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司徒九月不解。

“倘若告诉他,他也许会觉得,自己子女的仇还要别人帮忙才能报仇,也许心中会更难过。但倘若不告诉他他应该知道真相的。”

司徒九月轻笑出声,“你倒是考虑的周全。”

姜梨摇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真奇怪,在别的事情上,你一向很有主张,但在薛家的事情上,你却总是关心则乱。”司徒九月道:“不懂,不过也无事。等薛怀远醒来那一日,我会来叶府给他诊看的。之后也会告诉你,至于你如何与薛怀远相处,怎么告诉他真相,那是你的事了。”她挥了挥手,往前走去,“我先回去了,恕不奉陪。”

司徒九月就这么离开了。

叶明煜看着司徒九月的背影,感叹道:“司徒大夫也是个不一般的人。”

姜梨回过神,叶世杰没在府上,她又在屋里,陪着海棠一起照看了一会儿薛怀远,待到晌午在叶府同叶世杰一起用过饭后,才乘马车往姜府走。

回去路上,姜梨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桐儿和白雪也不敢打扰她,姜梨却是有些心烦意乱。薛怀远醒来之后要怎么与他说,要不要与他相认,什么时候相认,要是薛怀远不相信自己就是薛芳菲又该如何?她的心里一团乱麻,与此同时,还有难以言喻的愧疚。

薛昭是因为为自己平反而死的。便是自己成为姜二小姐,重新得了生命,薛昭却再不可能重新活着了。父亲终究要面对失去一个儿子的事实,姜梨不知道要怎么说。

她只要一想到这种画面情景,便觉得浑身发凉。

待回到姜府,姜梨什么话都不想说,直奔芳菲苑。谁知道刚刚走到院门口,明月就过来道:“姑娘,有人登门想要见您,奴婢说您外出去了,她就在前厅等着您回来。”

“见我?”姜梨今日实在没有心思来见什么客人,却也晓得不能少了礼数。只是她的朋友自来很少,能主动登门的更是寥寥无几,若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见也就不见了。因此,她就问道:“谁要见我?”

她猜想着,也许是柳絮。燕京城里和她交好的小姐,也就只有柳絮了。谁知道明月摇了摇头,道:“明义堂的萧德音萧先生。”

“萧德音?”姜梨蹙起眉,她怎么也没想到,萧德音会来找自己?且不提薛芳菲如何,在姜二小姐的生活里,和萧德音除了明义堂的师徒名义之外,并无任何交情。况且这师徒情谊,还十分单薄。只要姜梨不上学的时候,便什么也没有。尤其是进来她几乎不再去明义堂了,和萧德音更是面也不曾见到几次,莫名其妙的,萧德音怎么会主动来找她?

况且姜梨心中沉吟着,前些日子,叶明煜不是才派人在萧德音的府门口安排了一场“灭口”,萧德音闲杂应当正是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怎么还会来找她?

“她现在还在前厅么?”姜梨问,“若是还在,明月,你将她带到我的院子里来吧,在前厅说话,总是有些不方便。”

明月赶紧道:“还在的,奴婢这就请她过来。”

姜梨脱下披风,换了件衣裳,又让桐儿稍微替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发,看起来很从容了。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日光流了一半在碧色的茶水里,茶水温热的刚刚好的时候,萧德音来了。

她跟在明月身后,穿着一袭紫色绞纱绣梅群,袅袅婷婷,衣袖宽大,很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而她脸庞秀美,嘴角含笑,看起来温柔又良善。难怪明义堂里最得学生喜欢的先生,萧德音算是头一个。

她看见姜梨,便笑着上前来唤了一声:“小梨。”自己在石桌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萧先生。”姜梨也微笑着还礼,道:“先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前些日子你一直不曾来明义堂,知道你家是出了点事情。”萧德音笑道:“我早就想来看望你了,只是怕打扰了府上,觉得有些不方便。但你到底是明义堂最好的弟子,至少在琴艺一项上,整个明义堂没有比你更好的学生了,我打心眼里的喜欢你,想来想去,年关已过,还是来看看你。”

这话说的,好似这位先生平日里就十分喜爱关心这位学生似的,也说的姜梨就是她的得意门生。姜梨微微笑着,既不附和,也不反驳。眉眼弯弯的样子,不知为何,竟看的萧德音有点儿脸热。

不过她很快就道:“小梨,近来可好,打算什么时候回明义堂?”

“日后可能不打算去明义堂了。”姜梨道。她本来进明义堂无非就是为了打听消息,二是扬名。既然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而明义堂也不能再教会她别的东西,再待下去,就是浪费时间。况且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明义堂上,就意味着她只能用小部分的时间去关心薛怀远,报复沈玉容,实在很不划算。

姜梨清楚地看见,萧德音的眼中,划过一丝洗衣,但萧德音的面上,却浮起一个真切的惋惜,她道:“为何?你可是明义堂最好的学生啊。”

“先生谬赞,实在是府中多事,我也不再适合去明义堂了。”

萧德音叹息一声:“你心意已定,我也不好再劝,知晓你有自己的主意,也只能惋惜一番了。要知道,明义堂的学生们,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不仅因为你才华横溢,还因为你有胆气,有公义之心。譬如桐乡薛怀远的案子,你一个闺阁小姐,却敢于带着桐乡的乡民上京,替他们上告,便是我,心里也是佩服的。”

来了来了,这才是萧德音此行的目的,姜梨心知肚明,一瞬间便晓得今日萧德音来的重头戏在这里。但她佯作不知,只是微笑着,有些赧然的道:“换了先生,也会这般做的。”

萧德音点头,感叹般的道:“只是这世道上,有公义之心的人虽多,没有公义之心的人却是极少。”

“先生想太多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姜梨适时的做出一副天真纯善的小姐姿态来。

萧德音看了她一眼,突然微微凑近身子,低声道:“小梨,你告诉先生,当初廷议之上,指使冯裕堂对薛县丞下手,背后之人是永宁公主的那个证据,并不只是一个谣言吧?”

姜梨吓了一跳,掩嘴道:“萧先生怎么这样说?”

萧德音却笃定她有所隐瞒似的,道:“你告诉先生,是还是不是?”

“当初廷议之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姜梨支支吾吾道,“证据是拿了出来,但那只是有心之人想要污蔑永宁公主而做的手脚。虽然上面有公主的印信,但也做不得真的。”

“既然都有了印信,便是真的,怎么叫做手脚?换了旁人,早已被定罪了,无非是因为她是公主,旁人才会想方设法的给她开脱。”萧德音道。

姜梨讶然的看着她,似乎极为诧异萧德音会这么说,她道:“可最重要的是,公主殿下并没有理由这么做呀!薛县丞是桐乡的一个县丞,离燕京城十分遥远,终其一生,只怕薛县丞也不曾见过永宁公主。公主殿下何必大费心思,去为难一个小县的县丞?”

“没有理由?”萧德音面上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怎么没有?”

姜梨瞪大眼睛。

萧德音又往前凑了一点,几乎是贴着姜梨的耳朵道:“这位公主殿下,可是十分青睐当初的状元郎沈大人啊,而沈夫人的父亲,就是薛县丞。”

姜梨皱眉:“我不明白。”她将一个虽然聪慧,却对男女一事一窍不通的单纯小姐表现的淋漓尽致,萧德音也不疑有他,就指点道:“永宁公主喜欢沈大人,却认为沈夫人碍事,女子的妒忌心,让公主不惜为难远在千里的薛县丞,才满足自己的报复心。”

姜梨吓了一跳,目光惶惶的看着萧德音:“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又何必骗你?”萧德音轻叹一声,“事实上,那沈夫人薛芳菲的事,怕也是大有周折,想想怎么会这般巧,沈大人中状元之前,无人知道,他就和夫人琴瑟和鸣,等他中状元后,公主殿下看见了,心仪了,沈夫人就恰好与人私通,恰好不久之后就病逝?恰好一门三人,什么也不剩,小梨,你心思澄澈,不知人世险恶,却要明白,人要是坏起来,什么事情都做的出的。”

姜梨听得直想笑,这话萧德音说的语重心长,可这话不就是说的萧德音自己?

姜梨像是被这番话吓坏了,小声道:“先生,这话不能乱讲,你如何知道永宁公主就心仪沈状元?”

“我自然是有证据的。我之前听闻这事的时候,也与你一般,毫不相信,若非亲眼所见”她叹息一声,“我有心想为我的朋友芳菲报仇,可惜人微言轻,永宁公主在燕京城权势不小,而我只是一个教琴的先生,难以与之相抗。只怕还没有说出真相,便被人害死了。”

姜梨瑟缩了一下。

萧德音看向她:“小梨,你可相信先生的话?”她言语殷切,语气真诚,完全不似作伪。姜梨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些话,我并不敢告诉别人。”萧德音道:“这个秘密事关重大,我怕引来麻烦。况且不瞒你说,我在燕京城中,除了芳菲以外,习惯了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但小梨你不一样。”

“你是亲自接受过桐乡案的人,你敢在廷议之上为薛县丞翻案,可见你内心正直,不怕权贵。我告诉你,也不怕你告诉其他人。而且,”她鼓足勇气,看着姜梨的眼睛道:“我也希望,你能帮得上忙。”

“我?”姜梨诧异,“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萧德音道:“你既然已经管了薛县丞的事,薛芳菲是他的女儿,你也许会一管到底,替薛芳菲平反。我知你内心正直,况且背后又有整个姜家撑腰,也许能与永宁公主抗衡。我虽然得知真相,有心想为好友鸣冤,奈何势力单薄。但我想,倘若我们能联手,也许事情会容易的多。”

“联手?”

“是的。”萧德音见姜梨似有所动,连忙道:“倘若你愿意为薛芳菲的案子奔走,我可以成为你最重要的人证,帮你指认永宁公主。这样一来,胜算就很大了!”

姜梨看着萧德音,面色惊讶,内心却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她实在没想到,萧德音竟然会找到自己头上,还打的是这么个主意。这本是萧德音的想法,弄到现在,仿佛却成了姜梨的任务,而萧德音只是成为一个“人证”,一看势头不对,还能及时的抽身而退。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私自利。

姜梨心中冷笑,面上却浮起一个迟疑的表情,道:“先生,这件事,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再容我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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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剧情走剧情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劝说

萧德音走后,姜梨回到屋子,桐儿忍不住跟前跟后的问:“姑娘,那萧先生突然来找您,是为了什么事啊?平日里没见对姑娘很上心嘛。”

“是啊,平日里不上心,生死关头,就来那我当挡箭牌了。”姜梨笑笑。

桐儿吓了一跳:“生死关头?挡箭牌?什么生死关头?姑娘没事吧?”

“没事。”姜梨道:“你家姑娘还不傻。”

桐儿放下心来,终究有些不忿,道:“可真不是什么好人。”

姜梨看着窗外,心中一笑,是啊,萧德音想来不是什么好人。

她让也叶明煜派人恐吓萧德音,为的是让萧德音与永宁公主之间的同盟破裂。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或者说一开始姜梨就思考的不对,萧德音想的,竟然不是自保,而是主动出击,将永宁公主永绝后患。

在这一点上,萧德音比从前的自己能耐多了。姜梨心想,萧德音面对可能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便直接除去。但她也知道自己一个人难以扳动永宁公主这尊大佛,得找个盟友,姜梨没想到的是,萧德音找到的盟友,竟然是自己。

萧德音打的好算盘,自己在廷议上曾提出过指使冯裕堂的人是永宁公主,就一定不惧怕永宁公主的权势。从头到尾,萧德音都在惋惜自己人微言轻,权势不如人,也在诉说薛芳菲的可怜,企图激起姜梨的同情心。

大约在萧德音看来,只要自己向处理桐乡一案的处理薛芳菲一案,就势必会为薛芳菲出头,如果自己占了上风,萧德音站出来,指认永宁公主是谋害薛芳菲之人,证实永宁公主和沈玉容的奸情,永宁公主彻底倒台,她就能高枕无忧的在燕京城过下去。

如果姜梨处在下风,萧德音很有可能根本不会站出来,而是见风使舵,说不准还会将自己的脑袋作为讨好永宁公主的大礼。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奸猾。

白雪捧着晒好的书一本一本收好到箱子里去,顺便问道:“姑娘打算如何对她呢?是不理会么?”

“那倒不是。”姜梨道:“她似乎知道不少的事情,如果可以,能从她嘴里得知更多的真相,也是一笔很划算的生意。”

“是了是了,”桐儿闻言,在一边插嘴道:“咱们姑娘做买卖可从来不会赔本的,东市上那匹价值万两黄金的汗血宝马,不就被咱们姑娘五百两银子买了下来么?无论是银子还是人命,谁要是跟咱们姑娘玩心眼,那就是死路一条。”她说的恶狠狠的,听得姜梨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没有一口答应萧德音,为的就是如此。萧德音迫切的希望她能对上永宁公主,祸水东引,为了让姜梨赶快动心,萧德音一定会抛出许多不为人知的真相来吸引姜梨的兴趣。这些话语里很多可能都是被萧德音美化过的,但除去美化的部分,也就等同于真相了。

而这些真相,恰恰是姜梨十分需要的。

冬日和春日的交界,似乎是从一场雨开始的。

一场细雨后,窗户下光秃秃了一个冬季的土地上,不知何时生出了细细的嫩草。颜色青葱葱的,看起来便令人心生欢喜。懂得天气的农人们就道,看样子,燕京城的雪,大约是不会再下了。

冬日过去,春天要来了。

皇宫里,沉闷的冬日到了春天,也变得格外繁盛起来。御花园里的花匠们又开始忙碌起来,挑选些新的种子播下,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到处都是姹紫嫣红,热热闹闹,等到了夏日,才会有数不尽的风流美景。

刘太妃的偏殿,是最热闹的。她与太后不同,太后喜爱素淡念佛,宫里不爱弄些花草,即便是花草,也是素雅为主。刘太妃却张扬如她本来的性子,还未至春日,殿里的花园便首先热闹起来。

从偏殿里传来女子的欢声笑语,刘太妃坐在软塌之上,旁边的碟子里是精致的点心,抚琴的宫女们都下去了。刘太妃看向自己的女儿——坐在一边的永宁公主,道:“你与我要说的,是什么事?”

今日一大早,永宁公主便来找刘太妃,她虽然也时常进宫,但不会这么早就过来。永宁公主习惯晚起,刘太妃一见她如此,就晓得自己这个女儿大约是有什么事情要求到自己面前。

“我只是想母妃了。”永宁公主撒娇道。

虽然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但在刘太妃面前,永宁公主仍旧保留着女孩子的一面,刘太妃笑骂了她几句。刘太妃年轻的时候,跟着先帝的时候得宠,行事也张扬。一双儿女都是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因此格外娇宠。成王和永宁公主也受尽了万千宠爱。成王还好些,年纪大了点,倒是有些心事筹谋。永宁公主的性子却几乎是另一个刘太妃,她的模样也和年轻时候的刘太妃长得七八分肖似,因此刘太妃对这个女儿,也是格外纵容,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刘太妃佯作不耐烦,“再不说,我便出去了。”

“哎哎哎,母妃,我说。”永宁公主忙拉住她的袖子,道:“母妃,我想与沈玉容成亲。”

闻言,刘太妃原本还欢喜的面容顿时冷淡下来,她道:“好好地,说这些作甚?”朝中多少青年才俊,刘太妃实在看不上沈玉容。虽然沈玉容瞧着是个新贵,可没有家族支撑。对于他们这样的皇亲国戚,不说嫁的多好,至少也不能太次。刘太妃尤其眼高于顶,将她这般心爱的女儿嫁给一个之前是白身的平民,刘太妃怎么也不能接受。

“母妃,之前您都答应了,”永宁撒娇道:“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之前是你哥哥也在一边劝说,我虽不喜欢他,却也拗不过你们。可是永宁,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与薛怀远的案子尚且没有扯的分明,这个时候与沈玉容扯上关系,岂不是授人话柄?”刘太妃道。对于永宁公主对薛家做的那些事,刘太妃并不清楚。但她了解永宁公主的性子,为了得到沈玉容,自然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刘太妃相信谣言并非空穴来风,但是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想得到什么便必须要得到,至于拦在面前的挡路石,直接除去就行了。

“这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永宁浑不在意的道:“再说,谁敢再说谣言,我便让人拔了他的舌头!我是公主,谁敢说我的不是,母妃,我是真的喜欢他。如今我的年纪已经不笑了,我希望快些与他成亲,母妃——”

刘太妃不为所动,只是道:“胡闹!”

在她心里,仍旧觉得沈玉容不是好的选择。

永宁公主看着刘太妃,刘太妃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之上,那里现在一片平坦,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永宁晓得,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关系着她与沈玉容的生命。便是为了这个孩子,她也没有退路,必须孤注一掷。

永宁心一横,突然一扬手,便见刀光一闪,她不知从哪里藏着的一把匕首,此刻正是横在自己的脖颈之上:“母妃!”

刘太妃冷不防她会这么做,吓了一跳,当即站起身,慌乱的道:“你这是做什么?胡闹!永宁,快把刀放下,来人!”

永宁只是持着刀,跪倒在地,她是公主,进宫无人敢搜她的身,因此她也能轻而易举的将匕首藏在身上。她鲜少有跪人的时候,和刘太妃母女间,更不会做出如此举动。

“母妃,”永宁公主盯着刘太妃的燕京,一一字一顿,语气坚决,“如果母妃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就死在母妃面前!”

刘太妃震住了。

虽然永宁公主骄纵,但真因为她得到任何东西都轻而易举,也不必威胁人,更不用以自己的性命相威胁。她既然能做到这一步,可见她的心里,这件事没有讨价还价的原地,也是必须要做成的。

她从自己的女儿眼中看到了孤注一掷。

一片静寂中,刘太妃与永宁公主对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叹了口气,道:“你果真心意已决?”

永宁公主道:“绝无二志!”

刘太妃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答应你。快把刀放下来吧。”

“母妃,”永宁公主放下刀,认真的道:“孩儿并非只是一时冲动,在沈玉容身上,孩儿耗费了太多精力,便是抱着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想法,他也必须成为我的驸马。母妃千万莫要认为只要暂时安抚了我就是,倘若一直不成,我这样活着也没意思,总能寻得见死路的。”

这便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刘太妃几乎有些动怒了,但看着永宁公主执拗的眼神,心又软了下来。罢了,她的女儿,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既然如此,让她嫁一个心爱之人又有何不可?倘若日后不满意,自然有无数法子换了去。反正迟早天下都是他们家的,一个沈玉容又算的了什么?

“你不必威胁我,我既然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刘太妃硬邦邦的道。

听见刘太妃松口,永宁公主晓得这件事是成了。立马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颜,将手中的匕首一丢,站起身跑到刘太妃跟前,抱着刘太妃的胳膊笑道:“母妃最疼我了!我就知道母妃会答应我的要求!”

刘太妃看着永宁公主高兴地模样,一时半会儿生气也不是玩笑也不是,便道:“你为了他,可真是绞尽脑汁了!连自己的母妃都敢威胁!”

“那是因为我知道母妃定然会心疼我,为我着想的。”永宁公主说着坐直身子,对刘太妃道:“母妃,明日就跟皇上提起此事,让皇上赐婚吧。或者让太后赐婚也成。”太后几乎已经不问世事,要说动太后,也是易如反掌之事。至于皇帝他如此看好沈玉容,因为成王的关系,可能倒是不愿意让沈玉容成为永宁的驸马。

“明日?”刘太妃眉头一皱:“这么快?”

“这已经不快了,母妃。”永宁公主道:“我已经十七岁了,再下个月,便是十八岁。寻常的小姐,到了这个年纪,也该出嫁了,何况我是公主?我也沈玉容也纠缠了一年,我不想夜长梦多,还想着若是赐婚,下月就出嫁呢。”

“你”刘太妃皱眉看向永宁公主,“这般着急出嫁,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永宁公主心头一慌,面上却是笑道:“没有出什么事,母妃就当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亲,进沈家大门好了!”

“你呀!”刘太妃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拗不过永宁公主的讨好,答应明日就同太后提起此事。

又说了好一阵子话,中午同刘太妃一起在殿里用了午膳,永宁公主才离开。

出了偏殿,她瞧着自己的小腹,微微一笑。

事情十分顺利,等刘太妃明日与太后说起此事,太后赐婚,这样一来,下个月她嫁入沈家。很快就会传出“喜讯”,这样一来,她肚子里的孩子,便能光明正大的出生。

谁也挑不出毛病。

想着想着,永宁公主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刘太妃得了永宁公主的嘱咐,坐在偏殿思考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太后。

她想过了,一来看样子,永宁公主的确是很喜欢那个叫沈玉容的男人,便是自己不想办法满足她的要求,以永宁公主的脾性,也会使其他手段。与其如此,还不如通过自己的手,还省事一些。

二来是成王之前也同永宁公主一起劝过他,说沈玉容还不错,虽然家世薄了些,人却很有才华。刘太妃怀疑自己女儿是陷入情网所以失去理智,但却相信儿子的眼光。成王既然都称赞了沈玉容,可见沈玉容还是不错的。至于家世薄了些,大不了从这一代开始积累,日后成王称帝,大不了多多提携他就是了。

刘太妃甚至没等明日,到了下去,就去见了太后。

太后的慈宁宫在东边,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慈宁宫还与一般的慈宁宫一般无二。等太皇太后过世以后,太后搬进了慈宁宫,慈宁宫便几乎成为了一个佛堂。

在宫里,只有慈宁宫一进去,便能闻到浓郁的佛香。

刘太妃进去的时候,太后正在堂前抄经。

她穿的极为朴素,一身秋香色的绸衣,神态安静,虽然不再是娇艳年华,却也并不苍老。日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看起来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温婉动人。

即便是骄纵的刘太妃,也不得不承认太后是好看的。

说起来,先帝爱美人,宫中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是好看的。当年还是皇后的太后,温婉动人,刘太妃泼辣美艳,而洪孝帝的生母夏贵妃灵动狡黠,各有各的美,先帝尊敬太后,宠爱刘太妃,但真正欣赏的,却是夏贵妃。

以至于夏贵妃虽然死了,先帝却把洪孝帝养在了太后名下,最后还让他成了帝王。而自己的一双儿女,看似备受宠爱,最后却与高位失之交臂。

刘太妃摇了摇头,抛开脑中的杂念,走到太后面前,道:“姐姐。”

太后手中的笔一顿,看向她:“你来了。”

刘太妃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实在算不得热络。先帝在的时候,刘太妃仗着自己的宠爱没少找太后的麻烦。奈何太后娘家势力雄厚,刘太妃也无可奈何。先帝走了后,刘太妃和太后表面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但刘太妃才不相信,太后会真的相信自己没有取而代之的心。

事实上,刘太妃一直看不明白太后。替别人养儿子,将别人的儿子扶上皇位,含辛茹苦多年却为她人做嫁衣裳,太后真的甘心?她成日躲在慈宁宫里抄经书又有什么意思?刘太妃不认为太后是一个蠢人,从那个家里出来的人,哪一个不是聪明的。

因此,刘太妃隐隐对太后还有些忌惮。她能在太后面前骄纵,但从不越底线一步。

“今日来,是想请姐姐帮个忙。”刘太妃道:“还请姐姐答应。”

“何事?”

她们二人交谈,连表面上的寒暄都能省则省了。大约是也晓得,无事不登三宝殿,真的没什么事,刘太妃也是不会主动来找太后的。

“永宁这孩子,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我看好了一门亲事,想请姐姐帮忙,成全了这桩喜事。”刘太妃道。

太后总算是从经书中抬起头,看向刘太妃,问:“你说的是何人?”

“中书舍郎沈玉容沈大人。”

“沈大人?”太后讶然,“沈大人不是有过妻子?”

“是的。”刘太妃笑了笑,“只是之前那门亲事,实在是很委屈沈大人了。我看沈大人身家清白,心地实诚,对他那个不守妇道的亡妻尚且情深义重,可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永宁这孩子从小被娇惯大了,嫁到沈家去,想来沈大人会好好呵护她,不会让她受委屈,我也就放心了。”

刘太妃几乎是含着气说出这一通话的。

“沈大人家世和永宁不匹配。”太后道:“你应当知道这一点。朝中青年才俊,门当户对的还有很多。”

刘太妃笑的极为勉强,她自然是知道,她也希望永宁能嫁一个家世丰厚的人,但天下没有犟的过儿女的父母。

“沈家家世虽然薄了些,却正是我放心将永宁交给他们的原因。他们不会因此轻视了永宁,不说把永宁当披萨一般的供起来,至少也是不敢怠慢吧。姐姐,我晓得你自来也是疼爱永宁的,况且这桩亲事我也问过永宁了。她也认为沈大人是个好人。”

太后看了刘太妃一会儿,点头道:“既然她很满意,如此,哀家会同皇上说说此事的。”

“或者”刘太妃道:“您也可以直接赐婚的。皇上忙于政事,怕是没有太多精力来管这些小女儿家的事。”

皇上可是很喜欢沈玉容,要是沈玉容成了永宁的驸马,就变成了成王一派的人。倘若皇上考虑到这一点,从中作梗怎么办?

太后温声道:“不可。陛下就算再忙,这都是皇家大事。况且哀家与陛下之家,并无秘密,哀家不能擅作主张。”

刘太妃心里只差没有骂人了。太后这意思是,叫她不要挑拨离间,皇上不希望沈玉容和永宁成亲,太后转头却赐了婚。皇上和太后之间肯定会生出嫌隙。

果然,宫中活下来的人,即便装的无欲无求,心里还是老奸巨猾,刘太妃赌气的想,罢了罢了,便是洪孝帝真的不准,还真的称了她的意,她本就不喜欢沈玉容,无非是拗不过永宁公主。要是永宁公主晓得自己已经尽力,只是皇上不答应,也不会怪责自己的。

想到这里,刘太妃心里竟然轻松了许多。她道:“既然姐姐已经答应了,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礼佛抄经了。”她站起身,同太后行礼,施施然退了出去。

刘太妃走后,太后并没有继续抄经,只是看着经书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宫女连忙过来搀扶着她,她道:“拿外裳来。”

“娘娘要去哪里?”

“御书房。”太后回道。

姜元柏手里拿着折子,往御书房走去。

宫里的太监公公们见了他,同他行礼,看起来他仍旧是那个收人尊敬的首辅大人,但姜元柏知道,姜家的事情说不准早就成为这些人的茶余笑料,背地里,不知道他们怎样说他。

但他仍旧摆着淡淡的微笑,颇有风骨的模样。在朝围观,就如戴着面具做人。是高是低,姿态不能不好看。

他此去,是去给洪孝帝送折子。

待走到御书房时,却恰好看见有人从御书房里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太后。太后平日里从不插手政事,何以突然出现在御书房,可是出了什么事?姜元柏心里这般想着,面上仍旧笑着,太后也看见了他,便同他点了点头,姜元柏上前行礼,太后很快就离开了。

公公进去通报,姜元柏走进了御书房。

洪孝帝正在看折子。