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煜不晓得姬蘅的名字,还以为“国公爷”是个官儿,开口闭口称呼姬蘅都是“国公爷”,姜梨哭笑不得,道:“多半是了。”

冯裕堂的人马一夜间少了这样多,他却一声不吭,一点动静也没有,自然是姬蘅的手笔。今日他们在桐乡公开提起薛怀远的案子,冯裕堂的人也不来阻拦,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能是,冯裕堂的确是派人阻拦了,只是被姬蘅的人拦了下来。

一码事归一码事,至少在这件事上,姬蘅帮了她,替她省去了许多麻烦,她应当感谢。姜梨莫名的想到,倘若有人和姬蘅结盟,那真是天下最划算的一桩生意了。因姬蘅会最大程度的替盟友扫清不必要的障碍,“闲杂人等”,很多事情就会事半功倍。

叶明煜闻言,顿时一声也不吱,想着那男人虽然容貌太盛,但至少还晓得护着姜梨的周全。便是做不得外甥女婿,做个朋友也是好的。

“明煜舅舅,你们早些休息吧。”姜梨道:“今天你们也累了,晚上养养元气,明日一早还要继续呢。”

叶明煜点头,今日他们去招人,说的口干舌燥,跑的远,也腰酸背痛,是该洗个澡好好休息。便也没反对姜梨的话,带着手下们先去休息了。

姜梨坐回桌前。

桐儿和白雪本以为她也要休息了,见状吃惊的问:“姑娘怎么不睡?”

“我还得写一下册子,明日分发给舅舅们,写完了再睡。”姜梨按了按额心,道:“白雪,替我倒杯热茶来吧。”

雪过天晴,第二日是极好的天气。

姜梨一大早,就和叶明煜他们分道扬镳,各自去寻各自的人家。

她如今也不怕会有冯裕堂的人在背后对她下杀手,反正姬蘅会替她解决。她就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姬蘅了。

昨日的出行,她拜访的人家是最多的,叶明煜也没有她拜访的人家多,只因为她识的桐乡的路,也知道每一户人家住在什么地方,节省了不少时间。清晨从青石巷门口过的时候,还看到了第一日在桐乡见到的春芳婶子,春芳婶子挎着她的篮子,站在院子里,小心翼翼的看着姜梨一行人走远,嗫嚅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姜梨也没有看她,她的时间太少,没工夫照顾到每一个人。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要靠缘法,有些事自己努力过了,不成的话是命,也犯不着不甘。

昨日整整一天,从第一户人家代云开始,到最后一户人家,至少在姜梨这一头,没有说服一家人,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今日还得继续。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必须要去接受。

远处,屋门已经能看到了。

姜梨走到这户人家面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敲开了门。

这户人家的丈夫,是个屠夫,人称张屠夫,生的凶神恶煞,十分可怕,寻常小孩被他看一眼,都会看哭。姜梨只记得薛昭小时候很怕这位张屠夫,总觉得张屠夫手里的屠刀十分吓人。但作为薛芳菲的她,只记得每次从肉铺经过的时候,这汉子僵硬的扯起嘴角,似乎想对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但十分别扭的模样。

敲门三声,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就是张屠夫。

时隔多年,张屠夫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儿也没变。大冷的冬日,便穿着一件薄薄的粗布单衣,手上衣袖挽起,大约是为了方便斩肉。他生的高而胖,满脸横肉,因常年杀猪身上窜出一些肉腥味,泛着黏黏腻腻的感觉。他大约也是早起准备去肉铺了,手里提着一只桶,桶上盖着一块白布,姜梨晓得,那白布里是新鲜的猪肉。

张屠夫还有一把长刀,也放在这桶之上。那刀极长,也极锋利,不知是不是因为见了太多血的原因,光是看见,也让人觉得发寒。

姜梨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长刀之上。

张屠夫低头看了看姜梨,将手里的桶“咚”的一下放在脚边,语气不善道:“你找谁?”

“我找您。”姜梨收回目光:“我叫姜梨。”

张屠夫道:“我知道你,昨日就是你,从城东开始挨家挨户的问薛县丞的事,想让人站出来给薛大人作证!”

张屠夫的声音非常粗,甚至比叶明煜听着的还要凶厉,对着姜梨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面上的横肉却抖了几抖。

“是的。”姜梨平静的看着他:“薛县丞究竟是不是一个好官,会不会贪污赈灾银两,桐乡百姓不会不知道。我想问这位大叔,愿不愿意站出来作为证人,替这位无辜的县丞冤案平反呢?”

张屠夫定定的看着姜梨。

其实他眼睛很小,几乎是眯缝的一条,让人难以看清楚他的表情。这位张屠夫又是孤身一人,至今无妻室,因他长得太丑太凶,也无人敢亲近。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姜梨,像是下一刻就要对着姜梨举起屠刀似的。

但下一刻,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姜梨从未见过张屠夫这般的笑,她曾见过对方看见自己勉强想要挤出友善的笑,对着街边好看的姑娘露出羞涩的笑,见过他拿刀剁骨头时候舒展的笑,但从没见过他这般畅快的大笑。仿佛夙愿得以完成,心想事成的快乐的笑。

他道:“小姑娘,一大早我就在屋里等你,还以为你不来了,总算等到你了。我愿意站出来!跟你去帮薛大人翻案!”

这一回,轮到姜梨诧异了。

在张屠夫的大笑声中,想了想,姜梨问:“您为什么会愿意?”

“为什么会愿意?”张屠夫看向她,仿佛她说了什么好笑的问题一般,道:“你应当问我,我为什么会不愿意?薛大人对我来说如再生父母,当年有人诬陷我,说我的猪肉吃死了人,说我是杀人凶手,我被人冤枉入狱,在狱中吃尽苦头,要不是薛大人明察秋毫,重审我案,还我清白,早就没有今日的我了!”他把长刀顺势一顿,“嘿,我虽然是杀猪的屠夫,却不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这事情姜梨是知道的,当初薛怀远刚上任的时候,前任县丞收人钱财。那桩案子里,分明是有钱人家的儿子犯事,却给前任县丞送了银子,找了个替死鬼。分明不是张屠夫毒死的人,硬说是张屠夫的肉吃死了人家。张屠夫成了替罪羔羊,那位县丞收了钱,才不管一个屠夫的身家清白。加之张屠夫生的凶厉,一时间竟无人怀疑。

薛怀远上任后,就看出这桩案子里的疑点,不惜得罪了那户在桐乡有权有势的人家,也要给张屠夫翻案。幸而最后证据确凿,还了张屠夫一身清白,救了张屠夫一名。至此以后,张屠夫就认薛怀远为救命恩人。

“我自己坐过牢,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要说薛大人那样的人贪污银子,谁都不信!我本想想个法子,要冯裕堂狗官那条性命,但以为便是如此,也救不出牢里的薛大人,惭愧,一拖就是这样久。我本来想,五日之后就去劫法场,只我一人也好,便是死了,也是和恩人死在一块儿,恩人也不会觉得冤屈,说当年救了我是桩错事!”

张屠夫看向姜梨:“小姑娘,我看你们一行人,不是普通人,身家地位都不低,又不怕冯裕堂的权势,一心想为薛大人翻案,我相信你们!既然如此,你们为薛大人翻案,算我一个,要我做什么,刀山火海,我绝不说二话!反正我无亲无故,孑然一人,就只有这把屠刀,我就带着这把屠刀,去杀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姜梨便是没想到,从张屠夫的嘴里,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忽然又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张屠夫了,这个一身正气的男人,她也没想到,在桐乡百姓人人回避冯裕堂,为冯裕堂的权势所震慑的时候,还有人在暗暗的筹谋为父亲翻案。

或许张屠夫不是第一个人呢,或许还有别的人也如他一样。冯裕堂镇得住百姓的言行,镇不住百姓的心。

姜梨的心,一瞬间也跟着激荡起来。

她深深地对着张屠夫行了个礼。

张屠夫吓了一跳,连忙道:“小姑娘,你干什么?”

“我替薛县丞谢谢你。”姜梨认真的道:“冯裕堂在桐乡做的事,我们都知道,站出来替薛县丞说话,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您能站出来,我很感激。”

“没什么好感激的。”张屠夫摆手,“当初我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时候,只有薛大人愿意相信我,不嫌弃我,没有薛大人,我早就狱中被人折磨死了。我时常看外面的太阳,对自己说,能感觉到这一切,都是薛大人的功劳。我这条命本来就是薛大人的,薛大人有难,我坐视不理,那还是人吗?听说杀生太多会下地狱,我从来不信,但忘恩负义会下地狱,这话我信。”

“你就当我是不想下地狱吧!”他道。

姜梨看着这男人凶煞的模样,也觉得可爱了,二人对视着,彼此都笑了起来。

第二日,到了夜里,同叶明煜他们会合的时候,姜梨发现,找到愿意站出来的证人,就只有张屠夫一个。

在见过张屠夫后,她后来在遇到的人家,皆是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姜梨也不强人所难,旁人不愿意,自然也就罢了。叶明煜和其他护卫那边便是一无所获,叶明煜有些泄气。

“没事,”姜梨与他打气,“我们不是还找到了一人吗?我说过的,一日一人,也能找到五人,没事的。”

叶明煜看了看姜梨,没有说话。他叹气的,并不是找不到人,而是对人心的失望。

一家家一户户,姜梨给的册子上都写了,每一家每一户都真实的接受过薛怀远的帮助。那么现在薛怀远有困难,就因为冯裕堂的权势,就没有人敢站出来吗?

知道自己这样想有些赌气,但犹如一盆凉水,将叶明煜自来火热的心,浇的冰冰凉凉。他喜欢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恩就是恩,怨就是怨。但桐乡之行,让他看到了市井之中太多无奈,他没办法去责备什么,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但胸口就是不爽利,像是堵了一团气似的,闷闷的。

他看向姜梨,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面对这些继而连三的打击,她怎么还能这么平静?仿佛被拒绝也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要是换了叶嘉儿和叶如风二人遇到此种情况,怕是早就心灰意冷了。

但姜梨从不。

姜梨的确不会因为这些感到伤心,事实上,自从她死过一次之后,她仍然愿意善良的对待别人,不会因为遭受过残忍的事就变得心狠手辣,但是,她对人心再也没有期待了。

就像变成姜二小姐以后,对姜元柏的父爱,对姜老夫人的祖孙情,还有姜家大大小小的亲人,诚然是因为她不是真的姜二小姐,但她也并没有投入太多的感情。对于姜家能够如何对待她,她不在意,因为不期待。

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到底让她改变了。她说不清自己这改变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有时候,她能感到自己骨子里的漠然,冷眼旁观着这些与自己有关系的人,像是在看事不关己的人的热闹。

就像…就像姬蘅。

也许现在的自己,和姬蘅骨子里也是一样的人。姬蘅的目的是达到他的政治心愿,而自己的目的是报仇。为了目的而活着,或许本来就是这样乏味,没有颜色的。

姜梨收回思绪:“没关系的,舅舅,还有三天。明日起,我要开始同襄阳知府上报了,冯裕堂的罪名成立,薛县丞的斩令暂停,最后一日,我们就能接薛县丞出狱,带着这些桐乡百姓上京告状。”

“佟知阳会答应?”叶明煜问。

“容不得他不答应,规矩如此,况且,织室令唐大人还未离开,唐大人知道利弊,会劝服佟知阳的。”姜梨道:“当然,如果能找到更多愿意出来作证的百姓们就好了。”

姜梨的步子没有停歇,第三日早上,她仍旧起了大早,和叶明煜的手下们兵分几路,去说服那些受过薛怀远恩惠的百姓们。

春芳婶子也不出去了,就站在院子里,目送着姜梨他们离开,怔怔的,不知道想什么。

又是一日的早出晚归。

这一日到了晚上,姜梨和叶明煜一无所获,倒是叶明煜的手下有一人,说服了一对开面馆的夫妇,叫阿怪夫妇。当年阿怪夫妇被人欺骗,地契出了问题,差点被人将这面馆夺去,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本钱。薛怀远审了这桩案子,让阿怪夫妇拿回了地契,不至于流离失所。

因此,阿怪夫妇一直很感谢薛县丞。如今薛怀远入狱,阿怪夫妇有心要为薛怀远鸣不平,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总觉得站出来有如螳臂当车,如今姜梨一行人的出现,令他们夫妇喜出望外,似乎总算知道能做些什么了,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一共找到了三人,”叶明煜道:“明日就送令给襄阳那头么?”

姜梨点头:“够了。”

叶明煜问:“那还继续找人吗?”

“找。”姜梨道:“只有百姓越多,此事闹得越大,上大理寺也好,告御状也罢,才能让人压也压不下去,才能让天下人都看看,撕开这层皮,真正的桐乡县丞出了多大的乱子。”

叶明煜道:“我知道了,那继续吧!”

这一夜,姜梨睡得很是安稳,梦里有见到了薛昭和父亲,三人在青石巷回家路上,夜色四合,薛昭背着剑,得意的在姜梨面前耍一套剑法,被薛怀远笑骂。

温暖的让姜梨不愿醒来。

直到白雪轻轻地来叫醒她:“姑娘,该起了。”

这些日子,姜梨每日都起得很早,没办法,时间不容耽误。她心里还在回忆昨夜里那个让人舍不得醒来的美梦,动作却清醒又果决。不过片刻,已经梳洗完毕,吃了点东西,准备出门了。

五百六十八户人,还有一半都未曾拜访。而过去的一半,只有三人愿意站出来。

悲哀吗?或许吧,但应该庆幸,不是一个都没有,还不到最糟的时候。

叶明煜笑着与姜梨打招呼:“阿梨,今儿又要忙活了。”

姜梨也笑:“今天也要辛苦舅舅和各位小哥了。”

大家笑着出了门,打开院子,突然愣住。

春芳婶子站在门口,她穿的单薄,不知等了多久,身子微微颤抖着,看见姜梨,眼睛一亮。

“春芳婶子?”姜梨疑惑的看着她:“您怎么来了?”

“我…我…”春芳嗫嚅着嘴唇,似乎隔了好久才鼓起勇气,道:“小姐,我、我愿意站出来,替薛大人作证!”

姜梨愣住。

“我想过了,薛大人帮了我们许多,要是不管,那是没有良心,我愿意站出来!”

这怯懦的妇人,像是得了没来由的勇气,声音陡然加大,昂着头,坚定地道。

姜梨和叶明煜都没料到她会说这么一句话。

半晌,姜梨笑了,她道:“谢谢你,春芳婶子。”

春芳的脸红了,慌忙摆了摆手,像是受不得似的,道:“不只是我,还有她们。”

便见墙角处,又走出两个人,是牵着平安的代云。

平安看见姜梨,对着姜梨甜甜一笑,代云道:“姜姑娘,我想过了,薛大人救过平安,我们不能对平安的救命恩人如此无情。我们母女在桐乡,一直接受薛大人的帮助,不能因为我们的自私,让一个好人蒙受冤屈。我们愿意站出来。”

姜梨看向她。代云紧紧拉着平安的手,瞧得出来,做出这个决定,她也挣扎了好一段日子。但现在,她带着平安来了。

“谢谢你们。”姜梨微笑,“有了你们,薛大人的案子会轻松许多,我想薛大人离平反的日子,不远了。”

“不止我们哩。”春芳道:“您看看外面。”她指向一个方向。

姜梨往前走了几步。

青石巷的巷道口,不知何时,早已挤压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一些在外面,一些在里面,将巷道挤得水泄不通,少说也有上百来人。他们男女老少都有,粗粗一看,尽是桐乡百姓。

看到姜梨,他们高声道:“姜姑娘,我们都愿意做薛县丞的证人!”

“姜姑娘,带我们去帮薛县丞吧!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咱们都受过薛大人的恩惠,现在轮到我们报答薛大人了!”

“我们知道了姜姑娘的打算,这是特意来找姜姑娘的,姜姑娘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只要能救薛大人!”

姜梨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切。

叶明煜和手下往前两步,也看到了面前的情景,叶明煜低声道:“我的乖乖…”声音满是不可思议。

对比前几日挨家挨户碰钉子的局面,今日的一切,不真实的像个梦境。这些桐乡百姓,老弱妇孺都有,但面上无疑都是豁出去的勇气。

那些薛怀远曾经帮助过的人,那些缩在人家之中,因为种种原因,不敢站出来的人,经历了挣扎、犹豫、彷徨和不安,正义战胜了恐惧,还是站了出来。

人心值得期待吗?

人心不值得期待吗?

平安挣开母亲的手,往前跑了两步,拉住姜梨的手,软软的叫了一声:“姐姐,我们愿意站出来。”

姜梨眼眶一热,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父亲

剩下的几百来户人家,似乎不用一一去问询了。

突然涌出来的百姓,已经足够成为薛怀远的证人。而这些百姓听到姜梨说要进燕京城为薛怀远翻案,纷纷表示愿意同往,这一下,便再也不必如之前担心的,人够不够的问题。

叶明煜心中大快,拍着胸脯保证进京的车马食宿都由他一人出了。桐儿和白雪也十分高兴,叶明煜得了空为姜梨,道:“阿梨,现在咱们提前完成了任务?能做什么?”

“都有这么多人,冯裕堂的人马又折了大半,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们对冯裕堂早就积怨已深,是时候让他们出气了。襄阳的刑令迟早摇下来,既然冯裕堂喜欢在桐乡称王称霸,这一回,也让他尝尝被人称王称霸是什么感觉。舅舅,带着这些百姓去县衙们,我们要唱一出戏,叫‘绑官上殿’。”

“我只听过‘绑子上殿’,没听过‘绑官上殿’的。”叶明煜乐了。

“我也没见过,所以要好好见识见识。事不宜迟,我看冯裕堂得了这一头的消息,要盘算的溜之大吉了,不能让他跑路,得将他抓起来。安心等佟知阳的调令一来,便可放薛县丞出狱,押官进京。”

叶明煜闻言,大叫一声“好”字。他最喜欢的就是这般痛痛快快的做事,这些日子可算憋屈死了,现在终于能扬眉吐气,将他那个早就看的极不顺眼的冯裕堂抓起来,那可真是好事一桩!

“走走走!”叶明煜迫不及待道。

县衙里,今日静悄悄的。

冯裕堂坐在屋里,等着人将他的行礼运送过来。

他不能从府邸里离开,因着此番逃路,他自知一路凶险,因此连最宠爱的小妾都没有带上。只带了这些年在桐乡做父母官时搜刮的金银财宝。要是让他府邸的下人,那些小妾发现他卷铺盖跑路这件事,一定会闹起来,到时候惊动了姜梨一行人,他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冯裕堂在昨日得知姜梨带着人一家一户的询问桐乡百姓是否愿意做证人的时候,就知道了姜梨打的是什么主意。难怪了,难怪姜梨的人马能够不动声色的解决永宁公主的杀手,却不肯动她一根手指头。现在想来,姜梨既然连永宁公主都不怕,怎么会怕他这么一个小角色。留着他不肯杀他,是为了要救下薛怀远!

只有他活着,为薛怀远重审案子的时候,才会以自己的罪行帮薛怀远洗清冤屈!

想通了此事的时候,冯裕堂是又急又恨。他当年被薛怀远赶出县衙,他心中对薛怀远不留情面的做法深恶痛绝。后来风水轮流转,谁让薛怀远得罪了永宁公主,薛怀远入狱的颔首,他没少吩咐牢头给薛怀远“好好”伺候一下。眼下春风正得意,半路上却突然杀出了一个首辅千金,还要为薛怀远平反,而且快要成功了。

薛怀远可真是他生来的克星!

姜梨打的是这个主意,冯裕堂却不愿意这么做。薛怀远如今废人一个,已经得了失心疯,就为了这么个废人,自己付出巨大的牺牲。而且一旦要为薛怀远翻案,接替薛怀远的那个人就是自己。永宁公主虽然是自己的主子,但绝不会为了他这么一个小人物而大动干戈的。

姜梨有句话说的很对,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是什么神仙,而是随时可能遭殃的小鬼,所以得自寻生路。他已经无法阻挡姜梨为薛怀远翻案了,办砸了差事,永宁公主随时可以灭了他的生机,又得罪了姜元柏的女儿,现在不走更待何时?因此冯裕堂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县衙,搬来的箱子都在这里,他带着几个亲信,只等着接人的马车前来,就赶紧上路。

等姜梨找到愿意作证的证人,七日以后,他早就走的远远的了。至于姜梨和永宁公主如何斗法,随她们去吧,他已逃之夭夭,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冯裕堂突然听见外面有些动静,他精神一振,立刻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吩咐亲信赶紧去抬那些装着银票古玩的箱子,自己率先往门外走去,一边不满道:“都说了动静小些,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刚说完这句话,冯裕堂恰好走到县衙的大门边,他的声音迅速消失,一下子愣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叶明煜和姜梨二人。

“冯大人。”姜梨对他一笑。

叶明煜勉强也回了一个笑容,他的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姜梨笑容温和,就连叶明煜也对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这位生的跟匪寇似的男人向来对他都是横眉冷对的,何时有这么和气的时候?

“姜二小姐。”叶明煜藏起自己心中的打量,问姜梨,道:“您二位这么早前来,找下官可是有什么事?”

这态度比起第一日刚健姜梨的时候,也算是天壤之别。叶明煜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就这么个踩低捧高的玩意儿,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

姜梨没有回答冯裕堂的话,而是越过冯裕堂看向他的身后,奇道:“冯大人怎么搬了这么多箱子,这是要出远门?”

冯裕堂心中“咯噔”一下,赶紧回头,用眼神示意手下们将箱子搬回去,赔笑道:“怎么会?这些都是之前拿出去的东西,正要收回来呢。”

“原来如此。”姜梨笑了笑,“这就好,我还以为冯大人要出远门,刚才还有些为难,若是冯大人出远门,日后就不好办了,还有事想请冯大人帮忙呢。”

姜梨看着和和气气,温温柔柔,但冯裕堂心里清楚,这位小美人可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善良。他一听姜梨有事想请自己帮忙,非但没觉得好过,还出了一身冷汗,试探的问道:“二小姐想请下官帮忙做何事?”

“很简单的事。”姜梨轻描淡写道:“也就是让冯大人陪我一道回燕京,去大理寺给薛县丞的案子作证罢了。”

冯裕堂呆立在原地。

姜梨静静的看着她,她的一双眼睛平静的过分,冯裕堂却能看出里头盛着的讥笑。

他道:“二小姐这是说的什么玩笑话…”

“我可不喜欢说玩笑。”姜梨摇头。

冯裕堂的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屈辱的感觉。姜梨娇小的身躯挡在眼前,就像是挡住了他的生路。他恨不得冲上去拧断姜梨的脖子,重新杀出一条血的生路来。但他不敢,叶明煜站在姜梨的旁边,他那把别在腰间的大刀还散发着寒气。

“二小姐是非要下官这么做不可了?”

姜梨笑着点头。

她越是温柔,冯裕堂的心里就越是窝火。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突然问:“倘若下官不肯呢?”

“不肯?”姜梨的笑容慢慢收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冷道:“恐怕容不得冯大人不肯了。”

冯裕堂不肯示弱:“姜二小姐逼人太甚,是要打算杀了本官吗?”

“这和我无关。”姜梨摇了摇头:“不放过你的,是他们。”她微微侧开身子。

冯裕堂看到了。

姜梨的身后,叶明煜护卫挡着的县衙大门外,密密麻麻站着的,全是桐乡的百姓。他们不知站在这里多久了,就静静的看着冯裕堂。目光里全然都是愤怒和激动。仿佛若不是因为姜梨在这里,他们就要冲进去将冯裕堂杀了泄愤一般。

“你看。”姜梨笑了。

冯裕堂身子晃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摇了摇头,嘴里喃喃道:“不可能的…”

昨日那些人回来报信的时候,说一连几日,姜梨和叶明煜一行人挨家挨户的询问桐乡百姓,也仅仅只找到了三个人。桐乡五百多户百姓,找到三个人实在不算多,冯裕堂当时还洋洋得意,自己在桐乡百姓之中威望极高,便是首辅千金来说项,也没人敢乱说话。也正是因为如此,冯裕堂相信,等姜梨凑够愿意作证的人,至少还要再等几日。

短短一夜时间,怎么会有这么多桐乡百姓跟在她身后?发生什么事了,她对桐乡百姓说了什么?

“冯裕堂!”有年轻的小伙子悲愤道:“你掳走我妹妹做你小妾,人进你府邸不过三日就死了,你还我妹妹!”

“他这个畜生,他抢了我们家铺子,我老娘生生气死在屋里!”

“他与恶霸勾结,抢了我们家三幅古玩!”

“冯裕堂!”

一声一声的控诉,响彻了桐乡县衙门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