来声音,有人推开门进来了。

叶世杰站起身转头一看,脸上流露出些激动:“二叔!”

来人是个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模样倒也生的文质彬彬,戴着羽冠,白衣,垂下两条银色的缎带,看起来像个读书人,眼中却有一丝狡黠的灵慧。他关上门,也快步上前,嘴里叫道:“世杰,你可是有出息了啊!”

他走到叶世杰面前,用力拍了拍叶世杰的肩膀:“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一路上听夸你的人不少。不错,给咱们老叶家长脸了!”

这男子正是叶世杰的二叔,襄阳叶家的二老爷,叶明轩。

叶世杰看了看叶明轩的身后,没看到其他人,疑惑的问:“二叔,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爹呢?”

说到此处,叶明轩眉头微皱,方才的喜悦也稍稍冲淡了一些,他道:“你祖母身子不好,前几个月在家晕了一回,眼下身边离不开人。襄阳的生意也有了些麻烦,别说你爹,你三叔都回襄阳了。”

“怎么?”叶世杰一愣,“出什么事了?”

“不是特别大的事。”叶明轩回过神,拍了拍叶世杰的头,“我此次过来,是给你送些银票,顺便把燕京城的生意收一收。你如今是官儿了,上下打点多要用银子的地方,虽然说财不可露白,但该用的地方还是要用,咱们家也不缺这点银子。”

叶世杰还是有点难以放心,问:“二叔,真的没什么事?我想回去看看祖母。”

“你这才刚上任没多久,哪有这么长的时间回襄阳,没事,你祖母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且安心在燕京城待着。等你在这头立稳脚跟,咱们举家迁到燕京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喏,我估摸着那得等你升迁到三品,其实三五年就也成了。”他摸着下巴思忖。

叶世杰有些无言,想了想,对叶明轩道:“二叔,你还记得姑母么?”

叶明轩微微一怔,看向叶世杰。

他们叶家有三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就是叶珍珍,也是他的妹妹。只是这位妹妹命薄,死的太早了,提起来也令人唏嘘。

叶世杰观察着叶明轩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前段日子,我见到了姑姑的女儿…表妹。”

“姜梨?”叶明轩反应极快,立刻说出了姜梨的名字。

叶世杰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叶明轩没有忘记还有姜梨这么个人。既然还记得,那就好说多了,叶世杰便将这些日子以来遇到姜梨的事,姜梨对他说的话,还有燕京城里关于姜梨的传言,事无巨细,一一告诉了叶明轩。他对姜梨也有许多困惑看不明白,眼下总算是有了个能商量的人,说出来也能商量商量。

好容易说完,叶世杰已经是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水来灌了一口,道:“二叔,你说姜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和咱们叶家重修旧好?但她当初也说过不屑于商户为伍,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叶明轩毕竟比叶世杰年长一些,听完叶世杰的话,也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细想了想,才道:“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凡事听人一面之词自然不可信,我并非不信姜梨,而是信不过姜家。姜家虽然身为官户,但官户有时候还不如商户坦荡。我怕这并非姜梨本意,而是姜家在背后指点,虽然咱们叶家没什么可图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叶明轩敲了敲桌子,道:“这样吧,找个机会,我想和姜梨见一面,介时真心或假意,一试便知。”

“二叔,”叶世杰迟疑的问道:“姜梨说她羞辱商户那些话,并非她本本意所说,你以为,这件事是真的吗?”

叶明轩笑了,他一笑,那股商人的精明冲淡了不少,又像是个读书人了,他道:“并非不可能。只是,就算是有人背后授意她这么说,只要当时她肯相信我们,当着我们的面说出实话,我们也能有办法带走她,但她没有相信叶家。”

“也许是当时她年纪太小了,年纪太小,很容易被人吓唬住。”叶世杰忍不住道。

叶明轩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叶世杰,看的叶世杰也不自在起来。他问:“怎、怎么了?”

“没什么。”叶明轩道:“不错,小孩子的确容易被人蛊惑,所以真是如此,我们也不会怪责她,反而会自责当初我们没有发现此事。不过如今她不是小孩子了,听你的话,她是个有主意,胆子很大的姑娘,这一回,她可以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也能自己选择是否要相信我们。”

“一切等见了面就知道了。”他说。

肃国公府。

肃杀的秋日,国公府里的花园里,仍旧是花团锦簇。

国公府似乎没有秋日冬日的萧条景象,肃国公养了一府的花,自然有春夏秋冬都能盛开的。桃花不会在秋天开,但秋天有菊花,荷花不会开到冬日,但冬日也有红梅。

当然了,普通的桃李菊梅,都入不得肃国公的眼,肃国公府养的花,比燕京城里大多人都要娇贵。冻着不成,热着也不成。水浇多了不成,土埋浅了也不成,还要时时为她剪枝,捉虫,为她寻一个舒服的位置,不能太逼仄,也不能太空旷。不能被猫抓坏,也不能被鸟啄伤。

国公府里的每一个人,上至管家侍卫,下至倒夜香的,人人都是养花高手。若是寻常人养不好的花,去肃国公门口蹲着,等早上小厮出门的时候随手逮一个问问,保管能说的头头是道。

是以别人问燕京城景色最好的地方是哪里?不是白云山,不是青道观,不是宫里,不是画舫,而是国公府。那是把人间最好的颜色都集到一处,与外头格格不入的艳丽。有人说,若不是肃国公喜怒无常无人敢惹,只怕每日偷看国公府花园的人都能把府门的外墙推翻。

实在是太美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地方越美的地方,养的人也是美的。整个国公府里的下人小厮侍卫打手,个个都貌美如花,虽比不得肃国公绝色倾城,拿到外面去,大约也能迷倒一片。

实在费解。

此刻,肃国公府书房里,有人正在说话。

孔六一拳擂在桌上,粗着嗓子道:“明日中秋灯会,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姬蘅干脆利落的回了他两个字。

“为什么?”孔六问:“你不想看成王搞什么鬼了吗?”

“还不到他动手的时候,去了也没用。”姬蘅漫不经心的道:“年年都一样,没意思。”

“今年有金满堂。”坐在另一边的陆玑斯斯文文的开口,还不忘抚弄一下他尖尖的山羊胡:“大人不是很喜欢看戏?”

“对对对,”孔六也道:“金满堂,听说比那劳什子之前红遍天的相思班要好多了。”

姬蘅看了他一眼,要知道,之前名满燕京城的相思班,就是因为出了个柳生场场红的,只是那总是唱旦角的小生柳生却起了不该起的心思,竟然趁着来国公府给老将军祝寿的时候企图爬姬蘅的床。可把姬蘅恶心坏了,姬蘅打折了他的腿将他丢了出去,连带着相思班也连夜逃出燕京城。

惹恼了肃国公,丢掉性命都是轻的。

相思班就此从燕京城销声匿迹,也没有别的戏班子起来。前不久来了个金满堂,说倒是不错。

见姬蘅还不回答,孔六大叫道:“你要是不出门,我和陆小胡子都得在国公府陪你处理一晚上公事。明日是中秋节,中秋节!姬蘅,国公爷,大人!能不能有点人性呢?叫花子都得过节哪!”

陆玑没有说话,笑眯眯的模样,却也是十分附和孔六的话的。姬蘅抬眼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半晌,道:“不。”

孔六一下子泄了气,正要反驳,门忽然开了,姬蘅的祖父,老将军走了进来。

九月末的天气,老将军还是打着赤膊,应当是在院子里练剑刚回来,额上还有亮晶晶的汗珠。不过他的剑气应当一如既往的糟蹋了不少姬蘅养的花。眼见着老将军头上还飘着几朵残落的花瓣,陆玑的眼皮子就忍不住跳了跳。他可认了出来,那花瓣好似之前姬蘅花一千两银子从外商手里买回来的“香雪海”,这么几片花瓣,也值当个一百两银子吧。

难怪国公府的下人老说最奢侈的不是姬蘅,而是老将军。这般不怜香惜玉的祖父,真不知道是如何与姬蘅相处下来的。

“明日你们要去中秋灯会啊?”老将军中气十足,声音洪亮,看着姬蘅,眼神里有些惋惜,“我本来想让你留在府里陪我练剑的,刚听到你们在屋里说甚么灯会,太可惜了。”

孔六正要说“不可惜姬蘅又不去”的时候,就听见姬蘅遗憾的声音响起:“确实很可惜。”

孔六吃惊的看向姬蘅,姬蘅微笑着,神态自若的道:“祖父一人在府里练就好了,最好在空地练,我们出门会很晚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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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8 章、第一卷 第八十八章 堂会

农历八月十五,是中秋节。

这一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至多也就是姜府里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但就是这顿团圆饭,说是“一起”也不甚准确。因着姜玉娥被送往庄子上“养伤”,姜玉娥得到明年开春去宁远侯府上,她其实年纪还小,但因着杨氏怕拖得太久,对姜玉娥反而不利,只得先让姜玉娥嫁过去再说。

姜幼瑶大约终于也是知道了此事再无转圜余地,便是不死心,成日被姜老夫人禁足也做不得什么,不到月余就消瘦了许多。原来的娇艳可人如今看着竟像是风吹就倒,楚楚可怜。

不过这样一来,姜元柏反而是更心疼了些。吃饭的时候姜梨便注意到,姜元柏对季淑然母女的态度温和极了,应当是觉得周彦邦一事委屈了姜幼瑶,在补偿姜幼瑶。

姜梨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倒也没什么别的感觉。卢氏却是看不过去,故意堵季淑然似的道:“今晚的中秋灯会,大伙儿都要去吧。”

“幼瑶就不去了,”季淑然道:“幼瑶得了风寒,这些日子还没好,出去了倘若吹风更是麻烦,你们去吧,我在家陪着幼瑶就是了。”

姜老夫人还没有解姜幼瑶的禁足,因着姜幼瑶的性子和对周彦邦的感情,难免放她出去会找周彦邦。姜老夫人希望姜幼瑶死心,如果姜幼瑶一味纠缠周彦邦,也会让宁远侯府的人轻看姜家。

姜幼瑶自己也不愿意出去,虽然被禁足也很令人气恼。但只要一想到出门去,众人都要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她,姜幼瑶就觉得屈辱极了。周彦邦一事,虽然和她并无关系,却连累她也成了这件风流韵事里的笑话,可怜的未婚妻。与其在外面瞧着别人的眼神闹心,还不如自己呆在府里,眼不见为净。

“我也不去了。”姜元柏道:“我还有朝务处理。”如今他觉得委屈了姜幼瑶,一心想要补偿这个小女儿,季淑然母女都不去,姜元柏断然没有抛下妻女独自前去的道理。

卢氏眼珠子转了一转,道:“你们都不去,梨儿怎么办?总不能让梨儿一个人去吧?”

一边的姜元平轻轻咳了一声。

“无事的,”姜梨笑道:“我也并不很想去。”

“梨丫头和你二婶一道去吧。”姜老夫人突然说话了,她道:“你今年刚回燕京城,中秋灯会也很好,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

姜老夫人都发话了,姜梨自然不好推脱什么,虽然心里千般不愿,也只得应承下来。这下子,弄得姜元柏倒是两难,一面是刚回京不久的长女,一面是受了委屈的幼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留在府里。姜梨看起来既懂事又大方,姜幼瑶却从没吃过什么苦头,日后有机会,再补偿姜梨就是。

见长子仍然只顾着季淑然母女,冥顽不灵的模样,姜老夫人心中叹息,摇了摇头,吃过饭就回去了。反倒是姜景睿最高兴,等老夫人走后,一个劲儿的对姜梨挤眉弄眼,散场后,还故意走在后头,和姜梨道:“还说你不想去,老夫人一句话还不是得乖乖跟着?”

姜梨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懒得理会他。姜景睿就自顾自的说开了:“到时候你定会大开眼界的,这一路上的吃食、糖人、还有灯谜,听说金满堂今晚还要唱堂会,到时候带你开开眼,喂,你别走哇——”

姜梨远远地将姜景睿抛在身后,步子越走越快,真是躲都躲不开。想着今晚不出门省的触景伤情,偏偏姜老夫人说话,她要是回避还显得太刻意了些。不过出门也并不是没有好处,外面的人看见她出来看灯会,姜元柏和季淑然姜幼瑶等人却不在,大约也要在心里指点几句。

在外人面前,姜元柏总要顾忌着几分,努力把一碗水端平吧。

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着姜老夫人发话,用过晚饭,天色暗下来后,姜梨就得被迫和二房的人一道出行了。

姜老夫人不在,她腿脚不方便,留在府里逗姜丙吉玩儿。大房里就只有姜梨一人出门,二房的人都是齐的。三房杨氏和姜元兴也没出来,姜玉娥除了这等事,如今姜元兴出门见了同僚都要低着头走,当然不会出去丢脸。姜玉燕更不可能出去了。

桐儿和白雪也跟着姜梨,两个丫鬟都是第一次逛灯会,不时地发出阵阵惊叹。姜景睿故意落在后面,和姜梨并排走着,道:“你怎的一点也不好奇?我看你身边的两个丫头看起来都要比你高兴。”

姜梨的神情很平淡,和平时不一样的平淡,姜景睿发现,她甚至称得上是漠然。虽然唇角带着惯常的微笑,但就算是花灯暖融融的灯光,也不能照亮她的笑容。

不过这幅带着点清寂的美丽却吸引了不少游玩的公子哥儿,一路上,姜景睿光是发现偷看姜梨的少爷们,就不下七八个。

燕京城的大街小巷,酒楼茶肆,到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都是百姓们自己亲手扎的。每个地方的习俗都大同小异,譬如燕京城的花灯,就和桐乡的河灯一样。只是花灯是挂在绳索山那个的,河灯则是漂流在水面。

有六角形的,也有做成灯台模样的。心灵手巧的人不在少数,别看平日姜景睿大大咧咧的,对这些美丽的东西竟也十分感兴趣。不时地拉着姜梨说这个好看,还是那个好看。姜梨颇为无语,只觉得比起自己来,姜景睿才像是个真正的豆蔻少女,一脸天真烂漫,温柔憧憬。

待看到一个兔子模样的花灯时候,姜景睿就死活走不动路了。连前面二房的人都没跟上,非要买下来。奈何这个做兔子花灯的老板也是个倔性子,只说这灯不卖,除非有人猜出上面的灯谜,作为回礼送给对方。

姜景睿一看到识文断字的就头疼,姜景佑他们又早早的走到前面去了。便一把扯住姜梨的袖子,道:“你不是校考第一吗?来!猜这个,帮我赢了这盏兔子灯,我给你五十两银子!”

姜梨对姜景睿这种行为十分看不上眼,本想拒绝,但听到他最后一句时,还是改变了主意。五十两银子也不少了,姜景睿不愧是个纨绔子弟,还真是挥金如土。愿意用五十两银子换这么一盏没什么用处的花灯。可惜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姜梨也没想到,她会有出卖自己才学换银子的这么一天。

不过,有银子总比没银子好,君不见天下多少读书人,才高八斗,一文不名。

她便停下脚步,仔细的看向姜景睿十分青睐的这盏花灯。

扎花灯的人也是有几分手艺,这样动物形状的花灯本就难扎,这人却扎的栩栩如生。身子用雪白的布帛包裹,里面是竹子做好的骨架。一对带着粉色的长耳,眼睛用两粒红豆点缀。随着里头灯火摇曳,兔子的眼睛也显得灵动几分,好似下一刻就要跳起来似的。

的确是一盏很漂亮的花灯。

再看向花灯底下木牌上写着的灯谜,姜梨本是微笑着看着,却在猛然间,微笑僵住,神情巨变。

只见灯谜上一行细小的字,赫然写着一排熟悉的灯谜:众里寻他千百度。

刹那间,姜梨的耳边,似乎又回响起那个深情的声音,他说:“这个字,就如我对你一般。”

前尘往事尽数落于眼前,姜梨灼伤般的缩回手去。

姜景睿催她:“怎么了?快猜呀!”

“我猜不出来。”姜梨冷冷的道。

“怎么可能?”姜景睿道:“你可是明义堂的魁首,这灯谜又不是红色的,便不是最难猜的,你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姜梨道:“猜不出来就是猜不出来,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她转过头拔腿就走,仿佛厌恶那盏灯至极,甚至不愿意多看那盏灯一眼。

姜景睿始料未及,却又舍不得那灯,一时之间竟没有追上姜梨。等他追上来的时候,人群里早就没有姜梨的影子了。姜景睿当即就心道糟糕。

顺着人群,姜梨在慢慢的走着。

卢氏他们已经走到了最前面,姜景睿又在后面,人群摩肩接踵,很快就会将人挤散,既不在原地,很容易迷失。

姜梨并不很害怕,她认得燕京城的路,眼角也瞥到最近出的城守备的位置,一旦真有什么问题,能第一时间就向离她最近的城守备呼救。

她也不愿意去找卢氏或是姜景睿,只觉得这是个难得的独自的时刻。自打回京以来,她是姜梨,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但偶尔时候,她也会记起,她原来的名字,叫做薛芳菲。

生怕过姜梨的日子过久了,就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名字,还有想要做的事。沉溺于这个身份带来的尚且安逸的生活,这不是她想要的。今夜的灯谜,像是一味苦涩的浓药,涩的心头发麻,却也令人短暂的清醒。

因此,能撅弃掉做“姜梨”的时刻,这么一个人待着,也很好。

桐儿和白雪却不知道姜梨心里在想什么,眼见着人群里再也看不到姜景睿一行人的身影,桐儿道:“姑娘,咱们还是去寻二老爷他们吧?什么都瞧不见了,等会子找不着回府的路怎么办?”

“无事。”姜梨道:“我记得路。”

“人太多了。”白雪也劝:“咱们身边一个侍卫也没带,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姜梨瞧了瞧自己,如今姜二小姐树敌最狠的,也无非是季淑然母女。但季淑然母女便是要对她下手,也不会挑人这么多,众目睽睽之下。姜幼瑶且不说,季淑然却是十分缜密,半点把柄也不会给人留下。不过凡事都有意外,也不能以常理推断,倘若这对母女丧心病狂起来,一切也是有可能。

她便歇下心头还想独自去走走的心思,道:“说的有理。”

白雪和桐儿皆是松了口气,姜梨正要往前去寻卢氏的身影,无意间却是瞥到不远处有一人:“叶世杰?”

自宫宴过后,姜梨很少去明义堂,姜玉娥一事,到底是影响了姜家姑娘的名声。姜老夫人让平日无事尽量少出门,等避过这阵子风头再说。是以姜梨也没有机会再同叶世杰碰上一面。

此刻,就在不远处的一个买花灯的小摊贩面前,叶世杰和一个中年男子似乎正在挑选花灯,一边说话,看起来分外熟稔。

姜梨猜测是叶世杰认识的人,想着打听叶世杰近来的状况,尤其是李濂有没有再次拉拢与他,便打算去穿过人群,往那头的叶世杰身边走去。

却不知自己动作的这一幕,全都被另一人尽收眼底。

望仙楼上,孔六正瞪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出神,他其实不大爱看这些花啊灯啊的,亮晶晶的晃人眼睛。不过比起呆在国公府看无聊的朝务,当然是热闹更好看些。何况这热闹里,还有许多令人赏心悦目的姑娘,能让黯淡的夜色增添光彩。

只是今夜,孔六在赏心悦目的姑娘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哎,是姜二小姐!”孔六站起身,兴奋地冲姬蘅道:“你快来看,是姜二小姐,没想到她今晚也出来看灯了。不对,她怎么一个人?身边一个姜家人也没有,这是偷溜出来的?”

正在品茶的陆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道:“哪有偷溜出来还带丫鬟的,外面人这么多,大概是和家人走散了吧。”

“走散了?”孔六眉头一皱:“外面人这么多,歹人不少,年年都有女子被歹人掳走的,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难免惹人注意,要是出事了就不好了。”

“那你当如何?”陆玑好奇的看着他。

“我送她去找她家人啊!”孔六说的理所当然。

“孔六,”陆玑道:“你别痴心妄想了,别说那是首辅家的千金,就是普通的姑娘家,也看不上你这样年纪大的。”

“我年纪大?”孔六立刻暴跳如雷,“我正是最好的年纪,你懂什么?我这年纪怎么了?你才大,你他娘的胡子都这么长了!”

陆玑却是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又伸手点了点外面,指给孔六看:“不是我说,你怎么比得上年轻的少年郎,你看,这姜二小姐,可不就是去找叶少爷了么?”

这话一出,不仅是孔六,就连一直在旁边玩扇子的姬蘅,也忍不住往楼下瞥了一眼。

果然见在穿流的人群中,姜梨和身边的两个丫鬟正在往对街走去,因着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一条街的距离竟然也走的十分艰难。不过难得的是她的方向感极好,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并未被接连而来的人流冲散方向。

而她前去的目的,毫无疑问,正是站着一名俊朗不凡的少年,叶世杰。

她想往叶世杰身边走。

陆玑笑道:“这对表兄妹的感情极好。”

“这不废话么,人家是亲戚。”孔六一时忘了陆玑嘲笑他年纪大的事,专注的看着姜梨和叶世杰二人。

姬蘅也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突然一合扇子,道:“文纪。”

黑衣侍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眼前。

“请姜二小姐上来。”

陆玑和孔六都没想到姬蘅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俱是齐齐看着他,目光难掩诧异。

“就说我请姜二小姐看金满堂唱堂会,给她安排最前面的位置。”

孔六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人群实在很拥挤。

燕京城虽然比桐乡大了许多,同样人也多了许多。桐乡最热闹的时候,亦比不过眼下燕京城的一半。很难想象平日里一条窄窄的街道,今日穿越也是如此艰难。

总算是要到达对面了。

正当姜梨心中暗暗松口气,想要带着两个丫鬟往叶世杰那头走的时候,忽然,有一个黑衣人,拦在她们面前。

桐儿吓得差点尖叫,白雪也举起了拳头。那黑衣人却像是面无表情似的,一字一句道:“姜二小姐,国公爷请您看金满堂唱堂会,在望仙楼安排了最前的位置。”

“国公爷?”姜梨道:“姬蘅?”

文纪有些诧异,姜二小姐竟然面不改色的直呼大人的名讳,他点了点头。

姜梨蹙眉,桐儿小声道:“姑娘,这人突然冒出来,什么国公爷,莫不是唬人的…”

“不是唬人,”姜梨回答,“他是肃国公的人。”

这下子文纪心中更惊讶了,他确定姜梨并没有见过自己,但姜梨何以说得这么肯定。下一刻,就听见姜梨淡淡的声音传来:“肃国公喜美恶丑,这暗卫长得如此漂亮,定然是肃国公的人无疑了。”

文纪分明站的很稳,听清姜梨说的话刹那,也差点滑了一跤。

倒是桐儿,此刻认真的抬起头来打量起文纪,待看清楚文纪的脸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道:“真的!姑娘,他比咱们府上的侍卫长得好看多了!和二少爷差不多好看!”

文纪:“。…。”

白雪拉了拉姜梨的袖子,小声道:“那姑娘,咱们还去吗?”

姜梨看向文纪,文纪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她心里思忖几番,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去吧。”

桐儿还是有些害怕,姜梨却很无奈,她晓得,就算自己说不去,拒绝了肃国公,姬蘅也会有办法来让她去的。之所以这么有礼,不过是因为他想要显得有礼一些,但这个人骨子里,留着独断专行的血液。

没有人能拒绝他,因为他总有自己的办法。

识时务者为俊杰,姜梨只得道:“走吧。”

她和桐儿白雪一道随着文纪往望仙楼走去。

叶世杰正和叶明轩一边挑花灯一边说话,偶然的一回头,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差点脱口而出姜梨的名字,但还没说出口,那身影便随着人群一道淹没,再也看不见了。

叶世杰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怔怔的看着出神,叶明轩付过银子,一转眼看叶世杰看着人群发呆的模样,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叶世杰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心里暗道大约是错觉。便是姜梨今夜出来,也不会独身一人,总会有姜家人跟随的。

他实在魔怔的过分。

望仙楼是燕京城最大的酒楼。

姜梨作为沈家妇的时候,曾与沈母、沈如云一起经过此楼。那时候沈母和沈如云十分羡慕,她倒不是很在意,相比起沈家人,她的**一向淡薄的要命。不过那时候起,她就知道,望仙楼是销金窟,是上等人来的地方。

前生没能踏足的地方,今生却能如此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还是称为“座上宾”被“请”进去,虽然此请非彼请,到底也是名正言顺的。

一楼的堂厅里,已经来了一些人,不过姜梨被请到的地方,却是二楼。

二楼的茶间里。

首辅府已经十分奢侈了,但望仙楼比姜家还要讲究。光是铺在地面上的毯子,便是波斯长绒绣花毯,顶间点缀着宝石。屋子里点的熏香姜梨闻不出来,却是极舒服极芬芳的味道,用薛昭的话来说,就是“一看就很贵”。

在“一看就很贵”的望仙楼二楼茶室,文纪帮姜梨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姜梨见到了里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