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柏苦笑,他自然也想,只是如今姜家正逢多事之秋,要是再得罪了肃国公,姬蘅再落井下石一番,姜家说不准真的会遭受灭顶之灾。到时候,右相李家的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整个姜家都要遭殃。官场就是这样的,你看着许多人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只是因为一旦他停下来,也许他的整个家族都会被人抛进万丈深渊。

实在是不敢不停下来。

姜梨将姜元柏脸上的纠结之色看在眼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她道:“我听闻肃国公姬蘅喜怒无常,倘若这般断然拒绝他祖父的帖子,也许他会认为咱们姜家不识抬举,反而给姜家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的姜家,实在经不起什么打击了。”

姜老夫人和姜元柏都看着她。

姜梨的声音很平静:“只是一个寿宴而已,我去吧。”

“阿梨。”姜元柏急急的喊住她,待喊住后,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看着女孩子温软的眉眼,心里恍惚想着,这孩子的脾性不像他,不像叶珍珍,却不知像谁。

“父亲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姜元柏语塞,他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与肃国公这样的人家,最好是一辈子没有交集才好。可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就撞上了。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这样吧。”姜梨笑笑,“我听闻那位老将军,素来正直,我到底也是首辅家的女儿,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若是出了岔子,他们一个国公府,也脱不了干系。况且,若是他们真的不怀好意,也犯不着这般光明正大的对我下手,多难收场?要是有什么心思,不如趁着无人知晓的时候动手,岂不是省去很多麻烦?由此看来,姬老将军的寿宴,并非是什么鸿门宴,不过是这位老将军兴之所至,有些胡闹的玩法罢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让姜老夫人和姜元柏都有些吃惊。尤其是姜梨说什么“无人知晓时候动手”,更是有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可转念一想,姜梨说的也有道理,便是真的有什么企图,何必弄得大张旗鼓,还留下帖子这样的证据。

姜元柏看着姜梨,道:“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

姜梨也没有多说,同姜元柏和姜老夫人行过礼后,便离开了晚凤堂。

她来的快去的也快,一时之间,晚凤堂里只有姜元柏和姜老夫人二人相对。

姜老夫人叹息了一声,道:“看吧,我就说二丫头是个有主意的。”

“她这脾性不知像了谁。”姜元柏苦笑一声,“我如今是连她心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了。”想想他这个父亲做的也实在很糟糕,一个女儿被继室害死了,一个女儿离家出走下落不明,还有一个女儿被他冤枉远走异乡八年早已离心。三个女儿,如今倒是一个也不亲。

姜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道:“元柏,我之前想着,二丫头如今的年纪,已经到了该相看人家的时候了。只是这些时候家里出事,不好在这个时候说起此事,况且人家看了,倒也未必敢来。今日你说,”她的声音含着一丝不确定,颤巍巍的,“你说,肃国公会不会是看上了二丫头?”

“不可能!”此话一出,姜元柏一下子站起身来。姜老夫人也没料到他有这么大反应,姜元柏皱着眉道:“肃国公那样的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何必会看上阿梨这样的?还有,他杀人如麻,心思深沉,阿梨万万不能嫁给这样的人!”

“我只是说说,你这么激动作甚?”姜老夫人叫他坐下来,“我只是问一问。因我实在弄不懂,为何他要与二丫头下帖子。真是什么交情也无,燕京城这么多姑娘,何以就单单请了二丫头,我怕的是,姬老将军另有打算,是瞧中了二丫头”

“娘,您就不要胡说八道了。”姜元柏被她说的心烦意乱,道:“这种事绝无肯鞥,我派人再去查查,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大步出了晚凤堂。

回芳菲苑的路上,姜梨也在细细思索。

国公府突然下这封帖子是什么道理?要知道真的有什么事,大可以让赵轲告诉自己,自己夜里再去国公府姜梨头疼的扶住额头,她这是怎么了?倒把夜里偷溜出府去别人府上当做习以为常的事。这可是惊世骇俗的大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封帖子,真叫姜梨弄不懂。明明这样一来,便会惹得姜老夫人和姜元柏无端猜疑,可他们还是下帖子了,还这般明目张胆的。还真是让自己去赴生辰宴啊?

这可不是胡闹吗?

但姜梨又不能不去,倘若这是姬蘅走的一步棋,这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她要是不去,岂不是打乱了别人的计划。因此在晚凤堂中,姜梨才会说出自己愿意前往的话。

她晓得,姜元柏必然是要起疑心的,也比然要派人去查,当然,也肯定是会毫无收获。姬蘅的人又不是吃素的,但凡什么事都能让别人查出端倪,十有**,是他故意让别人看到他想让别人看到的部分。

桐儿问:“姑娘,咱们现在回院子做什么?”

“想想生辰贺礼吧。”姜梨道。

“啊?”桐儿诧异。

姜梨笑了笑,姬老将军不会拿生辰来做幌子,所以帖子上说是他的生辰,肯定就是他的生辰。以赴生辰宴的名义去见面,总不能空着手去。她还得想一想,什么是不会太破费又不至于失了脸面的贺礼。

这一切都是在姜元柏答应她接下那封帖子的前提下,不过姜梨认为,这也是迟早的事。

到了夜里,姜元柏和姜老夫人仍旧没有表现出究竟要不要姜梨去接这封帖子的意思。姜梨却已经开始让白雪将所有的银子拿出来,盘算还有多少剩余,又该给姬老将军买多重的谢礼。

桐儿问:“姑娘,这还不定要去呢,怎生就开始盘算了?”

“迟早都是要去的。”姜梨微微一笑,“父亲和老夫人到现在都未能决定,便已经是默认了。”她数了数手里的银票,叶明煜给她的一些,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补偿她给的还剩下许多。她自己平日里除了打点其余人,给薛怀远买些补品以外,并不怎么花用。女孩子们喜爱的首饰衣裳,姜梨也是够用就行,因此剩的银子不少。她掂量掂量,觉得足够送姬老将军一份还不错的贺礼了,就让桐儿把装着银票的匣子收起来,道:“明日一早去街上瞧瞧吧。”

桐儿点了点头。

第二日,姜梨就和桐儿白雪去街上挑选生辰贺礼了。

她许久未曾出府,姜家的护卫倒是跟了不少,姜梨思来想去,对于究竟要送姬老将军什么贺礼,还真是没有头绪。寻常送老人家贺礼,大约是要送什么珍贵的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可这些国公府想来也不缺。姬老将军是武将,难道要送一把好兵器?可姬老将军的武器,见过的定然也不少。况且真要送他一把很好的武器,眼下又不能上战场,英雄迟暮,万一惹他伤心怎么办?

逛了整整一个清晨,也并未瞧见特别称心的东西。眼见着就要走到东市了,姜梨让马车停下,自己走了下来。

桐儿问:“姑娘,您不会是要去东市吧?”

“正有此意。”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姜梨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进去吧。”

桐儿也只得老老实实跟上。

东市是位于燕京城城东的一处暗市,在这里,鱼龙混杂,也许有杀人放火的强盗,也许有刚从墓地里滚了一身泥的盗墓贼,也有走投无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总之,来这里的卖家,随地铺张席子,就可以做买卖了。当然了,这里头也有骗子,买到真的东西和买到假的东西,全凭自己的眼力。交易完毕,便是发现东西是假的,这笔交易亏了,也得自认倒霉。

因此,来东市买东西的,多是专门倒腾这些,有些眼力的人。

姜梨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许多人都为之侧目。一来是姜梨虽然戴着斗笠,却是女子装扮,来东市买卖东西的人,鲜少有女子。而来是姜梨身后跟着的一溜护卫,实在很显眼。略略一想,便能猜得出大约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来这里开开眼界来了。

因此,那些随地而坐的卖家,都热络的招呼起来,直将自己的东西吹得天花乱坠。想着是不食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很容易就被糊弄了。

桐儿和白雪既是紧张又好奇,但这些地方到底有些脏乱混杂,怕是姜梨在此行走走不惯,可抬眼一看,虽然看不到姜梨的神情,姜梨的步子却平静稳重的很。

她像是对此十分熟悉,并不曾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怎么跟来过似的。桐儿心底嘀咕道。

事实上,姜梨并未真正的来过东市,至多也就是在做薛芳菲的时候,从东市门口经过而已。只是里头这些具有江湖气息的人,她并不陌生,也并不害怕。薛昭曾带过她见识过类似的地方,再说了,人人都说上等人和下等人之间,是绝对无法跨越的鸿沟。可上等人不会永远是上等人,下等人也不会永远是下等人,在这些人眼里,自己是上等人,可姜梨知道,骨子里,她还是从桐乡走出来的小吏的女儿,和这里的这些人没什么不同。

她的目光在附近的小摊上逡巡一遍,并未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不觉有些失望。要知道寻常的东西难入姬老将军的眼,她在这里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珍奇之物,可眼下看来,没什么好玩意儿。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幼兽的呜咽,姜梨循声望去。就看见有一处长席,长席边立着一根坚实的木头柱子。柱子上面拴着几条绳子,绳子的另一边,是几匹马驹。

马驹应当是刚出生不太久,连站都站不稳,各色的都有,只是都蒙着一层厚厚的泥灰,看不清楚本来面目。

姜梨往那马驹的主人面前走去,马驹主人是个中年人,见姜梨过来,连忙起身迎道:“都是新收的马驹,小姐挑一匹养着吧?乖得很哩。”

白雪和桐儿面面相觑,姜府里是有马厩的,马厩里的母马们也时常产下马驹,何必来这里买。但姜梨竟然真的提着裙裾弯下腰来,在那一群马驹里挑挑选选,指着一匹小马驹道:“我要这一匹。”

大家都往她挑的那匹马驹看去,是一匹小马驹,还不及姜梨的膝盖高,一双眼睛很是明亮,站在一群马中,显得格外矮小一些,身上都是泥痂,脏乎乎的。

桐儿小声道:“这匹太脏了,姑娘,不如选那匹枣红色的?”

姜梨摇了摇头:“我就要这一匹了。”

那中年人也愣了愣,女孩子们选马驹,大约要选可爱的,但这匹马看起来十分性烈,连目光都有点凶,还脏乎乎的,没料到姜梨竟然选这一匹,这眼光可真是异于常人。

“多少银子?”姜梨问。

中年人见她一副爽快的模样,想着大约真是不食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就道:“我看与姑娘有缘,这马驹都是上好的苗子,今日般给姑娘算便宜一些,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桐儿惊呼一声,怒视着那中年人,“你莫不是以为我们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还是真以为我们不知道马驹卖多少钱?”

“桐儿,给银子吧。”姜梨道。

那中年人一听,立刻笑眯了眼,道:“还是这位小姐识货。是个爽快人!”

桐儿心中愤愤,拿这么多银子买一匹马驹,传出去都要笑掉大牙的。这人表面上是恭维自家小姐,心里指不定怎么讥笑小姐是个傻子呢。可姜梨发话,桐儿也不得不答应,从匣子里数了五张银票递过去。

那中年人满眼发光的将银票拿走,桐儿见状,心中更加生闷气了。

东市上来来往往许多人,姜梨这一行人十分显眼,早就被人看在眼中了。至于她买马驹的过程,也引起了许多人围观。看着姜梨花了这么多银子买一匹莫名其妙的马驹,许多人面上就露出些讥嘲的笑容。

对这一切,姜梨视而不见。她让白雪牵好马驹,出了东市,让人看好这马驹,才上了马车。

桐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姑娘,您为何要花这么多银子买这一匹马驹呢?咱们府里多得是,如今银子少了大半,剩下的给姬老将军买生辰贺礼,就不太够用了。”

“不必了。”姜梨道:“老将军的贺礼,已经买到了。”

“什么?”桐儿一愣,“什么时候买的。”

“就是那匹马驹。”

桐儿呆了呆,道:“可那只是一匹普通的马驹啊,便是您告诉老将军那匹马花了五百两银子,它也只是一匹随处可见的马而已。”还那么脏四个字,桐儿悄悄地在心里念了一遍,没有说出来。

“哦?你认为它是一匹普通的马吗?”姜梨笑着问道。

“难道不是?”桐儿看着姜梨的笑容,心中一动,问白雪道:“白雪,你可看出了什么?”

白雪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我就是觉得,那匹马比平时见到的马更脏一些。”

桐儿:“”

“那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姜梨微微一笑,“是汗血宝马。”

“啥?”桐儿和白雪都是一惊,不可置信的盯着姜梨。

“虽然不知道汗血宝马怎么会混在那一群马驹之中,而他们的主人竟然没有发现,但是,这笔交易显然是我赚了,别说是五百两银子,便是万两黄金,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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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送礼

回去的路上,桐儿几乎是忍不住脸上的大笑神情。

姜梨很是无奈,“桐儿,你把脸上的笑容收一收。”

“奴婢只要一想起方才那人说话的语气,就直想发笑。”桐儿道:“那人还以为狠狠敲了姑娘一笔,沾沾自喜呢,要是他知道了自己将这匹汗血宝马五百两银子就卖与姑娘,不知要多少后悔呢。”

姜梨笑了笑:“东市就是如此,交易过后,银货两讫,谁也不能反悔。若是没有眼力劲儿,也没人敢胡乱买东西。”

“是是是。”桐儿笑道:“咱们姑娘火眼金睛!”

她倒是心大,也不问姜梨为何笃定那马驹是汗血宝马,只要姜梨说是,就深信不疑。多少人在东市买东西,都赔的干干净净,尤其是第一次前去的,不曾想姜梨第一次去,便能淘得这等珍惜之物。

“东市真是个好地方,”桐儿砸了咂嘴,“日后有机会,咱们再去!”

这孩子,尽想着玩闹了。姜梨摇了摇头。

“等回去后,就把这马驹刷洗干净,总不能污糟糟的送给姬老将军。”姜梨道。

“奴婢省得。”桐儿点头,又有些不舍,“这么好的一匹马”

姜梨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那又如何?只花了五百两银子!”

“说的也是。”桐儿傻乎乎的又笑了起来。

等回到姜府,姜梨直接让人把这匹马驹带回了芳菲苑,芳菲苑的院子够大,她让白雪带人给马驹洗洗干净,刚回了屋,清风就过来送帖子,顺便来传话,姜元柏和姜老夫人思量了许久,终于决定还是让姜梨去参加姬老将军的生辰宴了。

和姜梨想的一模一样。

她就笑着接了帖子,让人回晚凤堂那边自己晓得了。

过了一会儿,院子外响起白雪的声音,让姜梨过去看,姜梨便走出屋,一眼看见院子里,丫鬟们正围在一起,最中间,一匹浅金色的马驹站在中间,骄傲的仰着头,威风凛凛。

这匹马洗净污泥之后,显出了本身的颜色,竟是淡金色的毛色。它的毛极顺极丰厚,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吃的东西不够,显得不够明亮。即便是这样,这也是一匹非常英俊的小马,姿态高傲。

桐儿看了,更是喜欢得不得了。躲在暗处的赵轲也看见了这一幕,他倒是一眼没看出这匹马是汗血宝马,但能看得出,这匹马非常不错,便是在国公府的马厩里,也是十分优秀的一匹。自古英雄爱良驹,他看的也是眼馋不已。心中纳闷不知道姜梨从哪里寻来的这么一匹坐骑,可还有剩余的其他马匹,他也好去挑一匹。

姜梨走到马驹身边,那马驹看了她一眼,目光仍旧有些高傲,姜梨伸手摸了摸它的前额,小马轻轻的哼了两声。

周围的丫鬟都笑了起来,白雪道:“姑娘给它取个名字吧。”

姜梨正要说话,想了想,摇头道:“罢了,这是送给姬老将军的小马,还是由姬老将军亲自为它取名字为好。”

“它是个男孩子呢!”白雪道。

“那就更好了。”姜梨摸了摸小马,“倘若是个女孩子,放在国公府里,岂不是暴殄天物?”

赵轲:“”

什么叫暴殄天物?他们国公府里连花花草草都是公的好么?早就该多来几个女孩子了!女孩子放在外面才暴殄天物!

众人都陪着这小马玩耍了一会儿,天色渐晚,姜梨嘱咐人看好这匹马驹,自己回屋睡了。

帖子上写的,姬老将军的生辰是三日后。她突然想到,不知道姬蘅的生辰是何时。好似从未听过他生辰宴一事。

很快就到了三日后。

这天早上,天上下起了小雪。燕京城的春日来的很晚,年关以后,仿佛这冬日还将长长久久的过下去似的,雪比年前下的还要大。偶尔的几次阳光都成了稀罕物。

桐儿在屋里精挑细选的挑衣服,姜梨见状,就道:“随便挑一身就行了。”

“姑娘不是要赴生辰宴么?”桐儿笑道:“自然得挑一身好看的才行。”

“不必了,”姜梨回答,“生辰宴上又没有其余小姐夫人,穿了也是无人看的,反而是白费心。”

“那可不一定,”桐儿摇了摇头,“即便如此,姬老将军和肃国公殿下也是男子,若是姑娘穿的好看些,他们看姑娘的必然会更欣赏一些。”

桐儿天真,只觉得只要姜梨穿的好看就行,不过这也说明,就连桐儿对国公府的人也没有警惕。姬蘅和姬老将军在桐儿心中,并不是值得提防警惕的敌人。

姜梨想了想,笑了,“那你就挑吧。”

挑选衣裳便花了许多时间,桐儿给姜梨找搭配的首饰,又很是找了一段时间。等这一切就绪,便该到了出门的时候。白雪从院子里牵了那匹汗血马驹过来。

不知是不是姜梨的错觉,小马比三日前她从东市上买回来的时候,毛色要鲜亮了许多。这也是自然,买马的人只管把马卖出去,吃的都是劣等的食料,回到姜家后,姜梨却吩咐喂马的人,要搭配好食料,一日按时喂好。吃的好了,马儿淡金色的毛更加漂亮,即便今日没有日头,站在院子里,全身也犹如一匹淡金色的绸缎,发出明亮的光泽。

最令姜梨讶然的,是马匹的耳边,不知被谁别上了一小朵红色的布花。

姜梨:“这朵花是怎么回事?”

白雪道:“这匹马既然是送给老将军做贺礼的,奴婢本来想去库房挑一只漂亮的项圈给小马戴上。可这马怎么也不肯戴上,戴上之后便一直想要弄下来,奴婢不得已,摘下项圈,想来想去,不如找朵花给它戴着,看起来也像是贺礼一些。”

姜梨哭笑不得。

汗血宝马的马驹本来生性高傲,一般人难以驯服,便是小的时候,也不喜戴着项圈这类束缚人的东西。可白雪居然能想得到给它别朵花,这可真是

淡金小马就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的抵着脑袋,也不看姜梨,不知是不是因为耳边这朵花在生闷气。姜梨本想替它拿下,桐儿那头已经在催促,“姑娘,人说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咱们快些出去吧。”

姜梨道:“好,就来。”便将这马脑袋上的花暂时给忘却了。

等出了院子,往府外走去的时候,一路上却遇到了一位难得遇见的人。

三房的杨氏正与姜玉燕往屋里走,杨氏的手里还拿着一方绢帕,姜梨瞥了一眼,那绢帕似乎不是普通的料子,做工应当也不是寻常绣坊的做工。姜玉燕远远地看见她,便放慢了脚步,待姜梨走到面前,就道:“二姐姐。”

“是阿梨啊。”杨氏也瞧见了她,面上浮起一个算不得多热络的笑容,“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

姜梨不动声色的收回看杨氏绢帕的目光,笑道:“三婶,四妹妹。”她本来正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忽然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浮现在心中,当即就笑道:“是准备去国公府赴宴呢。”

“国公府?”不等姜玉燕说什么,杨氏首先诧异的追问,她问:“哪个国公府?”

“就是肃国公府呀。”

“肃国公府?”杨氏呆住,“府里并未听过有肃国公府送来的帖子。”她看着姜梨,语气酸酸的,“老夫人没与咱们说这件事呢。”国公府有许多宴会的帖子,若非万不得已,是不会让三房参与的。杨氏没少抱怨这件事,虽然姜元兴不是姜老夫人亲生的,好歹也姓姜。一家人却如此生分,况且,提拔一下自家人,总比便宜了外人好吧?可姜老夫人却非要摆出一副生分的模样,连带着大方和二房,也要做出一副高人一等,不把三房放在眼里的做派。

“传闻那位肃国公可不是好亲近的人,”杨氏继续状若无意的打量,“这是什么时候和咱们府上好起来的?是与大哥走得很近么?”

姜梨静静的看着她,她唇角含笑,眼神温柔,却一言不发,时间久了,杨氏也被她那双眼睛看的有些发毛,就问:“阿梨,你这么看人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如何回答三婶的话,”姜梨微笑着道:“父亲和肃国公府倒不是很熟悉,事实上,肃国公府的帖子,也只送给了我一人。连父亲和老夫人也没有收到邀请,所以三婶和四妹妹没有收到帖子,是很自然的事。阖府上下,只有我一人将要前去赴宴。”

这下子,杨氏是真的愣住了,连带着姜玉燕也面露不解。杨氏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个姑娘家前去赴宴呢?况且,这也没有道理”

“可不是,”姜梨轻蹙眉头,仿佛很苦恼似的,“可是肃国公的脾性,燕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国公府的帖子,就算我是父亲的女儿,也不敢悍然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前去了。虽然不知前面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可为了姜家,也只得顾全大局。”

她这话半真半假,似乎又有言外之音,杨氏眼皮子一跳,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姜梨。但见姜梨神情恳切,仿佛是寻了亲近的亲人来诉说近来的苦恼,没有一丝城府,又有些不明白。

杨氏试探的道:“可是国公府为何独独邀请你一人呢?莫非”她凑近一步,“你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杨氏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么对姜梨说话有些不妥,话一出口,又赶紧停住。

姜梨低下头,声如蚊讷,“这,我便不知道了”

这模样,分明是不胜娇羞的模样。

这可是奇事,自从姜梨从青城山回到燕京城后,姜家人更多的是她温柔,从容,甚至冷静到冷漠的模样,于是这份娇羞和不自然,就显得格外明显起来。

姜玉燕也直直的盯着姜梨不说话。

姜梨抬起头,正对上杨氏打量的目光,霎时间似乎有些慌乱,连忙道:“我现在快要来不及了,就不与三婶细说,先走一步。”她侧过身子,从杨氏和姜玉燕身边离开,仿佛是慌不择路,赶紧逃开,迫不及待一般。

姜梨的身影很快消失了,姜玉燕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她小声的问:“娘,二姐姐刚才,是不是在说谎啊?”

杨氏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半晌后道:“管她说不说谎,国公府单单请她一人,肯定有问题!”

另一头,姜梨正走到府门外,由桐儿搀扶着上了马车。

她的娇羞、忸怩、不自然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还是原先温柔冷静的脸庞。她坐在马车里,想到方才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失笑。不知从何时起,她也变成了随时可以入戏的人,将自己的悲欢离合精准把控,旁人想看什么,她就给别人看什么。

她早就觉得三房有些古怪了,三房姜玉燕和杨氏的穿衣打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比往日阔绰了许多。然而姜元兴并没有升迁,三房也没有做其他的小生意,三房生活的好转,实在太过明显。必须需要大笔的银子。

而且自从姜玉娥嫁人后,三房好似也不介意与大房二房的隔阂,姜元兴甚至连兄友弟恭也不愿意装了。

还有季淑然与柳文才的丑事,突然一夜之间整个燕京城都传遍了。姜元柏查遍了所有姜家下人,都没有找到可疑的人。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多人都认为这件事是姜梨做的,为的是报复季淑然。然而究竟做没做,姜梨自己清楚。后来姜梨想到,除了下人外,那一日,三房的人也是在场的。若说姜家有什么人与大房二房离心,三房绝对是一个?

三房会不会就是姜家的内奸?姜梨一直找不到证据,直到方才看到了杨氏,她突然想到,可以用此事来一试。

她的娇羞和忸怩会误导杨氏,如果杨氏因此误会了什么,并且告诉了什么人,这件事被泄露出去,几乎就能证明,杨氏是有问题的。

马车出发了,姜梨坐在里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但愿自己的怀疑是错的。

但要是对的,也不要紧。不过是藏在姜府里的一颗毒牙,拔出来后,就什么都不是。

国公府门口,赵轲正在院子里,蹲着和文纪说话。

他昨夜外出有事,今早一大早就回国公府复命,因此也没有回姜家。

里头的屋子,司徒九月正在里面忙碌,她得了空闲的时候,就做一些新的毒药。海棠站在她旁边,不时地递给她她需要的材料。

自从海棠脸伤好了后,她在国公府里便无所事事,却又找不着事做,干脆就成了司徒九月的下人。司徒九月炼药的时候,海棠就在一边打下手。

赵轲看着屋里的两人,摇了摇头,感叹:“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偏偏跟了司徒小姐?”

司徒九月美么?自然美,她的容貌在燕京城的女子中,甚至能排的上前十。可是实在太凶了,一言不合就给人喂毒,旁人哪里敢亲近她。而海棠,别的不说,国公府的侍卫们都还是挺佩服她的。司徒九月给海棠治脸上的伤口,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毒蛛之法,那毒蛛的危险和痛苦,国公府的人都是知道的。海棠愿意接受就已经是出乎人的意料了,她能忍下来,更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

一个姑娘家能如此坚韧勇敢,国公府的侍卫们都心生敬佩。有些人甚至还十分心悦,去跟海棠表白了。

只可惜这恢复了原本容貌,相貌秀丽的姑娘,骨子里却十分冷漠,坚决拒绝了所有同她示爱的侍卫,只说自己此生都不嫁人了。众人都晓得了沈家沈玉容和永宁公主那档子事,猜测海棠是因为看透了男人虚伪的嘴脸才因噎废食,暗地里又将沈玉容好好诅咒谩骂了一番。

文纪道:“少废话,快去门口,算算时辰,姜二小姐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