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谎。”年轻男人气定神闲的开口。

“我没有。”姜梨的眼神很是坚定。

女孩子的语气并不重,甚至称得上温柔,但就是这种温柔的坚持,总是让人生出一种孤勇的悲壮,让人忍不住的就心肠软了一截。

姬蘅目光闪了闪:“如果我有意那个位置呢?”

“我会站在国公爷这一边。”姜梨道。

姬蘅沉默了,他嘴角的笑容隐去,目光渐渐变得锋利起来,几乎要咄咄逼人了。姜梨丝毫不退让,执拗的坚持着。

半晌,姬蘅移开目光,笑骂了一声:“逢迎!”

姜梨的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姬蘅要一个平衡的朝堂,到现在为止仍旧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姜梨也能隐约感觉到,姬蘅对皇帝的位置,并无多少兴趣。他虽然看起来喜欢华丽复杂的东西,但做事并不委婉迂回,甚至称得上粗暴。如果想要皇帝这个位置,大可以用更为简单的方式,而不是这样七歪八扭,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可他究竟为何要做如今这些事,仍旧是一团谜。姜梨不由得想到他的生母虞红叶和金吾将军,生平亦是十分神秘。或许他要做的事,和他的父母也有所关系,但这些太私密了,姜梨探究不到。

或许探究不到才是最好。

姬蘅在说到皇帝日后会发作成王的时候,也并没有太多情绪。可见对于这件事,他大约不会插手,可能这也是他所预料的情景之一。如果说之前姬蘅就要保持一个三方势力稳固的状态,现在就说明,他做好了朝中局势平衡被打破的准备了。

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你今日要问我的,就是丽嫔的事?”姬蘅的话,将姜梨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连忙道:“还有一事,我实在不明白。当初季淑然身死的真相,整个姜家里都是不许外传的。但这件事还是传出去了,所有人都怀疑是我做的,但并非我所为。我父亲也派人去查,并未查到什么端倪,我想问国公爷,可否让赵轲帮忙查探一番,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我看你吹哨子吹的很熟稔,”姬蘅故意逗她似的道:“你要吩咐赵轲做事,直接说就是了,何必问我?”

姜梨有些赧然,她前些日子吹哨子实在频繁了些,用赵轲也用的顺手了一点,道:“赵轲毕竟是国公府的人,主子也是国公爷,求他做事,自然要经过国公爷准允。”

姬蘅淡淡一笑:“可以。”顿了一会儿,又道:“不好吗?”

姜梨一愣:“什么不好?”

“季淑然的过去揭露人前,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姬蘅好整以暇的道:“你不必背负骂名了。”

“看样子是这样,不过我觉得作出此事的人,并非是为我出气才如此。如今所有人都怀疑是我干的,姜家声誉受损,倘若此事是冲着我父亲来的,恐怕就不太好。这意味着姜家府里有人与外人里应外合,损害姜家名声。国公爷知道的,内奸难防。”

“你怀疑是冲着姜元柏?”

“准确的说,我怀疑与成王脱不了干系。”姜梨叹了口气,“毕竟之前姜家与右相李家就不和,如今成王又因为薛家一案盯上了我。”

姬蘅瞧着面前的女孩子,她似乎很苦恼,眉头都皱紧了两分,不过唇角却仍旧是放松的,大约是认为便是眼前的困境,也只是一时之困,她能解决,她有这个自信。

“放手去查吧,”姬蘅挑眉道:“在我这里,谁也拿不走你的命。”

姜梨怔忪片刻,微微一笑,道:“多谢。”

从国公府出来的时候,闻人遥还借花献佛,让姜梨拿了整整一匣子点心,都是姬蘅亲手做的。

姜梨没去看姬蘅的脸色,想来对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关于堂堂国公爷居然会洗手作羹汤,做的还相当不错,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就和丽嫔和成王勾结一事被传出去一样,会发生大事的。所以姜梨决定还是让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毕竟她不会扶乩,不能如闻人遥一般卜卦到自己的死期。

不过冬至这一日,却并不是如她之前想的那般,冷冷清清的过了。先是见了阿昭,又去了叶府,在国公府还热闹了一回。以至于回到姜家,一时之间姜梨都有些不习惯这般冷淡的氛围。

这个冬日接二连三的出事,还出了几条人命,最近姜元柏和姜元平两兄弟朝堂之上还忙着应付来自同僚的恶意,忙的焦头烂额,怎么会有心思兴起过冬至。府里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姜梨也就没有多生事,回来后就直接回到了芳菲苑。

回去后,桐儿把从国公府带的一匣子点心好好的放起来,姜梨看着,这要不是吃食是首饰一类,想来桐儿还会上把锁锁进宝库。

白雪居然也跟着桐儿凑热闹,道:“这点心珍贵得很,万万不能用平日里的茶水来配着吃,得用上好的茶。”

“国公府里的茶是什么茶呀?”桐儿刻意放低声音,可不能让别人听出自家姑娘和国公府走的近。

姜梨不咸不淡道:“那是皇上赏赐的贡茶。”

本以为这句话就能打消两个丫头发疯了,没料到白雪一脸严肃的问道:“那咱们要不要想法子问老爷那头讨一点来,老爷应当也会分得一点。”

倒弄得姜梨哭笑不得。

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明月从外面走进来了,笑着道:“白雪,这里有你的信。”

白雪一听,高兴极了,白雪的家信来的并不频繁,有时候两三个月才能等到一封。他们家里没有认字的,要写信得去几十里以外的庄子,找润笔先生来代劳。家中又穷,每写一封信,得要一串铜板,所以很是珍惜。

这些日子,白雪也跟姜梨认了更多的,拿着信就高高兴兴的躲在角落里去看了。桐儿望着白雪的背影,道:“她这回可是高兴了,前几日还跟我说,都快年关了,还没收到家信,怕是家里都把她这个女儿给忘了。眼下可算是放了心,家里惦记着呢。”

姜梨笑笑,身边人觉得高兴,她自然也是为之喜悦的。

过了一会儿,白雪看完信回来,姜梨见她笑嘻嘻的样子,应当是家里一切都好,桐儿打趣道:“怎么这般高兴?跟捡了银子似的。”

“我嫂子给我新添了个侄子。”白雪笑道:“这是喜事哩。”

“确是喜事”姜梨闻言也高兴,就道:“等会子我去拿点银子,你托人给你家捎回去,当做是喜礼。”

白雪忙摆手道:“不行,姑娘平日里已经很照应奴婢了,况且家里如今也够吃喝的。”

“这是我的心意,你若是拒绝,反而说不过去。”姜梨坚持。

“姑娘赏的,就拿着呗。”桐儿也劝道:“日后只要记着姑娘的好,对姑娘忠心就行了。”

白雪想了想,大约觉得自己若是再推辞反而显得不识好歹了,就惭愧的笑道:“奴婢替哥哥嫂子谢谢姑娘的心意。”忽而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姑娘上次问奴婢家乡可有一个叫海棠的姑娘,奴婢的家人一直在打听,这次信里也写了,有消息了。”

姜梨一怔,一下子站起身:“你说什么?”

桐儿和白雪被她吓了一跳,没料到姜梨会有这么大反应,白雪很快意识到,这个叫海棠的姑娘的消息对姜梨来说应当很重要,反正信里都是些家常,没啥不能给人看的,便将手中的信递给姜梨:“都在信里写着,姑娘看看吧。”

姜梨迫不及待的展开信来看,桐儿立在她旁边,眼尖的瞧见姜梨的手竟然有些发抖,桐儿心中奇怪,信纸轻飘飘的一张,姜梨如何拿不稳?

姜梨却是难掩心中的激动。她身为薛芳菲的时候,因着被永宁算计,被软禁在府中,背负着骂名,隐隐察觉到此事可能是一场阴谋。紧接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被沈母找了个由头打死,姜梨甚至没来得及阻拦,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具尸体了。剩下的两个,则被姜梨以偷盗的罪名,偷偷“赶”出府去。

沈母知道消息的时候赶回来质问她,她抵死也不肯开口,只说是丫鬟拿了她的钱财自己跑了。沈母无奈,只得报官,但官差搜寻了周围,也没找到两个丫鬟的踪迹,便也只能作罢。

当时薛芳菲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以沈家的习性,无论其中有没有阴谋,他们既然认定自己做了“丑事”,就必然会发作自己的身边的丫鬟。这些丫鬟都是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亲如姐妹,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却也许能谋得一线生机。只要杜鹃和海棠逃出去,自己就不算连累了他们,日后也许有机会,还能再谋前事。

谁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远。

看到白雪第一眼开始,虽然白雪的模样并不好看,但她力气大,能简单的认识几个字,最重要的是她来自枣花村,那是海棠的家乡,姜梨就怀着侥幸的心想着,若是能从白雪这里得来海棠的音讯,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姜梨晓得,这可能实在是太小太小了。虽然沈家人不知道海棠的家乡在何处,但未必永宁公主不会用手段查出来。如果永宁公主也知道此事,稍加派人手追查,海棠和杜鹃到底是两个弱女子,天下虽大,怕是也难以藏身。

本来是十分渺茫的希望,如今却骤然得了音讯,告诉她这希望可能是现实的。姜梨心中的欣喜就如当初知道薛怀远还活着一般,已经难以掩饰自己的表情。

她飞快的看信,一目十行,看着看着,目光却沉了下来。

好事总是伴随着坏事,白雪的家人在信里说,之前白雪让她们打听的,在枣花村村西米铺旁,的确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叫海棠。只是那户人家爹娘早就死了,如今只有两个少年,听闻他们的姐姐,就是叫海棠的那个姑娘多年前就跟官家小姐做丫鬟了。

前几个月,枣花村来了个姑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和那两个少年是什么关系,就住在少年家。白雪家的偶尔有一次经过,听到那两个少年唤那位姑娘叫‘姐姐’,便猜测是不是白雪之前让打听的海棠。

不过,白雪按照姜梨所描述的告诉自家人,那位海棠姑娘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模样生的挺好,这位新来的姑娘却不是。虽然算是高瘦,容貌却奇丑无比,尤其是面颊上有两道长长的刀痕,皮肉都翻出来,十分可怖。信的末尾,白雪爹还很奇怪,想说如果这位脸上有疤的姑娘都能做官家小姐的丫鬟,那白雪能做大官儿小姐的贴身丫鬟,也就不足为奇了。

姜梨几乎要抓不住手中的信纸,她定了定心神,又将信看了两遍,尤其是有关海棠的部分,仔细看了几遍,心中越发确定,此人十有**就是海棠。

但海棠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杜鹃又去了什么地方?白雪爹在信里提到枣花村来了个陌生姑娘,只是一人,并非两人。而当时她是让海棠和杜鹃一起逃走的,杜鹃无依无靠,不可能去别的地方,一定会和海棠在一起。但现在只剩下海棠一人,难道杜鹃…姜梨不敢往下想下去,尤其是得知海棠容颜尽毁,更是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两个丫头莫不是遭了毒手?亦或是在逃跑路上遇到了不好的事?越想越是难以释怀,姜梨的脸色难看极了。

桐儿和白雪都极少看见姜梨这般神情,不约而同的瞅了瞅对方,都是一头雾水。尤其是桐儿,她几乎是和姜梨一起长大,姜梨什么事情她都知道。但她从来不知道有个丫鬟叫海棠,更不知道海棠和姜梨是什么关系,竟然能让姑娘的情绪牵动至此,心中对这个素未蒙面的海棠更是好奇起来。

姜梨道:“白雪,你去准备一下,我去叶府一趟。”

“啊?”白雪一愣,提醒道:“姑娘,您今天已经去过叶府了,您刚刚从叶府回来。”

姜梨这才回过神,是了,她今日已经去过叶府了,虽然实则是在国公府呆了大半天,但在姜家人眼里,姜梨早上出门就去了叶府,到了傍晚才回来。这会子又要出门去叶府,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姜梨按了按恶心,她这是被急糊涂了,就道:“那明日一早去叶府。”她必须得尽快让人去一趟枣花村,把海棠接到燕京城来。一来她不知道海棠是什么情况,呆在枣花村未必安全,倘若她能找到海棠的踪迹,永宁公主也一定能。二来,如果沈玉容和永宁的奸情揭露,当年薛芳菲私通一案另有内情真相大白,要指证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合谋杀气灭嗣,海棠是很重要的人证。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接海棠回来。想来想去,她在姜家没有可用之人,只能去叶家借人了。叶明煜毕竟有的是江湖兄弟,只要叶明煜的人去接海棠,应当没什么问题。

“姑娘,您没事吧?”白雪小心翼翼的问。

“没事。”姜梨勉强对她笑了笑,“白雪,这封家书,我替你烧了吧。”

白雪点了点头:“但凭姑娘处置。”她虽然不知道那信里的东西究竟有多重要,但看姜梨的神情,有关那位海棠姑娘的消息想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既然自己不清楚,就让姜梨来处理。

姜梨走到火炉边,将信扔了进去,亲眼见着火苗爬高,将信纸吞噬的什么都不剩,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她重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大约是经过方才的震惊,这会儿反而平静下来,也就意识到了自己思考的不妥。

叶明煜固然是江湖人士,但因为自己的关系,只怕永宁公主的人也盯着叶府,一旦叶明煜有什么动静,永宁公主肯定会派人尾随,这样子,难免会暴露海棠的存在。况且如果叶明煜亲自去枣花村,叶府就无人照看薛怀远,如果永宁暗中使绊子,薛怀远遭遇毒手也难说。要是叶明煜不亲自去枣花村,其他人姜梨也信不过。

最重要的是,叶明煜固然武功高强,但对上永宁找来的杀手,胜负也难说,倘若两败俱伤,叶明煜因此有个闪失,姜梨也会后悔不已。她是真心喜爱这个舅舅,也希望叶明煜能康健的一直好好的。

找叶明煜不妥,找谁比较好呢?

姜梨正在犹豫的时候,指尖碰到袖中的瓷哨。

对了,她还有赵轲。虽然赵轲只有一人,但赵轲是国公府的人,今日姬蘅还与她说话,让她尽情吹哨子来着。如果叶明煜有可能应付不了永宁公主的杀手的话,换了国公府的人,情形就大不一样了。姜梨非常能肯定,一来国公府的人不会让此事泄露出去,二来便是真的泄露了,路上对峙起来,永宁的人马也对付不了国公府的人。

想来想去,找赵轲去做这件事,或者说,找赵轲,让赵轲去找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件事,是最好的选择。

这件事唯一不好的便是,姬蘅就知道海棠的存在,心中肯定也会疑惑她与海棠的关系,为何要调查海棠,总会查出她和薛芳菲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做事不可能面面俱到,日后之事日后再说,眼前,她必须找到海棠。

姜梨吹响了哨子。

------题外话------

六月最后一天啦!大家又一起过了一个六月!

第 146 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惊见

赵轲来的很是迅速。

大约是没料到还没到深夜,姜梨就吹响了哨子,他应该还在做别的事,身上还带着外头的雪花和草渣。站在窗前,道:“二小姐。”

“赵轲,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去做。”姜梨看向他。

赵轲不由得一愣,姜梨历来使唤他的时候,都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模样。赵轲也由一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到后来也就麻木了。大人都下了令让他只管服从就是,他还能说什么?

但今日的姜二小姐,语气里几乎有了恳切的意味。她的神情也不如从前一般自然,反而是有几分焦急,还有祈求。

虽然国公府出来的人都心硬如铁,但看到姜梨的目光时,赵轲心中还是感叹一声,难怪大人这般冷酷无情的人也会屡次对姜二小姐纵容,当这位小姐露出祈求的神色时,会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只要拒绝了她,就是十恶不赦的罪过似的。

“大人吩咐过了,二小姐的要求,属下只管去做。”赵轲呆板的回答。无论内心怎么想,他都不能表现出来。

“我的丫鬟白雪,家乡在枣花村。你能不能去…或者说你能不能找些人去枣花村,替我去接一位叫海棠的姑娘回燕京城?”

赵轲疑惑的看向姜梨。枣花村在什么地方?他从未去这么奇怪的地方执行任务,而姜梨的要求更是匪夷所思,去接一位姑娘?他又不是车夫!现在姜二小姐连车夫也一并让他做了么?可是国公府的月银并没有增多!

“此事…属下要问过大人。”赵轲道。

姜梨了然,她知道这件事肯定赵轲会告诉姬蘅的,事实上,她让赵轲做的每一件事,最后都会传进姬蘅的耳朵,毕竟姬蘅才是赵轲的主子。但是这一次,海棠的事一旦被姬蘅知晓,以那个男人的智慧,未必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至少她和薛家并非表面上全无联系,或许渊源颇深这件事,姬蘅是早就知道了的。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愁,这个时候,姜梨反而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来,她道:“随意。”

赵轲又是一阵惊异,姜二小姐既然不让其他人去做,反而让国公府的人去做,必然是一件很机密的事。却不怕被姬蘅知道,难道大人和姜二小姐已经到了如此熟稔的地步,等等,难道姜二小姐也成了大人的手下?手下与主子之间,自然是不必隐瞒什么的。

姜梨并不知道面前的侍卫心中有如此多的把戏,她只道:“不管你如何告诉你家主子,但是,一旦你家主子同意,请你一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她接回来。在这一路上,可能遇到仇家追杀,也许对方阵势也不小,万望一切小心,千万要保护海棠的安全。”

她说的郑重其事,一开始没当正事的赵轲也感觉到了姜梨的紧张,他意识到这件事对姜梨来说大概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当下也不敢小觑,便道:“属下知道,今晚禀告大人,明日一早回报姜二小姐。”

姜梨点头。

赵轲消失在窗外了,白雪和桐儿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努力的望风守好门窗,小姐院子里出现个陌生的男人,传出去是要出事的。

姜梨关上窗,也掩上了窗外的风雪,一颗心跳得很快。

如果一切顺利,如果赵轲能够离开,很快,至多十几日后,她就能看到海棠了。

她前生的姐妹。

国公府里,很快,文纪得到了赵轲传来的消息,将此事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姬蘅。

陆玑正在姬蘅的书房里,与姬蘅商议事情,闻言就道:“怎么姜二小姐白日里在这不提,晚上回去反倒吹起了哨子?”

“据说是晚上得了信件,临时决定的。”文纪答道。

“海棠…”姬蘅坐在椅子上,大红的衣袍及地,幽暗灯火照亮了袍角的金线,像是溢动的华彩,他一指搭在信纸上,似是无意识的轻轻叩击,片刻后道:“赵轲留在姜家,文纪,你挑几人,让人枣花村走一趟。”

文纪领命而去。

文纪离开后,陆玑抚了抚胡子,奇道:“这海棠和姜二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说桐乡好歹还在襄阳,叶家也在襄阳,硬扯的话姜二小姐也能和桐乡扯上关系,但枣花村…就实在没什么关联了。”

况且听这个名字,陆玑在脑子里搜寻一圈,听也没听过,想来是很小的镇子上的农庄。而姜梨如此郑重其事的请求,定然不会那么简单。说起来,上次在桐乡也是,那惜花楼的琼枝看起来也和姜梨毫无关联,但姜梨就是凭着琼枝的口信,才得知了薛怀远的状况。

她好像总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既然如此,这个被姜梨放在心上的海棠,或许也和什么重要的事有关。

“等人到了就知道了。”姬蘅漫不经心道,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问:“成王那边有动静了没有?”

“最近这些日子频频约谈朝臣,密探来报,商议密谋一事。只是内部分成两派,一派主张逼宫,一派主张徐徐图之。一时僵持不下。”

“僵持不了多久了。”姬蘅轻笑一声,“他没那么有耐心。”

“倘若年关过后,明年,至多再多一年,成王举事,大人是否插手…”陆玑问道。他问的也不甚明朗,其实跟着姬蘅很久,但有时候姬蘅心里想什么,接下来的布局,陆玑看的也模模糊糊。

“不用,他赢不了。”年轻男人懒懒的把玩手中折扇,折扇一开一合中,繁丽的牡丹层层叠叠盛开,映照着他的脸越发深艳。他玩味一笑:“小皇帝等了这么多年,就等那日。”

“我也等那日。”他看向窗外,窗外是浓重的墨色,能听见风呼呼的吹响,他琥珀色的眼眸也被夜色映的漆黑,又或许是他眸中的情绪暗下来。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然而在温柔之中,又含着一种刻骨的冷酷。

“等蛇出洞。”

第二日,得了赵轲消息的姜梨,总算是放下心来。姬蘅答应派人替她去接海棠。

昨夜的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到了今日,终于有了卸下重担之感。姜梨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下来,看着清风明月两个小丫鬟扫雪。

她意识到,自从去了桐乡一趟,她与姬蘅的关系,便成了一种非敌非友的状态。他口口声声要自己的性命,因此姜梨在面对他的时候,也没有太多顾虑。如今想想,许多事情,都是托姬蘅出手相助,才会完成的如此顺利。

不管是姜玉娥一事也好,薛怀远一事也好,冲虚道长和眼下的海棠,每一桩都有姬蘅在其中插手。原本不入戏的人,却至始自终都陪她身在戏中,姜梨并非铁石心肠之人,相反,薛怀远从小就教导她知恩图报。姬蘅所做的一切,她看在眼里,态度不冷不热,只是想要保全自己,毕竟如今局势太复杂,而姬蘅也不简单。

欠了人情,就一定要还。她暂时不知道以自己微薄之力,能够帮得上姬蘅什么忙。但想着,日后姬蘅要是真有难处,她必然不会隐藏。这和她的性命在姬蘅手上无关,只是单纯的感谢。

倘若永宁和沈玉容得到惩罚,除了薛怀远之外,她就真的没有任何遗憾了。

姜府里,姜梨轻松的同时,有一人却不如何轻松,这人便是瑶光筑里的姜幼瑶。

自从季淑然死后,姜幼瑶的生活,就如从天生跌到了地下。姜家的下人且不说是不是见风使舵,但季淑然做的那些事,当日整个府里的下人都是知道的,对季淑然的女儿,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虽然平日里也不曾怠慢了礼数,但姜幼瑶好几次都分明看见了他们用饱含深意的眼光看着自己。她晓得那是什么眼神,那是瞧不起,轻蔑的眼神。

姜幼瑶气的快要发疯了,她如从前一般任性的发作几个看不顺眼的下人,却被姜老夫人和姜元柏严厉的责备。从前姜幼瑶骄纵任性,只当是年纪小女儿家天真烂漫,如今有了季淑然的前车之鉴,众人未免会将姜幼瑶的举动同季淑然的恶毒心性结合起来。倘若姜幼瑶也学会了季淑然的恶毒心性,那她的这些举动,就绝不是任性而已了。

这对姜幼瑶来说,却是姜元柏和姜老夫人是因为季淑然的关系,不再疼爱她了,甚至厌弃她。整个姜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看不起她,事实上,别说是她了,连姜老夫人对姜丙吉,也不复从前的宠溺,变得严厉起来——子嗣不能从根子上长歪了,季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这样的境况下,姜幼瑶度日如年。

她曾给季家写过信,希望季彦霖能让人接她回季家。既然姜家不待见她,季家自然能帮她。可迟迟都没有回信,姜幼瑶怀疑信被老夫人拦了下来。她什么都不能做,外面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还传言她不是姜元柏的女儿,是季淑然和柳文才的私生子。桩桩件件,让姜幼瑶几乎窒息。

这个时候,她甚至羡慕起给宁远侯府周彦邦做妾的姜玉娥来。就算是做妾,也能嫁给心上人。周彦邦那般温柔,一定会体谅自己,会安慰自己。想到这里,姜幼瑶又不由得恨上了姜梨,倘若当初不是姜梨和姜玉娥合谋,自己如何会被姜玉娥抢占婚事,那本来就是自己的!姜梨抢走了自己在姜家的宠爱,害死了母亲,还让姜玉娥鸠占鹊巢,她该死!

看着姜幼瑶一张脸神色变幻,姜幼瑶身边的丫鬟也有些害怕。这些日子遭逢巨变,姜幼瑶的性情也大变,动辄打骂下人,虽然老夫人和大老爷勒令过她,但在自己院子里,姜幼瑶还是能随意惩罚下人。

“我要出去。”正在小心翼翼做事的丫鬟突然看到姜幼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出这么一句话。

“小姐,现在府里要出去…可不容易。”银花提醒道。

尤其是姜幼瑶,是被禁足过的。因着外面有关姜幼瑶和季淑然的传言说什么的都有,若是姜幼瑶出去,难免引起口舌风波。惹不起还躲得起,姜家便让姜幼瑶暂且不出门,留在府中。

但在姜幼瑶眼里,姜家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季淑然的事迁怒与她。

“再在这个府里呆下去,还不知有没有命在。”姜幼瑶冷笑一声,道:“现在所有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哪里还记得我是姜家的三小姐。再在府里呆下去,我就会像当年的胡姨娘,被人遗忘,日后变成一个废物!”

金花动了动嘴唇,其实她认为如今只是暂时的,只要姜幼瑶乖巧一些,老爷仍旧会喜爱这个女儿。毕竟这么多年养在身边的,不会说没有感情就没有感情,而且老爷心肠软,只要过了这段日子,姜幼瑶撒娇或是苦肉计,很快就能回到从前的日子。

但这话她不敢说,姜幼瑶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说什么都是白说。没准儿还会触到姜幼瑶的痛处,因此,她只是问道:“小姐想出府去什么地方?”

“自然是季家。”姜幼瑶眉头紧皱,“如今我的信都被拦了下来,祖父他们不知道我在姜家受苦。我只要逃出府,去往季家,便再也不回来了。总归季家也一点不比姜家差,我姨母更是宫里的娘娘,有姨母为我坐主,谁也不敢欺负到我手上。还在这里受什么气!”

金花和银花面面相觑,姜幼瑶被季淑然宠坏了,对于外头的事一概不知,总以为世上之人总要围着她打转。殊不知出了这事,季家如今连姜家的门也不敢登,如何会让姜幼瑶在季家一直呆下去。

“小姐还是再等几日,这几日府里门房实在太严了,怕是找不到机会。”金花劝道。

“过不了多久就是年关,年关府里总要采买,也有许多事要做,到那时便是我的机会。”她又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丫鬟:“你们两个切勿生出别的心思,你们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倘若此事不成功被人泄了密…”她眸中一闪而过的阴狠,竟和季淑然如出一辙。

两个丫鬟心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慌忙下跪表忠心,什么都不敢说了。

冬至过后,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年关了。

即便半年以来,姜家发生了太多事,甚至还出了人命,姜元柏两兄弟的仕途也不怎么顺利,外头还将姜家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但这个年,还是要过的。

府里上上下下,不知不觉开始忙碌了起来。晚凤堂的珍珠和翡翠来了好几次,问姜梨什么时候出去珠宝铺子里挑首饰。姜梨对首饰并无特别的喜爱,去过一次后便不想再去。姜老夫人就又让人请了裁缝来芳菲苑给姜梨裁衣服做新衣,姜梨晓得这是为了补偿她。

说到裁衣服,这期间还有一次,姜老夫人带她去赴宴,一个官眷的家宴。姜梨穿了叶家新出来的涛水纹做的衣裳,当时便引起了一众贵女夫人的注意,纷纷拉着她询问哪里买的衣料。姜梨便顺势说出襄阳叶家的名字,在这不久后,叶明煜就接到了襄阳的信,说是叶家现在的涛水纹供不应求,许多燕京城的成衣铺都来定料子。叶家的纺织厂这些日子几乎是夜以继日的赶工。

听叶明煜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姜梨心中很是欣慰。好歹叶家的古香缎没落下去,还有涛水纹兴起,叶家的难关算是过了。叶老夫人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就连薛怀远在司徒九月的诊治下,也一日比比一日精神,如今更是能认得人,叫出人的名字。

这个年关,看起来并不难捱,好像许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并无什么困境。

在冬至过后第十五日后,海棠回来了。

赵轲站在姜梨的窗前道:“现在人在国公府里,在姜家恐怕引人注意,叶家门口有人盯梢,二小姐想去见海棠,大人说了,可以去国公府。”

姜梨:“…恐怕会惹人注意。”

“无妨,大人说了,二小姐想去,深夜前去,不会有人发现。”赵轲说的简单,听得姜梨却是一阵头疼。

“深夜我如何出得门?”姜梨问,只希望面前的人能考虑一些现实的问题。她是首辅家的小姐,半夜三更如何出门,还是去国公府。除非她向叶明煜一般有轻功,还蒙面,行踪无定,那就好了。

“这个二小姐放心,一切由属下安排。”赵轲说的十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