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怔住。

薛怀远一心为民,从未想过索求回报一事,薛昭和薛芳菲也从未想过,但眼下看来,琼枝说的也没错,人都自私,谁会为了一个已经下狱的疯子去得罪更大的贵人呢?但如果薛怀远还清醒的话,看到这一幕,也会心灰意冷。

说不准,薛怀远就是看见自己一心扶持的百姓如此冷漠凉薄,加之子女皆丧,才会忍不住打击失心疯。

琼枝突然一愣,道:“姜二小姐,你…”

姜梨见她神情有异,不自觉的摸了一把脸,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落下泪来。

到底不能做到冷眼旁观,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知道父亲在狱中受苦,她又如何能安之若素?

“如此说来,薛家一事,现在不曾有人敢过问了?”姜梨从袖中摸出绢帕,擦去眼角泪珠,神情变得冰冷。

琼枝察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犹豫了一下,道:“的确如此,既然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只怕此事哈牵扯上了其他了不得的人,并非表面看上去的简单。”

姜梨心中冷笑,牵扯到了其他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永宁在背后做的手脚!当时她自己奄奄一息,永宁为了斩断她的念想,亦或是为了让她痛不欲生,便告诉她薛怀远已经病死。但现在想想,薛家一门三人全都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相继去世,难免惹人非议,永宁自然不怕,沈玉容却不能不顾忌。为了不添麻烦,永宁不能杀了薛怀远,但以永宁的狭窄心肠,也必然容不下薛怀远,便干脆以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让薛怀远下狱,承受无尽的折磨!

永宁知道薛怀远心系百姓,让他被自己牵挂的百姓抛弃,让他的坦荡清明留下抹不去的污点,这比杀了薛怀远还难受。等薛怀远再得知薛芳菲和薛昭的死讯,自然新升绝望,生不如死。对一个父亲用此等下作的手段,永宁,她还真做得出来!

“我能打听到的,也就是这么多了。”琼枝道:“我毕竟不能随意离开惜花楼,而此事牵扯极大…你说的没错,或许能帮薛昭报仇的,只有你。”琼枝看向姜梨的目光里浮现起一丝希望。姜梨是姜家小姐,在叶家一事上,尚且敢与佟知阳针锋相对,可见是有底气的。至少那些平头老百姓不敢做的,姜梨敢。

姜梨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在这一刻,显得彻骨冰寒,她缓缓道:“我当然会帮薛昭报仇,不仅帮薛昭报仇,谁在背后陷害薛家,我也会让他们百倍还之。”

从一个柔柔弱弱的官家小姐嘴里说出这种话,本应当是可笑的。琼枝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只觉得面前小姐一双清澈分明的双眼,仿佛起了深深地旋涡,一眼望不到头,可看不清其中掀起的风浪。

“多谢你。”姜梨看向琼枝,“多谢你替我打听薛家的消息。只是如你所说,此事既然牵扯不少,你这样打听,若是被人发现…”

琼枝道:“不必担心,我询问的人,都是信得过的。况且他们也都不是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她应当是没想到姜梨这个时候还关照她,看向姜梨的神情也柔和了些,忍不住问:“姜二小姐,你既然打定主意要管桐乡的事…接下来,应当怎么做?”

“在襄阳是没办法弄清事实真相的。”姜梨冷冷道:“我要去一趟桐乡。”

琼枝张了张嘴。

“不管背后之人势力有多大,”姜梨垂下眼眸,“便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要拉他们一起陪葬。”

她说的阴寒,琼枝便觉得那最初温暖如春的女孩子,仿佛成了从阴间黄泉之下爬出来索命的厉鬼,带着满身的血债,凄厉的向人复仇。

琼枝被她一瞬间的戾气所摄,竟然再也不敢说话了。

从惜花楼里出来的时候,桐儿和白雪都看出了姜梨的不对劲。

她惯来喜欢笑,平日里便是见了陌生人,也要带三分笑意。看上去犹如春风拂面,格外令人舒服。今日也是一样,然而只是在惜花楼里呆了短短一刻,再出来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般。

她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似乎被深重的心事所烦恼,双唇紧闭,眉头深锁,目光很有些散漫。

桐儿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在里头受了欺负,连忙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这一叫,似乎才将姜梨的精神头给叫回来,姜梨瞧了瞧她,似乎怔了一会儿,才慢慢的道:“没事,我们回府吧。”她从白雪的手里接过藩篱,又给自己戴上,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白雪和桐儿心中担心不已,但眼下在外面,却也不好多问,只得跟着姜梨,赶紧往叶府的方向回去。虽然她们不知道姜梨在惜花楼到底遇见了什么事,但很明显,姜梨遭受了巨大打击,魂不守舍。

叶府邻宅里,陆玑坐在屋里的长藤椅上,斜对面的塌上,姬蘅正手持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翻着。

文纪从外面进来,道了一声:“大人。”

姬蘅:“说。”

“刚才姜二小姐又去了惜花楼。”文纪道。

陆玑看向文纪,姬蘅的目光却是一点儿也没从书页上移开,随口问道:“她又去见了那位琼枝姑娘?”

“正是。”文纪迟疑了一下,才道:“有一件事很奇怪,属下发现,姜二小姐见过琼枝,从惜花楼里出来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失魂落魄。”

姬蘅看书的动作一顿,陆玑面上也闪过一丝讶然。

“失魂落魄?”姬蘅问。

“不错,从惜花楼里出来后,姜二小姐就带着两个丫鬟回叶家,一路上走错了许多路,显然心神不在于此,后来看两个丫鬟都很焦急,应当是姜二小姐神情有异。”文纪细细的答道。

陆玑忍不住问:“她与琼枝究竟说了什么,没办法问出来?”

“没办法。”文纪无奈道:“这位琼枝姑娘非常有防备心,且十分聪明,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撬不开她的嘴。大人不让我们硬来,至今也不知道姜二小姐和琼枝姑娘究竟说了什么。”

文纪也实在没辙,要说姜二小姐看着天真烂漫,每每做事却十分周全。与她商量事情的人是谁不好,偏偏是惜花楼最难对付的琼枝。琼枝自小混迹在风月场所,也不求有人为她赎身,几乎全无缺点。有句话叫无欲则刚,琼枝没什么**,所以没什么能打动她。在姬蘅不许对琼枝用强硬手段的前提下,他们完全找不到撬开琼枝嘴的办法。

姜二小姐分明是故意找这么一块硬石头的。

“不用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姬蘅道:“看她如何做就是了。”

“大人,是知道姜二小姐要做什么?”陆玑问。

陆玑也算是顶顶聪明的一人,朝廷布局十分精通,人情世故也相当老道。但对于这位姜二小姐,陆玑有时候却觉得十分难懂。只因为姜梨做事好像没有章法,比如她对于叶家的突然示好,对叶家的出手相助,都是率性而为,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图谋,但她做的每一件事,在很久之后,就会显现出最初这么做的原因。

但在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看得出来她究竟想做什么。

陆玑能感受得到,姜梨去见琼枝,必然是在做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能让一向从容的姜梨‘失魂落魄’,必然不是一件小事。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不知道姜梨到底要做什么,便是知道了,可能也无法窥探姜梨这么做的目的。她真奇怪,过往的一切简单直接,只要稍微一查便如透明,但即便查过了她的所有事迹,还是会觉得,她的全身上下都是谜。

陆玑忍不住看了姬蘅一眼,关于解不开的迷这一点,姜二小姐和肃国公姬蘅倒是颇为相似。

“不知道。”姬蘅道:“但很快就知道了。”

“我想,姜梨回襄阳的真正目的就要出现了,事实上,我也很好奇,”姬蘅含笑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姜梨并不晓得自己的一切,早就被人尽收眼底。但即便是晓得了,眼下的她,也没有心思去与姬蘅周旋。她的脑子里全都是薛怀远疯癫入狱的事,也不知此刻应该是喜是悲。

喜的是到底还有一条命在,他们父女两个不至于天人永隔。悲的是疯癫的薛怀远可能再也认不出来自己的女儿,便是他们重聚,可能也一生不能相认。

老天爷便是这样,看似流出了一线生机,但生机过后,反而是更深的绝望。

姜梨呆呆的坐在桌前。

桐儿和白雪问了几遍,姜梨都没有告诉她们究竟出了何事。到了最后,不只是厌烦还是怎么了,干脆让桐儿和白雪都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屋里。两个丫鬟怕她做什么傻事,干脆都坐在门前,耳朵贴着门,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打算一旦有什么不对,就破门而入,千万不能让姜梨出事。

姜梨无声的将脸埋入臂弯。

只要一想起永宁和沈玉容对薛怀远做的事,姜梨就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撕成碎片,薛怀远出事,姜梨就不相信沈玉容对此一无所知!便是薛昭出事,永宁若是自作主张,薛昭人已经没了,沈玉容没什么办法。但眼下薛怀远没死,沈玉容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薛怀远受折磨!

当初沈玉容来桐乡的时候,薛怀远还曾提点他,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奢求沈玉容待薛怀远为自己父亲,但就这师生情谊,他也应当有一点良心。

这根本就是两个没有人性的畜生!

更可气的是现在的姜梨,就算能见得到永宁和沈玉容,也没办法立刻替薛家报仇。且不说他们周围的侍卫就让姜梨近不了身,单是一命抵一命,也是便宜了他们。薛家的冤屈没有洗清,他们丑恶的面目没有露于人前,就不算结束!

姜梨心中恨极,却又明白眼下更重要的事不是报仇,而是将薛怀远从狱中救出来。如果琼枝打听到的消息是真的,现在的薛怀远在狱中,恐怕不仅仅只是吃穿的不好而已,永宁不会放过薛怀远,一定会暗中安排人手给薛怀远苦头吃。薛怀远年纪大了,若是熬不住…姜梨不敢想下去。

她一下子站起身来,事不宜迟,她必须最快赶回桐乡!

正想着,门外传来桐儿和白雪的声音,白雪道:“三老爷,您来了,我们姑娘在里面…”

叶明煜?姜梨起身,打开门,白雪还没说完,就见姜梨自己先出来,再看姜梨的脸色,比方才好些了,心中松了口气。

姜梨道:“明煜舅舅。”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叶明煜没注意两个丫鬟今日不同的脸色,自己先走到屋里小几前坐了下来,大笑道:“阿梨,你不知道,大哥二哥他们去了织造场,织造场的人看了我们那孔雀羽,觉得可以一试。我看你说的那法子大约能成,如果真成了,咱们叶家除了古香缎以外,可能又要多出一种新鲜的布料。你可是大功臣!”

姜梨勉强笑了笑,要是放在她去见琼枝之前得知了这个消息,必然会为叶家感到高兴。然而眼下她的心里全都是桐乡薛怀远的下落,无论如何都没心思为叶家织造的事情分心了。

“那就恭喜明煜舅舅了。”姜梨嘴上道:“如果真的成功了,此事最大的功臣应当是明煜舅舅才是。要不是明煜舅舅找到了那些孔雀羽,我也不能想出这个法子。”

叶明煜闻言,哈哈大笑道:“我就喜欢阿梨这一点,不居功!放心吧,大哥和二哥方才在织造场的时候,已经夸了我。还说此次要是成功,日后给我一支有武功的商队,一年到头可以多跑跑,看见些珍奇的玩意儿便淘回来。我寻思着要不让如风那小子跟我一起去得了,他既有经商的头脑,跟我一道也许收获更多。况且男孩子应当多走走开阔眼界,成日在襄阳城窝着,成不了什么大事。”

姜梨跟着笑笑,心不在焉道:“那也很好。”

“阿梨,你是燕京城来的,听说不久前的校考又是头名,想来是很有学问的人了。我就想着,如果孔雀羽做成的布料出来了,应当取个什么名字比较好?像古香缎那样,一听就能听出味道来的,又不落俗气的,你可有什么好提议?”

叶明煜平日里毫不关系叶家的生意,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次有他发现的孔雀羽的功劳颇为自豪的原因,竟也管起这些小事了。还虚心向姜梨寻求意见。

平日里,姜梨是很乐意和叶明煜交流这些琐事,从而拉近和叶家人关系的。但是见过琼枝之后,姜梨知道,每一刻流失的时间,都是机会。时间过得越久,对薛怀远来说就越不利。

她不是一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生父亲在牢狱里受苦的女儿。

“明煜舅舅,我有一事相求。”姜梨打断了叶明煜的絮叨。

叶明煜一愣,看见自己这个侄女,脸色罕见的严肃起来,不由自主的也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事?”

姜梨深吸一口气:“我想去桐乡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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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7 章、第一百零七章 归乡

“我想去桐乡一趟。”

叶明煜愣住了。

姜梨的眼神却很坚定,她已经想过了,无论如何,得知父亲牢狱之中受苦,晚一刻去解救她心里都无法忍受。而现在身在叶家,她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消失,怎么着也要告诉叶家人。否则叶老夫人也会担心。

只是要寻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就实在太过勉强。身为姜二小姐,她应当是“第一次”来到襄阳,更别说是桐乡了。桐乡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甚至听都没听过,勿用提那头有什么亲朋好友,怎么看,谎言都是破洞百出。

果然,叶明煜闻言,立刻就奇道:“你去桐乡做什么?”

“不瞒舅舅,此事说来话长,我得一位故人嘱托,来了却她的一桩心事。她有位心上人在桐乡,知晓我此番来襄阳,便请求我能帮她带一句话。前些日子叶家有事,我便忘了此事,现在事情大概已经了了,想起此事,便打算去桐乡寻一寻我那位故人的心上人。”

此话说完,姜梨也觉得尴尬,她此生没说过这么蹩脚的谎言,却又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好点子。

叶明煜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姜梨,半晌才叹了口气,道:“阿梨,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便不说,何必绞尽脑汁找这么个理由,连我都听出来了。”

姜梨脸颊微红。叶明煜虽然行事粗豪,却不是个傻子,真要迟钝蠢笨,如何在厮杀的江湖中活到现在,早就被人下了绊子不知道倒在哪里起不来了。

“阿梨,我知道有时候有些事情难以对别人说出口,就是亲人也不行,没关系,我不会逼你说。我和大哥二哥不一样,咱们江湖中人,不会强人所难。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如果不能说,一定有不能说的理由。虽然我不知道你去桐乡做什么,不过想来你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不会胡来。”

叶明煜顿了顿,又道:“但是你刚才的理由,拿到我大哥二哥面前去,是绝对行不通的。尤其是我二哥,他心眼不比你少,你这话连我都不信,拿什么糊弄他去。”

叶明煜说的不假,叶家叶明辉和叶明轩,许是做生意的缘故,并不容易被人欺骗。

姜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愿意去欺骗别人,但有些事,是真的不可说。

看着姜梨为难的样子,叶明煜突然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我是你舅舅,当然不会对你的事坐视不理。此事就交给我,你去桐乡,我来想办法说服娘和哥哥们,你只管跟我一起去!”

“跟你一起去?”姜梨惊讶。

“当然!难不成你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去陌生的地方,就是你胆子大,咱们家人也不放心哪!要不你在大哥二哥和我之间选一个,要谁陪你去!”

姜梨:“。…”要真选,她还真只有和叶明煜一起去,叶明轩和叶明辉太精明了,难免不会怀疑到真相,叶明煜很有性情中人的粗豪,也不爱窥探旁人的心事。况且…此去还真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有叶明煜在身边,到底比自己一人好些。

她道:“那就多谢明煜舅舅了。”

叶明煜乐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道:“嘿,放心吧!阿梨你来襄阳就遇到咱们家出事,一直都是你帮咱们家。我一个老爷儿们,还要小姑娘帮忙,说出去兄弟们会笑话我的。你能用得上,你明煜舅舅自然鼎力相助。”

姜梨略略犹豫了一下,才道:“我知道此事有些出格,不过,明煜舅舅,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越快越好,早一刻到桐乡也是好的。”

她已经等不及了。

叶明煜面色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很快就挠头道:“好吧,你还从没要求过什么,这个小小的要求…舅舅这就帮你做到!”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甩出一句:“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等我一下。”就出了门。

姜梨也没料到叶明煜如此雷厉风行,但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于是便起身吩咐门外的桐儿和白雪,道:“我们收拾收拾东西吧。”

姜梨来叶家之前,本就没有带太多行李。因着叶家什么都不缺,因此收拾起来也分外快。

桐儿和白雪收拾完后,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桐儿问:“姑娘,咱们真的去桐乡?桐乡好玩吗?”

桐儿和姜梨一直待在一起这么多年,也还是第一次听说桐乡这么个地方。不晓得姜梨是去做什么,还以为桐乡很好玩,姜梨和叶明煜是去玩乐的。

姜梨笑道:“怎么说呢,还算好玩吧,不过我们不是去玩的。”

“不是去玩的?”白雪讶然,正要再问,就看见叶明轩身边的阿福在外面道:“表小姐,老夫人和老爷们请您去一下堂厅。”

姜梨笑了,叶明煜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当即就对桐儿和白雪道:“拿上包袱,我们走。”

桐儿和白雪赶紧跟上,几人到了叶家堂厅外,老远就看见叶明煜正和叶明轩叶明辉争执着什么,间或还被坐在塌上的叶老夫人数落两句,看见姜梨到来,叶明煜眼睛一亮,连忙道:“阿梨?你来了!来得好,快来告诉娘,你是愿意跟我去桐乡的是不是?”

姜梨见叶明煜对自己使了个颜色,心领神会,就笑道:“是,我很愿意和明煜舅舅去桐乡。”

“囡囡,”叶老夫人似乎有些着急,“你跟着他瞎胡闹什么?你三舅舅就是个混人,成日走马游街,你跟着他,谁知道他去桐乡做什么,还带着你,莫要让你吃苦受了委屈。”

三言两语,姜梨顿时明白过来,叶明煜的点子是什么了。叶明煜大约是真的觉得姜梨那个蹩脚的谎言十分不好,干脆自己编了个。说他自己要去桐乡办事,需要姜梨帮忙,便提出要带姜梨一起去桐乡。叶明煜在叶家不干正事,没有人会具体问他究竟要去做什么,便是要问,叶明煜也能编出一大堆理由,从他嘴里说出什么样的谎言都不令人吃惊。但别人的矛头就会对准叶明煜,却不会有人认为姜梨的不对。

因为姜梨是“被”叶明煜带走的。

想清楚这一点,姜梨对叶明煜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叶明煜考虑的面面俱到,保护了她,让她很感谢。

应当是被姜梨的感激目光给刺激了,叶明煜当即就大声回到:“娘,您这么说可不公平!我是阿梨的舅舅,我能坑害阿梨吗?那不能啊!而且有我在身边,谁敢欺负了阿梨去!”

“有你在身边才更让人担心。”叶明轩没好气的道:“不是,你好端端的要阿梨帮你做什么啊?阿梨只是个小姑娘,你这么大一把年纪,还让小姑娘帮忙,害不害臊?!”

“老二你可别在这挑拨离间,”叶明煜不服,“小姑娘又怎么了?别的不说,这回古香缎的事,还不是靠阿梨才能解决麻烦。小姑娘,哼,阿梨可不是普通小姑娘,她本事大着呢,有阿梨帮忙,我高兴都来不及,害什么臊!”

叶明轩被叶明煜的厚颜无耻惊呆了,说不出一句话来。叶明辉沉声道:“胡闹!不管怎么样,你自己胡闹就罢了,别把阿梨带进去!要不,你就说说到底是去做什么事?”

叶嘉儿和叶如风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虽然叶明煜说的有些过分,但他们叶家的小辈,平日里都喜欢和叶明煜玩儿,要在这儿做落井下石的事,还真做不到。

“明辉舅舅,明轩舅舅,”姜梨开口道:“此事我的确和明煜舅舅商量过了。至于是做什么事,这个就不要勉强明煜舅舅了吧。我没关系的,此次来襄阳,我也想多走走多看看,桐乡我从没去过,这一次也能跟着明煜舅舅长见识。再说了,都是一家人,何来帮不帮之说,我不怕麻烦,日后要是我有麻烦,指不定还要靠明煜舅舅,还要靠你们来帮我呢。”

叶明煜在一边瞧着姜梨,心中啧啧称奇,人在大户人家读过书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胡搅蛮缠也能这么有理有据,斯斯文文。看那最难对付的老大和老二,这会儿可不就是说不出话来了?

关氏忍不住道:“可是我们担心你…”

叶明煜眼睛往上一翻,就担心姜梨,就不担心他,合着他是叶老夫人捡来的吗?他是个假的叶家人是吧?

“不用担心我的,”姜梨笑的柔和,“我向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发誓,明煜舅舅绝不是去瞎胡闹,而是去做正经事。也不会有危险。”

她神情温柔,言语诚挚,总是很容易不由自主的让人相信她说的话。同样的话由叶明煜说出来,恐怕就不会有人相信了。

叶老夫人叹了口气,率先发话了,她道:“既然阿梨你已经有了主意,那就去做吧。”她看着姜梨,慈爱的道:“你可别怪你舅舅舅母们多话,他们实在是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应付不来。”

姜梨拉住叶老夫人的手,笑道:“我晓得的。外祖母,我已经长大了,会保护自己的。”

叶老夫人闻言,一阵恍惚,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绮年玉貌的叶珍珍,要嫁给姜元柏的时候,叶老大人担心她嫁过去受委屈,叶珍珍就怒着嘴,娇声娇气的道:“珍珍已经长大了,会保护好自己的。”

到底没能保护好自己。

叶老夫人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拍了拍姜梨的手,道:“如此,那你们就快去快回吧。”她让丫鬟过来,扶着她往里屋那头走去。

姜梨沉默。

她感受到了,叶老夫人应当是想起了过去的事。事实上,叶家人应当都感受到了,叶明煜一声打破了低沉的气氛,他嚷道:“都同意了是吧?都同意了那我们就不多留了,赶时间,阿梨,走,听娘的话,快去快回!”

叶明辉白了他一眼,道:“好好照顾阿梨!”

离开襄阳前去桐乡的心思,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实现了。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姜梨的内心,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此番从燕京城回到襄阳,最终无非就是为了能打听到父亲的消息,亲自回桐乡一趟。能给父亲上柱香也好,未曾想过如今还能再见父亲一面,心中便隐隐激动不能自持。

从襄阳到桐乡,大约要一日的路程,今日下午出发,晚上在路边客栈歇上一晚,明日下午便可到达。临行人并不是很多,姜梨不愿意带姜家的侍卫,因着这些侍卫未必对她忠心,虽然会护着她的周全,可她做事难免束手束脚。于是叶明辉从叶家的护卫里挑了几个身手最好的跟着同行,还有姜梨的丫鬟,叶明煜的小厮阿顺。

到了夜里,就歇息在路边的客栈。

叶家这一行动静,虽然隐秘,却也没有瞒过隔壁的芳邻。

宅院里,姬蘅正在花坛前给花浇水。

黄铜做的细颈花壶,被他轻握在手中,花坛里的话倒是姹紫嫣红一片,不晓得是什么品种。他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雅致,站在夜色里,轻轻倾倒茶壶,壶里晶莹的水珠如透明的宝石,又像珠帘,一颗颗洒落在花瓣上,顺着花茎滚落,没入泥土里不见。

空气里只余一些淡淡的芳香。

陆玑站在姬蘅身后,青衫在风里微动,黑衣侍卫的声音平板无波,道:“叶三老爷跟随姜二小姐出发去桐乡了。”

他说的是叶三老爷跟随姜二小姐,而不是姜二小姐跟随叶三老爷,也就是说,出发去桐乡这件事,主导的人是姜梨而不是叶明煜。

姬蘅“嗯”了一声。

他仍然很认真的在浇花,仿佛世间唯有这一件事值得他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一刻钟也不能分神。

冬日的花开起来,格外妖艳,有种格格不入的错愕,凄迷的美。他细细的一株一株的浇完,用了小半个时辰。伸手,有小厮从他手里接过黄铜花壶,姬蘅从袖中摸出一方绢帕,细细的擦拭手指。

他转身,看向文纪:“连夜走了?”

文纪道:“是。”

姬蘅笑了一声:“真是一刻也等不及。”

陆玑站在阴影里,忍不住开口问:“大人,姜梨这回去桐乡,应当就是在惜花楼和琼枝所筹谋之事了吧。”

姜梨从惜花楼见过琼枝之后就开始失魂落魄,接着便和叶明煜一同去桐乡,怎么看都是有联系的。

“她来襄阳,就是为了桐乡之行。”姬蘅含笑道:“防着姜家,瞒着叶家,她的最终目的,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等着看吧。”

陆玑摇了摇头:“但这位姜二小姐行事章法,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便是知道她做了什么,也未必知道她为何这么做。”

正说着,自外头走来一名容貌俊秀的小厮,恭敬道:“大人,车马已经备好了。”

陆玑一愣,看向姬蘅:“大人要离开吗?”

姬蘅看了一眼花坛里怒放的鲜花,笑道:“是。”

“去哪里?”

“桐乡。”

“桐乡?”陆玑更不明白了,“大人想观察姜梨?”

“不。”姬蘅轻声道:“是看戏。”

第二日一早,叶家的马车又早早的上路了。

叶明煜似乎是晓得姜梨心里的急切,赶路也赶得紧。桐儿和白雪还奇怪,询问姜梨是不是叶明煜真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否则何以这般拼命。

姜梨知道叶明煜是为了她才这样做,心里也很是感激。无论如何,叶明煜是在尽心尽力的帮助她。她希望叶家能越发壮大,能做自己坚实有力的后盾,可也不希望把叶家牵扯到无关紧要的战争中来。

毫无疑问,薛怀远入狱的事是永宁的手笔。如今桐乡百姓对薛怀远的事讳莫如深,必然也是有其他人在其中掺和的原因。她这么贸贸然的闯进去,便是坏了对方的规矩,对方得了永宁的交代,表面上装作尊重她这个首辅千金,实则根本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一旦翻旧账,顺着线一路找上去,总会关乎永宁。永宁迟早会得知自己在查薛怀远的事,和永宁打过交道,姜梨知道永宁的性子。不会因为她是姜元柏的女儿就有所顾忌,她只会不择手段,用尽险恶腌臜的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